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1·迷夢之刀

第26章 第二十一章巨岩之內

外城的泥土路面變成了提爾城牆中鋪著石板的街道,蘭德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這裡沒有衛兵。雖然這座城市擁有高聳的城壘和塔樓,但它實在要比商台聚落還缺乏守衛。在商台聚落前,他和其他任何人類都會被溫和卻堅決地拒之門外,不過在這裡,塔樓的窗口後面看不見一個弓箭手,在高大的城門裡面,警衛室灰色的箍鐵大門敞開著,一名面色冰冷的婦人正坐在警衛室門口的一個木桶上,將粗羊毛長裙的袖子高高挽起,在一塊洗衣板上搓洗著衣服。她似乎已經在這裡定居了。兩個滿臉是泥的小孩正咬著自己的拇指,在那名婦人背後朝蘭德一行人瞪大了眼睛,至少,他們所騎的馬匹並不是經常見到的。 泰戴沙就是一匹非同尋常的駿馬,它有著純黑色的光潤毛皮和寬闊的胸膛,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即使引人注目,蘭德還是選擇騎這匹馬。如果棄光魔使能夠像在奧加林莊園那樣輕易找到他,那麼再耗費很大力氣隱藏身份就沒有意義了,不過他仍戴著黑色騎馬手套,以遮蔽手背上的龍頭圖案和手心裡的蒼鷺烙印。在他的深灰色羊毛外衣上沒有一點刺繡,泰戴沙的鞍衣也很樸素,他的劍柄和劍鞘從屬於他的那一天開始就被裹上沒有花紋的野豬皮。凱蘇安穿著素灰色羊毛長裙,深綠色斗篷的兜帽完全遮住她的兩儀師面孔,而明、奈妮薇和艾麗維婭都不需要藏起自己的臉。明的繡花紅外衣和緊身長褲也許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還有她更加惹眼的紅色高跟長靴。蘭德曾經見過凱瑞安的女人們效仿她的穿著,不過這種衣飾風格應該不會傳播到提爾,這是一座以衣著風格嚴謹肅穆而著稱的城市,至少在公眾場合是如此。奈妮薇穿著嵌黃色條紋的絲綢藍裙,佩戴著她的全副珠寶,而且她並沒有用自己的藍斗篷把絲綢長裙全部遮起來。當然,提爾是一座充滿了絲綢的城市,但奈妮薇竟然還想戴上她的披肩!那條披肩現在依然收在她的鞍囊裡,蘭德的確是費了一點力氣才讓她答應這樣做的。

他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情是聲音——一陣有節奏的撞擊聲伴隨著不時響起的尖嘯聲,一開始還很微弱,但聲源現在正在向他們疾速靠近。雖然還是早上,穿過城門向城中望去,街道上已經人山人海了,在蘭德的視野範圍內,差不多半數人都是海民。男性海民袒露著胸膛,女性海民穿著色彩鮮亮的亞麻外衫,他們的腰間都係著色彩遠比提爾居民的衣著更鮮豔的絲腰帶,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那種奇怪的聲音。孩子們擠過人群,躲閃著通常是由長角公牛拖曳的大車,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幾名穿著華美的男女從轎椅上走下來,與轎夫們站在一起,向遠處眺望著。一名留著分叉鬍鬚、外衣胸前掛著銀鍊的商人從一輛紅漆馬車的車窗中探出半截身子,朝他的車夫喊嚷著,要他管好那些亂跳的馬匹,同時他自己挺直了身子,好讓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陣特別尖利的哨音響起,把尖石板房頂上白翅膀的鴿子都嚇得飛上半空,來回盤旋,兩個大鴿群迎頭撞在一起,許多被撞暈的鴿子落在街上行人的頭上。有不少朝遠方觀望的人都抬起頭,驚訝地張大嘴,望向天空。還有多得令蘭德驚訝的人抓起掉在地上的鴿子,擰斷了它們的脖子——這樣做的並不只是光著腳、衣衫破爛的窮人,一個滿身絲綢和蕾絲,站在一架轎椅旁的女人迅速地收集了六隻鴿子,才握著那些鴿子,繼續向城門外望去。 艾麗維婭發出一聲驚呼,用緩慢的語調說:“這是厄運還是好運?一定是厄運。還是說,這裡的鴿子有所不同?”奈妮薇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但什麼都沒有說,自從嵐在前天消失以後,她就變得異常安靜,這種沉默實在是讓人感到懷疑。

“他們之中有一些人將會死於飢餓。”明哀傷地說,約縛因為悲痛而顫抖,“而我看到的所有人都要挨餓。” 我怎麼可能死?路斯·瑟林大笑著。我是時軸! 你已經死了。蘭德嚴厲地想道。在他面前的人都會挨餓,而他還在笑?這是明所見到的,是不可能挽回的,但無論如何也不該笑。我是時軸,我才是! 因為他的出現,提爾還會發生什麼事?他是時軸,雖然並非總會對因緣造成影響,但他的影響很可能會波及整座城市,最好趕快結束這裡的事情,以免他的敵人搞清楚鴿子相撞的原因。如果棄光魔使派遣獸魔人和魔達奧大軍向這裡發動進攻,那麼這裡的暗黑之友很可能將有機會一箭射穿他的肋骨,即使不必躡足潛踪,也不應該招搖過市。 “你也許應該把光明之旗帶來,再帶一支幾千人的儀仗隊。”凱蘇安看著那些裝作與這六個騎馬的人毫無關係的槍姬眾。實際上,她們圍繞這六個人形成了一個大圈,一律用束髮巾裹住頭頂,黑色的面紗就掛在胸前,當中有兩個人屬於沙度部族。看著蘭德的時候,她們的目光總會變得格外犀利。這些槍姬眾的短矛都插在背後的弓匣皮帶上,因為如果她們不這樣做,蘭德就威脅要把她們留在奧加林莊園,另帶別人作為衛隊。南蒂拉堅持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帶幾名槍姬眾,那時她那雙翡翠般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蘭德。實際上,蘭德並沒有真正想過要拒絕她,他是槍姬眾唯一的孩子,這是他的責任。

蘭德拉起泰戴沙的韁繩,突然間,一輛巨大的機械鐵車出現在他面前。那上面的機器發出響亮的金屬撞擊聲和噴氣聲,粗大的鐵輪不斷地在灰石路面上擦出火星,推動鐵車以一個人小跑的速度沿道路前進。隨著機器一陣陣噴出蒸汽,一根粗大的木棍不停地上下搖動,帶動另一根垂直的木棍往復運動。一根金屬煙囪向外噴出一股股灰色的煙霧,但蘭德看不見拉車的馬,只有一些類似於舵柄的怪異裝置在帶動車輪。鐵車上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手里拉著一根長索,他一拉長索,一個大鐵缸上的管子裡就有蒸汽噴出來,同時也會有尖利的哨聲響起。街上的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鐵車,紛紛摀住了耳朵,不過那個留著叉狀鬍鬚的商人和他的商隊則絲毫沒有這種興致。 那些拉車的馬嘶鳴著,猛地向前衝去,街上的行人紛紛朝兩旁散去,而那個馬車裡的商人差一點被甩到車外面。人群中響起一陣陣咒罵聲,又有幾隻騾子大叫著跑了起來,它們拉的車子瘋狂地蹦跳著,而馭手坐在車上,只能拼命地拉緊韁繩,就連幾輛牛車都迅速加快了行進速度。明的驚愕充滿了約縛。

泰戴沙作為受過嚴格訓練的戰馬,並沒有驚慌失措,但也還是噴著鼻息,蘭德用膝蓋控制住這匹黑馬,同樣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看樣子,鮑爾先生真的製造出了能夠實際運轉的蒸汽車。 “這東西是怎麼到提爾來的?”他自言自語地問著。上一次,它還在凱瑞安學院里三步一停地晃蕩著。 “它的名字叫蒸汽馬,大人。”一個沒穿鞋子、衣衫破爛、滿臉是泥的小孩一邊喊著,一邊不停地蹦跳,就連繫住他寬大褲子的布帶子上也全是窟窿,“我見過它九次了!考姆只見過它七次。” “是蒸汽車,東尼。”衣著和他同樣破爛的小同伴插嘴說道,“是蒸汽車。”他們的年齡都不會超過十歲,也都顯得極為瘦弱不堪,他們滿腳的泥巴、破碎的襯衫和佈滿窟窿的長褲說明他們來自於城牆以外,最貧困的人們所居住的地方。蘭德更改了提爾的一些法律,尤其是那些給窮人來帶沉重稅賦的法律,但他沒辦法改變一切,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做出改變。路斯·瑟林嘟囔著稅收和金錢會創造工作的話,蘭德卻不知道他是在認真提出建議,還是在肆意發瘋。他把那個聲音壓製成微弱的嗡嗡聲,讓它像隔壁房間裡的一隻蒼蠅。

“它們會四個拴成一串,把一百輛大車從凱瑞安一直拉到這裡來。”東尼絲毫沒有理會另一個男孩,繼續說著,“它們每天能走將近一百里,大人,一百里!” 考姆重重地嘆了口氣。 “它們是六個拴成一串,東尼,而且它們只能拖五十輛大車,但它們每天走的路可不止一百里。我聽說,有時它們能走一百二十里,是車上的一個人告訴我的。”東尼轉過頭,皺眉盯著他。他們兩個都握起了拳頭。 “不管怎樣,這是一項令人驚嘆的成就。”蘭德急忙對這兩個就要打成一團的小孩說,“這個給你們。”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枚硬幣,看也不看就扔給他們每人一枚。黃金的光亮在空中閃過,落進那兩個孩子焦急伸出的小手,他們驚訝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城門去了。毫無疑問,他們害怕他會把錢要回去,有了這麼多金子,他們的家人能活上幾個月了。

明盯著他們兩個的背影,臉上滿是哀痛,甚至在她搖搖頭,面容恢復平靜之後,約縛中依然迴盪著深深的痛惜。她看見了什麼?也許是死亡。蘭德感到憤怒,卻沒有憂傷。在最後戰爭結束前,到底還要死多少人?其中又會有多少孩子?他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悲哀的空間。 “真是慷慨。”奈妮薇用僵硬的聲音說,“不過,我們要在這里站一上午嗎?”那輛蒸汽車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野,但奈妮薇圓胖的褐色母馬還在焦躁地喘息著,不住地甩頭。她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坐騎——奈妮薇一直對馬匹沒什麼辦法,雖然她現在總是自以為騎術已經相當精熟了。明的坐騎是一匹來自奧加林的馬厩,有著弓形長脖子的灰色母馬,它一直都想要蹦起來,卻被明戴著紅手套的手牢牢地控制著馬韁。艾麗維婭的花毛馬也很想蹦跳,但那名前罪奴輕鬆地控制著坐騎,就如同凱蘇安對待自己的棗紅馬一樣。艾麗維婭有時會顯露出驚人的技能,大概罪奴都會被要求掌握精良的騎術。

當他們策馬進城的時候,蘭德最後瞥了一眼那輛消失的蒸汽車,光用“令人驚嘆”這個詞還遠不足以描述這項成就,無論是能拖動一百輛大車還是“只能”拖動五十輛,這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就。商人們會不會用它來代替馬匹?這似乎不太可能,商人們都很保守,不喜歡接納新事物。不知為什麼,路斯·瑟林又開始笑了。 提爾並不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這一點,它完全無法和凱姆林或者塔瓦隆相比,城中沒有幾條街道算是寬闊的,不過這依舊是一座規模宏大、結構複雜的城市,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就如同一座肆意蔓生的叢林。在那些逶迤曲折的街道兩旁,瓦片屋頂的酒館和石板屋頂的馬厩比肩而立,所有的屋頂都是在高聳的中脊兩側,以極大的角度傾斜向下。在這些房屋的不遠處往往還能看見有方形白色拱頂的宮殿和直到頂端都被遊廊所環繞的高塔,這些高塔和拱頂都在朝陽的照射下閃爍著光彩。鐵匠、刀剪匠、裁縫、屠夫、魚鋪和編織地毯的作坊緊靠著有高大白色立柱和青銅大門的大理石建築,那些是行會大廳、銀行和商人的交易所。

此時此刻,街道上仍然籠罩著清晨的霧影,但到處都已經是南方世界所特有的忙碌景象。由一對對瘦削的轎夫抬著的轎椅在人群中穿行,速度堪與那些到處瘋跑的孩子們相比,由四匹或六匹馬拉的載客或運貨馬車則走得像牛車一樣慢。從港口來的運貨工人們兩人一組,用肩膀扛著挑貨物的棍子,學徒工們背著成捲的地毯和裝有師傅作品的箱子,小販用托盤或者獨輪車盛放著他們的別針、緞帶、烤堅果和肉餅。每一個十字路口附近都有雜耍藝人和樂手在表演,沒有人能想像這座城市正處在戰爭狀態。 不過,並非一切地方都顯得如此和平,雖然還是早晨,蘭德卻看見吵鬧的醉漢被扔出酒館,以及接連不斷的毆鬥廝打。人群中能清楚地看到許多扈兵,他們的腰間都掛著長劍,羊毛外衣的燈籠袖上有著代表不同家族的色彩條紋。但就算是街上那些穿戴胸甲和頭盔的執勤士兵,也完全不去管束隨處可見的暴力事件,而且有不少打架的人正是那些扈兵,被他們毆打的可能是另一名扈兵,或者是海民,還有可能是那些穿著粗布衣服的勞工、學徒和挑夫。無事可做的士兵會愈來愈煩悶,而煩悶的士兵就會喝酒和打人,蘭德很高興看到反叛一方的扈兵們陷入這種狀態。

槍姬眾在人群中快速移動著,依舊裝作和蘭德毫無關係的樣子,不止一個人搔著頭頂,用困惑的目光看著她們——其中主要是那些黑皮膚的海民。另外就只有一群群的小孩子大聲叫嚷著,追逐在她們身後。那些皮膚同海民一樣黝黑的提爾人以前見過艾伊爾,就算他們可能在尋思為什麼艾伊爾又回到了這座城市,他們的心思顯然都在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上面,更不會有人多瞥蘭德一眼。騎馬走在街上的人並不只蘭德他們,而且這些騎馬的人往往都是外國人,皮膚白皙、穿暗色衣服的凱瑞安人;黑色髮辮上綴著銀鈴的艾拉非人;古銅色皮膚,斗篷下面能看到半透明騎馬長裙的阿拉多曼女人,那個女人身後跟隨著兩名穿鋼片皮革外衣的粗壯保鏢;還有一名剃光頭頂,只留下一個灰色頂髻,外衣緊繃在肚子上的夏納人。在提爾,每走十步就會看見一個外國人,提爾的貿易線路延伸得非常遙遠。 像前幾次出現在城市中一樣,蘭德的身邊不斷發生著奇異的事故:一名麵包匠的學徒跑過他面前,一跤摔倒在地上,把手裡的麵包籃扔上了半空,當那個男孩在蘭德身旁爬起來的時候,卻忽然立住不動,只是張大了嘴盯著掉下來的籃子和麵包,那些長棍麵包在籃子旁邊都是一端著地,相互支撐,形成了一個圓錐形。一個只穿著襯衫,正在一家旅店的二樓窗戶旁喝酒的人不小心掉出窗外,他的尖叫聲只發出一半就中斷了,因為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雙腳著地,完好無損地站在距離泰戴沙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手中還拿著他的啤酒杯。蘭德沒有放慢腳步,只讓那個人繼續去驚嘆他的奇蹟。異變的波瀾跟隨著蘭德,向整座城市蕩漾開去。 並非每一個奇異事件都像那些長條麵包一樣與人無害,或者像那個跌下樓的醉漢一樣保住了自己的脖子,蘭德帶來的異變能夠讓本來無足輕重的撲跌造成骨折頸斷的重傷;人們會說出自己從不曾說過的話語,因而與別人結下一生難解的仇恨;女人會因為她們早已習慣的細小嫌隙而決定毒殺自己的丈夫;或者,也會有人從自己的地窖裡挖出一隻腐爛的麻袋,裡面裝滿了黃金,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地窖裡挖土;或者是一個男人終於握住了一個女人的手,而他以前從來都不敢靠近她。毀滅總是和幸運同時出現,明說這是一種平衡,發生一件壞事,也就會發生一件好事。蘭德覺得應該是發生一件好事,一定要伴隨一件壞事,他要盡快處理好提爾的事務,迅速離開。在擁擠不堪的街道上策馬狂奔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他並沒有讓坐騎真正慢下來,槍姬眾們必須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進入城牆沒多久,此行的目的地就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一座兀山般的巨岩從艾瑞尼河邊一直延伸到城市中心,跨越了至少八九個街區,佔地足有一平方裡,甚至更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座城市中其他所有的建築物。提爾之岩是現存最古老的人造堡壘和建築物,在世界崩毀的最後一段日子裡,古代兩儀師們藉助至上力建造了它,它通體是一塊堅硬的巨石,沒有任何接縫,三千多年的風雨磨蝕,也只是讓它的表面變得粗糙。它最低處的一排城垛位於距離地面三百尺的高度,更低的地方就只有箭孔和潑灑滾油及熔鉛的噴口了,任何圍攻這裡的軍隊都阻止不了提爾之岩腳下有城牆護衛的碼頭,為它源源不斷地提供物資。提爾之岩里還有熔爐和鍛造工廠,能夠打造和修補守城者所需要的一切武器。它最高的塔樓屹立在整座堡壘的正中央,上面飄揚著提爾的旗幟——一半紅色,一半金色,上面有三顆排成斜線的銀色新月。那面無比巨大的旗幟翻捲飄揚,即使是站在地面上,也能清楚地看到它的圖案,而能夠捲起那樣一面旗幟的風一定很強。低處的塔樓上也都掛著同樣圖案,只是形式較小的旗幟。和它們排列在一起的還有代表古代兩儀師的紅旗,上面繪著半白半黑的餅圖案,以及光明之旗,一些人稱它為真龍旗,儘管真正以“龍”為名的旗幟另有一面。看樣子,達林大君在炫耀他的君主,這樣很好。 埃拉娜也在這裡,不管這是好是壞,他只能接受。自從伊蘭、艾玲達和明一同對他進行約縛之後,他對埃拉娜的感覺已經不再那樣敏銳了,她們把她擠到一旁,而且埃拉娜也告訴他,現在她至多也只是能感覺到他的存在而已。不過她依舊存在於他的腦海深處,是一團實實在在的情緒和肉體感覺,而蘭德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靠近過她、能對她有這樣的感覺了。同時,她的約縛中又傳來遭受侵犯的感受,那是因為明、伊蘭和艾玲達的約縛佔據了她的約縛原有的位置。埃拉娜很疲憊,彷彿最近都沒能好好睡上一覺;她也很沮喪,還伴隨著強烈的憤怒和郁悶。和談的情況很糟嗎?他很快就能知道了,她應該已經知道他正在提爾城中,如果再靠近一些,她還會知道他的目的地就是提爾之岩。明曾經傳授他將自己阻隔在約縛感覺之外的技巧,但他一直沒能成功使用。明承認,她也沒能讓這種技巧發揮過效用。 蘭德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一條直通三面環繞提爾之岩大市集的街道,不過他並不打算繼續向提爾之岩靠近。首先,現在那裡的每一道箍鐵大門肯定都緊緊地鎖著;其次,他能看到街道盡頭擁塞著數百名武裝士兵。現在提爾之岩的每一道大門前應該都是如此。他們看上去並不像正在圍攻敵方堡壘的軍隊,倒更像是無所事事的閑漢,許多人都摘下了頭盔,並把斧槍靠在街邊房屋的牆壁上,來自附近酒館的女招待們在他們中間兜售著啤酒和葡萄酒。不過,如果有人試圖進入提爾之岩,他們應該不至於坐視不理。當然,他們不可能阻止蘭德,他能夠像趕走幾百隻蛾子一樣把幾百個人掃到一旁。 但他來到提爾的目的不是殺人,所以他走進了一家瓦舍旅店的馬厩場院。這家旅店是一座三層高的深灰色石砌建築,看上去生意相當不錯,店門前的招牌是剛剛畫好的,畫在上面的那隻怪物看上去和環繞在蘭德手臂上的紋樣有些相似。不過畫招牌的畫師顯然認為一條蛇形的猛獸不具備足夠的氣勢,所以他又添上了鋒利的長牙和皮膜翅膀,讓這個傢伙看上去倒更像是霄辰人的那種飛行怪獸。凱蘇安打量著招牌,哼了一聲,奈妮薇咯咯地笑了起來。就連明也笑了! 蘭德給了那些赤著腳在馬厩里幹活的男孩們一些銀幣,要他們把馬匹拉進去,他們卻沒怎麼理會手中的銀錢,只是愣愣地盯著那些槍姬眾。而旅店大廳中,坐在露著房樑的天花板下面的那些酒客,對跟隨蘭德走進來的槍姬眾就更加關注了。雖然槍姬眾們依舊是將短矛插在背後,手中只拿著牛皮圓盾,大廳中的男男女女卻全都從矮背椅子裡抬起頭,緊盯著她們。這些人都穿著羊毛質料的衣服,只是做工稍有精緻和粗糙的區別,他們應該都是一些普通商人和富足的工匠,現在,他們的表情卻像是一群第一次看見城市的農夫。穿著深褐色高領長裙和白色短圍裙的女招待也停下了奔忙的腳步,端著托盤呆立在原地,就連在兩座已經熄滅的石砌壁爐中間演奏木槌琴的女樂師,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只有坐在門旁一張方桌前,一個膚色非常黝黑、有一頭捲曲短髮的男人似乎完全沒有註意到槍姬眾。一開始,蘭德以為他是一名海民,但他穿著一件樣式古怪、沒有領子的外衣,那件衣服以前應該是白色的,現在卻已經佈滿了污漬和皺褶。 “我告訴你,我有許多,許多……那種小蟲子……沒錯,就是那種會……吐出絲綢的小蟲子,它們全都在一艘船上。”他用一種充滿韻律感的古怪音調,結結巴巴地說著,“但我一定要有……要有……桑樹……是的,桑樹葉來餵牠們,我們能用它們掙大錢。” 坐在他對面的人一邊盯著槍姬眾,一邊不以為然地揮著一隻胖手。 “蟲子?”他漫不在意地說,“所有人都知道,絲是長在樹上的。” 蘭德向大廳裡面走去,一邊搖頭,一邊停下腳步,等待迎上來的旅店老闆走到他面前。小蟲子!為了能騙到些錢,人們真是什麼故事都能編出來。 “埃加多·薩蘭徹為您服務,大人,女士們。”旅店老闆攤開雙手,深鞠一躬,他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禿頭男人。並非全部提爾人都有很深的膚色,但他的白皙皮膚簡直堪比凱瑞安人。 “我能為您做些什麼?”他的黑眼睛一直在瞟著槍姬眾,而且每次向她們瞟過去的時候,他都會拉拉自己的藍色長外衣,彷彿突然覺得這身衣服有些緊。 “我們要一個能看到提爾之岩,視野良好的房間。”蘭德說。 “絲是蟲子吐出來的,朋友。”一個男人悠緩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我親眼見過。” 聽到這種熟悉的口音,蘭德立刻轉過頭。他發現艾麗維婭瞪大了眼睛,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她的目光聚焦在一個穿深色外衣、剛剛走出旅店大門的男人。蘭德罵了一句,向大門跑去,但門前的街上差不多有十幾個穿深色外衣的男人走遠,想要從他們中間找出一個身材普通、他只見過背影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霄辰人在提爾幹什麼?尋找入侵的機會?再過不久,他就會處理霄辰人的問題,但在他從門口轉回身的時候,他還在希望自己能及時追上那個人。如果能查清楚一件事,總要比胡亂猜測好。 他問艾麗維婭有沒有看清那個人的長相,但她只是沉默地搖搖頭,臉上仍是一片蒼白。當她談到要如何對待罪奴主的時候,語氣總是凶狠異常,但實際上,她似乎只要聽到故鄉的口音,就感到膽戰心驚。蘭德希望這不會成為她的弱點,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將要幫助他,所以蘭德無法承受她的軟弱。 “剛剛離開的那個人,你認識他嗎?”蘭德問薩蘭徹,“就是那個話音含混的人。” 旅店老闆眨眨眼:“完全不認識,大人,我以前從不曾見過他。您想要一個房間,大人?”他的目光掃過明和其他女子,嘴唇微微翕動著,彷彿在點數她們的人數。 “如果你有什麼不好的想法,薩蘭徹先生。”奈妮薇氣惱地說著,猛地拉了一下兜帽中的辮子。 “你最好多想一想,不要等到我扇你的耳光。”明輕輕哼了一聲,一隻手移向另一隻手的手腕。幸好,她的動作在中途停住了。光明啊,差一點,她就要碰到她的刀子了! “什麼不好的想法?”艾麗維婭困惑地問。凱蘇安哼了一聲。 “一個房間。”蘭德耐心地說。女人總是能找到發怒的理由,他暗自想著。或者這是路斯·瑟林的想法?他立刻甩掉了這個不快的想法,並沒有讓這一點氣惱滲入自己的聲音。 “能看到提爾之岩的最大的房間,我們不打算在這裡逗留太長時間,今晚,你還能再把它租出去。不過,也許你要為我們照管一兩天馬匹。” 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出現在薩蘭徹的瘦臉上,他馬上在聲音裡加上了一層虛偽的惋惜之情。 “真可惜,我最大的房間已經被佔了,大人,實際上,我所有的大房間都租出去了。不過我很高興為您引路,去三月旅店……” “呸!”凱蘇安將兜帽稍稍掀起一點,露出她的面孔和一部分黃金髮飾,她的表情鎮定冷漠,目光威嚴犀利。 “我相信,你能想辦法替我們弄到一個房間,孩子,你最好能想到辦法,他要多少錢都給他。”她轉頭對蘭德說,讓頭上的金飾也隨之微微搖晃。 “這是我的建議,不是命令。” 薩蘭徹飛快地接過了蘭德遞出的碩大金幣,這差不多相當於他的整座旅店在一星期裡能掙到的錢,但真正讓他竄到大廳背後樓梯上的還是凱蘇安無瑕的面容。只過了幾分鐘,他就跑了回來,引領蘭德一行人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全部貼著深色的護牆板,一張足夠三個人同睡的大床上還鋪著未曾整理的床單,房間的兩扇窗戶之外就是那座威勢逼人的巨大岩堡。剛才住在這裡的人離開得實在太過匆忙,在床腳丟下了一隻羊毛襪,放在盥洗架一角的雕花角梳也沒有拿走。旅店老闆詢問是否要把他們的鞍囊扛上來,以及是否需要送葡萄酒過來,被蘭德拒絕之後,他顯得頗為驚訝,但只是瞥了凱蘇安一眼,他便又鞠一躬,急匆匆地退出去了。 對於這樣的旅店來說,這個房間的確是相當寬敞,不過還是無法和奧加林莊園中的大部分房間相比,比起宮殿的房間就更加不如了。十幾個人同時走進來,讓這裡顯得相當擁擠。蘭德感覺到牆壁產生的壓迫感,胸口突然開始發緊,每一次呼吸都讓他感到困難,約縛中突然充滿了憐惜和關心。 匣子。路斯·瑟林喘息著。一定要衝出這個匣子! 蘭德讓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能夠看見提爾之岩是必須的,能看到真龍旅店外面的天空,也能讓他的呼吸輕鬆一點。他定定地望著提爾之岩上方的天空,命令所有人靠牆站立,她們迅速服從了命令。不過,凱蘇安在邁步之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才轉過身,就讓她們以為他這樣做只是出於安全的考慮吧。不管怎樣,現在這個房間顯得寬闊一點了,對他來說,即使能多一寸空間也是好的。約縛中關心的意味愈來愈強了。 一定要出去。路斯·瑟林呻吟著。要出去。 蘭德提醒著自己即將到來的眩暈,集中起精神,提防著路斯·瑟林可能的異動,然後抓住了真源男性的一半,陽極力立刻衝入他的身體。那個瘋子是不是要和他爭奪控制權?他肯定在扯動陽極力,在撫摸它,但它是蘭德的。火焰的山脈在瞬間爆裂、崩塌,要將他徹底捲走;寒逾嚴冰的怒流要將他吞噬,把他拋入暴怒的冰海。他的心中充滿喜悅,一切都顯得那樣生機勃勃,彷彿他剛剛只是在夢遊。他能聽到房間裡每一個人的呼吸聲,能看到對面岩堡頂端那面大旗上每一絲飄動的紋理。肋側的兩道傷口不停地跳動著,彷彿要撕裂他的身體闖出來,但被至上力充滿的他完全可以忽略這點疼痛,他覺得自己就算是被利劍刺穿身體,也不會覺得痛。 但隨著陽極力的出現,那種壓倒性的嘔吐感也隨之襲來,他恨不得要彎下腰,把自己曾經所有吃過的東西都吐出來。他的膝蓋因此而顫抖,竭盡全力與這種惡感搏鬥,正如同與至上力搏鬥。陽極力永遠也不會與他和平相處,男人必須強迫陽極力服從自己的意志,否則就會被它摧毀。煞達羅苟斯那個男人的面孔浮現在他的腦海裡,又驀然消失,那張臉上滿是怒容,並且顯得極為難受。毫無疑問,他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了蘭德,蘭德也感覺到了他。只要朝任何方向移動一根髮絲的距離,他們就會接觸到對方——甚至不超過一根髮絲的距離。 “出了什麼事?”奈妮薇問。她走過來,專注地觀察他的面孔,“你的臉怎麼全都變成灰色了。”她向他的頭伸出雙手,蘭德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他將奈妮薇的手拂到一旁。 “我沒事,站開一些。”奈妮薇只是站在原地,用那種女人都會隨身攜帶的眼神瞪了他一眼,這說明她知道他在說謊,即使她沒辦法證明。女人們會不會在鏡子前練習這種眼神? “站開一些,奈妮薇。” “他沒有事,奈妮薇。”明說話了。不過,她的面孔也略顯灰白的顏色,戴著紅色手套的雙手都按在肚子上。她知道。 奈妮薇朝他哼了一聲,輕蔑地皺皺鼻子,但她最終還是從他面前退開了。也許嵐是受夠了她,偷偷逃走了。不,當然不會是這樣,沒有她的命令,嵐絕不會離開她,而且他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奈妮薇肯定知道他在哪裡,而且很可能是她派他出去完成什麼任務。兩儀師永遠都有她們該死的秘密。 他開始導引。魂之力碰觸火之力,然後,那根熟悉的垂直銀線出現在床腳處,旋轉並擴展成一片陰暗的景色,無數粗大的圓柱在其中若隱若現。旅店房間中的光線投射過去,成為那裡唯一的光源。這個通道懸浮於地板上方數寸,比這個房間的門戶大不了多少,它剛一開啟,三名槍姬眾已經戴上面紗,扯出短矛,衝了過去。蘭德的皮膚再次感到刺麻,艾麗維婭緊隨在她們身後跳過通道。保護蘭德是她委派給自己的任務,對此,她就像槍姬眾一樣認真嚴謹。 不管怎樣,通道對面不會有埋伏或其他危險。蘭德邁步過去,身子向下一沉。在另一端,通道和地面上的巨大灰色石板之間相隔足有一尺。他不想對這裡造成更多的破壞了,這裡是石之心。因為體內充滿了至上力,只需借助從旅店房間中透過來的光亮,蘭德就能看清楚一塊石板上的一個細長孔洞,那是他將凱蘭鐸插在那裡的時候留下的。將其抽出者將緊隨在後。蘭德努力思考了很長時間,才派遣那瑞瑪為他取出了這把劍。無論預言中所說的“緊隨在後”是什麼意思,那瑞瑪今天已經去了別的地方。無數紅石圓柱環繞在他周圍,一直向上延伸到目力不及的黑暗中,那團陰影裡還隱藏著沒有點亮的黃金吊燈和巨大的拱頂。他的靴子踏在岩石地板上,在空曠的大廳中發出一陣陣回音,就連槍姬眾的軟靴也會在這裡引起踏步聲,在這樣的空間裡,任何被局限或壓迫的感覺都蕩然無存了。 明從通道裡跳下來,正好站在他身邊,她兩隻手裡各擎著一把匕首,雙眼向周圍立柱中的黑暗角落不斷地掃視著。凱蘇安站到通道邊緣說:“除非迫不得已,我不習慣亂蹦亂跳,孩子。”然後她伸出一隻手,等待他的攙扶。 蘭德扶她走下來,她向他點頭致謝,那應該是道謝的意思,也可能是在對他說:“你倒真是不懂得著急。”一顆光球出現在她抬起的手掌上,片刻之後,艾麗維婭的手心裡也捧起了一顆光球,兩團亮光讓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邃了。奈妮薇也要求得到同樣的待遇,不過她至少開口向他道了謝。很快,她也導引出自己的光球。當蘭德伸手要扶一名槍姬眾的時候,卻只是聽到她不高興地嘟囔了一句,她名叫薩倫妲,屬於沙度部族,現在蘭德只能看到她黑面紗上方的一雙藍眼睛。轉眼間,她已經躍過蘭德身邊,手中拿著一柄短矛,她的身後跟著另外兩名槍姬眾。蘭德關閉了通道,卻沒有放開陽極力,儘管他的胃和腦子都因此而感到一陣陣不適,在離開提爾之岩以前,他應該不必再進行導引了。他這樣只是不想讓路斯·瑟林有機會控制至上力。 你必須相信我。路斯·瑟林咆哮著。如果我們要堅持到末日戰爭再死,你就必須相信我。 你告訴過我,不要信任任何人。蘭德想。包括你在內。 只有瘋子才不會信任任何人。路斯·瑟林悄聲說著。他突然哭了起來。哦,為什麼我的腦子裡會有個瘋子?蘭德將那個聲音推到了一邊。 在走出石之心高大的拱門時,他驚訝地發現門外站立著兩名戴高脊頭盔、穿拋光胸甲的岩之守衛者,黑色外衣的燈籠袖上繡著金色條紋。他們都已經抽出佩劍,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困惑和嚴峻,毫無疑問,他們已經察覺到剛才石之心大廳中的光亮和腳步聲,但這座大廳只有他們正在看守的這一道門戶。槍姬眾們都伏低身子,手握短矛,正向這兩名衛兵緩步靠近。 “聖石在上,是他。”其中一名衛兵一邊說,一邊急匆匆地收起佩劍。他是個身材矮壯的人,額頭上一道隆起的疤痕一直斜過鼻樑,延伸到下巴。他深鞠一躬,戴著鋼背手套的雙手向外伸開。 “真龍大人,我名叫伊埃金·含達,是岩之哨衛,今天這裡由我值守。”他說著,碰了碰臉上的疤痕。 “那是一道充滿榮譽的傷口,含達,那是值得紀念的一天。”蘭德對他說。這時另外那名身材較瘦的衛兵也急忙收起武器,向他鞠躬。直到此時,槍姬眾才放下了短矛,卻依然沒有摘下面紗。值得紀念的一天?獸魔人和魔達奧殺進提爾之岩,他第二次真正揮起凱蘭鐸,使用了非劍之劍真正的能力。那時,到處都是死屍。一個死去的女孩,他沒辦法讓她復活,有誰能忘記那一天? “我知道,我下達過命令,當凱蘭鐸在這裡的時候,要派人看守,但為什麼你們現在還要在這里站崗?” 那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您下達了看守這裡的命令,真龍大人。”含達說,“岩之守衛者就要遵守。但您從不曾說過關於凱蘭鐸的事,只是說不許有人靠近這裡,除非他能出示您的授命。”突然間,那名粗壯的士兵愣了一下,以更大的幅度鞠了個躬。 “請原諒,大人,我絕對不是要質疑您。我是否要傳令給大君們去您的寓所?您的房間一直都有人精心打掃,隨時都可以入住。” “不需要,”蘭德對他說,“達林應該知道我來了,我也知道該去哪裡找他。” 含達的面孔扭曲了一下,他的同伴則突然像是對腳下的地面產生了興趣。 “你也許需要有人引路,陛下。”含達緩緩地說,“這裡的走廊……有時候,這裡的走廊會發生一些變化。” 看樣子,因緣的確已經鬆開了,暗影之戰後,暗帝再一次以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碰觸這個世界。如果在末日戰爭到來之前,因緣就已經過度鬆散,紀元流也許會隨之消散;時間將因此終結,真實和一切造物都將不復存在。他必須在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前開始最後戰爭,只是,他現在還不敢。 他告訴含達和另外那名衛兵,不需要為他引路。兩名岩之守衛者再次向他鞠躬,他們顯然相信轉生真龍是無所不能的。對蘭德來說,這件事很簡單,他知道埃拉娜的位置。從他剛剛感覺到她開始,她就一直在移動,她要去找達林,告訴他蘭德·亞瑟來了。明說過,埃拉娜是蘭德已經握進手心的人之一,不過,兩儀師總是能找到辦法對他陽奉陰違,她們永遠都有自己的計劃和目標,只要看看奈妮薇和維林,就知道她們都是什麼樣子了。 “只要你打個響指,她們就會跳起來。”凱蘇安冷冷地說著,將兜帽掀到身後,這時他們正逐漸遠離石之心。 “如果有太多人這樣惟命是從,對你可不是好事。”她竟然有膽量這樣說!該死的凱蘇安·梅萊丁。 “我正在進行一場戰爭。”他厲聲說道。噁心的感覺讓他的脾氣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這也是他語氣糟糕的原因之一。 “服從我的人愈少,我失敗的可能性就愈大,如果我失敗了,所有人都會完蛋;如果我能讓所有人服從我,我就能成功。”有太多的人不懂得要服從他,或者只是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效忠於他。光明在上,明為什麼要憐憫他? 凱蘇安點點頭。 “正如同我想的那樣。”她半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她是什麼意思? 提爾之岩的內部裝潢不亞於任何一座宮殿,走廊裡滿是來自塔拉朋、阿特拉和提爾自己的絲綢織錦壁掛和地毯,帶著鏡子的黃金立燈照亮了每一個角落。靠牆擺放的箱子裡也許存放著需要讓僕人進行清潔的物品,這些箱櫃本身都是用罕有的木材製作的,上面都有精心雕刻的花紋和鍍金波帶。小櫥格中放著海民瓷器,那是像樹葉一樣纖薄的碗罐和花瓶,它們的價值都數倍於己身重量的黃金。還有一些鑲嵌寶石的大型雕像,一頭有紅寶石眼睛的黃金老虎正在將一隻三尺高、叉角上覆滿珍珠的銀鹿拖倒;另一頭更加高大的金獅鑲嵌著翡翠眼睛和火滴石爪子,還有一些雕像上的寶石甚至覆蓋了整個金屬表面。穿著金黑色制服的僕人紛紛向蘭德鞠躬或行屈膝禮,那些認出他的人在行禮時尤其恭謹,有些人會睜大眼睛盯著跟隨在他身後的槍姬眾,但他們都不會因為驚訝而放慢行禮的速度。 雖然有如此華美的裝點修飾,但提爾之岩無論外部還是內部,都是為戰爭而設計的。走廊交叉的地方,天花板上一定會有向下射箭潑油的防禦孔;走廊兩側牆壁的高處,壁掛之間都能看到箭孔,守御者可以透過它們用利箭射殺攻入走廊的敵人;螺旋樓梯的牆壁上也有著同樣的箭孔。只有一批入侵者曾經面對過提爾之岩內部的防禦措施——艾伊爾人,他們的進攻速度實在太快了,許多防禦裝置在這座岩堡陷落前根本沒有來得及使用。除了他們以外,任何攻入這裡的敵人都要在這些走廊中付出血的代價,但神行術永遠地改變了戰爭模式,神行術、烈火之花和其他那些恐怖的手段。石牆和高塔已經不再能輕易擋住外敵了,殉道使讓提爾之岩變成了像世界崩毀以後曾經被普遍使用的青銅劍和石斧一樣,再沒有多少用處,人類最古老的堡壘,現在變成了一個只有觀賞價值的古董。 與埃拉娜的約縛引領蘭德一直向上,最終來到了兩扇經過拋光、用黃金老虎作為把手的大門前,她就在門對面。光明啊,蘭德現在真想痛快地嘔吐一場。他勉力打起精神,然後才拉開大門,走了進去。槍姬眾在門外站崗,明和其他人跟隨在他身後。 這間起居室幾乎像蘭德在提爾之岩中的寓所一樣華麗,牆壁上掛著寬闊的絲綢壁掛,描繪狩獵和戰爭的場景,地板上一塊塔拉朋彩繪大地毯的價值,足以為一個大村落提供一年的食物。黑色大理石壁爐能夠讓八個男人昂著頭並排走進去。這裡每一樣東西都很巨大,有著精緻的雕刻,佈滿了鍍金和鑲嵌寶石,就好像那些高大的黃金立燈,它們頂部被鏡子映照的燈光,和玻璃天頂灑下的陽光一同照亮了整個房間。一頭超過三尺高、有紅寶石眼睛,銀爪和銀牙的金熊站立在房間一側的鎏金台座上,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台座上有一隻翡翠眼睛、紅寶石利爪的飛鷹,高度和那頭熊大致相當。即使在提爾,這樣的雕塑也相當少見。 埃拉娜坐在一張扶手椅裡,抬頭看著走進房間的蘭德,她的一隻手平伸著,手中拿著黃金高腳杯,一名穿金黑色制服的年輕侍女正在用一隻黃金酒壺為她斟上深紅色的葡萄酒,房間裡還有一名年輕侍女侍立在一旁。埃拉娜穿著一身鑲綠色條紋的灰騎裝,一張美麗的面孔甚至讓路斯·瑟林也開始哼唱起來。蘭德察覺到自己似乎是打算揉一揉耳垂,便急忙把手壓了下去,他不知道這種衝動是來自他,還是來自那個瘋子。埃拉娜微笑著,但那笑容相當陰冷,她的目光掃過明、奈妮薇、艾麗維婭和凱蘇安,約縛中傳來了她的懷疑,以及憤怒和陰鬱。後面這兩種情緒對凱蘇安尤其激烈,這裡面還夾雜著喜悅——當她的眼睛望向他的時候——不過這些情緒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聲音裡。 “誰能想到您會在此時駕臨呢,我的真龍大人?”她喃喃說道。蘭德的這個頭銜在她的嘴裡帶著刻薄的意味。 “真是意外啊,您說呢,亞斯特瑞殿下?”看樣子,她並沒有將蘭德到來的事情告訴任何人,這真是有趣。 “實在是一個驚喜。”一名年長的男性站起身,向蘭德鞠了個躬。他的燈籠袖上鑲著紅藍色條紋,下巴留著修飾成尖梢狀、用油塗亮的鬍鬚。蘭德知道,他是亞斯特瑞·達瑪拉大君。他的臉上滿是皺紋,垂到肩頭的雪白髮絲已經相當稀疏了,不過脊背還是挺得筆直,一雙黑眼睛也犀利異常。他撫著鬍鬚說道:“我早就在期待這一天了。”他又對凱蘇安鞠了個躬,停了一下,又向奈妮薇一鞠躬,“兩儀師。”作為提爾人,他的語調算是相當客氣了,畢竟在蘭德改變這個國家的法律之前,非兩儀師的人進行導引都是違法行為。 提爾大君和轉生真龍代理提爾全權總管達林·西斯尼拉穿著一件綠色絲綢外衣,在燈籠袖上飾以黃色條紋,腳上是一雙繡金靴子。他比蘭德要矮一頭,留著短髮和尖梢鬍鬚,有著在提爾人中很少見的大鼻子和藍眼睛,他正在壁爐旁,和卡萊琳·達歐崔交談,看到蘭德走進來,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那名凱瑞安貴族也讓蘭德吃了一驚,他本應該能猜到她在這裡,但那個他用來鍛鑄自己靈魂的名單差一點就再一次躍入他的腦海。這名凱瑞安女貴族身材纖細,膚色白皙,有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細金鍊穿過她垂到肩頭的波浪黑髮,上面繫著一枚紅寶石,垂掛在她的前額上。她和她的堂姐沐瑞簡直形如一人,只是她穿著一件藍色長外衣,上面繡著金色卷紋,從衣領到底襟之間緊密排列著紅色、綠色和白色的水狀橫紋,她的下身穿著綠色緊身馬褲和藍色高跟靴,看上去,她似乎隨時準備踏上旅途。她向蘭德行了一個屈膝禮,不過配上這身裝束,顯得有些奇怪。路斯·瑟林的哼唱聲更響了,蘭德很希望這個傢伙能有一張臉,這樣他就能朝那張臉狠狠揍上一拳。沐瑞是一個讓他的靈魂更加堅定的記憶,而不是一個可以輕薄的對象。 “真龍大人。”達林僵硬地鞠著躬,他不是一個習慣向別人行禮的人,他不但沒有向凱蘇安鞠躬,還狠狠瞪了那名兩儀師一眼,就裝作再也看不到她了。凱蘇安曾經讓他和卡萊琳擔任她的“客人”,在凱瑞安逗留過一段時間,他不太可能忘記這件事,更不可能原諒這位兩儀師。站起身後,他打了一個手勢,兩名侍女立刻向剛剛走進房間的人奉上葡萄酒。不出所料,有著無瑕面容的凱蘇安得到了第一杯酒,但令人驚訝的是,得到第二杯酒的是奈妮薇,轉生真龍的確令人敬畏,但戴著巨蛇戒的女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便在提爾也是如此。凱蘇安將斗篷甩到身後,走到牆邊站定,她不是喜愛退讓的人,只是站在那個位置上,她能觀察到房間裡的每一個人。艾麗維婭站到門旁,毫無疑問,她選擇位置的原因和凱蘇安是一樣的。 “您賜予了我一份榮耀備至的職位,不過,我還是有可能因此而丟掉腦袋。迄今為止,您的兩儀師在這裡依然沒有取得更多進展。” “不要不高興,親愛的。”卡萊琳喃喃地說道,她略帶沙啞的聲音顯得頗有興致,“男人總是喜歡生氣,對不對,明?”不知為什麼,明響亮地笑了一聲。 “你們在這里幹什麼?”蘭德問話的對像是兩個他並不認為會出現在這裡的人。他從一名侍女的手中接過高腳杯,另一名侍女此時正在艾麗維婭和明之間猶豫著,最終明勝出了,也許是因為艾麗維婭的藍色長裙顯得相當簡樸。明啜飲了一口酒,走到卡萊琳面前,達林瞥了一眼這名凱瑞安女人,笑著退到一旁。這兩個女人將腦袋湊在一起,開始悄聲聊了起來,體內充滿至上力的蘭德大約能聽到她們的只言片語,有他的名字,還有達林的名字。 維藍芒·桑尼戈是另一名提爾大君,他的身材相當高,站得像劍刃一樣直,神情看上去頗像一隻趾高氣揚的雄雞,他夾雜著灰色條紋的尖梢狀塗油鬍鬚更是因為驕傲而抖動著。 “向朝陽之君致敬。”他一邊說,一邊鞠躬,聲音如同誦唱,維藍芒很擅長演講和朗誦。 “真龍大人,您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的語氣帶著困惑。 “這是我的義務。當我得知達林在提爾之岩遭受圍攻的時候,我怎麼能對他袖手旁觀?燒了我的靈魂吧,我本來還打算說服另一些人和我一起來解救危局的。我發誓,我們要一舉除去愛絲坦達和她的同夥!”他高舉一隻握緊的拳頭,就好像已經把那些叛亂分子握進手心。 “但只有安奈伊萊有和我一樣的勇氣,那些凱瑞安人只是一群徹頭徹尾的懦夫!”卡萊琳停下和明的交談,看了他一眼,如果他注意到那名凱瑞安貴族的眼神,一定會在身上找找有沒有被戳穿一個窟窿。亞斯特瑞咬住嘴唇,只是專心地盯住自己的酒杯。 女大君安奈伊萊·納倫瑟羅訥是個身材苗條的漂亮女人,她也穿著上衣、貼身長褲和高跟靴,不過她多了一副蕾絲縐領,綠色外衣上還鑲綴著珍珠,一頂珍珠小帽扣在她的黑髮上。她帶著逢迎的笑容行了一個屈膝禮,看上去,似乎想要吻蘭德的手。蘭德不覺得她有什麼勇氣,不過她也不可能是個魯莽的人……“真龍大人。”她溫柔地說道,“真希望我們能將完全勝利的喜訊呈獻給您,但我的管馬人在與霄辰人的戰鬥中犧牲了,您又將我的大部分扈兵留在了伊利安。不過,我們還是以您的名義打擊了敵人。” “勝利?打擊?”埃拉娜怒視了維藍芒和安奈伊萊一眼,才轉回身看著蘭德,“他們乘船進入提爾之岩的碼頭,但他們把大部分扈兵和在凱瑞安徵募的全部傭兵都佈置在上游河岸邊,並命令他們進入城市,攻擊叛軍。”這名兩儀師的聲音裡充滿了厭惡。 “這只是導致許多人死於戰禍,我們的談判也退回到了原點。”安奈伊萊滿是媚笑的面孔顫抖了一下。 “我的計劃是同時從提爾之岩出擊,兩面夾擊敵軍。”維藍芒申訴著,“達林拒絕了,他拒絕了!” 達林的臉上也不見了笑容,他雙腳分開地站著,彷彿正希望手中握持的是一把劍,而不是一隻高腳杯。 “那時我就告訴過你,維藍芒,就算是我派出全部岩之守衛者,叛軍的數量仍然遠超過我們,他們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他們已經僱用了從艾瑞尼河到雷瑪拉海灣之間的每一個傭兵。” 蘭德坐進一張椅子裡,將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這把椅子的厚重扶手在前面沒有支撐,所以他的劍能順利地靠在椅子側面。卡萊琳和明似乎已經把談話轉移到衣服上,至少她們正在用手指撫摸對方的外衣,蘭德聽到了注入“背縫”和“基礎裁剪”之類的詞彙,只不過他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埃拉娜的目光在他和明之間來回游走,蘭德感覺到否認和狐疑在約縛中交戰。 “我把你們兩個留在凱瑞安,因為我的計劃就是你們要留在那裡。”這兩個人他都不信任,把他們留在凱瑞安,就是因為他們在那裡只是沒有權勢的外國人,無法造成什麼傷害。憤怒因為噁心的感覺而更趨激烈,滲入到他的聲音裡。 “你們要儘早制定計劃,返回那裡,愈早愈好。” 安奈伊萊的笑容變得更加虛弱,她稍稍向後縮了縮身子。 維藍芒則很頑固。 “真龍大人,我會欣然前往您旌旗所指的任何地方,但只有在我的祖國,我才能充分為您效忠。我了解那些叛徒,知道他們在哪些地方可以信任,在哪些地方……” “愈早愈好!”蘭德斷喝一聲,將拳頭用力捶在椅子扶手上,木製扶手隨之發出嘎啦一聲裂響。 “一。”凱蘇安說道,聲音清晰,卻讓人不明所以。 “我強烈地建議你照他說的去做。”奈妮薇面無表情地看著維藍芒,吮了一口酒,“最近他的脾氣一直都不好,甚至比以前更差,你肯定不會希望自己成為他發洩怒氣的對象。” 凱蘇安重重地籲了一口氣,嚴厲地說道:“沒有你的事,女孩。”奈妮薇瞪了她一眼,張開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面色變得鐵青,還伸手抓住了辮子,她緩步走到明和卡萊琳身旁,至少她現在已經很擅長放穩步伐了。 維藍芒揚起頭,從鼻尖上俯視著凱蘇安,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說道:“維藍芒·桑尼戈服從真龍大人的命令,我的船明天就可以做好啟航的準備。這樣夠了麼?” 蘭德略一點頭。這樣就可以了,他不打算浪費時間導引神行術,送這兩個蠢貨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這座城市裡滿是饑民。”他的眼睛看著那頭金熊——這麼多金子能讓全提爾城的人吃多少天飽飯?想到食物,他的胃又抽搐起來。他所等待的回答很快就出現了,只是並非出自他所等待的人。 “達林已經在城中牧養牛羊了。”卡萊琳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火氣,她匕首一樣的目光正盯在蘭德身上。 “現在……”她停頓了一下,目光中的熱度並沒有降低,“現在鮮肉放過兩天就會腐敗,所以他向城中運來了活的牲畜,以及大量穀物,愛絲坦達那一夥人卻把這些全都搶走了。” 達林給了她一個關愛的微笑,聲音中帶著歉意。 “我試過三次,但愛絲坦達很貪婪,這樣持續為我的敵人提供物資是沒有意義的,您的敵人。” 蘭德點點頭,至少這個人並沒有忽視城中的狀況。 “城牆外有兩個男孩,東尼和考姆,我只知道他們的名字,還有,他們差不多在十歲左右。當叛亂平息,你能走出提爾之岩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們,照顧他們。”明的喉嚨裡發出一陣聲音,約縛中傳來深深的哀傷,幾乎淹沒了同時湧現出的愛意。這麼說,她看到的一定是死亡,但她對沐瑞的預見就是錯的,也許這次的預見也能被時軸所改變。 不,路斯·瑟林咆哮著。她見到的,就絕不會改變,我們必須死!蘭德沒有理他。 達林顯然對這個要求頗感困惑,但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對轉生真龍的命令,你又能怎樣? 蘭德正要提及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碧拉·哈金走了進來,她是蘭德派駐在這裡與叛軍進行談判的另一名兩儀師。她一邊走,一邊還皺著眉回頭觀望,似乎門外的槍姬眾對她為難了一番。艾伊爾人認為向蘭德宣誓效忠的兩儀師都是智者的學徒,槍姬眾們更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提醒這些兩儀師,她們還不是智者。碧拉·哈金是一名身材矮壯的女人,有一張方臉和一頭褐色短髮,儘管穿著綠色絲裙,但如果沒有兩儀師的無瑕面容,她看上去十足是一名鄉下農婦——一名用鐵腕統治著自己的家族和農場的農婦,即使是國王大概也不敢把鞋底的泥巴帶進她的廚房。她屬於綠宗,有著綠宗全部的自豪和高傲,她又向艾麗維婭皺了皺眉,流露出兩儀師對野人的全部輕蔑。當她看到蘭德的時候,這些表情都變成了冷靜與鎮定。 “考慮到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必須說,我不應該因為見到你而驚訝。”她摘下領口處造型簡樸的白銀斗篷別針,別到自己腰間的荷包上,然後將斗篷疊好,搭在臂彎裡。 “也許你已經得到訊息,其他人都到了艾瑞尼河以西,距此不到一天的路程。” “其他人?”蘭德問。他的聲音很低,如同鋼鐵般冷硬。 碧拉似乎並沒有註意到蘭德的語氣,她還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斗篷。 “當然是其他大君,桑那蒙、托墨朗等等,他們顯然是在以扈從馬隊的最快速度向這裡進發。” 蘭德一躍而起,腰間的劍撞在椅子扶手上,剛才被他一拳捶裂的椅子扶手猛地被撞斷,木屑碎片紛紛掉落在地毯上,他卻沒有朝身側瞥上一眼。這幫蠢貨!霄辰人就在阿特拉邊境,他們卻返回了提爾? “難道沒有人記得該如何遵守命令嗎?”他吼道,“立刻派出信使!他們要以更快的速度返回伊利安,否則我就把他們全部吊死!” “二。”凱蘇安說。光明在上,她在數什麼? “一點建議,孩子,問問她今天早晨發生了什麼,我聞到了好消息的氣味。” 發現凱蘇安也在房間裡,碧拉稍稍愣了一下,她謹慎地瞥了凱蘇安一眼,撫弄斗篷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彷彿蘭德已經問過了問題,她開口答道:“我們已經達成協議。泰德山和西曼像以往一樣搖擺不定,但荷恩幾乎像愛絲坦達一樣強橫。”她搖了搖頭,“相信泰德山和西曼很快就會倒戈了,但一些操著怪異口音的人正在向叛軍承諾黃金和兵員的支持。” “霄辰人。”奈妮薇說。艾麗維婭張開嘴,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也許是,”碧拉應道,“他們一直在躲避我們,看到我們的時候,他們的眼神就像看著隨時都會咬人的瘋狗,這也和我聽說的霄辰人一樣。不管怎樣,不到一個小時之前,愛絲坦達突然問我,真龍大人是否能恢復她的頭銜和封地,他們也全都隨她一起屈服了,這就是我們達成協議的開始。他們接受達林作為轉生真龍代理提爾全權總管,你制定的全部法律一律奉行,他們負責為這座城市提供一年的食物,作為他們叛亂行為的懲罰。相對的,他們恢復全部頭銜和領地,達林加冕成為提爾國王,他們發誓向他效忠。梅蘭娜和蕾菲拉正在準備雙方簽署落印的協議。” “國王?”達林難以置信地說。卡萊琳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 “恢復全部頭銜和領地?”蘭德咆哮著,將手中的高腳杯扔到一旁,酒漿灑了一地。約縛中出現了謹慎的情緒,並從明那里傳來了警告,但他過於憤怒,完全沒有留意這些,肚腹中噁心的感覺也在絞擰著他的怒火。 “該死的!我已經剝奪了那些叛徒的土地和頭銜,他們必須以平民身份向我宣誓效忠!” “三。”凱蘇安說。蘭德的皮膚上生出了雞皮疙瘩,他的屁股被狠狠抽了一記。碧拉驚駭地張開嘴,斗篷從她的臂彎裡滑到地板上。奈妮薇笑了,她急忙摀住嘴,但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笑聲! “不要逼我提醒你的禮貌,孩子。”凱蘇安繼續說道,“埃拉娜在離開之前把你的條件都告訴了我——達林作為全權總管,你的法律不得更改,其他一切都可以談,看來他們已經接受了你的全部條件。你當然可以為所欲為,但我再給你一個建議,當你提出的條件被接受時,就遵循你說過的話。” 否則就沒有人會信任你了,路斯·瑟林說,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完全是清醒的。 蘭德瞪了一眼凱蘇安,緊緊握住雙拳,他很想現在就把這個兩儀師燒焦。他能感覺到自己屁股上腫起了一道,坐到馬鞍上的時候,他的感覺一定會更強烈。他的憤怒也正在隨那道傷痕一同腫脹起來。凱蘇安卻只是靜靜地越過酒杯上沿,看著他,她的眼神裡是不是有一點挑釁的意味?是不是在看他有沒有膽量導引?這個女人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挑戰他!而最惱人的是,她的建議都是對的,那些條件的確是蘭德自己向埃拉娜定下的。他本以為叛軍會要求更多,進逼更甚,而他們的確滿足了他的期望,甚至更多,他完全沒有想到能夠為這座城市的居民爭取到一年的食物。 “看樣子,你的時運很好,達林國王。”蘭德最終說道。一名侍女行了一個屈膝禮,捧給蘭德另一隻盛滿酒的高腳杯,她的面容如同兩儀師一樣鎮定,就好像男人和兩儀師爭吵的戲碼每天都會在她的面前上演。 “向達林國王致敬。”維藍芒用洪亮的聲音說道,不過他的語氣聽來還是很勉強。片刻之後,安奈伊萊也重複了這句話,聽來就好像剛剛跑完了一里路,氣息極不順暢。她以前曾經說過,她才是提爾國王的合適人選。 “但為什麼他們想要我做國王?”達林撓著頭,“自從一千年前莫倫納死後,提爾之岩就再沒有過國王了。這是你提出的要求嗎,兩儀師碧拉?” 碧拉撿起斗篷,用力將它抖動著:“這是他們的……'要求',嗯,這個詞有些太重了,可以說……這是他們的建議。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對這個王座垂涎三尺,尤其是愛絲坦達。”安奈伊萊發出一陣哽咽的聲音。 “但是,當然,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希望。讓你成為國王,他們至少可以向你宣誓,而不是向轉生真龍,這也許能讓他們的厭惡感減輕一些。” “如果你是國王,”卡萊琳插口道,“這就意味著轉生真龍代理提爾全權總管變成了一個次級的頭銜。”她發出充滿磁性的笑聲。 “她們也許還會再編出三四個響亮的名號來,好把這個頭銜擠到更後面去。”碧拉咬住嘴唇,彷彿也正要提到這一點。 “你願意嫁給一位國王嗎,卡萊琳?”達林問,“如果你願意,我會接受這頂王冠,儘管我必須先要讓人把這頂王冠做出來。” 明清了清喉嚨。 “我可以告訴你它是什麼樣子,如果你願意的話。” 卡萊琳又笑了,她放開達林的手臂,從他面前退開。 “如果要我回答,我必須先看看你戴著它會是什麼樣子。先按照明的描述把王冠做好,如果它讓你看上去更漂亮……”她一直在微笑著,“那麼也許我會考慮。” “我希望你們得到幸福。”蘭德說,“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明瞪了他一眼,約縛中滿是反對的意味,奈妮薇同樣丟給他一個凶狠的眼神,這是什麼意思? “你將要接受這頂王冠,達林,等到文件簽署完畢,我希望你立刻逮捕那些霄辰人,然後召集提爾境內所有懂得使用劍和斧槍的人。我會安排殉道使送你們去阿拉多曼。” “那我呢,真龍大人?”維藍芒充滿期待地問。他高高挺起胸膛,整個身子似乎都在顫抖。 “如果戰爭即將爆發,那麼我就應該為您衝鋒陷陣,而不是在凱瑞安憂鬱沉淪。” 蘭德審視著這個人與安奈伊萊。維藍芒是一個莽撞的白痴,這兩個人他都不信任,但他們現在身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他估計他們也興不起什麼風浪。 “很好,你們兩個可以陪同達林大君……達林國王。”安奈伊萊咽了嚥口水,彷彿她寧可回到凱瑞安去。 “但我在阿拉多曼又該做些什麼?”達林急切地問,“我對於那片土地了解很少,我只知道那裡是個瘋狂的地方。”路斯·瑟林在蘭德的腦海中狂野地笑著。 “末日戰爭就要來了。”蘭德說。光明在上,但願那一天不要來得太早。 “你們要去阿拉多曼,為末日戰爭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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