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1·迷夢之刀

第18章 第十三章圍攻

“擊退他們!”伊蘭高喊著。焰心竭力想要躍動幾下,與其他馬匹和徒步的女人擁擠在一條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上,它肯定覺得很不舒服,但伊蘭用一隻堅定的手穩穩地控制著它。柏姬泰一直堅持要她留在後方,她竟然不只一次地這樣被要求著!就好像她是個沒腦子的傻瓜! “擊退他們,該死的!” 在五十尺高的白紋灰石城牆的衛道上,數百個人正在拼命廝殺,他們當然不會注意到她,也不太可能聽到她的叫喊。所有那些人都在拼命地吼叫著,發出咒罵或者哀嚎,交雜在其中的是響亮的鋼鐵撞擊聲。今天是一個罕見的晴天,明亮的正午太陽照耀著千百個滿身汗水,揮舞著劍、矛、斧槍,用盡全力相互殘殺的人。肉搏戰在大約兩百步長的城牆上進行著,戰場囊括了三座高聳的圓柱形塔樓,並正在向另外兩座塔樓蔓延。不過,安多白獅旗仍然在那些塔樓頂端飄揚,感謝光明,它們看上去都還是安全的。在她的視野中,男人們相互揮砍戳刺,沒有人願意放棄腳下的陣地。穿著紅色外衣的十字弓手在塔樓上不斷射出致命的羽箭,但為十字弓安裝箭矢的時間太長了,射手的數量又太少,並不足以對戰局產生影響,那些十字弓手是這裡僅有的女王衛兵。城牆上的都是僱用兵,只有柏姬泰除外,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約縛讓伊蘭的眼睛能夠輕易找到她的護法。柏姬泰的金色髮辮在她的身後甩動著,她不斷地鼓勵著部下士兵,用長弓指向任何一處需要支持的地方,穿著白領紅色短外衣和天藍色長褲的她一個人站在城牆上,全身沒有一片護甲。她堅持要伊蘭穿著素灰色衣裝,以免遭到敵人注意。一些敵人的背上綁著十字弓或短弓,他們難保不會一時興起,朝伊蘭射上一箭,畢竟伊蘭距離他們不過只有五十步之遙。但她肩膀上的四顆金結早已告訴所有亞瑞米拉的士兵,她正是凱姆林守城軍的統帥。至少,柏姬泰還沒有親自衝上最前線,至少她……

伊蘭屏住呼吸——一個披掛胸甲、戴圓錐形鋼盔的細瘦男人揮著一把劍向柏姬泰撲去。她的金發護法鎮定地躲過了他的攻擊。約縛告訴伊蘭,她的身體狀態大概相當於剛剛騎過一匹烈馬,僅此而已!柏姬泰回手一弓背敲在那個傢伙的頭側,把他從城垛上打了下去。那個人還沒有來得及慘叫一聲,就摔在鋪石路面上,隨著一下噁心的撞擊聲,變成了一攤血肉。這條街道上的屍體並非只有這一具。柏姬泰說過,人們不會隨便追隨你,除非他們知道,你會和他們共同面對各種危險與苦難。但如果她因為這些蠢貨而丟了性命…… 伊蘭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催趕焰心向前馳去,直到卡賽勒抓住她的馬籠頭。 “我不是傻瓜,少尉。”伊蘭冷冷地說,“我不會……輕易涉險的。”

那名艾拉非女子急忙抽回手,她戴著拋光的圓錐形頭盔,雖然面孔被遮在頭盔面柵後面,但還是能看出,她的臉上轉瞬間變得毫無表情。伊蘭為自己的無禮感到抱歉——卡賽勒只是在履行她的職責,不過她還是覺得滿心憤怒。她不會道歉的。意識到自己的氣憤是多麼無聊,她的心中不由得又湧起一陣羞愧。該死的,有時候,她真想狠狠抽蘭德一記耳光,因為他把這兩個孩子種在了她的肚子裡。這些日子裡,她總是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且她的情緒變幻得愈來愈厲害了。 “如果你以後有了孩子就會變成這樣,”艾玲達一邊說,一邊調整著手臂上的深褐色披巾,“那我大概永遠都不會想要孩子。”她騎在一匹褐色母馬上,高頭馬鞍將她肥大的艾伊爾裙擺頂了上去,讓她裹在長襪中的雙腿一直露到膝蓋的部分,而她對此卻絲毫不以為意。現在她的坐騎只是靜靜地站立著,她看上去已經很適應在馬背上騎坐了。這匹馬的名字叫“麥瑾”,這是個古語的詞彙,意思是“雛菊”,它是一匹非常溫和馴順,同時也相當強韌的馬。幸運的是,對於馬匹缺乏了解的艾玲達並沒有察覺到伊蘭特意為她找了這樣一匹馬。

低低的笑聲讓伊蘭猛地轉回頭,今天上午,包括卡賽勒在內,一共有二十一名女衛士被安排來保護她,她們都穿戴著拋光的鋼盔和胸甲,刻板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實在有些太刻板了。毫無疑問,她們肯定在憋著笑意,而站在她們身後的那四名家人都在用手摀著嘴,還將頭湊在一起。頭髮間略帶灰絲的亞萊絲平時嘴角就總帶著一絲笑容,發現伊蘭在看她——嚴格來說,應該是在瞪她,她還故意轉了轉眼珠。這個表情讓其他人又笑了起來。凱黛恩是一個身材豐滿的阿拉多曼女人,她笑得實在太厲害,不得不扶住庫蜜珂才能站穩,而矮胖灰髮的庫蜜珂自己幾乎也要站不住了。火氣在伊蘭的胸中翻騰,她生氣不是因為這些笑聲,至多只是有一點生氣而已;她也不是生氣這些家人,至少不是很生氣。她們都是非常重要的。

幾個星期以來,亞瑞米拉一直在以這種方式向凱姆林發動襲擊,實際上,正在城牆上進行的這種戰鬥發生頻率愈來愈高了,有些日子裡,甚至會有三四場這樣的戰鬥爆發。亞瑞米拉很清楚,伊蘭的士兵不足以防守周長達六里格的城牆。這個該死的女人,伊蘭也很清楚,自己甚至不能把部下有經驗的士兵平均分配到這二十多里的城牆和許多塔樓上,而未經訓練的人只會造成妨礙。亞瑞米拉需要做的只是讓足夠的士兵攻入某一座城門,就能將戰鬥引入城內,到時候,伊蘭有限的部隊將徹底陷入寡不敵眾的局面。城中的居民也許會幫助她抵禦外敵——對此伊蘭也不是很確定——但這只會造成更多的傷亡,學徒、馬夫和店鋪商販是不可能與訓練有素的扈兵和傭兵對敵的。到時候,無論是誰坐在獅子王座上(那很可能不是伊蘭·傳坎),雙手都會沾滿凱姆林的鮮血。所以,除了守住城門,在塔樓上安排好哨衛以外,伊蘭讓自己全部的士兵都駐紮在內城靠近王宮的地方,並在王宮最高的尖塔頂部安排了配備望遠鏡的瞭望哨,只要一名哨兵發出訊號,指明城市遭受襲擊的位置,連結在一起的家人們就會施展神行術,讓部隊迅速趕往敵人出現的地點。當然,家人們不會參與戰鬥,伊蘭不允許她們將至上力作為武器使用,即使她們有這樣的意願。

迄今為止,這樣的策略一直都是有效的。城牆以外的下凱姆林是一大片密集分佈著民居、商舖、旅店、倉庫的地區,軍隊能夠輕易地隱藏其中,從暗中靠近城牆。有三次,伊蘭的士兵不得不在城牆內作戰,或者要奪回至少一座塔樓,這些都是充滿鮮血的戰鬥。伊蘭可以燒掉下凱姆林,讓亞瑞米拉的部隊失去掩護,只是這樣的大火很容易蔓延到城牆以內。無論有沒有春雨,這都會釀成不可遏制的大規模火災。現在,幾乎每晚都有人在城內縱火,要平息這些災害已經非常困難了,而且,居住在下凱姆林的人們與這場戰爭無關,伊蘭不想成為這些人記憶中摧毀了他們家園和生活的罪人。讓她氣惱的是,她為什麼沒有早些想到利用家人的力量?如果那樣,她就不必接受海民的敲詐勒索了。現在她甚至還要為此將安多的一里土地交給他們。光明啊,一里土地!她的母親從不曾放棄過哪怕一寸的土地。燒了她吧,這場戰爭讓她根本沒有時間哀悼母親,還有莉妮,她的老保姆。雷威辛殺了她的母親,很可能莉妮也為了保護她而犧牲了,白髮蒼蒼的莉妮即使在棄光魔使面前也絕不會有半步退卻。想到莉妮,她似乎又聽到了那位老保姆高亢的聲音。你不可能把蜂蜜放回蜂巢裡,孩子。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而她還要繼續活下去。

“看樣子,這次快結束了。”卡賽勒說,“他們正在向梯子那裡撤退。”確實,伊蘭能看到自己的士兵正在城牆各處推進,亞瑞米拉的人則步步後退,紛紛爬上了他們的梯子靠上來的城垛,城垛口附近依然有人不斷死去,但戰鬥已經接近尾聲了。 伊蘭驚訝地發覺自己用力踢了一下焰心的肋骨,這次,沒有人來得及抓住她。伴隨著背後傳來的喊聲,她馳過街道,不等胯下的騸馬完全停住,就跳到距離她最近的一座塔樓下面。她推開沉重的塔樓外門,拉起裙褲的裙擺,沿著塔樓盤旋的階梯向上跑去,一路上,聚集在塔樓龕室中的士兵們都驚愕地盯著她。這些塔樓中的結構設計都是為了抵禦攻擊者沿階梯而下進入城內。終於,狹窄的階梯變成了一個寬大的房間,另一段階梯出現在房間對面,以反方向的螺旋繼續向上延伸。二十個穿戴不同樣式盔甲的士兵正在這裡休息,他們靠在牆壁上,拋著骰子,聊天說笑,彷彿這個用雙重鐵閂鎖住的房間門外並沒有陳放著無數具屍體。

看到伊蘭的時候,他們都驚訝得張大了嘴。 “哦,殿下,我可不會這樣做的。”當伊蘭向封門的鐵閂伸出手的時候,一個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伊蘭沒有理會說話的人,她抬起鐵閂,將門打開。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裙擺,她將裙擺從那隻手裡揪了出來。 城牆上已經沒有了亞瑞米拉的士兵,至少已經沒有她的士兵站在這裡了。鮮血流淌的街道上躺著幾十個人,有些人已經不再動彈,有些人還在呻吟著,伊蘭不知道他們之中有誰是亞瑞米拉的部下。鋼鐵交擊的聲音已經消失了,大多數傭兵都在察看自己的傷口,或者只是蹲在原地喘息著。 “搖動梯子,把他們晃下去,再把那些該死的梯子拖上來!”柏姬泰高喊著,朝那些正在下凱姆林的泥土街道上逃跑的人群射出一箭,然後再次搭箭,發射。 “如果他們還想進攻,就讓他們再多做些梯子!”一些傭兵從城垛口中探出身子,執行她的命令,但這樣做的人屈指可數。 “我就知道,今天我不該讓你來。”她一邊繼續說著,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搭箭拉弓。塔樓上的十字弓也在朝下方的敵軍發射箭矢,但下方的瓦頂倉庫為敵人提供了良好的掩護。

過了一會兒,伊蘭才意識到,柏姬泰最後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她的臉立刻熱了起來。 “那你又要怎麼阻止我?”她一邊說,一邊挺直了身子。 柏姬泰射光了箭囊裡的箭,放下弓,向伊蘭轉過身,臉上佈滿了陰雲。 “我可以把你捆起來,讓她坐在你身上。”她朝艾玲達點點頭,後者正從塔樓里大步走出來,全身都包裹著陰極力的光暈,手裡卻還握著她的小刀,卡賽勒和其余衛兵快步跟隨在她身後,全都面色嚴峻,手握長劍。看到伊蘭平安無事,她們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了一點。這些該死的傢伙總把她當作一隻吹製的玻璃花瓶,唯恐她被一下子碰得粉碎,這一點尤其讓她受不了。經過今天這件事以後,她們一定會變本加厲,而她卻只能繼續忍受下去。 “我本應該抓住你的。”艾玲達喃喃地說著,用一隻手揉著屁股,“但那匹蠢馬把我扔了下去。”那樣一匹溫順可人的母馬很難做出這樣的事,一定是艾玲達自己摔下來的。確認過周圍的狀況之後,艾玲達迅速將小刀收回刀鞘裡,並竭力裝作從不曾抽出過刀子的模樣,陰極力光暈也從她的身上消失了。

“我很安全。”伊蘭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不顯得那麼刻薄,但並不是很成功。 “明說過,我會生下我的兩個孩子,姐妹,所以,在他們出生之前,我是不會有事的。” 艾玲達緩慢地點點頭,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柏姬泰怒氣沖沖地說道:“我希望你不要這樣測試她的預言,冒險太多,你也許會發現她是錯的。”這話太愚蠢了,明從不會說錯,肯定不會。 “那是奧迪恩·米何瑞的人。”一名高個子傭兵用快活又粗蠻的莫蘭迪語調說,他摘下頭盔,露出一張滿是汗水的瘦臉,留著一副用蠟敷成尖梢的灰紋鬍鬚。他自稱為萊斯·亞·巴拉曼,有一雙石頭般的眼睛,一雙薄嘴唇上總是有一絲帶著邪意的微笑。他一直在聽她們的對話,雖然在向柏姬泰說話,他的眼睛卻一直在覷著伊蘭。 “我認識米何瑞,真的,他可是個好人,我都記不清和他一起打過多少次仗了。那傢伙就要鑽進倉庫去了,不過還是被你一箭射穿了脖子,元帥,真可惜啊。”

伊蘭皺起眉:“這是他的選擇,就像你也做出了選擇一樣,隊長,也許你會為朋友的死去而懊悔,但我希望你不會後悔你的選擇。”被她趕出城的絕大部分傭兵,甚至可能是全部,都投向了亞瑞米拉,現在她最害怕的是亞瑞米拉會收買這些還在城中的佣兵。這些傭兵隊長沒有向她報告過任何異常,但哈芙爾大媽已經發現了一些傭兵和來路不明的人有過接觸,其中就有這個亞·巴拉曼。 這個莫蘭迪人又向伊蘭露出一個奸笑,然後正式地鞠了個躬,還加上了一個甩動斗篷的手勢,雖然他並沒有披斗篷。 “哦,我也經常會和他待在敵對的陣營里相互廝殺,殿下。在這種時候,如果有機會,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他對我也不會手軟。您要明白,我們只是熟人,算不上朋友。我收下金子以後,更喜歡守住一道城牆,而不是攻擊它。” “我注意到你的一些部下都背著十字弓,隊長,但我沒有看到他們射出一支箭。” “傭兵可不會那麼幹。”柏姬泰冷冷地說。氣惱從約縛中傳過來,但伊蘭不知道她生氣的對像是亞·巴拉曼還是自己,而這陣氣惱也很快就消失了。柏姬泰在發現她和伊蘭的情緒能夠通過約縛相互影響之後,很快就知道了要控制自己的脾氣。她很可能也希望伊蘭會這樣做,就像伊蘭也這樣期望她一樣。 亞·巴拉曼將頭盔夾在腰上。 “您要明白,殿下,這是我們的方式。如果您對逃離戰場的人逼得太緊,一定要置他們於死地,那麼下次等到您逃跑的時候,他們也許會用同樣的手段讓您吃盡苦頭。畢竟,逃出戰場的人就已經不再會和您打仗了,不是嗎?” “但他明天還會回來殺你。”伊蘭斷喝一聲,“下一次,我要看到你們的十字弓發揮作用!” “好吧,殿下。”亞·巴拉曼用僵硬的口氣說道,然後以同樣僵硬的動作鞠了個躬。 “請原諒,我還要去看看我的人。”他沒有等待伊蘭許可,就大踏步走向遠處,一邊高喊著命令他的人不要偷懶。 “他值得信任嗎?”伊蘭低聲問。 “和其他傭兵一樣。”柏姬泰同樣低聲回答,“如果有人給他足夠的黃金,他們的忠心就會變成丟到桌面上的骰子,就連麥特·考索恩也不可能知道它們停下來的時候會露出幾點。” 這真是個奇怪的評價,伊蘭很想知道麥特現在怎麼樣了,還有親愛的湯姆和可憐的小奧佛爾。每天晚上,她都在祈禱他們能平安逃出霄辰人的魔掌,但她沒辦法為他們提供任何幫助,現在她自己要忙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他會聽我的命令嗎?關於十字弓的那個命令?” 柏姬泰搖搖頭,伊蘭嘆了口氣。發出不可能被遵循的命令是很糟糕的,這會讓人們習慣違抗命令。 伊蘭靠近自己的護法,用接近耳語的聲音說:“你看起來很累了,柏姬泰。”這樣的話不能讓別人聽到。柏姬泰緊繃著面皮,眼睛裡卻流露出憔悴的神情,這是任誰都能看出來的,但約縛告訴伊蘭,她的疲憊已經深入骨髓,伊蘭也同樣感到了不堪忍受的疲倦,就好像四肢都灌滿了鉛,她們的約縛中傳輸的並不只是情緒。 “你不必每一場戰鬥都親自指揮。” “那又有誰能代替我?”這時,柏姬泰的聲音中同樣流露出疲憊。她的肩膀沉了下去,但她很快又挺直身軀,換上了充滿力量的聲音,她純粹是在用意志支撐自己。伊蘭能夠感覺到約縛中傳來山岩一般的堅強,堅強得讓她很想哭泣。 “我的軍官都還是些沒經驗的孩子,不然就是應該在孫兒的壁爐前打瞌睡的老頭子。那些傭兵隊長當然有這樣的能力,但我沒辦法信任他們,所以,除我之外還能有誰?” 伊蘭張口想要反駁,當然,她明白那些傭兵是不能倚靠的,柏姬泰曾經向她仔細解釋過,而那些解釋只是讓她感覺到苦澀。有時候,傭兵會像女王衛兵一樣奮勇作戰;但也有時候,他們會為了避免太大的傷亡而退卻。如果他們的人數太少,就意味著下次被雇用的時候,他們將拿不到多少錢,除非能找到足夠的新人來代替犧牲的。當傭兵們為了自保而退出戰場時,往往會造成本已到手的勝利淪為一場慘敗。不過,他們一般也不喜歡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做,這樣會破壞他們的名譽,減少他們的佣金價碼。但伊蘭也不能讓柏姬泰這樣繼續下去,她不能允許柏姬泰因為疲勞而倒下,這是她無法承受的損失。光明啊,她真希望加雷斯·布倫在這裡,艾雯需要他,但她也需要他。還沒等伊蘭想好要說什麼,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突然從她背後的城中傳來。伊蘭依舊張著嘴,不是為了說話,而是因為感到震驚。 片刻之前,內城上方的天空還是碧藍如洗,而現在,一片巨大的黑雲正如同山岳一般壓向那裡。樹枝狀的閃電不斷落下,暴雨彷彿形成了一道灰色的牆壁,看上去就如同城牆一樣厚重牢固。王宮的鎏金圓頂剛剛還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出奪目的光彩,現在卻已經完全被雨牆遮沒了。雷雨的範圍只局限在內城之內,其他地方的天空依舊明亮得看不見一絲雲彩,這絕不是自然現象。伊蘭的驚愕只持續了片刻,分成三道或五道的銀藍色閃電正在轟擊凱姆林,在城中各處造成破壞,甚至可能是死亡。那些雲是怎麼冒出來的?伊蘭想要擁抱陰極力,將雲團消解,真源卻一次次從她的面前滑開,伊蘭覺得自己就好像在從油罐中撈一顆珠子,當她覺得自己已經捏住珠子的時候,它卻又溜走了。現在她經常會遇到這種狀況。 “艾玲達,你來解決?” “沒問題,”艾玲達一邊說著,輕鬆地擁抱了陰極力。伊蘭壓抑住一陣嫉妒。這都是該死的蘭德的錯,和她的姐妹無關。 “謝謝,我還需要練習。” 這樣說並不對,她其實只是在找藉口。艾玲達開始將風、火、水和地之力編織成一個複雜的網絡,她做得幾乎像伊蘭一樣靈巧,只是速度要慢很多。伊蘭的姐妹並不像她那樣善於操縱與天氣有關的編織,當然,這也是因為艾玲達沒能得到海民的悉心指導。烏雲當然不會隨著艾玲達的編織而立刻消失,首先是樹枝狀的閃電變成一股,然後閃電數量也逐漸減少,直至完全消失,這是最困難的一部分。如果把召喚閃電比作在手指間捻動一根羽毛,那麼阻止閃電就像是用雙手抱起一座鐵砧。墨黑的雲層也在此時逐漸散開,愈發稀薄,這個過程也相當緩慢。對天氣的改變過於劇烈,可能會導致周圍數里格外的氣象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可能會造成和風細雨,也可能會引發可怕的雷暴。當那團黑雲擴散到凱姆林外城牆的範圍時,雲層已經變成了灰色,在全凱姆林範圍內灑下了持續而穩定的大雨。伊蘭的捲發很快就被雨水浸透,緊貼在她的頭皮上。 “夠了嗎?”艾玲達微笑著轉過臉,任由雨水從臉頰上滑落。 “我喜歡看水從天空中落下。”光明啊,她到現在還沒有看夠下雨嗎?這個該死的春天,幾乎每一天都要下雨! “該回宮裡去了,伊蘭。”柏姬泰一邊說,一邊將弓弦收進外衣口袋裡。當烏雲向她們移過來的時候,她就卸下了弓弦。 “這些人需要兩儀師的治療,而我覺得自己的早飯好像是兩天前吃的。” 伊蘭皺起眉。約縛已經告訴她柏姬泰到底在想著什麼。她們現在急著要回去,只不過是為了讓伊蘭不要在這裡淋雨,就好像她淋上一點雨就會化掉一樣!突然,她聽到周圍那些傷者的呻吟聲,立刻感到臉上一陣發熱。這些人的確需要姐妹的照料,就算伊蘭能夠握持陰極力,她也幾乎沒有什麼治療傷員的能力,艾玲達在治療方面也不比她好多少。 “好吧。”伊蘭說。她真希望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畢竟,這也會讓柏姬泰高興的。紅暈出現在柏姬泰的臉頰上,回應著伊蘭的慚愧。當她跟隨伊蘭快步走進塔樓的時候,臉上的紅暈和緊皺的眉頭配在一起,讓她的表情顯得非常奇怪。 焰心、麥瑾和其他馬匹都平靜地站在原地,韁繩低垂在它們的脖子下面,這些馬,包括麥瑾在內,都經過良好的訓練。亞萊絲為首的家人們還在後面的巷子裡。城牆邊的街上現在只有這些馬,周圍看不見一輛大車或馬車。每一扇門都緊閉著,所有窗戶都拉上了窗簾,也許那些房間裡早已沒有人居住了,人們都知道要儘早遠離數百人揮劍互砍的戰場。一幅窗簾抖動了一下,一個女人的面孔在那扇窗前露了一下,又消失了,的確也有一些人有欣賞殺戮的可怕趣味。 那四名家人仍然站在她們幾個小時以前打開通道的地方,低聲交談著。她們看著城牆根處的屍體,不斷搖著頭,不過這已經不是她們第一次看到死人了。她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接受過晉升為見習生的測試,不過她們都很鎮定自若,雖然頭髮和長裙都已被雨水浸透,她們卻依舊如同兩儀師一樣,從容不迫地站在大雨之中。她們都已經知道了艾雯的計劃——家人組織會與白塔聯合,成為接納退休兩儀師的地方,這明顯減輕了她們對於未來的恐懼。特別是當她們得知,家人組織的規則依舊繼續會發揮效用,即使是退休的兩儀師也要遵循這些規則的時候。並非全部家人都相信這些承諾,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已經有七個人逃走了,她們甚至連一張紙條都沒有留下,但大多數人都相信了,而且這信心更增添了她們的力量,需要她們去完成的工作更增添了她們的榮譽感。伊蘭原先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一直以來,她們都認為自己只是一群流亡的難民,完全需要依靠她才能生活下去。現在,她們可以昂起頭做人了,臉上也不再寫滿憂慮。只是不幸的是,她們也不會再那樣對姐妹們俯首帖耳。不過,她們對於兩儀師的恭順其實在更早些的時候就已經在迅速消失,她們曾經認為兩儀師是超越凡間人類的存在,當她們明白,披肩並不能讓一個女人超凡入聖的時候,的確曾經沮喪過一段時間,但現在,她們早已度過這段沮喪期了。 亞萊絲看了伊蘭一眼,咬住嘴唇,沒必要地調整著褐色的裙擺。她曾經和伊蘭爭論,要求被“允許”到這裡來,而柏姬泰曾經險些屈服在她的魄力之下。亞萊絲是一名非常強勢的女人。 “準備好了嗎,元帥?”她問道。 “準備好了。”伊蘭說。但亞萊絲一直等到柏姬泰點頭,才和另外三名家人開始連結。她在瞥過伊蘭那一眼之後,就再沒有看過她。奈妮薇絕對不應該嘗試“讓她們有些骨氣”,等她再遇到奈妮薇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熟悉的垂直光線出現在伊蘭面前,迅速盤旋,擴展成一個四步寬、四步高的大洞,當中露出王宮中大馬厩場院的場景。那幅場景中最顯眼的莫過於王宮馬厩裡諸多高大的白色大理石馬欄中的一座,但伊蘭憑藉那座馬欄的拱門位置判斷,信道開啟的位置似乎有些偏離場院的正中心。當她催馬走進完全被雨水打濕的石板廣場時,才看清這是為什麼。場院中心已經有了一個稍小一些的通道,在同一地點開啟的兩個通道是不能相互接觸的,即使它們之間的空隙可能比刀刃還要薄。從那個通道裡,一隊排成兩列的騎兵正魚貫而入,再通過敞開的鐵柵大門走出馬厩,其中有些人穿戴著拋光的頭盔和胸甲,或者鎖鏈鎧甲,他們在護甲下面全都穿著女王衛兵的白領紅色外衣。一個肩膀寬闊、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雨中註視著這隊人馬,他將頭盔夾在腰間,在他紅色外衣的左肩部位,鑲綴著兩顆金結。 “能看到他們,還真是讓人高興。”柏姬泰喃喃地說道。分成小組的家人們正在安多的郊野間搜尋前來支持伊蘭的人馬,這是一項相當危險的工作。迄今為止,家人帶回來的訊息似乎表明有數十支勤王的部隊正在凱姆林周圍移動,尋找路徑進入凱姆林,但她們一共只找到了五支部隊,人數還不足一千。人們一直在傳說,亞瑞米拉召集了規模無比龐大的軍隊,死死圍住了安多的都城。支持傳坎家族的部隊只能四處遊蕩,唯恐被別人發現,無論發現他們的會是什麼人。 伊蘭率領的隊伍一出現在廣場上,立刻就有穿紅色馬甲的馬夫們跑了過來,他們的左肩上都繡著白色獅子。一個瘦削、齙牙,頭上只剩下一綹白髮的老者拉住了焰心的籠頭,另一名同樣瘦削的灰髮老婦扶穩伊蘭的馬鐙,幫助她下馬。伊蘭絲毫不在乎砸在身上的雨滴,大步走向那名高大的軍人,每一次落腳都踏起一片水花。那名軍人的頭髮垂掛在臉上,不過伊蘭還是能看出,他是個還遠未到中年的年輕人。 “光明照耀你,軍官。”伊蘭說道,“你的名字?你帶來了多少人馬?是從何處而來?”從那個小一點的通道中,她能看見這支騎兵隊伍一直延伸到一片高大茂密的樹林之中,雙列縱隊源源不斷地向通道前進著。伊蘭完全無法相信,在凱姆林附近竟然還隱藏著一支如此規模的女王衛兵。 “查奧茲·葛本,女王陛下。”他一邊回答,一邊單膝跪倒,將一隻帶著騎馬手套的手按在石板地面上。 “亞林吉爾的金德林將軍允許我前來凱姆林,那時我們剛剛獲知娜埃安等人逃跑的訊息。” 伊蘭笑了。 “站起來,軍官,我還不是女王。”亞林吉爾?那裡不可能有這麼多女王衛兵。 “聽從命令,陛下。”他站起身,又向伊蘭深鞠一躬,其神態之恭謹完全不像是對王女行禮。 “我們可以到裡面再繼續說話嗎?”柏姬泰有些氣惱地插口道。葛本注意到柏姬泰袖口上的金絲條紋和肩膀上的金結,便向她行了一個軍禮,柏姬泰也快速地將手臂橫過胸口,回了一個軍禮。他有可能在奇怪,為什麼女人會成為女王衛兵元帥,不過他肯定有足夠的智慧,不表露出這種疑慮。 “我全身都濕透了,你也一樣,伊蘭。”艾玲達就站在柏姬泰身後,用披巾裹住了頭,白色外衫和深褐色的裙擺都濕漉漉地緊裹在身上,看上去已經不像剛才見到雨水時那樣高興了。女衛兵們正牽著馬匹向馬厩走去,只剩下八名貼身保護伊蘭的衛士。對這些女衛兵,葛本也沒有任何評論,真是個非常聰明的男人。 伊蘭任由這支小隊伍簇擁著,走進通向王宮門口的柱廊。即使在王宮裡,女衛士們仍然緊緊環繞著她,四人在前,四人在後,這讓伊蘭覺得自己就像個囚犯。走出雨幕之後,她停了一下,再次嘗試擁抱陰極力。用至上力除去衣服上的潮濕絕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真源再一次從她面前溜走了。艾玲達還不知道這個編織,所以她們只好站在原地,任由雨水繼續從身上滴落。沿牆壁排列的鐵柱立燈還沒有被點亮,陰雨天氣讓這裡顯得相當昏暗。葛本用手指將臉上的頭髮梳到腦後,光明啊,他還真是個美男子!那張面孔微笑起來一定會更美。他那雙淺綠色的眼睛裡流露出疲憊的神色,看樣子,他可能已經有很長時間沒笑過了。 “金德林將軍說,我可以嘗試召集被加貝瑞遣散的部隊,殿下,我一發出召集令,他們立刻都應命而至。如果您知道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將製服收藏在箱子裡,以備今日之需,您一定會感到驚訝的,甚至還有許多人在被遣散時帶走了他們的盔甲。嚴格來說,這些都是違法的行為,但我很高興他們這樣做了。只是當我得到凱姆林被圍攻的訊息時,已經有些太晚了。我本來考慮直接殺到城下,幸好吉葛恩等諸位女士及時找到了我。”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當我稱她為'兩儀師'時,她變得非常不安,但她將我們送到這裡的手段一定是出自至上力。” “那是至上力,只是她並非兩儀師。”伊蘭不耐煩地說,“你有多少人?” “四千七百六十二名女王衛兵,殿下,我還遇到了一些率領扈兵前來勤王的貴族,請放心,在接納他們之前,我已經確認過他們對您的忠誠。他們都不算大家族,不過他們的人馬約有五千人,殿下。”他的語氣從容平靜,彷彿不是在報告自己帶來了一萬軍隊,而是在報告馬厩中有四十匹馬可供伊蘭使用。 伊蘭歡笑著一拍雙手。 “太好了,葛本將軍!太好了!”亞瑞米拉軍隊的數量仍然遠超過她,但她們的軍力差距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懸殊了。 “女王衛兵的中尉,殿下,我是一名中尉。” “從此刻起,你是葛本將軍了。” “並且是我的副官。”柏姬泰說,“至少暫時是,你展示出足夠的智謀,看你的年紀,你也應該有一定經驗了,這兩者都是我需要的。” 葛本似乎是驚呆了,他一邊鞠躬,一邊有些結巴地表達著謝意。通常情況下,一個像他這樣年紀的軍人至少要再服役十到十五年才有可能晉升為將軍,更不要說成為元帥的副官了,無論這是多麼暫時的安排。 “我們早就應該換上乾衣服了。”柏姬泰繼續說道,“特別是你,伊蘭。”護法的約縛傳來不可動搖的決心,如果伊蘭再耽擱下去,柏姬泰很可能會親手把她拖回寓所去。 熾熱又銳利的憤怒湧上伊蘭的心頭,但她努力把火氣壓了下去,她的部隊幾乎擴充了一倍,她不會讓任何事情破壞今天的好心情,而且,她也很想換上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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