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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十八章前進與後退

帝國最後的榮耀 马伯庸 7602 2018-03-13
蔚山之役,明軍丟棄了積聚多年的輜重,狼狽地撤回了慶州,並進一步撤出了慶尚道,轟轟烈烈的五萬大軍南下之役就此狼狽地失敗了。 驚魂未定的楊鎬一路後退,一直到確定日軍沒有尾隨追擊,這才安定下來,履行他作為一名主帥的職責——防禦敵人反攻。 為了安撫朝鮮國王,楊鎬退去了漢城。臨走之前,他把麻貴派去安東主持前線事務,收攏敗軍,重新編伍,然後把撤退中建制保存完整的幾支部隊撒出去,李芳春、牛伯英前往南原,祖承訓、茅國器等人駐守星州。 楊鎬此舉明顯是過慮了。日軍此時根本沒有進取之心,打破了蔚山之圍以後,諸將就各自散去,高高興興向秀吉表功,沒人提反擊的事。就連加藤清正,嘴上叫囂著要報仇,卻老老實實留在蔚山加固城防。他先把島山城修補完畢,又在北面楊鎬紮營的山上又修了一座城,還特意修了一條從島山城內到汲水水井處的甬道——這明顯是被蔚山圍城戰圍出了心理陰影。

布防完畢,楊鎬開始認真考慮戰敗善後的事情了。 蔚山之戰人員損失倒不大,但是敗的太難看了。對於要面子的大明朝廷來說,東西損失事小,面子損失事大。為了給朝廷一個過得去的交代,楊鎬把邢玠、麻貴都拉到一條船上來。他們兩個也是這次蔚山之戰的主要推動人,出了事,三個人誰也脫不了乾系。 怎麼給朝廷交代呢?很簡單,諱敗揚勝,把明軍最後的崩盤說成回軍,把加藤清正在島山城裡的慘狀說的再慘點,最後再送幾個日本俘虜過去,這事就結了。 有一個關於楊鎬的故事廣為流傳。說楊鎬回到漢城以後,要求諸營統計傷亡上報,結果諸軍把簿子遞上去,楊鎬接過來一看,我靠?居然有兩萬多,這讓我怎麼跟朝廷說?他大筆一揮,改成了數百人,這才往上報。

這個故事堂而皇之地寫進了明史,但是其真實程度十分可疑。 明軍一共才四萬多人,一下子傷亡過半,旁邊還有御史監軍盯著。楊鎬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遮的住。 再說了,他如果把兩萬的傷亡少報成數百,朝廷就會按照四萬人的指標給他制定戰略目標。拿兩萬人幹四萬人的活,楊鎬又不是傻子,何必自討苦吃。 最後一點,如我們在上一章節末尾分析的那樣,明軍實際傷亡不可能超過兩千,這個“兩萬”的數字,實在是離譜到家了。 所以楊鎬向朝廷隱瞞敗報是有的,不過沒有那麼誇張,我們不能隨便往古人身上潑髒水。 很快這一份奏章寫好了,楊鎬讓邢、麻兩位簽好名字,然後送去了北京。隨信而附的,還有一封楊鎬給次輔張位與三輔沈一貫兩位內閣的私信,在信裡楊鎬說了實話,請兩位居中斡旋一下。

信送走了,援軍到了。 游擊蘭芳威帶著四千浙兵和參將王國棟的三千騎兵,作為蔚山之戰後的第一批後援部隊趕到漢城。跟他們同時抵達的,還有一位軍前贊畫,叫做丁應泰。 這位丁應泰,可是一位名嘴。他原本是山東按察使蕭應宮的幕僚,曾經代表蕭應宮去找邢玠和楊鎬為沈惟敬求情,被邢玠罵了出來,從此懷恨在心。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似乎一直跟援朝將士有著深仇大恨。早在碧蹄館之役以後,他就曾經上書彈劾李如松,大嘴一張,就是李如松喪師數万——都快成日本軍方發言人了。 這次他來到朝鮮,早憋了一肚子心思,好好發揮一下。 到達漢城以後,丁應泰沒閒著,像狗仔隊一樣在周圍防區各個部門裡到處溜達,很快就被他找到了一條絕佳的素材。

陳寅在蔚山之戰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在即將攻入島山城之時被楊鎬硬生生換下來了,又在次日的戰鬥中負傷,一直在漢城休養。陳寅本人倒沒說什麼,但他同營的幾個同僚週冕、週陛對此紛紛不平,加上蔚山大敗,他們更覺得楊鎬實在不是個好東西。 這事也不知怎麼,就傳到了丁應泰耳朵裡。丁應泰如獲至寶,趕緊拿著小本本找到週陛,週陛一肚子怨氣正無處發洩,開始對丁應泰傾訴楊鎬的種種不是之處。 島山之敗的指揮失誤就不必說了,最可氣的是,楊鎬還拿軍中的雜役與商人去填陣亡者的名額,吃空餉,囤積了大批物資,就是不發給諸營,導致有的營里馬匹甚至已經餓了好幾個月。種種罪行,不一而足。 丁應泰在漢城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默默地把這些蒐集來的線索都記在心裡。等資料蒐集的差不多了,他又去找到楊鎬。

在這之前,楊鎬剛剛經歷了一次小小的風波。他的父親在二十六年初病死,按規矩兒子應當辭職回加守孝,不過考慮到戰事緊張,主帥不可輕易更換,萬曆特批了奪情視事。御史汪先岸想揪著這件事彈劾,結果被幾位閣老按了回去。 懲於這起風波,楊鎬不想再惹這些嘴欠的言官,對丁應泰還算挺客氣,兩個人聊得還頗投機。丁應泰看對方已經消除戒備,很快把話題轉到了島山之戰。楊鎬這時候已經收到了張位的回信,得意洋洋地拿給丁應泰看。丁應泰一看,裡面說:“島山之戰,楊鎬肯定要記大功一件,我會好好幫你,贏得皇帝褒崇云云。”心中不由大喜,有了這枚證據,他的報告可以劃上一個圓滿的記號了。 丁應泰告辭楊鎬以後,寫了一篇奏疏,在六月份送去了北京。

就像是他期待的那樣,這篇奏疏在北京引發了極大的震動。在奏疏裡,丁應泰彈劾楊鎬當罪者二十八、可羞者十,然後說麻貴李如梅等人也是貪滑喪師之輩,當斬者六,黨罪者十,連張位、沈一貫兩位閣老,也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這一桿子,從漢城戳到北京,把援朝一線將官到朝廷主官全打翻了,滿朝震驚。 在這封奏疏裡,有些罪名丁應泰說的有道理。比如他指責楊鎬“倭至則棄軍士而潛逃,兵敗則議屯守以掩罪,既喪師而辱國,敢漏報而欺”,批評遼東軍軍紀太差,李如梅“凌蔑將官,淫掠屬國”,這都是事實。 但有些話,則實在太過了,明擺著是成心構陷。比如丁應泰說“遼兵陣亡已逾二萬,皆喪於如梅兄弟之手”,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明史》中兩萬傷亡的謠言,恐怕就是從這裡來的——還有他說楊鎬和李如梅故意獻媚於加藤清正,擅自講和,明顯是歪曲真相,只揀不好聽的說。

但這些都不是丁應泰真正的殺招,他最狠的一刀,是砍向了內閣張位、沈一貫兩位大佬。 丁應泰在奏疏裡說,楊鎬之所以能得到這個經理位子,是朝鮮人賄賂張閣老的結果,而楊鎬在朝鮮的胡作非為,全都是張、沈二人在背後撐腰,三個人湊到一齊,就是“護黨罔上”。 千萬不要小看這“護黨罔上”四個字,歷朝歷代的皇帝,沒有不對這四個字深惡痛絕的。 你貪瀆,你無能,你殘暴,你好大喜功,這都不是問題,但是你敢跟別人勾結起來騙我,那就他嗎的不像話了。你們一群人今天敢抱團騙我,明天就敢抱團反我,我這個皇帝還怎麼當? 萬曆皇帝越想越氣,把張位、沈一貫叫過來,說當初楊鎬他爹去世,是你攛掇我給他奪情視事。我說你怎麼那麼積極,原來是早就商量好了糊弄我啊?你們倆呀,停職閒住,歇歇吧。

萬曆皇帝越想越氣,把張位、沈一貫叫過來,說當初楊鎬他爹去世,是你攛掇我給他奪情視事。我說你怎麼那麼積極,原來是早就商量好了糊弄我啊?你們倆呀,停職閒住,歇歇吧。 這一下把兩位閣老給嚇壞了,又是請罪,又是自貶,幾乎沒暈死過去。首輔趙志皋也拼命說好話,替兩位同僚開脫。 萬曆皇帝后來氣稍微消了點,仔細一想,這兩個人平時辦事也算得力,給別人發私信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這才下旨讓他們繼續留任。 處理完了內閣的兩位大臣,朝廷對前線幾位主事者的處理意見也出來了:楊鎬革任回籍;邢玠暫兼經理軍務;麻貴、李如梅暫留原職,等調查清楚了再論處置。朝廷還派出特派員兵科給事中徐觀瀾前往朝鮮,仔細調查丁應泰指控的諸項罪名。

至於經理之職,朝廷先屬意汪應蛟,後來挑中了天津巡撫萬世德。 丁應泰彈劾的消息傳到朝鮮,楊鎬大驚。他拿到了奏疏的抄件一看,發現裡面有許多細節,不是軍中之人根本就不知道,再仔細一查,原來是周陛幹的好事。 楊鎬怒從心頭起,把周陛叫過來痛罵了一頓,然後關進了大牢。這一下子浙兵們不干了,他們一直以來打仗都是最苦的,發餉吃糧都是吃最差的,長期壓抑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在周冕的帶領下居然圍攻經理衙門。楊鎬一看浙兵這是要鬧兵變,連忙叫來彭友德、許國威幾個親信,帶兵勒馬,跟浙兵展開對峙。 陳寅聽到浙兵鬧事的消息,大叫不好,圍攻主官是軍中大忌,無論楊鎬失勢不失勢,無論接任的是誰,浙兵都要倒霉。他連忙馳馬趕至經理衙門,親自勸解週冕等人。浙兵在他的勸說下,這才收兵回營。楊鎬知道自己這個經理當不長了,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現在陳寅把台階準備出來了,他順坡下驢,把周陛也給放了出來。

很快朝鮮人也知道楊鎬被去職的事,漢城立刻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楊鎬雖然打了敗仗,但在朝鮮人心目中威望卻很高,大家都還記得這位楊經理在去年單騎入漢城的壯舉。尤其是朝鮮國王李昖,他特別喜歡楊鎬,聽到他居然被朝廷去職,大吃一驚,說楊經理是有功之臣,大明怎麼能這麼干呢? 不行,咱們得幫幫楊經理,李昖說。怎麼幫?自然是用他們最擅長的手段——辯誣。 李昖先找到負責朝鮮山東軍務的欽差梁祖齡——恰好就是他接替了丁應泰的老上級蕭應宮的職位——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梁祖齡說你跟我說沒用,還是給皇帝上書吧。於是朝鮮在八月份給萬曆皇帝上書一道,說楊經理是個大好人,他一到朝鮮,整個局面為之一變,所有人都交口稱讚他;雖然島山之戰失敗了,但那是小敗而已,不能因為輸了一次就把主帥換走。自從楊鎬走以後,人心惶惶。邢玠也不干事,聯軍人心惶惶,仗就快沒法打了。 恰好在這時候,監軍御史陳效也站出來說了幾句公道話,認為蔚山之敗確係屬實,但與日軍和談,只是欺騙敵人的手段,“擅自和談”這帽子扣的有點大了。 在這兩方面的努力之下,萬曆的態度有所緩和,楊鎬的境況又開始變得微妙起來。丁應泰一看朝鮮人居然敢來攪局,十分惱怒,他恰好在九月份又去朝鮮考察,轉一圈後上書一封,把朝鮮人也告上朝廷去了。 丁應泰羅織罪名的水平,比來俊臣什麼的都強。他在奏摺裡說:“我在定州用布匹跟朝鮮人換了本書,叫做《海東記》,作者叫申叔舟。這本書裡記載了一些萬曆二十年發生的秘事,比如裡面說朝鮮偷偷召來日本人,約定一齊取回遼東高麗舊地;又說朝鮮即使在戰爭期間,仍舊偷偷與日本交通貿易,大米黃豆一船一船地運去九州,說的有鼻子有眼。 最後丁應泰又說了:在這本書裡,寫到日本年號字都特別大,寫到大明年號,字都特別小,明顯有不臣之心。 羅織到了這地步,也算是一朵奇葩。 朝鮮一聽,又是害怕,又是憤怒。他們實在沒想到,為了撈出楊鎬,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國王少不得又派遣使臣繼續辯誣之旅,拼命辯解這本書是偽造的,朝鮮對大明的恭順絕無問題。 好在萬曆皇帝大事不糊塗,他知道丁應泰在瞎說,於是下旨安撫朝鮮國王:“爾國世效忠順,不必因人言疑惑。”萬曆皇帝又給他們吃了一粒定心丸,說朝廷大軍已經云集,新任經理萬世德也已經往朝鮮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於是從萬曆二十六年的正月到九月之間,明軍沒有繼續進攻,一邊積蓄力量一邊熱熱鬧鬧地打著嘴架。在這期間,除了丁應泰折騰起的大波瀾以外,還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件是李如松之死。 這位總兵回國以後,朝廷裡指責他通倭的聲息一直未曾斷絕,李如松也很識趣地低調過日子。萬曆二十五年,遼東總兵董一元離職,無數人都盯上了這個肥缺,推薦奏表如雪片般堆到內閣,可沒想到萬曆誰也沒挑,直接發話讓李如松擔任。 朝廷官員們不甘心,七嘴八舌地說李如鬆有多差多爛,萬曆卻絲毫不為所動。李如鬆對萬曆的愛護大為感激,從此盡心盡力。萬曆二十六年四月,土蠻侵犯邊境。他親率部隊前往圍剿。這位大將秉性不改,仍舊喜歡衝鋒在前,輕騎孤進。這一次,他沒有像在碧蹄館那麼幸運,在諢河附近中伏身亡,年僅五十。 消息傳到漢城,朝鮮國王李昖聞之嗟嘆不已。他跟李如松相處的不太愉快,但後者奪還三都的大功,也是不能抹煞的。李昖派了專使前往遼東弔唁,還在漢城設立了牌位祭祀。 李如鬆的死影響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祖承訓。他原來駐紮星州,聽到老長官陣亡的消息,大為悲痛,當時就表示要回遼東。但楊鎬考慮到援軍未到,沒有批准他這個請求。 還有一個是李如鬆的弟弟李如梅。 丁應泰在奏疏裡除了罵楊鎬以外,罵得最狠的就是李如梅,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在他的嘴裡,李如梅是一個無比貪婪、無比蠢笨又無比暴虐的將領,朝廷居然容忍他活到現在,簡直不可理解。 可萬曆卻沒有動李如梅。 一來是李如松剛死不久;二來萬曆本人還是挺欣賞李如梅的,反而一度考慮過把他扶為御倭總兵官。這個舉措遭到了群臣的反對,他們覺得李如梅在朝鮮搶功劫掠,不收拾他就算好了,怎麼能還升職呢? 群臣都沒料到,這是萬曆一招拆屋開窗的妙手。我說開窗,你們一定反對;但我說要拆屋子,你們就會說只開個窗戶就算啦。在大臣們上書反對李如梅擔任禦倭總兵官之後,萬曆大筆一揮:“好,聽你們的,李如梅在朝鮮表現不佳,還是回遼東接替他哥哥當遼東總兵吧。” 不只是遼東總兵,萬曆還給他加了一副擔子,擔任備倭總兵官。備倭就是防備倭寇,遼東防備倭寇的方向,只有朝鮮一處,所以實際上他的職責,是管理援朝明軍在遼東境內的後勤補給。這等於是肩負起了遼東戰區、朝鮮戰場的遼東後勤區兩大重任。 李如松九泉之下,看到萬曆這麼夠意思,也可以瞑目了。 第二件事,是李寧之死。 李寧也是遼東軍的一名悍將,早年在遼東名聲不太好,曾經屠殺平民冒領軍功,被御史彈劾過好幾次,但他倚靠的是李家這棵大樹,都有驚無險地渡過去了。 李如松入朝的時候,李寧作為主力之一也隨軍而行,歷經平壤、碧蹄館等一系列重大戰役。第二次援朝的時候,他也跟祖承訓等人一齊再度被徵召入朝。蔚山之戰後,他被分配到了居昌附近,協助解生防禦,在雙方實際控制線附近活動,算是一線作戰。 萬曆二十六年四月,解生在居昌擊潰了日軍一股小部隊,救出大批朝鮮百姓,把明軍的控制線推進到居昌以南。這意味著明軍從此可以一路南下進攻晉州,把日軍的沿海防線一分為二。 駐守晉州的島津連忙派遣一支部隊北上,封堵住明軍沿中路進攻的大門。楊鎬接到軍情以後,立刻命令李寧率兵兩千前往阻截,力求把敵人攔在居昌附近的險峻山嶺中。 李寧與日軍在居昌、咸陽附近的沙斤驛發生了遭遇。他對倭寇毫無懼色,二話不說,帶著人殺過去,與日軍拼了個勢均力敵。日軍面對遼東鐵騎,抵擋不住,紛紛敗走。這時候,李寧的“李如松綜合症”爆發了,他沒有等全軍集結,只帶著身邊的幾十個家丁就殺了過去。 日軍一看李寧輕軍深入,便在山後擺了一個口袋陣。等到李寧入圍之後,四面伏兵大起。李寧這幾個人帶的太少了,即便是遼東軍戰鬥力驚人,也無法彌平巨大的數量差距。李寧奮戰不敵,被亂槍打死——和他的老長官李如鬆一先一後,同月身亡。他戰死以後,他的親兵把總李樂帶著六百多人繼續,最後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後脫離了戰鬥,被趕到的朝鮮軍鄭起龍救了下來。 李寧是整個援朝戰爭中明方陣亡的最高軍官之一,副總兵。李寧戰死之後,楊鎬立刻下令讓其他將領都安心防守,切不可輕易出擊。 其實楊鎬的擔心是多餘的,日軍除了在居昌搞了一次大活動以外,然後在彥陽、錦山、古今島、順天、龍譚等地發生了一些小摩擦以外,其他時間都表現得異常乖順。 日本人不僅不願意往北打,而且已經不願意再打了。早在二月份蔚山之戰剛結束的時候,加藤清正派了一個日本使者和一個朝鮮俘虜,前往漢城要跟楊鎬繼續和談,結果走到竹山就被吳惟忠逮住了。楊鎬連見一面的興趣都沒有沒,讓吳惟忠自己處理。到了四月份,在順天的小西行長又派了那位金牌小間諜要時羅,前往南原找李芳春,希望和談。李芳春這次一點沒客氣,直接把這位爺逮起來了,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他們為什麼這麼急著和談呢?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件事,秀吉之死。 秀吉在這一年,病情愈發嚴重。這位六十二歲的老人罹患重病,早已經是形銷骨立,弱不禁風,連走路都需要攙扶,只能龜縮在伏見城裡,只是在三月份去醍醐寺賞了一次櫻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日本霸主絕對撐不過今年了。 慶長之役是秀吉憑藉一己之力強勢推動,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打的十分不情願。現在秀吉已經病入膏肓,日軍退出朝鮮已經是必然之勢。現在的問題,只是什麼時候退,怎麼退而已。徵朝諸將在心裡都開始打起了小九九。 秀吉的野心此時已經被病魔折騰得所剩無幾,再沒了“顯佳名於三國”的理想。可他覺得不甘心,前方的捷報頻傳,勝利一個接著一個,每一戰都殺死幾千數万的明軍與朝鮮軍,嚇得大明和朝鮮不斷乞和,可為什麼日軍的領地卻越打越小,敵人越打越多呢? 前線的真實情況是怎麼回事,秀吉其實很明白,畢竟他自己就是行伍老手。只不過這位老梟雄不肯放棄心中那一點僥倖,不願意讓花費了無數心血的征韓大計付之東流。可是理想在現實面前碰的頭破血流,朝鮮戰局的日趨惡化,國內越來越多的一揆叛亂,還有德川等東國大名們謙恭外表下的隱隱威脅,讓秀吉不得不把目光從自己挪到心愛的兒子秀賴身上。 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但秀賴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能扔下一副爛攤子就走,我要給我的孩子留下一個萬國臣服的天下。 於是,狂妄的秀吉逐漸消失,理性的秀吉在慢慢醒來。可是,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慶長三年(萬曆二十六年)五月,前田利家等大老集體向秀吉請求撤軍。在秀吉的默許之下,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等大名先期渡海歸國。他們要么是秀吉的親戚,要么是西國的精銳,秀吉先把他們調回國,是怕他們折損在朝鮮,削弱豐臣家的實力。 而留在朝鮮的日軍,只剩下六萬多人,其中包括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鍋島父子、立花宗茂、宗義智和島津義弘等大名——除了黑田長政的甲斐兵和宗義智以外,基本上全是九州兵。他們以東邊的順天、中部的固城、泗川以及西邊的蔚山、西生浦為三個支撐點,背靠大海,遮護全羅、慶尚兩道的南部海域。 這六萬人,是日軍兩次侵朝的絕對主力,絕大部分戰役都是由他們承擔的。秀吉沒讓他們回國,一是需要他們監視聯軍動靜,以免干擾大部隊渡海;二是他還抱有一絲僥倖,希望能在朝鮮保留一個落腳點,以便日後再圖。 可惜秀吉終究沒有等到這一天的到來。 慶長三年八月十八日,這位日本霸主在伏見城內溘然去世。在臨終前,秀吉向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以及上杉景勝五位大老表達了託孤之意,希望他們能輔佐豐臣秀賴,把豐臣家的傳承一直延續下去。 在五位大老先後都表達了忠心以後,秀吉停止了呼吸。這位壬辰戰爭的始作俑者,就這麼死在了戰爭結束之前,沒有看到最後的結局——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無論秀吉在日本國內擁有多麼崇高的地位,無論後世的影視文學電子遊戲對他進行怎樣的渲染和美化,對於大明以及朝鮮來說,秀吉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他的雙手沾滿了幾十萬明、朝軍民的鮮血。 豐臣秀吉的侵朝,是日本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鄰國展開以滅國為目標的大侵略。它不僅影響到了當時的政治格局,還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數百年後。秀吉的精神信徒們再次踏上朝鮮,開始了構建“大東亞共榮圈”的,其思想淵藪,即肇始於秀吉。 這個在同時代造成無數犧牲者,又在後世間接造成更多災難的元兇,居然就這麼舒舒服服地死去了,實在是太遺憾了。 八月二十七日,除了宇喜多秀家以外的四位大老,集體簽發了一份文件,文件只表達了一個意思:根據秀吉的遺命,要盡快把駐朝日軍都撤回來。九月十五日,他們又形成一份決議,要求設法大明和談,以爭取時間。 到了九月二十八日,四大老第二次下達了班師的命令。 這道命令,駐朝的六萬日軍沒有立刻執行。 不是他們不想走,而是實在忙得走不開。 因為一個絕大的危機,正朝著他們洶湧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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