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帝國最後的榮耀

第38章 第十七章蔚山血戰(下)

帝國最後的榮耀 马伯庸 13207 2018-03-13
前面說了,在二十六日,明軍擊退了藍江方向過來的日軍水師,楊鎬把攔江的浙兵調去了太和江下游防守。在二十七日一大早,藍江水師又一次偷偷摸摸靠近,被浙兵迎頭痛擊,不得不退了回去。 西生浦和藍江分別位於蔚山的南面和北面,是兩個相反的方向。我們有理由相信,加藤清正在二十七日抵達島山,正是鑽了明軍江面防線的空子——浙兵主力都被調去藍江阻截,太和江防守力量自然就會變得薄弱。而從種種間接記載推測,加藤這一支援軍抵達島山的時候,極可能是在夜裡,更利於隱蔽行軍。 明、朝史料連藍江水面戰鬥都記錄了下來,卻對這一支援軍少有提及,這說明:要么是這支援軍規模太小太不起眼,聯軍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要么是他們趁夜低調前進,所以沒人發現。

無論是哪種猜想,都能證明所謂“清正盛裝入島山”這一幕,純屬後人的渲染。真實情況,沒那麼威風,反而有些狼狽。 不過威風也罷,狼狽也罷,加藤清正畢竟是從西生浦趕回來了,他為瀕臨崩潰的守軍注入了一劑強心劑。島山城有了他和五百生力軍在,就有了主心骨,更堅定了死守的決心。加藤安政甚至主動請纓在夜裡發起了一次反擊,讓明軍著實手忙腳亂了一番。 從日軍的動向裡,明軍逐漸反應過來。楊鎬酸溜溜地對周圍的人解釋,說“清定定入城矣,猶檻虎而刺之也。”表現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似乎這一切早在計算之內——其實只不過是掩飾自己指揮失誤罷了。 在這之前,楊鎬一直認為加藤清正一直呆在島山城裡,所以才對江面沒有太過關注。如果他早知道加藤會從西生浦赴援,一定會把明軍的阻截部隊牢牢地釘在太和江上,活捉這條大魚。屆時整個蔚山之戰的結局,恐怕便會大不一樣。

二十七日當晚,除了加藤清正入城以外,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朝鮮軍的金應瑞派了降倭——有一種說法認為沙也可就在其中——埋伏在日軍汲水的水井旁邊,來一個捉一個,來兩個拿一雙,一天晚上居然捉了一百來人,一個個都是羸弱不堪。經過審訊聯軍知道,城內的日軍確實已經困苦不堪。大多數人只能喝壕溝裡的血水,或者牛馬牲畜的尿,連吃的都沒有,只能嚼紙或者把牆壁上的土刮下來煮著吃。如不是今天下了場雨,恐怕早就全軍崩潰了。 楊鎬聽到報告,一拍大腿,我說怎麼日本守軍主動要求和談呢,原來是自己快撐不住了。既然如此,何必忙活,等著日本人自己完蛋不就得了?加藤清正是小船輕進,帶不了多少糧食,反而多了五百張嘴。他精神上能鼓勵士兵,物質上卻什麼也解決不了。在這個物質高於精神的世界,到頭來還是要死。

麾下的將領們也建議說:“倭艱水道,餉難繼,第坐困乏,清正可不戰縛也。”於是明軍決定圍而不攻,靜等日軍自己不戰自滅。 誰料人算不如天算,二十八日一早,老天爺居然又下了一場雨。楊鎬這個恨呀,眼看要到手的勝利,又要拖延一天了。 此時已經十二月份了,下的全是凍雨。而明軍圍城部隊一直擺出攻城姿態,營帳都是臨時修建,不適合保暖。士兵們都凍得瑟瑟發抖,好多人指頭都凍壞了,戰馬也紛紛凍斃,全軍士氣開始蹭蹭蹭地往下跌,根本無法組織攻城,只能放假一天。 到了二十九日,雨好歹停了,可風又起來了,天氣更加寒冷。楊鎬督促著明軍試探著再攻一次城,看看日本人到底還活著幾個。結果凍得哆哆嗦嗦的明軍剛挪到島山城下,城頭一片火槍齊射。楊鎬一看,哦,還有能動彈的,接著等吧。他一看這風雨交加,天寒地凍,確實太苦了,遂下令明軍諸部把營帳好好修整一下,準備打一場持久戰。

當然,冷風還算帶來一點好處。當時已經深入人心,有人想起曹操戰馬超那一段,提了個建議,讓明軍澆水成冰,一夜之間在島山和蔚山之間築起了一道冰壁,板牆銃口一應俱全,把島山城圍得更嚴實了。日軍艦隊在這一天仍舊不屈不撓地試圖靠近,結果又被打了回去。 吳惟忠實在看不過眼了,找到楊鎬說你這麼搞法不行,圍師必闕,還是像李提督攻打平壤一樣,圍三放一,這樣才有佔領蔚山的機會。楊鎬眼睛一斜:“老將軍你只要給我搞來活的加藤清正,怎麼都可以。”吳惟忠無語,只能把這個建議告訴麻貴。麻貴懂軍事,覺得這事靠譜,又去找楊鎬商量,楊鎬還是不聽——他還等著“檻虎而刺之”呢,豈能放他逃跑? 可麻貴不比吳惟忠,總得給點面子。楊鎬和麻貴便設下一計,讓明軍故意焚燒幾座大營,退開數里,在左右埋伏,等著日本人殺出來予以圍殲。加藤安政要追,卻被清正給攔住了。清正說:“你看,這些人都是舉著火把而退,又不設殿後部隊,根本沒誠意,是存心要對付我們。”

日本人沒中計,楊鎬還挺高興,指給麻貴看:“你看,不是我不讓路,是日本人不出來。”於是傳令下去,固守照舊。 吳惟忠聽到這消息,嘆息道:“今以畏敵之孤旅,頓兵堅城下而即欲制敵死命,不難矣哉。”可惜他的話沒人聽,明軍還是按照楊經理的命令,圍而不攻,瑟瑟發抖地望著島山城內同樣瑟瑟發抖的敵人。 這一望,就望到了萬曆二十六年的春節。 在加藤清正苦苦支撐的時候,其他日軍在幹什麼呢? 他們又在開會…… 早在上一年接到加藤安政與淺野幸長求援的時候,日軍的頭頭腦腦就已經聚到了西生浦,討論該怎麼救援蔚山。朝鮮人的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但那四萬明軍可是實打實的。 當時有人提議諸軍齊發,結果加藤清正不干了。他堅持只率本部去救,說我若是帶著別人去,反顯得我怕了明軍。別的將領一聽他這麼說,不好堅持,便把這事給擱下了。

可如今新年已過,加藤清正非但沒打開局面,蔚山形勢反而一天比一天惡化。據說城裡的士兵已經凍得指頭都斷了,沒吃沒喝,只能派敢死隊去戰場上摸戰死明軍士兵的干糧充飢。若是再不發兵,恐怕加藤清正就要剖腹了。 可已經到了這時候,諸位將領還在開會,議論紛紛,就是沒個定論。最後忍不住站出來說話的,反而是不在西生浦的黑田孝高、黑田長政父子。 黑田孝高在壬辰之役時得罪了石田三成,差點落得到剖腹的下場。為了求得秀吉寬恕,這位老謀深算的軍師剃髮隱居,不問政事。丁酉再亂又起,秀吉深感朝鮮戰場上缺少一員老將鎮場面,就免除了黑田孝高的罪過,派來朝鮮助戰。 黑田長政在稷山之戰之後,退回到了梁山,與自己父親一齊駐守釜山西北大門。現在聽說蔚山勢危,而諸將在西生浦猶豫不決之,黑田孝高把長政叫過來,讓他趕緊去西生浦勸說諸將增援。

黑田孝高何等眼光,一看就看出來,蔚山一丟,日軍整條防線就會崩盤。屆時諸部分崩離析,誰也落不到好下場。黑田長政問您幹嘛不親自去,您資格老,諸將肯定都聽您的。黑田孝高一陣苦笑,他和秀吉再不復當年的信任,這時候如果輕舉妄動,說不定又回惹出殺身之禍。 黑田長政得了父親面授機宜,連夜騎兵趕到西生浦,看到一群老幹部端著茶開著會,商量不出所以然,不由得大怒:“你們拿不了主意,我替你們拿!出了事我負責,出發吧!” 他雷厲風行的氣度折服了那些個將領,都紛紛表示聽黑田君的命令。 這時候在西生浦的日軍有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加藤嘉明、蜂須賀家政、藤堂高虎、脅坂安治等人,總兵力有數万多人,戰力足堪與明軍一戰。

但一輪到討論出多少兵,這些人又開始扯皮了,誰都不樂意讓自己的實力白白損失。 黑田長政一拍胸脯,說我雖然這次只帶了六百人,但我願意當先鋒,為諸位打前路。他的舉動感動了蜂須賀加政和鍋島父子,最後蜂須賀家派出了兩千兩百人,鍋島家派出了一千六百人,算得上是大手筆了。毛利吉成、高橋元種、伊東佑兵、秋月種長幾個小大名大家湊了湊,湊出一百五十人。這四千五百五十人,構成了日軍援軍的先鋒軍團…… 其他大名面子上有點掛不住,說要不咱們再湊點份子吧。毛利秀元一看自己級別最高,不出點血不合適,一咬牙,伸出三個指頭:“我出三千!”加藤嘉明一咬牙,伸出七個指頭:“我,我出七十……”脅坂安治一聽,笑他太慳吝,說我可比這小子大方,比他出兵多一倍,一百五!

這可真不是編故事,日軍的各家援軍構成表裡寫得清清楚楚,數字就是這麼可笑。 最後這一群大名一共湊出了一萬三千人,沒法再多了。 黑田長政用兵最為謹慎,他知道這些兵不靠譜儿,唯恐援軍悉出以後,被敵人抄了後路釜山,便寫信給小西行長,讓他別管明軍在全羅道的疑兵,盡快從順天坐船來支援。小西行長雖與加藤清正是仇敵,但大局總還拎得清,也派出了兩千人馬,分裝在數百條船上,遍插旗幟,大張旗鼓地從日本海進入藍江。 而在陸路方面,則由黑田軍和蜂須賀家政打頭,經昌原、彥陽前往蔚山,其他諸軍隨後掩至,沿三個方向包抄明軍。 這邊緊鑼密鼓地開始赴援,那邊卻開始和談起來。 正月初一,島山城裡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明軍營地,給楊鎬送了一封清正的親筆書信。在書信裡,清正先拉了一堆家常,然後說三國應該友好啦、應該敦睦啦,不應該多殺人命啦,廢話說了一通,中心意思就一句:“與子相會,通吾意,共休兵如何?”

加藤清正是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島山城原本就不曾做好長期困守的準備,如今境況有如地獄一般,溝渠中橫七豎八躺的都是屍體,屍血與牛馬便溺是他們唯一能入口的東西,渴的連傳令都無法做到。就連主帥清正每天都只有數量極少的一餐。加上天寒地凍,許多人一覺睡下去就起不來了。 這種情況再多持續幾天,威名赫赫的加藤軍團將不復存在。 對於加藤清正近乎告饒般的和談請求,楊鎬只回了兩個字:“速降”。談個屁和!我再圍你幾天,你就完蛋了,這時候還講什麼條件? 加藤清正沒辦法,派加藤安政去跟聯軍說:“大年初三,我願意與楊經理在南山面議和談。”楊鎬一聽,挺高興,滿口答應了。日本使者前腳剛走,楊鎬後腳傳令下去,諸軍都埋伏好。明天等清正一到會談地點,就伏兵四起,把他直接拿下,然後搶下島山城。 不料這話卻被一個降倭給聽見了。這名降倭的名字,叫做岡本越後守,看名字在日軍序列裡級別應該不低,也有一種說法認為他與沙也可是同一個人,曾經是加藤清正的老部下。 甭管是不是同一個人吧,這個已投靠朝鮮的日本人聽到了明軍打算在會談期間動手的消息,對自己的老上級不利。他連夜潛入島山,找到加藤清正,把這個計劃和盤托出。 清正等人震驚之餘,對“岡本越後守”這種義舉表示感動,勸他留下來一齊作戰。 “岡本越後守”說不行,我還得回去,這事你們千萬別洩露出去,否則我肯定被千刀萬剮。清正拍著胸脯說你的恩情我忘不了,你在日本的妻兒就交給我來照顧吧。 “岡本越後守”與清正洒淚相別,趁著天色還沒亮,又偷偷跑回了明軍營帳。 淺野幸長這時候也勸清正,說明軍不講信義,您進了他們軍營肯定出不來了,於是加藤清正決定爽約。 很多人對“岡本越後守”的舉動表示不理解。要么忠心耿耿跟著日本人幹,要么死心塌地跟著朝鮮人混,像你這樣又參加圍城,又主動洩密,洩完密居然又跑回去了,到底算是哪一邊的? 這個問題,已經永遠不可能有答案了。我猜可能是這麼回事:加藤清正在日軍中的聲望非常高,被普通士兵視為神一樣崇拜,他的事蹟到了江戶時代,更形成了“清正崇拜”這麼一種文化現象。以日本人的思維,“岡本越後守”可以接受清正在島山城殉城而死,那是作為武士最體面的死法,但他無法接收清正在會談期間被明軍抓住羞辱而死,死的太窩囊了。大概就是懷著如此糾結的心態,他這才冒險夜探島山吧。 而在戰後日本人的史書裡,為了不污損加藤清正的光輝形象,把這次和談稱為“緩兵之計。” 到了正月初二,楊鎬等到一個壞消息。明軍的斥候回報,有大股敵人從西生浦方向殺來,海上有數百條船從釜山開到鹽浦。楊鎬心中十分委屈,怎麼老天爺總跟自己過不去呢?眼看島山守軍還差一天就士氣崩潰,加藤清正進城了;眼看守軍還差一天就渴死了,天降大雨;眼看清正還差一天就要在和談時束手就擒,敵人的援兵到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呢? 他實在不甘心,決定賭上一賭。 楊鎬命令擺賽、頗貴兩員大將前往箭灘防守,吳惟忠、茅國器把截江岸。他的用意非常明顯,這兩路人馬的防守位置不是針對陸軍而安排的,而是專門為了防水軍。楊鎬的目的是嚴密封鎖日軍來援的消息,絕不能讓島山城知道,只要堅持到初三清正來投降,大事可定。 看來楊鎬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了初三會談身上。 當一軍主帥要靠賭運氣來決策時,就離敗亡不遠了。 這一天,北風驟起,溫度劇降。如果戰局再不有所改善的話,明軍恐怕支撐不了多久。楊鎬在忐忑不安中渡過了大年初二,既沒有調整部署,也沒有針對西生浦之敵加固營帳。 到了初三,楊鎬早早起身,前往和談地點等了一整天。毫無疑問,他的期待落空了,加藤清正早得到了警告,打死也絕對不會出城。 此時黑田長政、蜂須賀家政的前鋒已經擊潰了駐守彥陽的高策,進抵蔚城,與明軍隔太和江對峙。 順便說一句,在日本史書裡,說高策意圖帶領兩萬明軍襲擊釜山,結果被西國第一名將立花宗茂以八百人擊退,這才讓開大路任憑日軍進出。這讓一共就帶來兩千騎兵的高策情何以堪。 兩萬多日軍後繼部隊,在黑田之後也已經抵達了距離蔚山十里處的位置。黑田長政摩拳擦掌,打算趁夜偷襲,說敵人專心攻城,必不設備。可是其他將領卻很猶豫,說敵人兵力太多,混戰起來於我方不利,不如等到天亮再說吧。黑田長政苦勸不成,只得作罷,派了得力心腹突破明軍的防守,把消息送進城去,加藤清正如釋重負,感覺人生重新充滿了希望。 楊鎬到了這時候,才真正開始發慌。他浪費了整整一天時間,沒有做任何準備,結果既未能阻止援軍前進,又沒等到島山守軍投降。面對日益逼近的日軍大部隊,楊鎬非但沒計劃圍城打援,反而決定再賭一次。 初四一大早,楊鎬傳令全軍集結,開始攻城。 有沒有搞錯啊!敵人大軍已逼近,怎麼在這時候想起來攻城了? 楊鎬在賭,賭的是在援軍接近之前,自己能夠一鼓作氣把島山城拿下來。 他沒想過,軍隊的攻城隊形與野戰隊形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攻城不利,敵人大軍掩至,聯軍將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 他的境況,和我以前上小學放暑假類似。之前那麼多天,都不好好寫作業,臨到開學,再想補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聯軍在這位楊經理的督促下,天不亮就開始了攻城。這一次他們沒有玩任何花樣,先以高台上的佛郎機砲猛烈轟擊城內,然後從四面圍城而上。加藤清正知道只要撐過這一次攻擊,便可以逃出生天。在他的勉勵之下,日軍奄奄一息的守軍們迸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 對於攻守雙方來說,這都是最後的一次。 這一次的戰鬥,比以往哪一次都慘烈。日軍在城頭冒著佛狼機砲的神威,把巨木滾石拼命砸下去;聯軍則頂著槍林彈雨,踏著同伴的屍體朝前猛衝。戰場之上硝煙瀰漫,殺聲四起,刺鼻的血腥味圍繞在城牆附近,久久難以散去。 明、朝聯軍在之前的圍城中已經把銳氣消磨的差不多了,士兵們凍殘的手指連武器都握不住,只能三五成群地站成一排,簇擁著一起向前。這為日軍提供了絕好的靶子,經常一排煙霧飄起,一群明軍士兵應聲倒在了山坡之上,鮮血染紅了山石土壤。 楊鎬已經逼到了絕境,他必須攻克島山。楊鎬親自拿刀站在隊伍後面,不容許有絲毫退卻。誰稍微後退一步,立刻就有大刀招呼過來。為了讓全軍知道自己的決心,楊鎬甚至把一個擅自後退的游擊李化龍綁起來,在陣前示眾——明軍很少在戰爭中處理這麼高級別的軍官。 經楊鎬這麼一刺激,明軍的士氣稍微振作了一點。他們重新抖擻精神,朝著那個惡魔似的島山繼續發起衝鋒。楊鎬還特意把麾下愛將陳愚聞放在了城北最險要的一面,以激勵士氣。 這一次絕死的衝鋒終於有了成效,明軍居然奇蹟般地突破了三之丸。陳愚聞不負眾望身先士卒,沿著三之丸的迴廊向二之丸攀緣。 二之丸與本丸上的射手拼命開槍,陳愚聞身中數彈,直直從牆上跌下來,被隨後趕到的士兵搶了回去。他的同僚游擊楊萬金不甘心這點付出巨大代價才換來的優勢化為烏有,手執金鼓又朝二之丸的城頭撲去。日軍亂槍射來,又把他打下城頭去。 連續兩員大將中彈負傷,對明軍的士氣挫敗不小,攻勢為之頓挫。 一直打到天亮,聯軍的攻擊始終未能打開局面。楊鎬令旗一揮:“島山城敵已經是強弩之末,只要多堅持一下,就能進城,繼續打!” 於是聯軍在楊經理的嚴令之下,夜裡也不休息,舉著火把繼續攻城。日軍夜裡看不清敵人,就朝著黑暗里和有火把的地方亂放槍,加藤清正知道援軍就在左近,再無保留,把最後一點彈藥也拿出來,不要錢似地潑向聯軍。茫茫夜幕之下,不知多少士兵被打中陣亡。 這場攻城戰持續到了初四的上午,方才停止。明、朝、日三方士兵的屍體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城上城下,鮮血把整座島山染成了紅色。據說在此後數百年,此山入夜後都能聽到戰死者的冤魂在哭嚎。 楊鎬根本不想停止攻城,只要有可能,他會命令明軍一直攻擊,直到徹底精疲力盡。但是形勢比人強,戰場局勢已經變的大為不同。 陸路上,大批日軍從彥陽方向殺奔而至。在毛利秀元的建議下,日軍分成數支分隊,主攻方向是黑田長政與加藤嘉明,其他將領各自帶人,作為遊軍在左右掠陣,殺氣騰騰奔向蔚山。 與此同時,九十多條小西行長所屬的戰船從藍江浩浩蕩盪地向東殺來,與陸軍呈左右夾擊之勢。 失魂落魄的楊鎬把李德馨叫過來,說眼下島山也打不下來,救兵又到了,該怎麼辦才好啊。李德馨的心裡一咯噔,這主帥說出這種話,難道他想跑?他趕緊勸道:“加藤清正已經到了極限,這次不干掉他,以後就再沒機會了。您派一萬人守住箭灘,這里地勢開闊,適合大軍迎擊。” 楊鎬搖搖頭:“這兩天攻城,我軍都已經精疲力盡,實在是不堪再戰了,準備撤圍。”他特別吩咐讓擺賽與楊登山兩軍殿後,箭灘防務轉交給吳惟忠和祖承訓,其他部隊拔營徐徐退去。 命令一傳下去,營中嘩然。擺賽是個直爽脾氣,跑過去找到楊鎬,說敵人最多也就六萬多人,我軍五萬人,完全可以放手打上一仗。這麼撤退太窩囊了,老子不干!楊鎬不聽,讓他聽命令,擺賽的蠻子脾氣發作,氣得一屁股坐在楊鎬的馬前,死活不挪窩,唱起歌來笑話楊鎬。楊鎬沒心思跟這個野蠻人計較,一抖韁繩,撥轉馬頭從旁邊繞過去了。 後來擺賽撤回漢城,沒過兩天,忽然醉酒墜馬而死。一代勇將,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朝鮮戰場,讓人忍不住要猜測,這跟楊鎬的小心眼,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其實這個時候明軍在戰場上仍舊佔據優勢。島山城內的日軍奄奄一息,據守開槍可以,讓他們開城殺敵是萬萬不能。彥陽方向逼近的日軍總數只有一萬多人,水軍更是只有兩千。表面看起來聲勢浩大,實則外強中乾,連毛利秀元自己都承認,此時進攻,是“敵眾我寡”之局。 但楊鎬的意誌已經在為期十三天的圍城戰中被消磨光了,他已經沒有了繼續作戰的信心。 聯軍開始燒毀運不走的資材與糧草,然後撤退。藍江上的日軍一看聯軍要跑,爭先恐後地下船要來搶戰利品。楊鎬一數下船的日軍,鼻子差點氣歪了,這些船上旌旗倒是不少,可一條船也就裝了十來個兵,白白讓自己擔驚受怕。 他立刻調來騎兵,對著日本水師半渡而擊,日本人沒料到聯軍還有餘裕反擊,被打的手忙腳亂,紛紛跑回船上。 此時黑田長政的前鋒距離明軍營寨只有數里之遠。毛屋主水一馬當先,偵查一圈回來匯報說:“現在是飯點,敵人卻沒有炊煙,可見是打算撤退了。”黑田長政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諸位,追擊有撤退之心的敵人,不算真正的武士。我們就趁敵人還沒撤退的時候開戰吧。”部下一陣轟然。 他們與明軍陣營還隔著一條河,河水還未冰凍,但卻冰冷刺骨。黑田長政為了給部下做一表率,率先驅馬跳入河中,黑田諸將受到感召,紛紛也跳入河中,不顧寒冷向對岸游去。藤堂高良(高虎的兒子)看到黑田如此武勇,大受鼓舞,也揮舞著長槍跟了過去。 楊鎬一聽黑田軍已經殺到陣前,嚇得面色大變。恰好李德馨進來,報告說江面上又有大批日軍戰艦趕到。楊鎬二話不說,帶著親信策馬便往西往慶州方向逃去。 一名統帥五萬大軍的主帥,居然在撤退準備工作未完成的情況下,自己先獨自跑了? ! 僅此一舉,就足以讓楊鎬成為大明最恥辱的武將之列。 拜他所賜,整個援朝戰爭中最醜惡、也最令人扼腕嘆息的戰爭場景出現了。 主帥是一軍的主心骨。楊鎬這麼一逃,恐慌的情緒瞬間感染了全軍,陣容立時大亂。其他正在收拾行李的諸營一時間都亂了套,紛紛扔下輜重器械,唯恐走晚了被日軍圍殲,原本井然有序的撤退變成了大潰退。寶貴的輜重被扔的到處都是,沿途數十里都隨處可見。 這些資財武器,都是千辛萬苦從大明運來朝鮮的,如今卻被輕易地拋卻、燒毀。後人寫史至此,感嘆道:“謀之經年,傾海內全力,合朝鮮通國之眾,委棄於一旦,舉朝嗟恨。” 日軍欣喜若狂,開始發狂一樣地拼命追擊,一路追殺落單的明軍。加藤清正聽到外面的喧嘩,也率領島山城的殘兵敗將們殺了出來,與追擊而至的黑田長政合兵一處。他們沒有著急殺敵,而是找友軍要些吃的東西填肚子…… 在這一片混亂中,唯一還堅守在自己崗位上的明軍,只有四支軍隊。 在這一片混亂中,唯一還堅守在自己崗位上的明軍,只有四支軍隊。 吳惟忠、茅國器、盧繼忠、祖承訓四部分別部署在箭灘、西江口等處。他們一直擔任著警戒和截擊的任務。當楊鎬下令撤退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把他們給忘了,尤其是沒給盧繼忠所部下達撤退命令。 有人說楊鎬是故意欺負浙兵,可祖承訓是不折不扣的遼東軍,而盧繼忠雖然籍貫是浙江,麾下卻是北方兵,所以這個理由說不通。 我認為真實情況是,楊鎬是真給忘了。這聽起來有些離奇,可仔細分析的話,就知道這個結論並不算離譜。 按照正常的撤退順序,應該是吳、茅、盧、祖等部組成第一道殿后防線,遲滯敵人的進攻,然後擺賽、楊登山在他們身後組成第二道防線,掩護四將後退,輪番交替,一營一營地次第徐徐後退。從楊鎬一開始發布的撤退命令中,能看得出,他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想想看,吳惟忠、茅國器、盧繼忠等人是明軍殿後的第一道防線。他們的安危就是整個明軍的安危。楊鎬就算不心疼南兵,也要計算一下放棄他們會帶來多麼大的後果。 可楊鎬跑的太突然了,明軍指揮系統迅速崩潰,原來設計的撤退序列根本無法傳達給吳、茅、盧、祖四將。 吳惟忠和茅國器是令人值得尊敬的軍人,他們在沒有接到將令的情況下,沒有放下武器轉身逃跑,而是忠實地執行著之前的命令,在箭灘附近拼死抵擋日軍的進攻。 面對著一萬多日軍,這數千明軍迸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硬生生把敵人釘在了箭灘附近,為友軍的惶恐大撤退贏得了寶貴時間。如果他們沒有進行阻截,恐怕敵人會一口氣沖到慶州城下,到時候聯軍損失就更大了。而南兵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許多人在箭灘被日軍逼迫到水中,活活淹死。 無論是在江浙、邊關還是朝鮮,南兵一次又一次用鮮血證明,他們從來都是真正的英雄! 最後把吳、茅兩人解救出來的,是遼東軍大將李芳春。他在大潰逃中約束自己的部下,保持著建制。當他發現吳、茅兩軍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策馬殺出,直攻敵人側翼。日軍在黑暗中忽然看到一彪遼東騎兵殺出來,無不嚇得調頭就跑。李春芳追殺了一陣,殺敵百餘,這才回過頭來,接應上吳、茅殘部,徐徐撤退。 與此同時撤退的還有朝鮮軍的鄭起龍。在亂軍之中,鄭起龍奮勇殺敵,被敵人團團圍住,他拿劍狂砍,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日本人見他渾身鮮血有如鬼魅,都不敢追擊,目送他離開陣線。 可惜的是,另外一位浙籍將領盧繼忠就沒這麼幸運。從開戰以來,他帶著麾下兩千七百七十名騎兵一直駐守西江口,因為沒接到楊鎬撤退的命令,耽誤了時機。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日軍已經殺到了跟前。盧繼忠幾乎全軍覆沒,差不多僅以身免。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祖承訓。這位平壤之戰的敗軍之將,如今已算得上是朝鮮戰場上的老資格了。縱觀明軍將領,還沒有一個人比他在這裡戰鬥的時間長。 在與主力失去聯繫,又沒有新命令下達的情況下,祖承訓乾了什麼呢? 他沒有連夜遁逃,也沒有拼死拒守。他趁著大半夜黑燈瞎火的,帶了二十個膽大妄為的,逆著日軍攻勢而走,居然一路殺到了西生浦!頗有當年查大受闖漢城的勁頭。 可惜他帶的人太少了,攻不下西生浦,只是把城邊護城河上的牌子摘下來,大搖大擺地返回慶州,算得上是明軍在潰退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轟轟烈烈的蔚山之戰就這麼結束了。 蔚山之戰,是明、日雙方少有的大規模對抗戰,但這一戰役從戰略上來說,可以說幾乎是毫無意義。雙方的戰略態勢在大戰前後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明軍固然欲振乏力,就連日軍也不思進取,只以解圍為大功。 而在戰術上,兩軍的指揮官表現也是乏善可陳。 日軍在是役只有一個亮點,那就是加藤安政的守城。他以寡兵殘城,在明軍的圍攻下獨立支持了十三天,殊為不易。其他將領,包括加藤清正在內,都表現得十分差勁。 在蔚山之戰開始時,一直到五萬明軍殺到城下,日軍尚還茫然不知,警備工作之差令人嘆服。若不是加藤安政反應快,及時把主力拉進島山城,恐怕蔚山一戰而定。而在西生浦的加藤清正,一直要等島山千辛萬苦派出使者,才發覺明軍大至,其反應之遲鈍,實在是夠可以的。 而其他諸將更是不像話,在明知蔚山勢危的情況下,他們仍舊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北上。若不是黑田父子站出來挑頭,他們恐怕連西生浦都不會離開。即使已經越過彥陽抵達蔚山,這些戰國名將們仍舊不敢主動上前,一直到明軍開始潰退,方才大耍威風,去打一場太平拳。 就連太平拳,他們都打不好。史料裡記載,這些日軍一口氣追出三十里,然後就停止了追擊,放手開始搶掠明軍遺留的物資——如果他們一直追著明軍進入慶州,日軍的防線將會大大拓展,而明軍會一直潰退出慶尚道,再收拾局面將是千難萬難。 這些人的表現,別說比不過加藤安政、黑田父子,就連加藤清正的仇敵小西行長都比他們積極。 日本人如此膿包,最後還是打贏了蔚山之戰,那豈不是說明軍的指揮官更加無能麼? 未必。 明軍的總指揮官楊鎬不蠢,他雖非天才,用兵水準起碼也在平均水準以上。在南原失守以後,楊鎬單騎入漢城,著手部署防線,制止朝鮮君臣和麻貴的逃跑主義,最終力挽狂瀾,很有名將風範。 而這位強將手下,也沒有弱兵。明軍這一次進攻蔚山,擺賽、楊登山、茅國器、陳寅、楊萬金、陳愚聞、吳惟忠、李芳春、祖承訓、解生等中層指揮官,均在自己的戰線上打得有聲有色。 名將、強兵,再加上對手屢屢犯錯。可以說,在蔚山之戰裡,楊鎬只要抓住其中一個機會,便可以奠定勝局。 但結局卻是令人失望的。 因為楊鎬的問題,不在於才能,而在於私心。 其實對於大明統帥來說,私心並不是個致命的品質。李如松也有私心,宋應昌也有私心,他們在第一次援朝的時候,也曾經為了自己的利益鬧得天翻地覆。 關鍵在於,你得分出輕重緩急。 李如松默許遼東軍搶過功不假,但攻打平壤的時候,他毫不含糊地倚重南兵,一直到大勢已定,才開始搞小動作;宋應昌雖是南兵的總代表,在朝廷也打過不少李如鬆的小報告,可對於遼東軍也從無糧餉剋扣之舉。 他們知道,有一種東西比私利更重要,那就是大局。 這一點,楊鎬顯然不懂。他的私心,完全凌駕於大局之上。 他有扶植李如梅的私心,所以寧願讓茅國器打到一半撤下來,放棄了最好的奪城時機。 他有生俘加藤清正的私心,所以拒絕吳惟忠圍三闕一的建議,平白讓明軍在島山城下凍的瑟瑟發抖,坐失戰鬥力。 他有和談的私心,所以不肯調整部署,讓明軍白白浪費一天的寶貴時光。 等到日軍援軍殺到了,他既不避戰,也不圍城打援,反而為了自己面子繼續強攻島山。 到了最後,他為了讓自己活命,連五萬大軍都不顧了,自顧逃回了慶州,以致大軍崩盤。比起李如鬆在碧蹄館主帥親自殿後的表現,他實在是太不合格了。 楊鎬在蔚山的表現,其實是他後來在薩爾滸的一次預演。大明的國運,居然交到這樣一個人手裡,其結果可想而知。 楊鎬在蔚山的表現,其實是他後來在薩爾滸的一次預演。大明的國運,居然交到這樣一個人手裡,其結果可想而知。 最後讓我們來看看雙方的傷亡情況。 日方的傷亡,主要集中在島山城內。當時清正的第一軍團分成了兩部分,三分之一跟隨他在西生浦,三分之二留在了蔚山。再加上鍋島、太田兩部兵力,守城兵力大約是在八千到一萬左右。 戰後島山城還剩下多少人,這個沒有直接的數字。但從這一戰結束以後,加藤清正的第一軍團再也沒參加過任何大的戰事。等到麻貴大軍再臨蔚山的時候,清正毫無戰意,很快便撤離到釜山,匆匆上船回國。 第一軍團是戰鬥力最強大的軍團之一,本該留在最後掩護,日軍高層居然先安排他們先撤往國內,只能說明一點:一軍團已經喪失了戰鬥力。 從一些戰場細節上統計。明軍攻打浮鷗亭、太和江寨等處時殲滅五百;擺賽、楊登山所部又殲滅五百,茅國器進攻時殲滅六百,再加上在江面消滅、隨後幾天攻城和與朝鮮人俘獲的日軍,差不多有兩千人。注意,這兩千人是明軍正面消滅的人數。根據隨軍僧侶日記來判斷,在城中活活渴死、餓死、凍斃的日軍士兵,也至少有三千人左右。 所以我推測是役日軍在島山之戰中的直接傷亡人數,當在四千到五千,損失過半。而殘存的另外一半士兵,也已經失去了戰鬥力,可以不計入戰力了。也只有這樣的窘境,才能迫使加藤清正低下頭顱,破天荒地向明軍請求和談。 那麼明軍的傷亡情況呢? 《象村集卷》裡說明軍陣亡一千三四百人,傷者數千。 《再造藩邦志》裡的數字差不多,明軍傷亡一千四百人,傷三千餘人。當時參與了整個戰役的朝鮮接伴使李德悅說,明軍損失“或云三千,或云四千”。而明史裡記載的數字,卻大的多,說是兩萬。另外還有許多零星的朝鮮和明軍報告,所提的數字不超過這個範圍。 這些傷亡可以分成四個主要部分:一是茅國器的南兵在二十五日攻城的傷亡,按照朝方記錄,大約為七百人;二是正月初四最後攻城中陳愚聞、楊萬金部,他們的損失,是在五百人(不過這五百是中槍負傷的人數);三是吳惟忠、祖承訓斷後被圍攻造成的傷亡;四,盧繼忠在西江口遭遇的傷亡,兩千人幾乎全軍覆沒。 首先可以確定,明史中的“兩萬”之數,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下子傷亡過半,這仗以後不用打了,楊鎬肯定直接掉腦袋。這個數字是出自於丁應泰的誣告,關於這件事我們接下來會詳細說說。 大明朝廷對於蔚山之戰的慘敗特別憤怒,很快就派遣了兵科給事中徐觀瀾前往朝鮮進行查勘,還特別交代,要查驗的是“軍額存亡”。徐觀瀾經過調查,回報朝廷稱“四營陣亡兵數且近兩千。”這是個不完全統計,在朝廷引發了很大爭議,很多人認為估少了。但爭論來爭論去,無法證明他是錯的。 朝鮮方面有記錄表明,除了先期逃入慶州的明軍部隊以外,還有為數不少的大明潰兵三五成群,在附近的村鎮裡搶掠,局面極度混亂。所以我認為徐觀瀾的調查數字大體正確,但明軍的實際損失比他統計的數字要高一些。 這個數字是否準確,我們可以比較一下明軍將領在蔚山前後的兵力情況。 在蔚山之戰後,明軍與日軍又經歷了數起小衝突,然後在萬曆二十六年的九月,明軍再次發動了對日軍的進攻。這一次明軍是四路進攻,總兵力高達九萬。 這九萬人裡,包括了董一元、劉綎、陳璘等後來的援軍和原守明軍兩部分。朝鮮人對此有一份詳細的出兵名單,只要減掉這些後援明軍,再減掉那些小衝突中損失的明軍,剩下的數字,基本就可以等同於蔚山之戰後明軍的總數。 這一份名單很長,比較起來很繁瑣,這裡過程便不贅敘。這些數字在個、十、百的數量級上很難做到特別準確,但在千與萬這個量級上不會有大的偏差。總之,比較的結果是,明軍數量沒有顯著減少,前後差額不會超過三千。 再觀察參加蔚山之戰的部分明軍將領在九月份的統兵數字,就會有個直觀印象。 吳惟忠四千人、茅國器三千人、李芳春兩千人、陳寅三千人、頗貴三千人、解生兩千人,總體來說兵力跟蔚山之戰前差不多。雖然這裡有部分是補充的新兵,但數量不會很多,因為入朝明軍都有將領統屬,這些將領的分佈都是有案可查的,不可能完全補充到老部隊裡去。 換句話說,這些將領的部隊建制尚在,雖有損傷,但遠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他們都是一直奮戰在蔚山一線,因此可以代表明軍的平均傷亡比例,不算高,最多百分之十到十五。 作為反證,我們可以再考察一下盧繼忠所部的情況。蔚山之戰中,他的兩千人在西江口遭遇了日軍偷襲,毫無準備,部隊被打散,他僅以身免。這是整個蔚山之戰中明軍傷亡最為慘重的部隊。 然後到了三月份,邢玠、李如梅返回遼東時,盧繼忠也一齊回國了。 邢玠回國,是要去整頓後援;李如梅回國,是因為回遼東辦事。為什麼盧繼忠也被調走了呢?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所屬部隊已經成建制地覆滅了。吳、茅等人和盧代表了蔚山之戰後明軍將領的兩種結局:如果你的部隊主力尚在,那麼朝廷為你補充人馬;如果你的部隊已經打光了,與其補充新兵,不如換別人上。 因此盧繼忠的離開,證明在西江口的戰鬥中,他的兩千人確實是全軍覆沒——倒不是說這兩千人死的一個不剩,但傷亡率肯定突破七成以上。從地圖上來看,他所屯駐的西江口與箭灘平行,位於太和江西側。當日軍佔領箭灘以後,這支部隊的退路實際上已經被堵死了。盧繼忠能夠把一部分人活著帶回來,已經相當不容易。 因此,綜合以上的各種證據,我認為明軍陣亡人數在兩千到兩千五之間,傷五千左右。其中盧繼忠所部的損失在一千五百到七百,其他損失分佈在吳、茅、陳、楊、祖等將領中,多是在島山攻城中與箭灘陣亡。 一場以明軍慘敗而告終的戰事,何以明、日兩軍的損失數字卻完全顛倒呢? 仔細想想的話,這個數字並不奇怪。整個蔚山之戰,日軍沒有對明軍主力形成過威脅,島山之敵一直被壓在城裡,援軍也只是跟明軍的殿後部隊打了一場仗,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搶東西上面去,追擊了三十里以後便停住了腳步。 當然,戰爭的勝負,不能僅僅看損失數字來判斷。 對明軍來說,這是一次徹底的失敗:他們未能打破日軍的防禦體系,反而令明軍主力崩盤,損失物資極多,一直休整了大半年才再次發起攻擊;而對日軍來說,也是一場慘勝。為了保住島山,日軍打殘了整個第一軍團,從此徹底喪失了進攻能力。在這之後,日軍再沒了一星半點的雄心壯志,只有一個心思,就是趕快撤回日本。 所以,蔚山之戰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役。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