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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八章這是誤會

帝國最後的榮耀 马伯庸 7173 2018-03-13
沈惟敬和內藤如安興致勃勃帶著《關白降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萬曆二十二年春天了。他覺得這次出使非常完美,滿懷希望地去找宋應昌表功,可是等到他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 宋應昌離職了。 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這個時候都已經對宋應昌失去了耐心。萬曆二十一年十二月五日,石星上書,先稱讚了一番宋應昌在過去兩年裡的貢獻,然後說他既然已經回國,但倭寇的事不能沒有人管,推薦了一個叫顧養謙的人來接替。 對於宋應昌,石星自認仁至義盡。他並沒有剝奪宋的職務,而是讓他以勝戰之身回京卸職交任。更何況,此時主戰派對宋應昌不滿已久,如果他還留在這個位子上,早晚要出問題,還不如急流勇退,保全自身——把他召回北京,也算是一種愛護。

宋應昌沒辦法,只得返回大明。在臨走之前,他還反复叮囑朝鮮人和駐朝明軍,千萬不可撤軍,否則局面會不可收拾。他回到北京,交接了職務,還得到了萬曆皇帝的稱許。可他在京城屁股還沒坐熱,鋪天蓋地的攻擊就湧了過來。 廣東道御史唐一鵬、河南道御史黃一龍、遼東巡撫韓取善、兵科給事中吳文梓、直隸巡按李堯民等人開始對宋應昌展開了持續不斷地參劾,參劾的內容五花八門:從“經略失當”到“畏縮避戰”,從“貪冒軍功”到“任用不當”,甚至還有人說他夥同袁黃與劉黃裳等人,從戰馬買賣中牟取暴利,總之什麼屎盆子都有。 其中最重的一條罪過,是吳文梓提出來的。 萬曆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軍一萬人兵分三路,進攻慶州的安康。駐守慶州的南軍當時有數千人,主將吳惟忠、駱尚志、王必迪聽說日軍來襲後,立刻與朝鮮守將高彥伯出戰,與日軍正面相磕,打了一個平手。

吳文梓以此為論據,力陳日軍狼子野心,和議是假,主張和談的宋應昌是漢奸。 宋應昌有苦也說不出,石星罵他破壞和談,言官們又罵他只想著和談,這大明朝做點事怎麼就這麼難吶! 一時間,宋應昌的處境風雨飄搖,眼看就要被打成大逆不道的罪臣。不幸中的大幸是,這些言官彈劾宋應昌的時候,捎帶著彈劾了一個人,李如松。 李如松是什麼人?他爹李成梁是名副其實的東北王,他本人是東北李氏家族的家主,遼東精騎的最高領導人,他的升遷貶謫對帝國政局影響極大。不要說李如松這次從朝鮮返回,是打了勝仗的,就是他敗退而回,朝廷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李如松回遼東以後,他家中有一個叫諸龍光的私塾先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突然跳出來向朝廷控訴李如松暗中與倭寇勾結。朝廷毫不客氣地判了諸龍光一個誣陷罪,“枷刑日中”,幾乎暴斃而死。朝廷對李氏的態度,可見一斑。

李如松和宋應昌在朝鮮戰場上一直不和,可現在卻被一群言官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朝廷既然不敢動李如松,自然也不能動宋應昌。 經過一番真真假假的調查,最終證明,大部分對宋應昌的指控都屬子虛烏有。 可惜這時候宋應昌已經是心灰意冷,不想再趟這裡的渾水,終於提了辭呈,回原籍養老去了。 至此,明軍第一次援朝的兩位文武大員當世雄傑,全都退出了朝鮮戰場,終其一生都不曾再度踏足那片土地。 宋應昌自從接手經略一職之後,兢兢業業,驅動大明這尊遲鈍的戰爭機器,與袁黃、劉黃裳等幕僚制訂了詳盡周密的作戰計劃,調派各地軍隊,統籌後勤,協調與鞭策朝鮮官員等等。這些大多是瑣碎事情,毫不顯山露水,很少為人所留意。 可如果沒有了宋應昌強力而縝密的經營,殘破萎靡的朝鮮根本無法支撐明軍在朝鮮的軍事活動,李如松更不可能打得那麼隨心所欲。縱觀第一次援朝戰局,明軍運動頗有章法,進退有度,沒出過任何大差錯,此皆宋應昌運籌之功。

至於廣為人詬病的補給問題,這是一個客觀困難。宋應昌從國內籌措糧草、器械從沒出過半點疏漏,中朝邊境糧草輜重堆積如山,奈何朝鮮就那麼三五頭騾子七八個人,換了誰來也解決不了。在這種極其局限的環境之下,宋應昌勉力支撐,讓明軍沒出現大面積飢綏,應該是有功無過。 宋應昌在朝鮮戰爭中扮演的角色,很像是一個清潔工。無論你怎麼努力掃地,都看不出成果,可一旦你撂挑子了,立刻就看出來了。 當然,宋應昌本人不能說沒有毛病。他對南軍的偏袒程度不比李如松護犢子的勁頭差,南北之爭他至少得複49%的責任;他還曾經指使手底下的人向朝鮮人索要倭寇頭顱,用來換取軍功。這也是宋應昌的污點之一。 不過這些錯誤瑕不掩瑜,不能掩蓋宋應昌所做出的貢獻。朝鮮戰爭歷時六年,如同李如松是最出色的統帥一樣,大明經略先後換了四任,宋應昌的表現也是最出色的一位。他在朝鮮戰爭中的盡心盡力,值得歷史給予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

有趣的是,不光是大明有人對宋應昌不滿,就連朝鮮人也對他不那麼瞧得起。 有趣的是,不光是大明有人對宋應昌不滿,就連朝鮮人也對他不那麼瞧得起。 這其中的表面原因,是因為宋應昌在糧草運輸問題上對朝鮮官員不假辭色,動輒呵斥,甚至還越權干涉朝鮮官員的任免,惹得朝鮮朝廷不滿;但深層次的原因,卻是一個跟戰爭八桿子打不著的學術歧見。 李朝一直以來師從大明,意識形態上信奉的是朱子學說為基礎的儒學。而宋應昌、袁黃等人,則是王陽明的信徒,其中袁黃與王學淵源極深,他父親袁坡是王陽明的弟子之一,他的老師是王陽明的嫡傳學生王畿。 宋應昌、袁黃和其他“王學”門人一樣,滿懷著將陽明之學傳遍天下的偉大理想。在萬曆十二年,王學門人已經取得了初步勝利,讓王陽明正式配祀孔廟。等到宋、袁來到朝鮮以後,卻驚訝地發現,一向對大明亦步亦趨的朝鮮,居然對陽明學說無動於衷,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於是,宋應昌、袁黃在打仗之餘,還希望把王學萌芽播種在這片荒地之中。王陽明文武雙全,所以他們就從最要緊之處入手,先教朝鮮軍人陽明兵法,等到時機成熟了,又正式向朝鮮國王提出要講習王學,傳授儒生們陽明心法,甚至建議在朝鮮孔廟裡也擺上一尊陽明像。 這一下子可捅了馬蜂窩,朝鮮大臣們即使被日本人佔領國土時,都沒這麼氣憤。他們對宋、袁的這種做法極其不滿,明里暗裡拼命抵制,無論如何也要維護朱子學說的尊嚴,甚至罵宋應昌等人是“世衰妖興,一至於此”。後來袁黃被李如松彈劾了十條罪過,其中一條就是他在“左道惑眾”,連帶著一些對王學有興趣的朝鮮儒生,都被問罪處罰。 在這種情緒帶動之下,朝鮮官員對宋應昌的一切都看不慣,種種記載裡頗多譏諷。諷刺的是,這種激烈反彈與爭論,反而讓王學在朝鮮人所共知,引發了更多人思考,並最終發展出朝鮮陽明學分支的江華學派,也算是無心插柳。宋應昌、袁黃若知後事,也足堪欣慰了。

插播完畢,咱們回到正題。 宋應昌走了,顧養謙來了。 顧養謙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時任兵部左侍郎兼薊遼總督,也算是一號人物。石星推薦他,一是因為他辦事水平不錯;二是因為他沒參與過抗日戰爭,政治上沒有包袱,可以毫無心結地展開議和活動。 比起宋應昌來說,顧養謙推動議和不遺餘力,真心誠意,因為他的使命是促成和談,只有和平才是顯示出他的價值來。 可是他甫一上任,並沒有急於表露出自己的態度。此時朝廷局面還亂得很,如果主戰,會被主和派攻擊;主和,會被主戰派攻擊,左右都不是人,顧養謙可不希望落得和前任宋應昌一個下場。 顧養謙一直在等,等一個合適的契機。 大明朝廷裡主戰派和主和派的根本性分歧,在於日本的態度:主和的認為日本已經表現出恭順,可以安撫;主戰的認為日本是狼子野心,根本沒表現出臣服的姿態。

如若有什麼證據證明日本確實服軟了,那就好辦了。 說證據,證據還就真來了。 沈惟敬、內藤如安偽造好了《關白降表》以後,興沖沖地來找宋應昌。結果宋應昌沒找到,他們碰到了顧養謙。 顧養謙一看,樂了,這可真是瞌睡時來個了枕頭哇。有了這份關白降表,事情就好說了。 然後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找萬曆皇帝商量,說日本人已經把降表給準備好了,看能不能把對日本提出的條件再弄的優厚一點,從“只封不貢”改為“封貢並行。”這可以理解,開出的好處越多,和談的概率越高嘛。 朝廷中的主戰派一看顧養謙這小子又來這一套,綿綿不斷的彈劾又攻了上來。但這一次顧養謙扛住了,因為他上頭有石星頂著。 石星之前沒出手保宋應昌,是因為後者跟他的戰略思路不合,現在顧養謙是地道的主和一派,手裡又有《關白降表》,他自然得全力保下。

對於顧養謙的“封貢”之議,萬曆心裡很猶豫,不是特別情願,只想給秀吉個空頭名號就算了。可顧養謙這人有耐心,反复陳說日本非常恭順,和平一定會達成,甚至說朝廷若不答應封貢,那我就辭職算了,沒法兒談。 萬曆問計於首輔王錫爵,這老頭子答的含含糊糊,說什麼“若真心向化,絕無絶理。又非我孝子。若分外要求。絕無許理。”等於什麼都沒說。萬曆又問石星,石星自然是向著顧養謙的。幾番周折,萬曆皇帝這才勉強開了金口,說只要日本人拿出點實際保證,都撤軍回去,那封貢之事便有可議。 得了萬曆首肯,顧養謙樂顛樂顛地開始準備做第二件事,撤兵。 當時駐守朝鮮的明軍尚有一萬六千餘名,分為川兵與浙兵兩部。顧養謙為了讓日本人感覺更舒服,和談氣氛更和諧,毅然決定先把浙兵撤回國來,只留下劉綎的川軍協助防守。

吳惟忠、王必迪、駱尚誌等浙軍將領對這個命令沒有太大抗拒,在入朝的這幾年裡,南兵已經在朝鮮戰場付出太多犧牲,現在是時候回去休整一下了。 於是,這些戚家軍的後裔們點齊兵馬,在朝鮮君臣依依不捨地挽留下退出朝鮮。這些偉大而樸實的戰士憑藉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幾乎所有人的真心尊重,朝鮮人視他們為真正的勇士,日本人看見他們掉頭就跑,而當他們返回祖國的時候,等待他們的卻是……殺戮。 入朝的浙兵其實分為兩種:一種是開戰前臨時從浙、閩、粵等地禦倭兵力抽調北上的;還有一種是戚繼光當初帶來北方駐紮在薊鎮的浙籍部隊。後一種部隊回國之後,接到命令直接返回薊鎮駐地。可是薊鎮總兵王保卻拒絕給他們發放餉銀。 這一下子激怒了浙兵,他們在朝鮮浴血奮戰,缺衣少食,唯一的動力是回國以後可以有大把獎賞可發,可現在朝廷食言而肥,怎能不讓他們憤怒? 更關鍵的是,薊鎮總兵王保是遼東出身。南兵北兵在朝鮮戰場上已經互相看不順眼,如今回國了,又有遼東人騎在頭上拉屎,更不能容忍。 其中有三協浙兵反應最為激烈,幾乎釀成兵變。王保聽說以後,趕緊宣布召南兵去教場領餉銀。這些南兵以為真有銀子發,放下武器,高高興興去了。一進教場,王保立刻翻臉,周圍出現無數刀斧手,逢人就砍,登時殺得血流成河。王保唯恐還有倖存者,又把部隊名簿取來,一個一個點名,點到有活的,再補一刀。 王保在殺完南兵以後,猶嫌不過癮,縱容部下把附近的行商又擄掠了一番,把這些算到已經死去的南兵頭上。王保隨後上報朝廷,說南兵謀反,劫掠商販,薊鎮出兵鎮壓,已把叛軍全數撲滅。 這起慘案引起了普遍關注,一些有正義感的言官——如給事中戴士衡、御史汪以等人——上書抗議,批判說王保所作所為,簡直比坑殺趙軍四十萬的白起還狠毒,要求重新調查此案。 負責調查的巡關御史馬文卿一力包庇王保,而兵部尚書石星也表現出傾向支持王保的態度。他倒不是對這人有什麼好感,主要是因為撤兵是顧養謙做出的決定,如果此案要細查起來,顧也脫不了乾系,會影響到中日和談戰略佈局。 於是,在石星、馬文卿等人的阻撓之下,這起事件遂被定性為“平叛”。王保非但沒受懲罰,反而平叛有功,升官了。這些南兵沒有倒在倭寇手中,卻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真是叫人不勝唏噓。 顧養謙對南兵沒有半點感情,對國內發生的這些事毫無興趣,他正在緊鑼密鼓地忙於安排第三件事。 這事與朝鮮人密切相關。 在這之前,朝鮮人聽說了大明朝廷的爭論,趕緊派遣了一位叫許項的使者,去遊說明臣們不可撤軍。這位使者到了遼東,直接被顧養謙給攔了下來。 老顧一看,不行,不能讓朝鮮人害了我的大事。他把許項軟禁起來,派了一個叫胡澤的手下,帶著他的親筆前往朝鮮漢城,遞交給國王李昖。 李昖打開這封憲帖以後,當時呆住了。在這封信裡,顧養謙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這個要求太精彩了,我忍不住要把其中的重要段落摘錄出來: 今者餉已不可再運矣,兵已不可再用矣,倭奴亦畏威請降,天朝正宜許之……爾國君臣如以倭漸退留釜山等聽候明旨,不敢复肆侵犯,悉入章奏,聞之朝廷,為倭懇請封貢,以速其去,倭必反德爾而去,且不復 來矣。 意思是:我們一不打算派餉,二不打算運兵,和談是唯一的出路,你們若是不想日本人再打過來,不如替他們上表朝廷,請求封貢。日本人得了便宜,自然便不會騷擾你們啦。 顧養謙不愧是一位“奇才”,為了促進和談,居然連這麼一招都想得出來。他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連被害人都請求寬恕兇手了,朝廷豈有不恩准的道理——至於朝鮮人願意不願意,根本不在考慮之列。朝鮮的安危掌握在大明手裡,大明說什麼,朝鮮就得做什麼,沒有商量的餘地。 朝鮮大臣們一聽這個建議就急了。這也太過分了吧?我們被日本人欺負得這麼慘,居然還讓我們替他們請求封官?以德報怨,也沒這麼報的。於是李昖派了一波接一波的使臣去拜訪顧養謙,希望他收回成命。 可惜顧養謙不是宋應昌,他鐵了心要和談,對朝鮮的懇求壓根不聽,反而以撤兵作要挾。 兩邊就這事開始扯皮,一扯就扯到了七月份。還沒等扯出結果呢,來自北京的一場信任危機悄然降落在顧養謙頭上。 原來早在萬曆二十二年初,宋應昌那時候已經離任,顧養謙還在上任的路上,整個朝鮮戰區正處於沒人管的狀態。李昖趁這個機會,派了一個謝恩使團去北京告狀,把晉州慘案和倭寇在和談期間的一系列騷擾行徑匯報給大明朝廷,請求千萬別搞什麼封貢。 這個使團在北京大概是沒使動關節,一直沒機會覲見萬曆皇帝,一呆就是好幾個月。他們帶的奏章,即便是遞上去了,估計也是石沉大海,無人問津。可凡事架不住有心人。這份奏章,被戶部的給事中陳世恩無意中看到了。 陳世恩立場是主戰,正發愁如何才能攻倒石星庇護下的顧養謙,他看到這份奏章,不禁大喜過望,連夜查閱往來文書,寫了一篇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彈劾帖。這篇彈劾帖寫的極其精彩,裡面大量引用了大量明、日、韓三方的信件文書和作戰記錄,引經據典,邏輯清晰,力證顧養謙的封貢之議是完全錯誤的。 萬曆看了這個帖子,很不高興。顧養謙這小子,倭寇明明這麼囂張,他還說什麼倭情恭順,這不是拿皇帝開涮麼?他批示說:“事成,功有所歸。不成,責亦難諉。今後但有爭論奏疏,宜兩存勿辨,以觀日後效驗如何。” 石星一看這個批示,登時坐不住了。萬曆本來是支持和談的,現在立場卻發生了動搖。他趕緊讓顧養謙拿出點成績出來,否則皇帝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心思。 顧養謙一聽,連忙對朝鮮人放了一句狠話:“你們若再不替日本人請求封貢,我就把明軍全撤回鴨綠江,到時候東事將不復矣!”他說到做到,在浙兵之後,劉綎所部川軍也被調回國內,大明在朝鮮的駐軍力量被進一步削弱。 朝鮮人扛不住顧養謙的威脅,縱然他們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只能咬牙認栽,違心起草了一份代倭請封表。 與此同時,他召見了困在遼陽好長時間的內騰如安。顧養謙之前一直把內騰如安軟禁在遼陽,是因為他知道單是這份降表不能說明問題,必須和朝鮮人的代請封貢奏摺一起交上去,才有說服力。可憐內藤如安就為了這薄薄的幾頁紙,白白等了好幾個月。 這次顧養謙見了內藤如安,說你收拾收拾,帶上《關白降表》準備上京,只要朝鮮人的奏摺一到,你就出發。內藤如安歡天喜地回去整理行裝,耐心等候。 可憐內藤這一等,又是兩個月過去…… 朝鮮人的代請封貢的奏摺寫好是寫好了,可到底送還是不送,大臣們又爭論了很久,等到李昖下了決心,讓使臣帶著奏摺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九月份了。 這時一個人事變動的消息傳到了漢城。顧養謙被回調兵部管事,接替他的是兵部另外一位侍郎孫礦。 李昖一听就急了,被免職了?我們才按照老顧你的要求昧著良心幫日本人說話,這才幾天你就被撤職了? 這不坑爹呢嗎? 不怪李昖這麼激動,顧養謙搞出這麼不靠譜儿的一齣戲,讓朝鮮人的立場全亂套。 顧養謙怎麼會被撤職呢?又是石星下的手! 以陳世恩為首的言官這幾個月來賣力彈劾,顧養謙又遲遲拿不出成績,已是左支右絀。五月份福建巡按御史劉芳譽上書請求絕封,在奏摺裡他說已經派人聯繫上了在日本的許儀後——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這個人物——取回來更詳細的情報。情報顯示日本厲兵秣馬,一直在積極備戰,甚至連日軍火器原料積儲產地什麼的都打探清楚。 劉芳譽是顧養謙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石星一看到這份奏疏,便知道老顧已是聖眷不在,不能再留了。他 只得施展出丟車保帥的手段,把被彈得千瘡百孔的老顧調回部裡,另外派了孫礦去接任。 孫礦也主張封貢的,可朝廷的風向有了變化,他也不好表露出太明顯的傾向。在陳世恩等人的策動下,很快朝廷掀起了一股新的主戰風潮,鼓吹響應朝鮮的請求,增兵半島以備倭寇再襲。 陳世恩“保衛朝鮮,幹掉倭奴”的口號還沒喊完,朝鮮人的代日封貢奏摺在九月十二日送到了北京…… 這一下子,大明朝廷所有人都糊塗了。 朝鮮到底怎麼回事?先說不可與倭寇議和,現在又忽然來這麼一封代倭封貢的奏摺,前後矛盾抵牾,混亂不堪。 遠在漢城的李昖委屈得都快哭了,想打的時候碰上大明想和,想和的時候又碰上大明想打,這時間差真不怪我,實在是要怪北京離漢城太遠,信息更新太不及時了。 這一連串黑色幽默的誤會攪混了京城的水。主戰派苦心孤詣為朝鮮製造輿論,現在苦主居然先反水了,士氣為之頓挫。 這時候,老奸巨猾的石星意識到,機會總算來了。 這位老政治家向皇帝提議說現在大家思維這麼混亂,要不咱們找個明白人問問吧。萬曆皇帝說找誰問啊?石星淡然一笑,告訴皇帝日本有一位使臣小西飛就在遼陽,一直恭敬地等待著來北京朝覲的許可。 萬曆皇帝對日本使臣興趣不大,可石星又告訴他,您別忘了,這位日本使臣身上,帶著豐臣秀吉給咱們大明的降表呢。這一下正搔到了萬曆皇帝的癢處,他之前聽顧養謙說過有這麼回事,但沒細問。現在石星一提,他馬上就想起來了,下旨說:“叫過來吧!” 皇帝金口一開,什麼事情都好辦。石星立刻派了一位兵部特使姚洪前往遼陽,通知已經等得快發瘋的內藤如安去北京覲見,沈惟敬作陪同。 內藤如安大喜過望,連夜收拾行李,往遼東而來,並於十二月上旬抵達帝都。 當他看到北京巍峨的城牆時,不禁淚流滿面。萬曆二十一年七月,他帶著主君的期待踏上釜山,到今天終於到了北京,這一段路他足足走了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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