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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章戰爭與和平

帝國最後的榮耀 马伯庸 10210 2018-03-13
李如松回到了平壤,任憑朝鮮人如何懇求,就是不動如山,牢牢地守住臨津江一線。龜縮在漢城的日本人卻先坐不住了。 碧蹄館一戰雖然日軍傷亡比明軍慘重,卻不妨礙他們將其誇稱為一場大勝。眼下明軍主力後撤,漢城的宇喜多秀家與幾位奉行決定抓住這個機會,開展反擊,給遠在日本的太閣大人一個交代,提升一下士氣。 漢城此時聚集了日軍第一、第二、第三、第六、第八一共五個軍團,總兵力六萬餘人。這五個軍團裡面,小西行長的第一和加藤清正的二軍團處於半殘廢狀態,小早川隆景的第六軍團也傷亡不小。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黑田長政的三軍團與宇喜多秀家的八軍團陣容齊整,完全可以一戰。 可究竟打哪裡呢? 明軍主力此時駐紮平壤,在開城留下了三千遼東軍和兩千南兵砲手。臨津江以東,只有查大受的小股明軍偵察隊與坡州的朝鮮義軍。按照常理,日軍應該揮師西進,佔領坡州,再渡江攻打東坡驛——就算打不下開城,也要搶占臨津江天險,佔據戰略主動。

可明軍將官和士兵在平壤,尤其是碧蹄館前表現出來的強悍戰鬥力和過人軍事素質,給日本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漢城的三個幾乎半殘的兵團裡,有一個半是被李如松打殘的,除非萬不得已,宇喜多秀家實在不想再和這位爺發生正面衝突了。 要知道坡州是明軍在臨津江東的唯一據點,萬一日軍一碰坡州,開城那機動能力極強的三千騎兵和兩千擅長火器及肉搏的南兵頂上支援,然後平壤的明軍主力傾巢而來,那麼勢必在開城和坡州之間有一場惡戰。而且這一來攻守易勢,剛在平壤和碧蹄館損失了幾近整一個大軍團兵力的日軍,絕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和明軍在野外死磕一場。 既然明軍這頭猛虎碰不得,日本人只能把目光放在一些軟柿子上。接下去及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一系列事實證明,這個時候的日軍已經徹底喪失了和明軍再戰的勇氣,幾乎是驚弓之鳥。

當時在漢城的周邊地區,活躍著許多朝鮮義軍,他們戰鬥意志卻比朝鮮官軍強烈得多。這些義軍專門襲擊小股鬼子,等日軍大部隊趕到,他們立刻化整為零,散到山里去。朝鮮山多,日軍被他們東敲一榔頭,西砸一棒子,搞得不勝其擾。 可是這些義軍的人數太少,多則兩、三百,少才七、八十,就算全殲了,也不是什麼大勝。宇喜多秀家需要的,是一場又好打,又可以稱之為大捷的勝利。 他思前想後,終於選中了一個絕佳的目標:幸州。 幸州位於漢江下游,距離漢城二十八里。在這裡,漢江忽然折向西北方向,與臨津江交匯,再奔流入海。這裡的地理位置相當重要,它的北方是碧蹄館山區與昌陵川,距離漢城也相當近。 如果這座城市掌握在明、朝聯軍手中,便可以在陸地上威脅日軍西進的路線,而且還可以讓水軍沿漢江一路逆流而上,直接進逼漢城——對於漢城日軍來說,碧蹄館是咽喉氣管,幸州是支氣管。哪一條斷了,都喘不過來氣。

此時在幸州的朝鮮守軍,只有兩千多人,據說都是些未經過正規訓練的義軍。看起來只消日軍輕輕一推,這座山城便會轟然倒塌。 為了紮紮實實地取勝,同時也為了防備明軍可能的突襲,宇喜多秀家親自披掛上陣,率領大軍浩浩蕩盪朝著幸州城殺去。 比起兩眼一抹黑經常胡亂給明軍提供假情報的主場朝鮮隊來,身為客隊的日軍情報,異常準確。幸州城此時的守軍準確數字是兩千三百人,可是他們忘了調查一下朝方指揮官的名字——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朝鮮軍將領都是廢物,知道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無傷大局——可是,惟獨這個指揮官日軍不應該被忽略。 這個人叫做權慄。 權慄是朝鮮在整個戰爭過程中唯二的名將,他與李舜臣一陸一海,並稱為壬辰雙壁。

和苦孩子出身的李舜臣不同的是,權慄是光州當地名族,是前朝領議政權轍的兒子,高乾子弟。他這一輩子沒作過官,也沒遭過罪,交游來往的都是高官貴人,還有一個在朝中做官的好女婿叫李恆福(知道為什麼這人寫的書裡權慄能厲害成那樣了吧)。如果沒有戰爭的話,權慄大概會就這麼悠哉游哉地在光州過完一生。 壬辰戰爭爆發之後,柳成龍為了抵擋日軍的閃電攻勢,把權慄舉薦為光州牧使,希望利用權氏一族的威望徵集部隊,協防漢城。這是權慄第一次踏入軍界,這一年他已經五十五歲。 柳如龍這個人,慧眼識才的水平絕對是一流的。在壬辰戰爭中,他一共推薦了兩個人,一個李舜臣,一個權慄,結果都成為了朝鮮的中流砥柱。 柳如龍這個人,慧眼識才的水平絕對是一流的。在壬辰戰爭中,他一共推薦了兩個人,一個李舜臣,一個權慄,結果都成為了朝鮮的中流砥柱。

與鋒銳如一把鋼刀的李舜臣不同,權慄的特點是守。這位老人如同一面厚重的牆壁,淵渟嶽峙,不動如山。早在壬辰年七月八日,權慄在梨峙地區以寡敵眾,硬生生把小早川隆景擋在了全羅道之外,從此嶄露頭角,被朝廷委以全羅道觀察使兼巡察使重任。 此後權慄一直圍著漢城打轉,先後與宇喜多秀家多次交手,還搶占了漢城東部的水原禿城。第八軍團傾盡全力,把權慄圍在禿城圍了一個多月,最終也沒攻進去,悻悻退回漢城——是役朝方宣稱殲滅敵軍三千多人,這是虛報的數字,但權慄擅守的能力,卻是確鑿無疑。 而他此時正在守衛的幸州山城,也不是一個善地。 幸州山城位於德陽山頂,海拔有一百二十五米,是一個雙重結構的城堡。它的內城三面臨漢水,利用德陽山脈的險峻山峰圍成天然城防。內城西北有一條呈十幾度夾角的緩斜面山谷,山谷之上築起高牆,構成外城大模樣——這裡是外界進入幸州山城唯一的一條陸路。

一座易守難攻的山城,一位守城名將。當這兩樣東西疊加到一起時,攻方的命運便已經註定了。 權慄知道這裡勢必有一場大戰,他除了加固城牆、囤積火器與弓箭之外,還在城牆外豎起了兩道木柵欄,柵欄前後挖出壕溝。在山城附近,還有他的副手宣居怡的一千八百人,在衿川的光教山結陣,互為犄角。 需要一提的是,戰爭進行到這個階段,朝鮮人已經逐漸脫離了原來的作戰模式。日軍的鐵炮與明軍的火砲讓朝軍大開眼界。有心的朝鮮將領們,也開始有意識地搜羅各式火器,甚至嘗試著自己製造。 這一次權慄來幸州城,就帶了許多犀利火器。其中最寶貴的,是三百輛明軍火車。這種火車與日後的火車不同,每一輛車上裝著一個大長方形匣子,前端有四十個射擊孔。每個孔裡都裝著銃炮,從後點火,一齊射擊,聲威十分驚人。

另外權慄還配備了數輛水車石炮。這是一種長臂投石機,可以投擲幾十公斤重的石塊,它的主要動力來自於水車絞盤。幸州山城緊靠漢水,水動力要多少有多少,與這種武器配合實在是相得益彰。 這一切都準備妥當以後,權慄嚴陣以待,撒出斥候去等待日軍的到來。在二月十一日,前往漢城方向偵查的權慄所部突然遭到了日軍大部隊的突襲,傷亡八十餘人,只有少部分及時逃回幸州。權慄知道,日本人終於來了。 二月十二日,日軍主力浩浩蕩盪地抵達幸州城下。這一次的日軍陣容相當強大,所涉番號包括第一、第三、第六、第七、第八等五個軍團。 朝鮮方面宣稱日軍這一次動員的總兵力有三萬,不過朝鮮義軍的戰績一向誇大其詞,不太可信,很可能是時人根據軍團番號推算出的結果。實際上,宇喜多秀家帶來的軍隊裡,只有他自己的第八軍團全員出動,其他幾個軍團只是各自派出了一部,因此參與攻擊的總兵力約為一萬五到兩萬人。

這個數字比較合乎情理。當時漢城總兵力約為五萬三千人,時刻面臨明軍東進的壓力。幸州山城再重要,宇喜多秀家也不會棄漢城於不顧,出動一大半兵力來攻擊偏城。 宇喜多秀家把攻城部隊分成七陣:第一陣是小西行長;第二陣是石田三成、大谷吉繼、增田長盛、加藤光泰、前野長康五位奉行;第三陣是黑田長政;第四陣是宇喜多秀家的本隊;第五陣是吉川廣家;第六陣是毛利元康等人;第七陣是小早川隆景,但他負責外圍警戒,不參與攻城戰。 小西行長與石田三成同屬秀吉麾下的文治派,一個剛遭受了平壤落城的恥辱,一個在朝鮮寸功未立,都急於取得一場胜利證明自己。秀家索性把他們哥倆排在第一、二陣,送他們一份功勞。排出這個陣勢,說明宇喜多秀家並沒把幸州山城放在眼裡。

二月十二日拂曉六時許,天還沒亮,第一陣的小西行長率先發動了攻擊,他的部隊分成兩翼,沿山谷兩側打起紅白兩色軍旗,氣勢洶洶地朝幸州外城撲去,試圖一舉突破城防。從山城方向看下去,會發現漫山遍野遍布日軍。一方面,這說明日軍兵力雄厚;另外一方面,則證明幸州山城正面空間不大,日軍只能攢集成一團…… 日軍距離山城還有五里遠的時候,全軍都有些惶恐不安,畢竟之前從來沒面對過如此規模的敵人。這時候,權慄下了一道命令:吃飯。 權慄是一個好指揮官,他知道守城最重要的是士氣,主帥必須要保持無比的鎮定,才能給予士兵們信心。果然,當士兵們看到權慄仍舊鎮定自若,還不忘關照大家吃早點,也都紛紛安靜下來,邊吃飯邊作著最後的準備工作。

一直到日軍接近城下木柵欄三十多步的距離,權慄才緩緩站起身來,下了第二道命令:開砲! 朝鮮軍的火砲、火銃、弓箭、投石器等犀利武器同時開始居高臨下地怒吼,萬箭齊發,火焰漲天。各式各樣的殺人利器挾著風雷,狠狠地砸向日軍陣勢。 日軍仰攻本來就相當困難,而且戰場狹窄,大家只能擠成一團。此時朝鮮軍突然開腔發言,精心配置的火器弓弩從不同方向轟擊,讓日軍躲都沒地方躲,一時間攻擊方被砸得人仰馬翻,慘呼連天。日軍士兵往往先被火器轟得半熟,再被弓箭洞穿,最後被飛石砸成一癱肉醬…… 在混亂之中,日軍也有凶悍之輩試圖頂著硬往前衝,殺開一條血路。可他們衝到柵欄前,就沒法再往前衝了。還沒等他們劈開木欄,另外一邊的長矛手已經一個一個地捅翻在地。 小西行長很快便抵擋不住,一臉羞慚地退了下去。他的嫡系在平壤傷亡極大,如果在這裡再斷送一批,第一軍團血脈便枯竭了,他可捨不得。 宇喜多秀家沒料到敵人這麼難纏,也沒為難小西,令旗一揮,五奉行的直屬部隊嗷嗷地又衝了上去。 五奉行的直屬部隊從來沒參與過任何大規模戰事,只在碧蹄館圍觀過李如松,沒什麼實戰經驗。主帥石田三成不是以軍略見長,他能想到最好的戰術,是命令足輕拼命衝鋒,鐵炮部隊在陣後掩護射擊,攻擊柵欄後的朝鮮人。 日軍的鐵炮在朝鮮戰場所向披靡,可這一次卻失效了。因為鐵炮的射程本來就有限,向上仰攻的角度更是進一步縮短了射程。為了有效攻擊到朝鮮士兵,鐵砲手必須盡量貼近陣前,這樣一來便進入了朝鮮軍火銃與投石器的攻擊範圍——更慘的是,鐵炮必須要集中使用才有效果,鐵砲手們被迫在山城前的狹窄區域站成一團,朝鮮人的石頭與火箭一砸一個準。 權慄一直在第一線指揮戰鬥,他為了防敵人的冷槍,弄了一個銅盔。敵人鐵炮聲起,他就把銅盔扣到腦袋上;敵人鐵炮聲歇,他就摘下盔頭,給士兵們盛水喝。朝鮮守軍受到主帥鼓舞,一直保持著高昂的鬥志。 短短一個多小時,第二陣也在權慄的猛烈打擊下敗下陣來,傷亡程度尤在小西行長之上。 第三陣的黑田長政一向用兵穩重,他早就看出來這幸州山城易守難攻,不是靠簡單的硬攻能夠拿下。前兩陣已經把敵人實力摸得差不多了,黑田長政不願多付出犧牲,草草進攻了一下,便撤了下來。 宇喜多秀家有些惱怒,質問黑田長政為啥出工不出力。黑田長政回答說是敵人守的太穩,硬攻只是白白死人,不如另闢蹊徑。 宇喜多秀家臉色有點不好看。秀家這一年才二十多歲,正是好面子的年紀,他帶了數万人馬,攻一個兩千人的小城,居然還要“另闢蹊徑”? 趕緊補上,白天我們兩都有事給耽擱了,不好意思…… 宇喜多秀家臉色有點不好看。秀家這一年才二十多歲,正是好面子的年紀,他帶了數万人馬,攻一個兩千人的小城,居然還要“另闢蹊徑”? 但很快他不得不接受了黑田長政的建議。 原來在第三陣退下來不久,忠清水使丁傑帶了二船弓矢火藥,順著漢江漂過來,在日軍鼻子底下大搖大擺地對山城進行補給。日軍對漢江沒有控制權,只能乾瞪眼看著幸州山城歡聲雷動,把一捆一捆的武器抱回城裡。 宇喜多秀家終於意識到,幸州山城是困不死的,朝鮮人可以源源不斷地從漢江進行補給。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向黑田長政請教。黑田長政對秀家面授機宜,說你只須如此這般,必可成功。 中午吃過飯以後,秀家的本隊開始了第四次進攻。朝鮮人發現,日軍的戰術變了:他們不再密集一窩蜂地哄哄亂衝,而是每人都抱著一捆乾草,分散著靠近。每當湊近木柵欄的時候,士兵就會把乾草扔過來,然後急速後退。 等到干草在木柵欄前積累了一定數量,日軍在遠處開始用火箭與鐵炮點燃。在一瞬間,木柵欄便有十餘處被乾草火焰引燃,飄起熊熊黑煙,遮蔽了守軍的視線。 日軍驟然暴起,秀家本隊針對整條防線發起了極其凶猛的進攻。 朝鮮軍沒料到日本人來這麼一招,一下子陷入慌亂之中。眼看防線即將被突破,權慄拔刀上前,大聲呼喊,一邊讓守軍堅守崗位,一邊吩咐預備隊從城中取水滅火。他身邊的軍官全都撲向木柵欄前線,拼命穩定陣線。 在權慄等人浴血奮戰之下,木柵欄的火勢被控制住了,日軍的強悍攻勢也被化解。權慄未及喘息,他忽然聽到西北方向傳來槍聲與呼叫聲。西北面是一個子城,負責防守這一段防線的是一個叫處英的僧人和數百僧兵。 權慄朝那邊看去,發現濃煙滾滾,僧兵正在一路潰敗下來,日軍的小旗已經突破了兩道柵欄。 原來這才是黑田長政的真正詭計。他建議秀家先以大軍焚燒木柵欄,等到朝鮮人首尾不能相顧之時,以奇兵猛攻最為薄弱的西北方。果然一擊得中。 幸州山城的防線幾乎是一條直線。只要一點被突破,即告崩潰。權慄見狀,情知城下已不可守,只得嘆息一聲,揮舞旗幟,命令所有人退出木柵欄,棄守外城,收縮到山頂的內城。 宇喜多秀家大喜過望,急忙命令日軍全線出擊。日軍第四陣、第五陣、第六陣輪番上陣,一浪高過一浪地猛攻內城。 朝鮮軍寸步不讓,他們雖然失去了外城,但防守區域變小,更利於打擊敵人;而且守軍身後就是漢江,逃無可逃,反而激起了死守的勇氣。權慄提著佩劍四處奔走,不時下達指令,哪裡戰鬥最激烈,他就去哪裡督戰。在他的指揮之下,水車輪轉,火銃怒射,在德陽山頂方寸之間迸發出了無比堅韌的戰鬥力。山城防線烽煙四起,四面飄搖,可始終屹立不倒。 據說到了危機時刻,所有的女人都親自上陣,她們把裙子剪短,把剪下來的布兜著石頭運給守城將士。後來這種短裙流傳下來,成為幸州當地的特色之一。 慘烈的攻防戰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無論日軍還是朝鮮軍都傷亡慘重,疲憊不堪。戰局正朝著向朝鮮軍不利的一面變化,權慄手裡已沒有任何預備隊可用,而日軍尚有小早川隆景的第七陣沒有參戰。 權慄已經瀕臨絕望,以為自己將會以殉城作為最後的結局。可就在這個時候,奇蹟出現了。 宇喜多秀家忽然下令撤退。數万日軍把同伴的屍體收拾起來,付之一炬,然後徐徐退下德陽山,朝漢城匆忙撤去。這一場被朝鮮人稱為“壬辰三大捷”之一的幸州山城大捷,終於落下了帷幕。朝鮮軍匯報的戰績是陣斬敵人一百十一人,左耳兩枚,兵刃盔甲七百二十七件。 死裡逃生的權慄又喜又驚。喜的是幸州山城居然守住了,驚的是他不知道日軍為何在馬上可以攻陷城池時突然後退。 權慄不知道,就在他頑強地抵抗秀家的猛攻時,周邊局勢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 漢城遭到了明軍的突然襲擊! 漢城遭到了明軍的突然襲擊! 不是說李如松已經決意退兵了麼?為什麼還會有明軍進攻漢城呢? 準確地說,這次參與襲擊的明軍,是遼東軍查大受所部;更準確一點說,查大受襲擊的不是漢城,而是漢城附近的龍山倉。 原來幸州城之戰爆發前,李如松駐屯在開城,琢磨著該怎麼保持平壤和臨津江防線。李如松是個對戰場有敏銳嗅覺的指揮官,他知道明軍這一回防,漢城那五、六萬日軍即便眼前沒動靜,遲早還是得來添亂。因此他必須把戰線保持在臨津江一線,才能保證平壤的安全。所以就得想辦法讓日軍無法對臨津江防線有大的動作。基於這樣的戰略考慮,李如松想出了一個拖住日軍手腳的辦法。 我們之前說過,平壤戰役後明軍之所以快速推進,以至發生了碧蹄館之役,很大一個原因是明軍缺糧,李如松想盡快拿下漢城,獲取龍山倉的大批糧草以彌補明軍的後勤不足。 明軍在平壤戰役及渡過臨津江後,抓了許多日軍和朝姦俘虜,從他們的口供裡,李如鬆一直都知道漢城日軍有相當部分糧草積聚在離漢城五里的龍山倉內。於是李如松再次找來了傻大膽查大受,吩咐他在江東找機會突進,如此這般,好讓小鬼子近期內的一切行動都歇菜。 查大受是遼東軍中最能打的將領之一,當初帶著幾百人就敢去摸漢城的城牆,膽大如斗。得了李如鬆的授意後,他二話不說,帶著自己麾下幾百騎兵跨過臨津江,在漢城附近晝伏夜出,四處尋找機會——李如鬆的軍事意識很超前,這就是現代戰爭中的特種作戰。 宇喜多秀家率軍進攻幸州山城的事,當然沒有瞞過查大受的耳目。他知道無論是日本還是朝鮮的注意力,很快都會被吸引到那邊去,屆時就是絕佳的機會。查大受計議既定,便帶著人馬悄悄貼近龍山倉,隱藏在附近,目送著日軍開往德陽山的隊伍離去。 把守龍山倉的守軍是第一軍團的副將、對馬島島主宗義智。第一軍團主力被小西行長帶去了幸州前線,宗義智的部屬因為傷亡過高,一直沒恢復元氣,便留下來看守糧倉。宗義智認為這是個輕鬆的活兒。此時明軍在開城裹足不前,朝鮮軍又被圍在幸州,他想像不出還有誰敢靠近漢城來佔便宜。 他沒料到查大受就是這麼個楞頭青和傻大膽。 差不多就在幸州開戰的同時,大明抗日援朝遼東集團軍特種兵大隊長查大受同志,率部摸到了龍山倉。接下來的故事,跟三國官渡之戰裡的偷襲烏巢差不多:宗義智吃酒吃得大醉,結果被查大受輕軍突入龍山,四處放火,把倉中糧草燒了一個磬淨,然後全身而退。查大受所部全是摩托化部隊——騎兵,不是九州的短腿日本兵能追得上的。 宇喜多秀家接到龍山被襲的消息,吃驚非小。他不認為明軍會孤軍深入,襲擊龍山倉恐怕是敵人大反攻的一個前兆,搞不好明軍四萬主力已經再渡臨津江,朝著兵力空虛的漢城殺過去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頭皮便開始發麻。不行,不能再跟這個破山城糾纏了!漢城和幸州孰輕孰重,秀家還分得清楚。他當即下令全軍停止進攻,返回漢城準備應付明軍進攻。 等回到漢城提心吊膽地過了好幾天,四處的偵察隊都回來匯報後,秀家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明軍。他氣得要死,差點要殺掉宗義智。最後還是小西行長死命勸說,才算勉強給保了下來。 既然沒有明軍,那再接著回頭去打幸州吧。秀家這樣想著,派人去作偵查,結果發現權慄已經把山城放了一把火燒乾淨,然後悄悄撤退了——他已經幸運地獲得了一場慘勝,沒有必要再死撐下去了。 無論如何,這個戰略要點總算沒落到朝鮮人手裡。心中略覺寬慰的秀家放棄了派兵駐守的念頭,可很快心頭又被另外一份報告的陰雲遮住。 五位奉行向他報告,龍山倉的糧草被查大受付之一炬,這相當於漢城全部存量的三分之一強。此時漢城數個軍團雲集,每日消耗量極大。龍山倉的喪失,對日軍的固守影響不算太大,但別想再有什麼大規模的反攻——這完全符合李如鬆的預期。 (《明末紀事本末》裡說查大受是三月焚燒龍山倉,時間上不確) 幸州之戰的勝利,在戰略上並無太大意義,但它給朝鮮人注入了一劑強心劑。權慄善守的威名,不脛而走。不光朝鮮人一片交口稱讚,據說連明軍也佩服不已。 大概情況是這樣的:整天在臨津江轉悠的查大受在焚燒龍山倉之後,聽到權慄以兩千人死扛了日軍兩萬一整天,十分佩服,特意派了一員偏將去查勘戰場情形。又過了幾天,他親自跑到權慄營地去詢問詳情。聽權慄說完以後,查大受感嘆說:“沒想到即使在大明之外,也有真正的將領存在啊。” 李如松聽到幸州勝利的消息時,正在回平壤的路上。他聽到以後,心裡有點後悔,覺得若那時候明軍反攻,未嘗不能取得大勝。他指著李如柏、張世爵幾個人說:都是因為你們鬧著要回軍,這才耽誤了大事。 不過這兩段故事都出自朝鮮人的記載,未必可信。因為朝鮮人只要一涉及到李如松回軍問題,就會變得特別歇斯底里。而且幾乎所有的朝鮮方面記載中,幸州戰役日軍的退兵,和明軍沒任何關係,甚至連龍山倉突襲戰就不太提及,我不知道這是無意呢,還是故意不提。總之,權慄的幸州大戰,在朝鮮方面看來不但和明軍沒任何關係,而且還證明了李如鬆的膽怯。 幸州之戰與龍山倉之戰結束以後,中朝聯軍與日軍開始以臨津江為線,進入對峙階段。明軍沒糧食往東打,日軍也沒力氣朝西來,雙方都沒能力再發起大規模攻勢。有趣的是,兩軍的實際控制領域,與後世的三八線幾乎完全吻合。 兩軍停止了戰鬥,碧蹄館附近變成了軍事緩衝區。 三月裡的一天——我們沒太仔細去查閱有關資料,所以無法確定那天是不是艷陽天。 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天有個老頭悠哉游哉地騎著驢,出現在了去漢城的通衢大道上。 沈惟敬,好久不見! 不是說李如松已經決意退兵了麼?為什麼還會有明軍進攻漢城呢? 準確地說,這次參與襲擊的明軍,是遼東軍查大受所部;更準確一點說,查大受襲擊的不是漢城,而是漢城附近的龍山倉。 原來幸州城之戰爆發前,李如松駐屯在開城,琢磨著該怎麼保持平壤和臨津江防線。李如松是個對戰場有敏銳嗅覺的指揮官,他知道明軍這一回防,漢城那五、六萬日軍即便眼前沒動靜,遲早還是得來添亂。因此他必須把戰線保持在臨津江一線,才能保證平壤的安全。所以就得想辦法讓日軍無法對臨津江防線有大的動作。基於這樣的戰略考慮,李如松想出了一個拖住日軍手腳的辦法。 我們之前說過,平壤戰役後明軍之所以快速推進,以至發生了碧蹄館之役,很大一個原因是明軍缺糧,李如松想盡快拿下漢城,獲取龍山倉的大批糧草以彌補明軍的後勤不足。 明軍在平壤戰役及渡過臨津江後,抓了許多日軍和朝姦俘虜,從他們的口供裡,李如鬆一直都知道漢城日軍有相當部分糧草積聚在離漢城五里的龍山倉內。於是李如松再次找來了傻大膽查大受,吩咐他在江東找機會突進,如此這般,好讓小鬼子近期內的一切行動都歇菜。 查大受是遼東軍中最能打的將領之一,當初帶著幾百人就敢去摸漢城的城牆,膽大如斗。得了李如鬆的授意後,他二話不說,帶著自己麾下幾百騎兵跨過臨津江,在漢城附近晝伏夜出,四處尋找機會——李如鬆的軍事意識很超前,這就是現代戰爭中的特種作戰。 宇喜多秀家率軍進攻幸州山城的事,當然沒有瞞過查大受的耳目。他知道無論是日本還是朝鮮的注意力,很快都會被吸引到那邊去,屆時就是絕佳的機會。查大受計議既定,便帶著人馬悄悄貼近龍山倉,隱藏在附近,目送著日軍開往德陽山的隊伍離去。 把守龍山倉的守軍是第一軍團的副將、對馬島島主宗義智。第一軍團主力被小西行長帶去了幸州前線,宗義智的部屬因為傷亡過高,一直沒恢復元氣,便留下來看守糧倉。宗義智認為這是個輕鬆的活兒。此時明軍在開城裹足不前,朝鮮軍又被圍在幸州,他想像不出還有誰敢靠近漢城來佔便宜。 他沒料到查大受就是這麼個楞頭青和傻大膽。 差不多就在幸州開戰的同時,大明抗日援朝遼東集團軍特種兵大隊長查大受同志,率部摸到了龍山倉。接下來的故事,跟三國官渡之戰裡的偷襲烏巢差不多:宗義智吃酒吃得大醉,結果被查大受輕軍突入龍山,四處放火,把倉中糧草燒了一個磬淨,然後全身而退。查大受所部全是摩托化部隊——騎兵,不是九州的短腿日本兵能追得上的。 宇喜多秀家接到龍山被襲的消息,吃驚非小。他不認為明軍會孤軍深入,襲擊龍山倉恐怕是敵人大反攻的一個前兆,搞不好明軍四萬主力已經再渡臨津江,朝著兵力空虛的漢城殺過去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頭皮便開始發麻。不行,不能再跟這個破山城糾纏了!漢城和幸州孰輕孰重,秀家還分得清楚。他當即下令全軍停止進攻,返回漢城準備應付明軍進攻。 等回到漢城提心吊膽地過了好幾天,四處的偵察隊都回來匯報後,秀家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明軍。他氣得要死,差點要殺掉宗義智。最後還是小西行長死命勸說,才算勉強給保了下來。 既然沒有明軍,那再接著回頭去打幸州吧。秀家這樣想著,派人去作偵查,結果發現權慄已經把山城放了一把火燒乾淨,然後悄悄撤退了——他已經幸運地獲得了一場慘勝,沒有必要再死撐下去了。 無論如何,這個戰略要點總算沒落到朝鮮人手裡。心中略覺寬慰的秀家放棄了派兵駐守的念頭,可很快心頭又被另外一份報告的陰雲遮住。 五位奉行向他報告,龍山倉的糧草被查大受付之一炬,這相當於漢城全部存量的三分之一強。此時漢城數個軍團雲集,每日消耗量極大。龍山倉的喪失,對日軍的固守影響不算太大,但別想再有什麼大規模的反攻——這完全符合李如鬆的預期。 (《明末紀事本末》裡說查大受是三月焚燒龍山倉,時間上不確) 幸州之戰的勝利,在戰略上並無太大意義,但它給朝鮮人注入了一劑強心劑。權慄善守的威名,不脛而走。不光朝鮮人一片交口稱讚,據說連明軍也佩服不已。 大概情況是這樣的:整天在臨津江轉悠的查大受在焚燒龍山倉之後,聽到權慄以兩千人死扛了日軍兩萬一整天,十分佩服,特意派了一員偏將去查勘戰場情形。又過了幾天,他親自跑到權慄營地去詢問詳情。聽權慄說完以後,查大受感嘆說:“沒想到即使在大明之外,也有真正的將領存在啊。” 李如松聽到幸州勝利的消息時,正在回平壤的路上。他聽到以後,心裡有點後悔,覺得若那時候明軍反攻,未嘗不能取得大勝。他指著李如柏、張世爵幾個人說:都是因為你們鬧著要回軍,這才耽誤了大事。 不過這兩段故事都出自朝鮮人的記載,未必可信。因為朝鮮人只要一涉及到李如松回軍問題,就會變得特別歇斯底里。而且幾乎所有的朝鮮方面記載中,幸州戰役日軍的退兵,和明軍沒任何關係,甚至連龍山倉突襲戰就不太提及,我不知道這是無意呢,還是故意不提。總之,權慄的幸州大戰,在朝鮮方面看來不但和明軍沒任何關係,而且還證明了李如鬆的膽怯。 幸州之戰與龍山倉之戰結束以後,中朝聯軍與日軍開始以臨津江為線,進入對峙階段。明軍沒糧食往東打,日軍也沒力氣朝西來,雙方都沒能力再發起大規模攻勢。有趣的是,兩軍的實際控制領域,與後世的三八線幾乎完全吻合。 兩軍停止了戰鬥,碧蹄館附近變成了軍事緩衝區。 三月裡的一天——我們沒太仔細去查閱有關資料,所以無法確定那天是不是艷陽天。 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天有個老頭悠哉游哉地騎著驢,出現在了去漢城的通衢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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