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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我要回家

帝國最後的榮耀 马伯庸 13732 2018-03-13
其實,說朝鮮人一直盼望著大明伸出援手,是不准確的。 日軍在釜山登陸以後,朝鮮人兵敗如山倒。可是敗也罷,逃也罷,他們偏偏有一件事忘記了做,或者不肯做——向大明求援。他們只是懶洋洋地給大明發了一道咨文,說倭寇犯境釜山十分囂張,其他什麼也沒提。潛台詞是:我自己處理沒問題,您就別操心了。 壬辰年五月十九日,李昖在平壤開了個會,討論國是。大司憲李恆福說日本人太能打了,咱們自己肯定乾不過,得趕緊跟大明請求援軍。但他是東人黨,西人黨的尹鬥壽習慣性地表示反對,說臨津江足夠防禦敵人了。而且各地勤王的人馬很快就來了,還怕什麼? 尹鬥壽還神秘兮兮地嚇唬李昖,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把大明的援軍弄進來容易,戰後再弄走,可就難嘍。結果兩派大臣又是爭執不休,請援這事,便在黨爭中又被擱置了。

在小孩子的圈子裡,有這麼一個潛規則,那些動輒哭著說我要告訴我爸媽的孩子,都被認為是懦弱好欺負的,最不受人待見。其實國際政治也是如此。被敵人打進老家已經夠丟人的了,再去找大人幫忙,豈不是更沒面子?儘管中華上國是父母之邦,但也不能有事沒事都去找爹媽哭一鼻子。 在小孩子的世界裡,還有一條公理:一個小孩鬼心眼再多,也瞞不住爹媽。 爹媽其實什麼都知道。 朝鮮在戰場上的窩囊樣,早被大明看在眼裡了。 大明在朝鮮,有一個完整的情報網。朝鮮半島的戰局推進,一直在遼東都司的監視之下。早在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還在慶尚道玩命地賽跑時,遼東廣寧鎮守總兵官楊紹勳已經接到了報告,報告裡說倭寇勢力很大,朝鮮人未必守得住都城,建議朝廷早作打算。

楊紹勳把這份報告送到了北京。當時朝鮮人民的老朋友許國許閣老已經致仕,拿到這份報告的是剛上任不久的兵部尚書石星。 石星乃是一位嘉靖、隆慶、萬曆三朝老臣,生性耿直,因此仕途經歷頗為坎坷,先是上書規勸隆慶皇帝,結果因為得罪了宦官騰祥,差點被打死。到了萬曆即位之後,石星好不容易翻身平反,結果又與張居正鬧翻。張居正那時候如日中天,石星只得棄官回家,一直到張居正死了,他才又回到朝廷中樞。 石星這個人擅長庶政,精於理財,在戶部幹得有聲有色。萬曆十九年,後來因為邊患不斷,又充任兵部尚書,這才上任沒滿一年,雄心勃勃想作出一番事業。 石星讀完了楊紹勳的報告,心中懷疑。朝鮮也勉強算是大國,坐擁三千里天險,帶甲數十萬,怎麼十幾天功夫,便被人打到都城了呢?

他忽然想到,去年京城和遼東曾經有一則流言甚囂塵上,說朝鮮和日本勾結,來圖大明。經過朝鮮三番五次的辯解和許閣老的斡旋,已經被證實是子虛烏有。可現在時局如此,這個流言又重新浮上石星心頭。 有沒有可能,是朝鮮人故意示弱,其實是故意給日本人讓路。如果這個被證實的話,那就太可怕了。石星想到這裡,忽然有點不寒而栗。他一邊指示保定總兵倪尚忠移駐天津,加強薊州、山東沿海的戰備工作;一邊移文遼東都司,讓他們趕緊派員前往朝鮮進行詳細調查。 楊紹勳接到石星的指示,一邊安排了崔世臣、林世祿兩名調查人員,準備入朝事宜;一邊派遣寬奠堡副總兵佟養正前往朝鮮的義順館,建立起一條戰時的緊急聯絡渠道,安插了幾名大明軍方的斥候與信使。這條渠道在以後中朝在戰爭中的交涉溝通,發揮了重要作用,

佟養正去朝鮮的時候,還帶了自己的侄子佟大剛。佟大剛的角色類似於現在的軍事觀察員,他被混編入朝鮮軍編制,深入一線,爭取了解到戰事的第一手資料——這是明軍赴朝的最早記錄。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間,死鴨子嘴硬的朝鮮人,終於撐不住了。五月十七日臨津江之戰爆發,朝鮮軍毫無懸念地大敗。臨津江一失,開城、平壤頓時袒露在日軍屠刀之下。 到了這個時候,群臣震惶,親華派開始佔據上風。親華派中最熱切的李恆福趁機對李昖說了一段話。這段話非常有意思,現在韓國人朝鮮人估計大部分人都看不懂,但任何一個中國人看了都會心一笑。 “今八路潰裂,無望收拾圖全。夫以孔明之智,見先主無托身用武之地,則請救於孫氏,卒成赤壁之捷。今我無復可為,不如具奏TIANCHAO,請兵來援。”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劉備當初喪師失地,被曹操打的無落錐之地。諸葛亮給劉備出了一計,向孫權求援,這才有了赤壁大勝。主公您現在跟劉備境況差不多,所以該到請大明發兵的時候了。 ” 看來那時候已經深入人心,就連外國君臣討論國事,都能拿出來說事。這個比喻雖有些不倫不類,倒也頗具感染力。 反對的大臣不好意思再堅持說本國能獨立支撐,只能另外找論據。比如其中一條反對理由是:大明遼東兵馬軍紀太差,來了以後只會把事情搞亂,荼毒百姓——這個邏輯非常成問題,如果沒有大明出兵援助,恐怕朝鮮早完蛋了,更別說什麼百姓了。 李昖不傻,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同意了李恆福的意見,正式派使者奔赴大明求援。 這是朝鮮第一次正式發出求援的請求。

求援發出去沒多久,朝鮮人就接到消息,說大明派來了兩名調查官員,來了解前線局勢。 這一下子,兩派官員都慌了手腳。朝鮮這仗打的太丟人了,實在不好意思說給大明調查官員聽。於是尹鬥壽的弟弟、禮曹判官尹根壽給李昖出了一個主意,他毛遂自薦說:平壤兵荒馬亂,不太合適讓大明官員過來,我略懂中文,不如就以迎慰的名義在義州截住他們,把事兒說清楚以後立刻禮送出境,平壤就不必來了。 這個提議李昖沒答應。 李昖有他自己的考慮。大臣們義憤填膺,嚷嚷著誓死保衛朝鮮。可他這個當國王的,卻有別的心思。 他太累了。 從四月三十日離開漢城之後,他沒吃過一頓飽飯,也沒睡過一個好覺,一直不停地在逃跑。如今祖先的江山盡毀,聽說日本人在漢城連列祖列宗的陵墓都被掘開了,連陵寢都保不住了。身邊的臣子,除了柳成龍靠得住,其他人只會唉聲嘆氣。

“這樣的國王,還當它做什麼,不如回到明朝去當個王爺。”在逃亡過程中,一個念頭鑽進李昖的腦中,然後就如附骨之蛆一般,一直在腦中迴響,揮之不去。 他的這種想法現在看起來石破天驚,在當時卻不算什麼。大明是朝鮮的父母之邦,孩子在外頭被打了,去爹媽家蹭吃蹭喝,沒什麼不妥。 李昖最早流露出這個想法,是在漢城逃出來的半路上。當時車駕停在一處叫做東坡館的地方休息,李昖靠著大樹,把大臣們叫過來圍成一圈,問他們以後咱們可怎麼辦? 李恆福說實在不行咱們就去義州,那裡靠近大明。若是真的亡國了,還能投奔父母之邦。尹鬥壽立刻反對:“去什麼去!還不如咸鏡道,那裡有咱們的邊防軍,兵強馬壯,足以保護朝廷!” 李昖有點猶豫,問柳成龍:“你們覺得李恆福的提議不好?”柳成龍連忙說:“絕對不行。您只要離開朝鮮一步,以後這片土地就不是我們的了!”李昖撓撓頭,吐露出自己的心聲:內附其實也不錯啦。柳成龍嚇了一跳,說您可千萬不能這麼想!

一群大臣齊聲反對,甚至以絕食相威脅,李昖見大部分人反對,也就不吱聲了,就這麼來到了平壤,但從來沒死心,內附的念頭一直埋藏在心底。 所以當他聽說大明派了使臣過來調查,巴不得早早跟他們接觸,溝通一下內附大明的可能性。 六月三日,林世祿、崔世臣抵達平壤。尹鬥壽一向看不起李恆福,斜著眼睛瞪他:“你不一向最嚮往Tianchao麼?你們家客人來了,趕緊去接待吧!” 這話說的實在是不上道兒,於是柳成龍趕緊出來打圓場,主動請纓陪李恆福去迎接。 柳成龍清楚地看到,如今李朝生死存亡之際,大明的態度至關重要,如果怠慢了使者,只怕後患無窮。而且,從私心講,這些明朝使者對於現在處於劣勢的他,也是一個機會。

柳成龍的日子一直過的很痛苦。本來在漢城失陷以後,他藉機發起彈劾,把北人黨的領袖李山海轟下了台。後來開城也失陷了,西人黨和北人黨反撲,把他這個南人黨的領袖也趕下了台。如今當權的,反而是鹹魚翻身的西人黨尹鬥壽。 他擁有敏銳的政治嗅覺,知道未來誰掌握了大明使臣,誰就能在朝中擁有最大的力量。 柳成龍接到兩位調查官員以後,細細詢問了一下來意,暗自鬆了一口氣。原來這兩位來平壤,不是興師問罪,而是來澄清朝鮮和日本是否勾結到一起的問題。 想證明朝鮮跟日本沒勾結,這還不容易嘛! 他把林世祿、崔世臣帶到江畔的練光亭,往江東看。日本人挺給面子,很快對岸樹林裡就若隱若現地出現了人影,又過了一陣,從林子裡走出兩、三名日本士兵,閑庭散步,談笑風生。柳成龍對林世祿說:“這就是倭寇的斥候。”林世祿靠著柱子張望了一陣,不信,說你別扯淡了,怎麼會這麼少?柳成龍說:“日本人心眼兒多,斥候故意派的少,其實大軍都在後頭藏著呢。”

幾個人從練光亭下來。柳成龍又帶著他們在平壤城內外轉了幾圈,讓他們看看朝鮮軍隊的慘狀。林世祿這才相信,朝鮮人確實沒跟日本人勾結。他緊緊地握著柳成龍的手,說我一定把朝鮮同志的艱苦狀況轉達回國內。 柳成龍回報國王,說如今大明的官員已經回奏北京,相信天兵馬上即至,看來朝鮮有救了。 柳成龍不知道的是,大明早已經開始動了。 對於壬辰戰爭,一直有個普遍的誤解,認為大明是應朝鮮再三要求,方才緩緩發出援軍,遲鈍而漠然。 這是一種錯誤的刻板印象,真實的情況是:大明對於朝鮮半島的警惕心,從蘇八、許儀後的報告之後,始終不曾消退過。 面對朝鮮半島一日數變的緊張局勢,大明的反應很隱晦,但卻出乎意料地積極。 壬辰年的六月二日,萬曆皇帝下了一道諭令,讓遼東撫鎮發精兵二枝應援朝鮮,還帶了兩萬兩銀子充作軍費,另外還撥了二十萬兩銀子給遼東軍區。 這條命令寫的冠冕堂皇,說出兵的目的是為了犒勞朝軍,撫慰朝鮮國王,但仔細一琢磨,就會發現這裡頗有蹊蹺之處。 蹊蹺之處,有二點: 在諭令頒布的六月二日,朝鮮求援的使臣還沒到北京。大明在沒有得到正式請求的情況下,居然主動派遣遼東軍團前往鴨綠江附近,於外交規矩不合。這是第一個蹊蹺之處。 而且在這時候,林世祿、崔世臣兩名調查官員尚未抵達平壤,朝鮮與日本合謀的嫌疑還未得到廓清。在這種立場未明的情況之下,這條諭令裡卻已經使用“應援朝鮮”、“赴彼國犒軍”、賜國王……慰勞”之類的字眼,早早擺出一副親善態度,儼然已把朝鮮當成洗刷了冤屈的恭順藩國——難道萬曆皇帝未卜先知,早知道朝鮮人是冤枉的?這是第二個蹊蹺之處。 為了解答這兩個蹊蹺之處,讓我們來看看在這條命令發布的前後,大明都乾了些什麼。 為了解答這兩個蹊蹺之處,讓我們來看看在這條命令發布的前後,大明都乾了些什麼。 在北方抗倭的重要樞紐天津,當地駐軍截留了漕糧七八萬石以充軍資,還把一大批運輸船拉過來改造成戰艦。改造的艦隻數量不算太多,四百隻。 在宣大軍區,官府動員了足足一萬六千名精兵,專待倭警。朝廷為此撥了十幾萬兩銀子,還派遣了一位官員督理相關糧餉,以防萬一“有事”的時候手忙腳亂。 朝廷還大老遠地從福建調來一個人進神機營,這個人叫陳璘,是個倭戰專家。 種種跡像都表明,大明——至少大明皇帝——在沒搞清楚朝鮮的來龍去脈之前,就已經下了決心要動用武力。 萬曆一朝在抵禦倭寇時,有一條明確的原則:“禦敵人於國門之外。”要打就在外頭打,絕不讓戰火燒到國境內。從天津到山東再到浙江、福建、廣東,所有的沿海軍隊都是按照這一訓令行動,盡力把敵人攔截在外洋予以殲滅。 牢記這條原則,再結合那條諭令發出的蹊蹺時間,便能很容易地理解大明朝廷的用意: 朝鮮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其實根本不關心。派遣那兩枝部隊援朝,完全是為了大明自己的戰略安全考慮。 如果朝鮮是清白的,那麼這兩支精兵將成為先鋒軍團,入朝支援,掩護朝鮮王室撤退;如果朝鮮果然和日本人合謀,那麼這兩支精兵,將會變成兩柄匕首,直插向朝鮮半島,把戰火攔截在鴨綠江的另外一側——總之,要決戰於境外,把危機解決在朝鮮的領土上。 這兩支精兵,就是埋在中朝邊境的預備隊,不是為了朝鮮人,而是為了大明自己。 這一點,連朝鮮人自己都看得很清楚。在戰爭爆發後兩年後,朝鮮國王李昖和柳成龍酸溜溜地說:賊若欲犯中原,則必由我國;中原欲征討此賊,亦必由我國……中原若不守我國,則遼東必先動搖,則天下之勢危矣。 有意思的是,這一條用心深刻的諭令不是群策群力的結果,並未得到大臣們的普遍支持,甚至沒有拿出來公開討論過。那會兒首輔王家屏剛剛告老還鄉,內閣只剩下一個老糊塗趙志皋代首輔之職。 這條諭令,恐怕是萬曆皇帝乾綱獨斷,一個人把這事兒拍了板,再交給兵部尚書石星去辦。 萬曆皇帝在歷史上的風評並不好,本身毛病也很多,但別忘了,他有一個老師,叫做張居正。張居正雖然已經倒台,但他的學生卻繼承了他兩個優點:一個是眼光,一個是手段。 有眼光,便能夠先於群臣看到朝鮮對於大明之價值。 有手段,便可以沖破重重阻撓,去進行佈局。 這一位君主,像是個懶散的武林高手,平日絕少出手,但一旦出手,卻很少有失招的時候。 萬曆的這一條諭令,帶有相當深遠的歷史淵源和戰略思考。 中國屬於農耕文明,加之自然環境相對封閉,文明性格偏向於保守內斂。歷代中原王朝衣食無憂,缺乏向外擴張的源動力。所以當它們決心突破地理界限去攫取領土時,首要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通商或是獲取資源,而是為了滿足一個簡單目的:讓中原更加安全。 所以歷代中原王朝的戰略原則是:凡是事關國家安全的土地,要盡量抓到手裡;於國防安全無關痛癢的土地,即便你主動給我,我也不一定要。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長城情結,我們可以稱之為“長城”戰略。中國這幾千年來的疆域盈縮背後,一直都是在被這一指導思想所支配。 當初漢朝不惜靡費鉅億鑿空西域,佔領河西走廊,最強烈的動機,乃是為了從側翼箝制北方游牧民族,削弱對中原北部的威脅,絲綢之路不過是摟草打兔子。 終北宋一世,對燕雲十六州的歸屬問題始終耿耿於懷,成為趙匡胤以降所有皇帝的心結;可同樣是這批人,卻對安南的喪失顯得漠不關心。理由也很簡單,燕雲關係到中原興衰,安南卻是可有可無。 更典型的例子,是台灣島,雖然與大陸只相隔一個海峽,可古代中國沒有來自海洋的威脅,也就沒有戰略上的急迫需求——因此台灣要一直到明末清初才被中原王朝懶洋洋地收入版圖。即便收下來了,還是有大臣屢次上書讓台灣軍民內遷,覺得這塊蠻荒之地無甚價值。一直到西方的堅船利炮打破了海洋的藩籬,台灣對中國的戰略價值才真正凸顯出來。 明確了這個特點,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朝鮮半島的地理位置,便會恍然大悟。 這一條西接遼東、東入黃海的狹長半島,是深入太平洋的一座大陸橋。當海洋文明強盛時,會循這條通道進入大陸——比如日本;當大陸文明強盛時,則會利用這條通道進入海洋——比如元朝。 可東亞最強大的中原文明奉行的是“長城”戰略,它既不需要藉道朝鮮去進攻海洋文明,也不擔心有海上的敵人通過朝鮮進入大陸——在工業革命之前,沒有一個海洋文明有足夠的資源和技術能力,能威脅到中原王朝的生存。 所以在中原王朝的戰略框架中,朝鮮半島的地位十分尷尬:佔了吧,沒多大意義;不管吧,又不太好。它無論是從形狀還是戰略價值,都像是一塊雞肋,棄之可惜,食之無用。早期半島與中原關係史中的政權更迭與領土紛爭,與這種尷尬、混亂的戰略不無關係。一邊“怎麼打都不服”,一邊是“怎麼打都打不過”,兩邊都沒想明白該拿對方怎麼辦,陷入打打停停的怪圈。 經過了數百年的磨合、反復與拉鋸,一直到了公元六七六年,中原與朝鮮半島才算找准了兩者關係的定位。大唐承認朝鮮半島的獨立治權,而新羅王國則稱臣事大——所謂的“事大字小”。 這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從此以後,中原王朝與朝鮮半島的關係便被體制化了。朝鮮半島從此再不用擔心來自大國的軍事、政治壓力,保持著獨立發展;而中原帝國則為自己找了一個聽話的小弟,可以替自己看守一個不太重要的門戶,省了許多麻煩。 當日本即將入侵朝鮮的消息傳到北京時,大明的文武百官還在以老眼光看待朝鮮,認為是一場無關宏旨的藩屬之戰。他們的觀點很簡單:日本是夷狄,朝鮮也是夷狄,夷狄跟夷狄打架,犯不上去摻和。要跟這些人解釋出兵朝鮮的戰略意義是很費嘴皮子的,再說朝鮮還沒正式請援,貿然出兵會被扣一頂名不正言不順的大帽子,憑空給那些言官們提供砲彈。 但萬曆皇帝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以往雞肋一般的“朝鮮”大陸橋,隨著日本在東方的崛起,戰略價值飆升變得前所未有地重要。戰爭如對弈,必須要占得先機,方能有取勝之機。 可是大明這時候還不能大動。 此時在寧夏,大明還在進行著一場國內戰爭——寧夏之亂。簡略來說,寧夏之亂的起因是一個蒙古族的戍邊明將哱拜與當地守軍勾結,在萬曆二十年二月起兵叛亂。朝廷從四月份開始決定派兵平叛,戰事已持續兩個月,從遼東被調至寧夏的總兵李如松,正率領著遼東、宣大、山西兵及浙兵、苗兵諸部,圍著哱拜打得正熱鬧。 在這種時候,大明的資源都集中在西北,暫時不適宜涉足第二場戰爭。 因此,萬曆皇帝煞費苦心地發布了這麼一道諭令。 諭令裡對遼東的出兵目的,用詞很含糊,只說是“應援朝鮮”。這個詞可解釋的範圍很寬泛:在鴨綠江接應朝鮮國王,算是應援;出兵平壤,也是應援;打到日本去,也是應援。用了這麼一個微妙的詞,實際上就給予了遼東這兩支部隊相當大的活動權限,不致被限製過死。 諭令接下來的部分更有意思。這兩支部隊還身負著一個具體目標:“仍發銀二萬兩赴彼國犒軍,賜國王大紅紵絲二表裡慰勞之”。 這兩支部隊進入朝鮮,是為了押解銀子給朝鮮王室,給朝鮮國王帶去賞賜禮品。這樣一來,反對者的嘴就被堵住了。我又不是派兵去打仗,而是派兵去送禮啊,送禮你總不能攔著吧?送禮送到半路,碰到人來搶,那我反抗一下也是名正言順吧? 一旦朝鮮局勢陷入危急之時,讓遼東部隊便可以援引這條諭令,第一時間出手干涉。我去給國王送禮,現在國王被人打了,那我也得幫幫手不是?師出有名。 這正是萬曆隱藏在諭令中的真正用意。他 就這樣,萬曆在與群臣鬥氣建儲之餘,忙裡偷閒地佈了一招進可攻、退可守的閒棋。後來的戰局發展證明,這一步閒棋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讓壬辰戰爭在關鍵時刻發生了轉折,可謂是藏盡了機鋒。 所以當我們研究這段時間的史料,會發現關於大明第一次出兵援朝的時間,與大明正式決定支援朝鮮的時間存在著矛盾,而且所有的史料裡都語焉不詳,遮遮掩掩。明軍都打到平壤了,卻還找不到皇帝或者兵部下達的任何明確命令,也看不出遼東地方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擅自派兵出國。 現在我們明白了,萬曆早就作了出兵朝鮮的鋪墊,只要拖到寧夏之亂平定,大明便能騰出手來收拾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 這份命令很快通過兵部送到了遼東總督蹇達手裡。蹇達看了半天,沒體會到其中的精妙之處,皇帝的意思到底是讓人揣著這兩萬兩銀子直接殺進朝鮮,還是等朝鮮人跑過來接濟一下就算了? 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去找遼東巡撫郝杰商量。 郝杰是個神人,這個人最擅長的是督軍,而且督得堂堂正正,教人只有佩服的份。隆慶年間,薊州都督劉燾、巡撫耿隨卿虛報戰功,被他一本參倒;到了萬曆年間,他巡撫遼東,又跟遼東的地頭蛇李成梁扛起膀子,把他的副將李寧折騰得灰頭土臉。跟他過招的將領,沒有不倒霉的。 最難得的是,郝杰是萬曆朝中,少數幾個對日本人有興趣的官員,沒事蒐集了許多關於日本的資料。後來他把這些資料攢在一起,跟別人合寫了一本極其牛逼的書,叫做《日本考》。 《日本考》比許儀後的報告要詳盡得多,舉凡日本政治、經濟、歷史、文化、民俗,不一而足。就連女人塗齒、種地節氣之類的事,書中都有專題論述。書後頭居然還附了一套完整的日文詞彙表和日本詩歌選,其對日本國情研究功力之深,到了民國之前都沒人能夠超越。 在郝杰這種日本研究專家眼裡,萬曆的這份諭令一看就透。他給蹇達解釋了一下其中深意,蹇達恍然大悟,當即調派了手底下馬步軍一千多人,分成兩部。六月七日派出第一部戴朝弁、史儒;又在六月十日派出了郭夢徵、王守官一部。兩部沿著鴨綠江附近游擊,伺機而動。 六月十一日,日軍跨過大同江。朝鮮人在平壤呆不下去了,一路倉皇逃亡。國王李昖痛感之前的求援力度太輕了,便任命禮曹參判兼大提學李德馨作為求援使,再赴大明。 之前李德馨曾經負責在大同江與小西行長談判,雖然土地該丟的一寸沒少,至少面子上還算處置得當。這次李昖派他,也是看中他的外交才能。 從更深的層次來講,李德馨出身南人黨,與柳成龍向來交好。他前往聯絡大明,就等於為南人黨加了重重的一個砝碼。這個伏筆,柳成龍早在平壤接待大明官員時,就埋好了。 李德馨星夜疾馳,只花了五天時間就跑到了中朝邊境的鴨綠江畔。在那裡,他看到了一支朝思暮想的大明軍隊。 原來大同江失守以後,遼東很快得到消息。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略,總督蹇達下令一直在鴨綠江游擊的部隊立刻進入朝鮮。 把人放過去以後,蹇達心裡還是沒底,催著郝杰再問問上頭意思。郝杰為了安撫他,便給兵部發了封確認函,問說朝鮮局勢糜爛,咱們到底怎麼處置,您給個準話兒。兵部尚書石星很快覆文:皇上點頭了,讓你自己定。蹇達這才算徹底吃了定心丸,挑了一名叫祖承訓的副總兵,擔負入朝支援指揮。 六月十五日,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大明軍隊終於渡過鴨綠江,開始了漫長的援朝徵倭之旅。 初次渡江的戴朝弁、史儒部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九人,馬匹一千零九十三匹。這是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常年在遼東作戰,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而且指揮官軍紀嚴明,進入朝鮮以後也沒動群眾一針一線。 他們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請援使李德馨。李德馨一見天軍,歡喜得快要暈了,趕緊懇求說你們快去救救我們國王吧,不然平壤就撐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有點晚了,就在同一天,小西行長剛剛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平壤城。 戴朝弁和史儒在入朝之前,也沒接到過明確的作戰訓令。現在人家求到頭上來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義州,因為義州是距離大明最近的朝鮮城市,是朝鮮王室一早就計劃好的逃亡地。 拜別了戴、史兩位,李德馨繼續一路狂奔,在跨過鴨綠江的時候,他碰到了祖承訓。李德馨又求祖承訓趕緊出兵,祖承訓卻表現得很冷淡,說現在糧草尚未齊備,我軍主力駐屯在鳳凰城。他看李德馨哭得傷心,寬慰了幾句,說國王好生待在義州,那裡有史儒在。萬一有什麼變故,只要一天我就能趕到。 李德馨一看祖承訓態度堅決,當下也不浪費時間了,直奔遼東而去。 到了遼東以後,他找到郝杰,趴到衙門門口嚎啕大哭,一口氣上了六次書,請求大明出兵援救。 李德馨不算孤單,他在遼東哭,還有一位使者在北京哭。這位使者叫申點,是前一年那一系列辯誣使者中的一員,戰爭開始前一直在北京公幹。開戰的消息傳到北京以後,石星把申點叫來兵部,責問朝鮮為何敗的如此之速,申點一聽,哇哇大哭,從此眼淚就沒幹過,幾天之內哭遍了北京的各大衙門,間接促成了明朝對出兵的曖昧態度。 面對李德馨的滾滾淚水,郝杰安慰說你別哭了別哭了,我幫你去催一下,啊。 在郝杰的斡旋下,繼戴、史之後,大明的後續部隊終於源源不斷地開進朝鮮。 六月十七日,郭夢徵、王守官兩員參將,統領五百零六人,馬匹七百七十九匹,渡過了鴨綠江。 六月十九日,援朝軍最高統帥副總兵祖承訓率領一千三百零十九名士兵,馬匹一千五百二十九匹,渡過鴨綠江。 至此,大明之前部署好的軍隊,全部進入了朝鮮,總兵力近三千人,全是彪悍的遼東騎兵。 順便提一句。在朝鮮人的史料記錄裡,把祖承訓出兵的功勞算到了李德馨的頭上。他們的記載裡說明朝本來沒有出兵的打算,是李德馨靠哭泣感動了郝杰,遼東都司這才在未請示朝廷前毅然派兵援助——這個,只能說算是朝鮮人民的美好想像了吧。 六月二十四日,國王李昖千辛萬苦抵達了義州,與等候在此的大明軍隊會合。此時除了祖承訓的主力還在路上,其他部隊都已經集結完畢。 這一次的會面非常有趣。 明明是大明軍隊先到,可按照禮節必須是朝鮮國王出迎。所以明軍先搬出城去,朝鮮王室搬進去,然後李昖再親自去西門迎接天軍到來。 接下來的場面特別有戲劇性,心眼實誠的朝鮮人在《宣祖實錄》忠實地把對話都記錄了下來,細節充滿了喜感。 李昖一看到郭夢徵就先哭了:“皇恩罔極”,意思是說萬曆皇帝對我實在太好了。郭夢徵趕緊說:“朝廷的命令還沒下來,我先過來幫忙。”說完先把兩萬兩銀子遞過去:“陛下託我帶給您的,您數數?”李昖連忙擺手:“數什麼數,大明作事我還不放心嘛。”郭夢徵說:“不行不行,您還是點點吧。” 於是這一位國王、一員參將就跟生意人似的,頭碰頭開始點錢。等把銀子數齊了。郭夢徵又說了:“日本人若是打過來,我們就迎戰。你們準備好糧草就行了。”又問李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李昖玩了個小心眼兒:“我在義州,就等著天兵到達。至於接下來去哪裡,我也沒定呢。” 其實他心裡早就下決心了,只不過沒有必要跟郭夢徵說而已。 原來早在六月十四日,李昖倉皇逃離平壤,半路上在寧邊又跟大臣們開了一次會。 此時的李昖,已經徹底對局勢失望,在會上又提起了內附大明的事兒。大臣們照例強烈反對,都說朝鮮還有大片土地可以去,幹嘛投靠大明!但這一次李昖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誰勸也不聽。 最後寧邊會議作了兩個決策,一是朝鮮正式致函遼東都司,諮詢內附之事;二是讓世子光海君率領一部分大臣,前往咸鏡道作為分朝。李昖的用意很明顯,我把兒子留在朝鮮,李朝也不算無主,我再去大明,該沒人攔著了吧? 這篇寫給遼東都司的咨文寫得好:“……願率宮嬪,內附上國。”江山社稷、大臣百姓、兒子兒媳婦,這些李昖一個都不要了,只打算帶著幾個后妃就走了,真是一位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君王。 李昖還找了個機會,派人到遼東軍跟前,劈頭就是一句:“請天將幫忙,把滿洲一半的船隻調到鴨綠江這邊,我打算投奔大明去啦。” 遼東軍將領們都糊塗了,他們接的命令是應援朝鮮,沒聽說過有內附這事兒啊? 這些將領心想這事兒我們哪裡管得了,便把皮球踢給了守在鴨綠江旁的寬奠副總兵佟養正。佟養正把這個要求和朝鮮的咨文轉給了遼東都司。遼東都司一算時間,覺得這朝鮮人也敗得太快了,大明調查團剛回來沒幾天,平壤就又丟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於是遼東都司的官員在咨文後頭加了幾句告誡:日本人一向很狡猾,如果他們藏在朝鮮內附的隊伍裡滲入大明,就麻煩了。寫完以後,轉發給北京兵部,請幾位大人定奪。 這一層層地轉發,十分費時間。所以在北京給出回復之前,遼東都司在六月二十六日先給李昖遞了一句話,說如果時局真是糜爛不可收拾,國王可以暫時在寬奠堡駐蹕休息。 李昖聽到這句話,放心了,便在義州眼巴巴地等著北京的回复。他等的實在無聊,居然還寫了一首詩,這詩寫得合轍押韻,也算是有幾分風骨,詩曰:國事蒼黃日,誰能李郭忠。去邠存大計,恢復仗諸公。痛哭關山月,傷心鴨水風。朝臣今日後,寧復更西東。 結果李昖等來等去,北京的回復還沒到,到了七月一日,卻來一個調查團。李昖一聽,差點喊了一句:“怎麼又來了!” 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附註: 朝鮮人的《李朝實錄》是一部很有趣的史書,裡面記錄下來了許多細節,生冷不忌,而且有人物有對話有動作有表情。本文的許多細節描述,就是直接引自《宣祖實錄》部分。因為這部史料記錄太生動了,如果不加以說明,恐怕會有許多人以為是筆者演繹戲說。在接下來的連載,我們會挑選一些比較重要或者比較富有戲劇性的實錄原始記錄貼在連載之後,方便有興趣的朋友自行查詢。 “參將郭夢徵齎皇賜銀二萬兩來,上出迎於西門外,到龍灣館行禮。上曰:“皇恩罔極。 ”夢徵曰:“皇帝恐其不能速達,送俺來也。 ”於是,相揖而就坐,乃出銀鞘,因請數之。上曰:“受皇賜,何敢數也?恐傷事體。 ”夢徵曰:“朝廷法度至嚴,不可不數。 ”強數之。夢徵曰:“若賊兵西向,則我軍當進擊。我軍之整齊,貴國亦已見之矣。糧料備而待之,則我軍當進擊。 ”上曰:“弊邦不成模樣,今日之事,惟思上國之保護。 ”夢徵曰:“夾江天兵無數來住,若聞賊聲,進擊不難。但未知國王又將向何處?”上曰:“來此,專爲天兵。若蒙天佑,天兵勦滅兇賊,予將何之?事迫然後,當決去留,予亦未知定向何處。 ”禮畢,辭去,因起立,請留宿,不許。上曰:“生靈將盡,請速發兵。 ” ——《宣祖實錄》27卷25年6月25日 為什麼要說又呢? 原來在六月十八日,朝鮮君臣逃亡的車駕到了宣川,被人給攔住了。攔他們的人,叫宋國臣。他不是朝鮮人,而是遼東巡按御史李時孶派來的調查員。 遼東到處都在瘋傳,說現在的朝鮮國王是假的,其實是日本內奸,打算潛入大明內部。宋國臣以前曾經跟著大明使節出使過朝鮮,見過李昖,所以這次被派來驗明正身。 李昖挺生氣,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國之君,怎麼能接受這種待遇。但遼東咨文口氣十分嚴厲,他看了有點害怕,而且正一門心思想內附,不願意在這些細節上惹大明生疑,就耐著性子讓宋國臣左端詳又端詳。端詳完了,宋國臣確認這是真的國王,不忘寬慰了一句:“放心吧,咨文裡說的都是假設,不是真的責問。然後趕回遼東匯報去了。 所以在七月一日當李昖聽到又有調查團來了,心裡就有些煩,你們有完沒完啊。大臣們趕緊勸慰,說這個使團級別很高,大明相當重視,如果敷衍應對,恐怕會有不好的後果。 李昖一聽,咬咬牙,忍了,接見。 這個調查團級別真的很高,首席差官是兵部派來的,叫黃應陽,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乃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他的身邊帶了一名指揮徐一貫、一名游擊夏時,都是直接從北京派來的官員,代表了大明兵部的意志。 黃應陽還有另外一重背景。當年譚綸與戚繼光在江浙對付倭寇的時候,黃應陽曾任參謀,經驗豐富,因此被選中前往朝鮮調查。 他們抵達義州以後,迎上來的是禮曹判官尹根壽。他是尹鬥壽的弟弟,懂中文——不,應該說是會講中文,這時候的朝鮮官吏和文化人個個都懂中文,使用的也是中文——尹根壽之前曾經主動請纓接待林、崔調查團,沒被准許。現在朝中無人,李昖只好委任他來負責接待事宜。 尹根壽見到調查團,還沒開口說話,黃應陽便直接開口說:“我們是來調查朝日合謀的事情。義州我們不呆了,直接去平壤,會會那些倭寇。你們想證明自己清白的話,找個大臣跟我們一塊去。”尹根壽嚇了一跳:“別啊,我們兩國交兵,派大臣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黃應陽想想也是,便回答道:“那算了,你們不用去了,我們自己去。” 這事尹根壽也不敢答應,萬一天使們有個三長兩短,朝鮮可要背黑鍋的。他趕緊從袖子裡拿出兩封信:“您看,這是倭寇寫給我們的書信,您驗看一下,不就知道真偽了麼?” 這兩封信都是小西行長寫的,一封是給李德馨,一封是給朝鮮高層,都是勸降書。要說小西行長,還真是挺幫忙的,在這兩封信裡他自吹自擂,把從釜山登陸到平壤陷落的過程寫的無比詳細,最後還完完整整交代了日本駐朝鮮軍團的分佈表。 黃應陽久在軍旅,熟於戎事。他把這兩封信與大明得到的情報稍微一對照,便知道這些事是編不出來的。但他還想詐一詐朝鮮人,就說:“你這書信是假的。”尹根壽大驚:“不能!你看這紙和這字,都是日本人的。”黃應陽說你再拿一封出來,我就信。朝鮮朝廷趕緊翻箱倒櫃,找出一封小西行長給李恆福的信件,趕緊送過去。 黃應陽把這三封信都收進袖中,說看來朝鮮果然是清白的,看來平壤我也不用去了。你們趕緊寫一道文書,我盡快回去禀報石大人,早日派兵過來。尹根壽如釋重負,以為沒什麼事了,黃應陽又揮揮手,叫來身旁一個人:“還有件事得麻煩你,這是遼東來的畫師,有人說你們國王是假的,我們想給殿下畫個像帶回去查驗。” 尹根壽:“………………” 第二天,李昖接見了這三位調查官員。甫一見面,李昖就哭開了:“你們看了日本人寫的信麼?”然後解釋了一通,說朝鮮是又苦又慘,但真沒和倭寇勾結。黃應陽聽完以後,按著胸口感慨說:“一邊挨著打一邊受著委屈,你們可真不容易。”結果一句話說出來,李昖哭的更厲害了,身邊大臣也都紛紛哭起來。黃應陽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大,趕緊說:“別哭了,我回去肯定跟朝廷匯報,把你們的委屈辯清楚。” 黃應陽不是什麼壞人,還挺熱心的。他見到朝鮮軍兵敗如山倒的戰報,頗有同仇敵愾之感,主動把自己在浙江抗倭的經驗給朝鮮人介紹了一番,說想要對付倭寇,不請浙軍來是肯定不行的。說者無意,聽者有意,朝鮮君臣記下了這句話,到後來就惹出了不少事非。 調查團走後,李昖望眼欲穿,盼啊盼啊,盼著內附大明的一天。結果到了七月十一日,大明的正式答复終於出爐了,一共有三點意見: 一,給我頂住。 二,如果真是頂不住了,內附也可以,但不許呆在北京,只許留在鴨綠江的寬奠堡。人也不能多帶,幾百人頂天了。 三,一旦朝鮮光復,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在鴨綠江負責兩國聯絡與糧草運輸的總兵楊紹勳唯恐朝鮮人看不明白,特意又附了一封信給李昖,提醒說你是國王,你跑了朝鮮就全亂了,必須就地組織抵抗,千萬別過江。 李昖接到答复,倒並沒特別失望。他選擇內附,是因為自覺窮途末路。現在大明天軍已經奔赴平壤,复都計日可待。退一萬步說,就算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大明不是也答應可以來附嘛,最多是住的地方偏僻點,身邊的人少了點而已。 於是,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內附”爭議,便在朝鮮大臣們撕心裂肺的反對和絡繹不絕的大明調查團中平息了。李昖安安心心呆在了義州,作著詩,看著風景,再也不去考慮“內附”的問題,只等大明軍團幫他光復國土。 很快,他又收到了兩個好消息,還有兩個壞消息。 第二天,李昖接見了這三位調查官員。甫一見面,李昖就哭開了:“你們看了日本人寫的信麼?”然後解釋了一通,說朝鮮是又苦又慘,但真沒和倭寇勾結。黃應陽聽完以後,按著胸口感慨說:“一邊挨著打一邊受著委屈,你們可真不容易。”結果一句話說出來,李昖哭的更厲害了,身邊大臣也都紛紛哭起來。黃應陽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大,趕緊說:“別哭了,我回去肯定跟朝廷匯報,把你們的委屈辯清楚。” 黃應陽不是什麼壞人,還挺熱心的。他見到朝鮮軍兵敗如山倒的戰報,頗有同仇敵愾之感,主動把自己在浙江抗倭的經驗給朝鮮人介紹了一番,說想要對付倭寇,不請浙軍來是肯定不行的。說者無意,聽者有意,朝鮮君臣記下了這句話,到後來就惹出了不少事非。 調查團走後,李昖望眼欲穿,盼啊盼啊,盼著內附大明的一天。結果到了七月十一日,大明的正式答复終於出爐了,一共有三點意見: 一,給我頂住。 二,如果真是頂不住了,內附也可以,但不許呆在北京,只許留在鴨綠江的寬奠堡。人也不能多帶,幾百人頂天了。 三,一旦朝鮮光復,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在鴨綠江負責兩國聯絡與糧草運輸的總兵楊紹勳唯恐朝鮮人看不明白,特意又附了一封信給李昖,提醒說你是國王,你跑了朝鮮就全亂了,必須就地組織抵抗,千萬別過江。 李昖接到答复,倒並沒特別失望。他選擇內附,是因為自覺窮途末路。現在大明天軍已經奔赴平壤,复都計日可待。退一萬步說,就算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大明不是也答應可以來附嘛,最多是住的地方偏僻點,身邊的人少了點而已。 於是,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內附”爭議,便在朝鮮大臣們撕心裂肺的反對和絡繹不絕的大明調查團中平息了。李昖安安心心呆在了義州,作著詩,看著風景,再也不去考慮“內附”的問題,只等大明軍團幫他光復國土。 很快,他又收到了兩個好消息,還有兩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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