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2·末日風暴

第39章 第三十二章暗影的河流

奈妮薇站在環繞班達艾班的寬闊城牆上,俯視著這座黑暗中的城市。班達艾班矗立在一片坡狀地形上,所以奈妮薇的視線能夠一直越過整座城市,直到遠方的大海。夜霧在水面上翻滾,懸浮在黑色鏡面般的海洋上。看起來,大海就如同天空中黑暗雲層的倒影。那些烏雲上閃爍著一層虛幻的、珍珠色的光澤。它來自奈妮薇看不見的,黑雲中的月亮。 濃霧並沒有覆蓋城市,它們很少會碰觸海岸,大多只是浮在海面上,不住地翻滾,就好像一片山林大火的幻影,被某種看不見的圍欄所擋住。 奈妮薇依然能感覺到北方的風暴,它讓奈妮薇迫切地想要騎馬在街道上奔馳,向人們喊出警報——逃進地窖!儲存食物,準備迎接災難的降臨!不幸的是,無論是地洞還是城牆,都沒辦法阻擋這場風暴。它絕非自然的力量。

海霧經常預示著強風的來襲,這個晚上也不例外。奈妮薇拉緊披肩,聞著帶有鹹味的海風,還有一座過於擁擠的城市中必然會產生的氣味——垃圾、汗臭、油煙和爐火的煙氣。她非常想念兩河,那裡冬天的風很冷,但空氣永遠都是清新的。班達艾班的風卻總有一股油膩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在兩河的位置已經永遠消失了,這讓她感到心痛。現在,她是一名兩儀師。她在這裡的位置要比一名鄉賢更加重要。利用至上力,她能夠以奇蹟般的手段治癒傷員。擁有白塔的權威,她屬於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群,能夠與她分庭抗禮的只有其他姐妹和為數不多的君王。 而她的丈夫,也是一位國王。也許嵐沒有自己的王國,但這絲毫無損於他的身份,至少對她而言是這樣。兩河的生活不適合他。實際上,也已經不再適合她了。那種簡單的生活曾是她能夠想像到的全部人生,現在卻讓她覺得單調空虛。

但,那種生活無法不讓人懷念,尤其是當她看到那片夜霧時。 “看那邊。”梅瑞絲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那聲音裡流露出緊張的情緒。她正與凱蘇安和珂麗勒一起望著另一個方向。不是越過城市,朝向海洋的西南方,而是東方。奈妮薇很不願意加入這些人之中。凱蘇安肯定認為她之所以會被流放,奈妮薇也要負一部分責任。但無論如何,她更想看到那個會讓梅瑞絲如此緊張的東西。 奈妮薇轉過身,朝那些人走去。珂麗勒看了她一眼。梅瑞絲和凱蘇安卻對她完全視而不見。奈妮薇寧可這樣。更讓她苦惱的還是黃宗的珂麗勒在接受她做為姐妹的這件事上仍然抱著極為謹慎的態度。珂麗勒很討人喜歡,善於安慰別人,卻依舊頑固地不願承認奈妮薇也是黃宗的一員。現在只能等艾雯奪下白塔,那時她將不得不承認,慣例已經改變了。

奈妮薇透過城牆的垛口,向城外的黑色原野望過去。她依稀能夠分辨出簇擁在城牆下的那些簡陋棚屋,而現在,那些房舍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那些關於城外各種危險的或真或假的傳說,讓難民們都擠進了城牆內。處置這些難民,消弭他們帶來的疾病和災荒,依然需要耗費蘭德許多時間。 在那些被廢棄的貧民窟外,只有一些灌木矮樹和一點殘垣斷木。城外的農田都荒蕪了。它們都經過了耕耘、播種,卻依舊寸草不生。光明啊!為什麼莊稼不再生長了?今年冬天,人們能去哪裡尋找食物? 不過這並不是現在她要看的。梅瑞絲到底看見了什麼?在哪裡…… 然後,奈妮薇看見了。就像一縷海霧,一小片閃耀的光芒正飄過地面。它不斷膨脹,又彷佛是一小團風暴雲。雖然閃動著珍珠般的光芒,卻又不像天空中的雲層。終於,它變成一個行走的男人形狀。然後,那團發光的霧變化出更多的形體。片刻間,那團光芒又幻化出更多形體。沒多久,黑色的大地上就出現了一支發光的隊伍,在極度悲哀的氣氛中行進著。

奈妮薇打了個哆嗦,然後又暗中斥責自己。無論那些是怎樣的魂靈,在相距如此遙遠的地方,它們肯定不會有什麼危害。但無論她如何努力,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手臂上冒出雞皮疙瘩。 在相距如此遙遠的地方,奈妮薇看不清太多細節,只能看出隊伍中男女都有,身上穿著發光的衣服,如同這座城市中的旗幟一樣飄動。這片光影中沒有色彩,只有蒼白。這點和近來出現的其他幽靈都不一樣。 這些幽靈都沉浸在一種怪異的、非現世的光芒中。它們已經增加到了兩百餘個,其中幾個幽靈扛著一件很大的物體。那是轎子嗎?或者……不,那是一口棺材。那麼,這是許久以前的一支送葬隊伍?這些人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又被拉回到這個活人的世界之中? 在這座城市中有謠言說,這支隊伍的首次出現是在蘭德到達班達艾班時。這座城牆上的衛兵帶著極度不安的語氣向奈妮薇證實了這個謠言,他們是奈妮薇能找到的最可靠的訊息來源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如此大驚小怪。”梅瑞絲抱著手臂,帶著塔拉朋口音說道。 “我們現在都已經習慣了這些幽靈,不是嗎?至少它們沒有讓人們融化,或者變成火球。” 關於這座城市的報告表明,“意外事件”在這裡正變得愈來愈頻繁。就在最近幾天,奈妮薇已經調查過三份可信的報告,上面說大量昆蟲從人體內湧出,將人殺死。還有人在清早時被發現在床上完全變成焦炭,而他身下的床單卻沒有一點燒焦的痕跡。奈妮薇也親自檢查過那具焦屍。 這些意外事件都和幽靈無關,但人們已經將這兩者聯繫在一起。奈妮薇也知道,這總比把一切都歸罪於蘭德要好。 “只能待在這座城市裡無事可做,這真讓人氣悶。”梅瑞絲又說道。 “我們在這裡的確沒有任何收穫。”珂麗勒表示同意,“我們應該離開這裡。而且他也宣稱,最後戰爭很快就要開始了。”

奈妮薇感到一陣切入骨肉的擔憂。她在為嵐擔心,隨後又變成對蘭德的憤怒。他仍然認為,如果能在嵐進攻塔文隘口的同時從別處進軍妖境,就能對敵人造成迷惑。嵐的攻擊很可能會成為最後戰爭的開始。那麼,為什麼蘭德不能派遣其他軍隊去援助嵐? “是的,”凱蘇安一邊說,一邊還在思索,“他也許是對的。”為什麼她要一直用兜帽遮住面孔?蘭德顯然不在這裡。 “那麼我們就更應該離開這裡。”梅瑞絲頑固地說,“蘭德·亞瑟是個傻瓜!阿拉多曼和大局無關。這裡有沒有國王,有什麼重要?” “問題在於霄辰人。”奈妮薇哼了一聲,“難道要讓我們在進軍妖境時,背後卻遭到別人的入侵嗎?” 梅瑞絲沒有答話。珂麗勒微笑著聳聳肩,然後將目光轉向達莫·弗林。那名殉道使正靠在她們身後的牆壁上,雙臂抱在胸前,在他皺紋堆積的老臉上是一副輕鬆自若的神情。大概他完全不認為這群幽靈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對於眼下的這個世界,也許他的態度才是正確的。

奈妮薇回過頭,繼續看著那支幽靈隊伍。它們正從城牆邊繞過去。其他兩儀師又開始談話。梅瑞絲和珂麗勒還在宣洩她們對蘭德的不滿,只是一個口氣嚴厲,一個口氣隨和。 奈妮薇很想為蘭德辯護。雖然蘭德最近的確變得非常不近人情,難以捉摸,但他在阿拉多曼還有重要的工作。和霄辰人在法美的會談就要開始了。而且為阿拉多曼王位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古蘭黛真的躲藏在這裡呢?其他人都覺得他對棄光魔使的推測是錯誤的,但蘭德的確在許多國家中都發現了棄光魔使,為什麼阿拉多曼就會是例外?國王失踪,整個國家陷入混亂、飢荒和戰爭,這很像是棄光魔使的所作所為。 看到其他人談興正濃,奈妮薇打算離開了。就在此時,她發現凱蘇安正在看她。奈妮薇猶豫了一下,又轉向那個披著斗篷的兩儀師。借助火把的光亮,她勉強能看到凱蘇安的臉。不過奈妮薇還是能看出這名年長的兩儀師臉色不善,彷彿她也很不喜歡梅瑞絲和珂麗勒的抱怨。奈妮薇和凱蘇安對視片刻,然后凱蘇安略一點頭,轉身走掉了。此時梅瑞絲對蘭德的長篇痛斥正到了最激烈的時候。

其他兩儀師急忙跟了過去。這是怎樣一番情景啊,凱蘇安對待其他兩儀師的態度總好像她們並不比一頭騾子更值得尊重。在她眼裡,她們彷彿只是一群孩子。 不過,考慮到最近許多兩儀師的表現…… 奈妮薇緊皺著眉頭,朝反方向走去,一邊向城牆上的衛兵點頭致意。剛才凱蘇安的點頭不可能是對她表達敬意。凱蘇安永遠都是目中無人、傲岸威嚴的。 那麼,又該怎樣處理蘭德?他不想要奈妮薇的幫助,也不想要任何人的幫助。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是這個樣子,就像他在兩河當牧羊人時一樣倔強,就像他父親一樣。但他們從沒難倒過鄉賢奈妮薇,所以也別想難倒兩儀師奈妮薇。就算是科普林家的人和康加家的人也難不倒她。虛張聲勢的蘭德·亞瑟一樣別想難倒她。她現在很想大踏步走進他的新“宮殿”,好好教訓他一頓。

只是……蘭德·亞瑟不是科普林和康加家的人。無論多麼頑固的兩河人都沒有蘭德身上的那種險惡氣息。 她以前對付過危險人物。她的嵐也像密林中的狼一樣危險,一樣凶狠易怒。在別人面前的平靜只不過是他的偽裝。但無論嵐有多麼可怕,他寧可砍掉自己的手,也不會傷害她。 蘭德不一樣。奈妮薇沿著城牆上的階梯走進城內,一邊揮手拒絕了想要護送她的衛兵。現在夜色漸深,城裡又擠了許多難民。不過她並不是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她從一名衛兵手中接過油燈,使用至上力照明會讓她身邊的路人感到不安。 蘭德。奈妮薇曾經以為他會像嵐一樣溫順。他曾經是一個立誓要保護女性的男人,那種決心幾乎讓奈妮薇感到可笑。現在那個蘭德已經不見了。奈妮薇親眼見證了他放逐凱蘇安的那一刻。她相信,如果蘭德再看到凱蘇安的臉,就真的會殺死她。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刻,奈妮薇依舊會不寒而栗。當時,整個房間似乎都變得黑暗,彷彿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當然,這肯定是她的想像。

蘭德·亞瑟已經變得無法預料了。就在幾天前,他又向奈妮薇發了一次脾氣。當然,蘭德不會放逐她,或者威脅要處死她,無論他嘴上是怎麼說的。他沒有那麼殘酷,是不是? 奈妮薇下了石頭台階,走到沾滿泥痕的木板步道上。她拉緊披肩。人群都擁擠在街道的另一側,在那裡,商店門口和街巷口多少能為露宿室外的人們擋一下風。 她聽到遠處的人群中傳來孩子的咳嗽聲,不由得停住腳步,然後又聽到咳嗽的聲音。這不是普通的咳嗽。她嘟囔了一句,穿過街道,勉強走進難民群裡,高舉起油燈,照亮一個又一個席地而臥的人群。其中許多人都有阿拉多曼人的古銅色皮膚,也有相當數量的塔拉朋人。還有……那些是沙戴亞人嗎?這實在出乎奈妮薇的預料。 大多數難民都躺在破爛的毯子上,旁邊放著他們所剩無幾的家當:一隻罐子,或者幾塊破布。一個小女孩抱著一隻可能曾經很漂亮的布娃娃,但現在它已經少了一隻手臂。蘭德征服國家的效率很高,但他的王國所需要的絕不僅僅是施捨的糧食。人們需要穩定,需要某種他們可以相信的東西,或者他們能信任的人。蘭德在這兩件事上做得愈來愈糟糕了。 那個咳嗽的人在哪裡?幾乎沒有難民和她搭話。就算是回答她的問題,也都有些支支吾吾。但她終於找到那個男孩的時候,不由得感到一陣氣惱。那個男孩的父母將他們的床鋪安設在兩家木板店鋪中間。奈妮薇向他們走近時,那一家的父親站起身來,擋住了她。他是個骯髒的阿拉多曼人,曾經被修剪成阿拉多曼風格的黑鬍鬚現在已經凌亂不堪了。他沒有外衣,一件襯衫也已經快碎成布條了。 奈妮薇睨視著那個男人。在她成為兩儀師之前,就已經學會這種眼神了。男人都這麼愚蠢嗎!他的兒子就要死了,他卻在阻攔這座城市裡少數幾個能救那個男孩的人之一。那位妻子倒是聰明得多。當然,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聰明。她伸手攔住丈夫的腿。那個男人低下頭,終於低聲嘟囔了一句,讓到一旁。 這名婦人滿臉污垢,讓奈妮薇很難看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的臉頰上有許多淚痕。顯然,她這幾天都過得很糟糕。 奈妮薇沒有再理會那個站在一旁瞪著她的男人,跪下去掀開婦人懷中蓋在那個男孩臉上的毯子。男孩的面容憔悴蒼白,眼皮不斷翕動著。顯然,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他咳嗽多久了?”奈妮薇從腰間口袋裡拿出幾包草藥。現在她已經沒有多少草藥了,但這不是節省藥料的時候。 “一個星期了,女士。”那名婦人答道。 奈妮薇氣惱地一嘖舌,向旁邊的杯子指了指,對那個父親喊道:“倒些水來,這個男孩能活到今天已經很走運了,再沒有治療,他很可能熬不過今晚。” 剛剛還對奈妮薇充滿敵意的男人立刻就服從了命令,從旁邊的水桶裡舀了一杯水。在這個雨水頻繁的時節,至少這裡的人沒有飲水之虞。 奈妮薇接過杯子,在裡面撒入艾穡和消熱草,然後編織出一股火之力,將水加熱。當杯子裡冒出一縷白氣時,那名父親又嘟囔了些什麼。奈妮薇搖搖頭。她早就听說過,阿拉多曼人在利用至上力上是相當實際的。現在這座城市裡的各種異像一定已經把他們嚇壞了。 “喝下去。”她對那個男孩說,同時憑直覺用全部五種力編織出一股非常複雜的治療能量。她的能力為她贏了一些姐妹的敬意,卻也讓另一些人對她頗有敵意。不管怎樣,她的努力立刻就產生了效果,儘管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做到的。這是作為一個野人的好處,也或許是壞處:她能憑直覺做到其他姐妹費盡心力去學習的東西,但又很難摒除一些她早已養成的壞習慣。 那個男孩雖然是昏昏沉沉的,卻還知道把嘴唇貼在杯沿上。治療的能量在他喝藥時也進入了他的身體。他全身僵直,劇烈地喘息著。或許沒有草藥也行,但它們能幫助男孩承受強烈的治療能量。現在奈妮薇已經不再有治療時必須使用草藥的習慣了,但她仍然相信,草藥對病人是有好處的。 那名父親警戒地跪到他們身邊,但奈妮薇用指尖點住他的胸膛,將他向後推去。 “給孩子一些呼吸的空間。” 男孩眨眨眼,眸裡又恢復了光彩。他虛弱地哆嗦了一下。奈妮薇探察他的身體,確認了治療的效果。 “發熱已經停止了。”她點了一下頭,站起身,放開至上力。 “這幾天他需要吃好一些。我會把你們的樣子告訴碼頭上的官員,你們可以在那裡得到額外配給。不要把食物賣掉。我會知道的,而且會生氣,明白嗎?” 那名婦人羞愧地低下頭,“我們絕不會……” “我不會以為一切都能好起來。”奈妮薇說,“不過,如果你們照我說的去做,他會活下來。今晚讓他喝光這杯草藥,哪怕他一次只能喝一小口。如果他再發燒,就把他帶到真龍的宮殿去找我。” “是,女士。”那名婦人說道。她的丈夫已經跪到她身邊,微笑著接過了男孩。 奈妮薇撿起油燈,站起身。 “女士。”那名婦人說,“謝謝你。” 奈妮薇轉過身。 “你們幾天前就應該帶他去找我了。我不在乎人們在傳播什麼愚蠢的謠言。兩儀師不是你們的敵人。如果你們知道有誰生病了,就讓那些人來找我們。” 那名婦人點點頭,她的丈夫卻顯得有些畏懼。奈妮薇大步走出巷子,回到黑暗的街上,經過一群群對她又敬又怕的人。愚蠢的人們!難道他們寧可讓自己的孩子病死,也不願接受治療? 在街道上,奈妮薇讓自己平靜下來。剛剛的治療並沒有耗費她多少時間,至少在今晚,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在蘭德身上,她並沒有多少運氣。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是,凱蘇安做得比她還差。 像轉生真龍這樣的怪物到底要怎樣對付?奈妮薇知道,原來的蘭德還在,就在他心中的某個地方。那個“蘭德”只是因為被踢打了太多次,才躲藏起來,讓一個更冷酷的傢伙控制了一切。雖然很不願承認,但現在繼續對他威逼恐嚇已經沒用了。但她又該怎樣讓他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普通的刺激已經無法再讓他的木頭腦袋做出反應了。 奈妮薇突然停住腳步,她手中的油燈照亮面前一段空曠的街道。確實曾有一個人能夠留在蘭德身邊,教導他、訓練他。那不是凱蘇安,也不是任何想要控制他、欺騙他或威嚇他的兩儀師。 那是沐瑞。 奈妮薇繼續向前走去。在那名藍宗兩儀師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裡,她幾乎已經在對蘭德搖尾乞憐了。為了讓蘭德接受她的諫言,她甚至答應會服從他的命令,並只在蘭德想得到建議時才提供建議。但這樣的建議又有多少用處?人們最需要諫言時往往是他們最不想听別人說話的時候! 但沐瑞的確成功了。通過她,蘭德已經開始克服對兩儀師的反感。如果不是接受了沐瑞,凱蘇安是否能夠成為蘭德的顧問,將是一個非常值得懷疑的問題。 但奈妮薇並不打算按照沐瑞的方式去做。無論蘭德現在擁有多少漂亮的頭銜,他仍然只是蘭德·亞瑟。不過她的確應該向沐瑞學習一些東西。也許蘭德會聽沐瑞的話,是因為她的謙卑態度讓他感到滿意,或者也許只是因為他厭倦那些一心只想操縱他的人。那些人讓蘭德感到憤怒,也讓奈妮薇的工作困難許多。而蘭德現在確實需要聽聽她的話。 蘭德是不是只把她當成另一個令人氣惱的操縱者了?這她是絕對不會容忍的。 她需要讓蘭德明白,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她不想指點他改變些什麼,只想讓他不要再犯傻了。除此之外,她只希望他平安無事。她還希望他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領袖,而不是讓人恐懼的獨裁者。但他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走上的正是一條暴君之路。 做一名國王和在兩河當作一名村長是不一樣的。村長只需要讓人們尊敬和喜愛就可以了,困難的事情,比如懲罰那些犯錯的人,都可以交給鄉賢和婦議團。村長只需要被人們喜愛,就足以領導一個和睦安寧的村鎮了。 但該如何教導蘭德?她不能強迫他,只能讓他以別的形式聽她的話。一個計劃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成形。當她走到那座“宮殿”時,她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通往這座宅邸庭院的大門由沙戴亞人守衛著。艾伊爾人更喜歡守在蘭德身邊,監管宅邸內部的房間和走廊。現在這里當值的軍官是哈斯特爾·納瑪特,他向走過來的奈妮薇鞠了個躬。總算還有人知道該如何對待兩儀師。大門後的庭院經過精心的修飾妝點,奈妮薇手中的油燈在草坪上投下怪異的影子,被燈光照亮的地方,能看見樹木被修剪成各種奇禽異獸的形狀,那些影子隨著她的油燈移動、拉長,又被更加黑暗的夜色吞沒,彷彿一條條暗影的河流。 一支規模更大的沙戴亞部隊守衛在宅邸門前。守衛一道門戶遠遠不需要這麼多人,不過衛兵的朋友們經常會聚在他們周圍,說些無聊的話題。奈妮薇大踏步向他們走去,一些慵懶地靠在廊柱上的人立刻站直身子。 “你們有誰不在當值?”奈妮薇問。 九名士兵中有三個人舉起手,同時羞怯地將目光移向一旁。 “太好了。”奈妮薇說著,把油燈交給他們,“你們三個跟我來。”然後她就大步走進宅邸,那三名士兵急忙跟隨在他身後。 現在已經很晚了。那支幽靈隊伍只在午夜出現。整座宅邸已陷入沉睡,門廳裡錯綜複雜的枝狀吊燈也都熄滅了,走廊中同樣是漆黑一片。奈妮薇憑著記憶朝一個方向走去。這座宅邸中的牆壁全都被粉刷得雪白一片,不過上面沒有任何裝飾。她的直覺是正確的,沒多久,她就走進一間小配膳室。僕人們會在這裡將食物盛盤,再送到餐廳去。她選擇的走廊一直通向宅邸的數間起居室,房間裡面的另一條走廊通向廚房。這間配膳室裡有一張牢固的大木桌和一些高腳凳。現在這些凳子上坐著幾個正在玩骰子的男人,他們穿著白綠色的亞麻襯衫和厚實的工作長褲,這是米莉薩家族的製服。 他們都驚訝地抬起頭,看著走進來的奈妮薇。一個人還跳下了凳子,凳子被他踢翻在地上。他摘下帽子。就算是麥特也不會想戴上這種歪斜的褐色帽子。看起來,他就像是一個被發現正將手指戳進餡餅裡的孩子。 奈妮薇不在乎他們在做什麼,她現在只需要找到這幢房子裡的幾名僕人。 “我要見督娘,”她所說的是首席女管家的本地稱謂,“叫她來見我。” 三名士兵這時也進了房間,他們全都是沙戴亞人。也許他們算不上相貌堂堂,但他們昂首闊步的走路姿勢能夠讓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精通戰陣搏殺的職業軍人。奈妮薇相信,一位兩儀師足以讓這些頭腦簡單的僕人心驚膽戰。不過這些士兵稍後還會有用處。 “督娘?”那名手抓著帽子的僕人終於想起該怎樣說話,“您確定不是要見總管或……” “督娘,”奈妮薇說,“馬上讓她來見我。她有時間披上一件袍子,然後就要馬上過來。”她朝身後的一名士兵指了指。 “你跟著他,確保他不會和別人亂說話,或者讓那個女人有機會逃走。” “逃走?”那名僕人驚呼一聲,“為什麼勞拉要這麼做?她做了什麼,女士?” “我希望沒什麼,快去!” 僕人和士兵很快就消失了。另外三名僕人局促不安地繼續坐在桌邊。奈妮薇將手臂抱在胸前,思考著自己的計劃。蘭德認為對阿拉多曼國王的搜索因為那名信使的死亡而陷入僵局,奈妮薇卻不這麼想。這件事還有其他人參與,而幾個恰當的問題很可能會引出新的線索。 那名督娘可能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奈妮薇不想讓那個僕人向他可能遇到的人洩露太多東西,所以她要讓那個僕人有一種危機感,同時利用士兵確保他會緊閉住嘴,並迫使他盡快完成任務。 她的策略被證明非常有效。幾分鐘之內,那名僕人已經跑了回來,還拖著一個身穿藍色睡袍、頭髮蓬亂的年長婦人。雖然她在頭上匆匆裹了一條紅巾,但還是有不少灰髮披散了下來。在她略顯蒼老的阿拉多曼面孔上,只能看見蒼白的憂慮。奈妮薇不由得感到一陣愧疚。在深夜裡被一個驚慌失措的僕人叫醒,又被告知一位兩儀師立刻要見她,她現在該有怎樣的心情? 那名沙戴亞士兵隨後走進房間,立刻守在門口。他有一雙O型腿,身材短粗,臉上留著沙戴亞人的長鬍鬚。另外兩名士兵守在奈妮薇走進房間的那道門旁。他們從容不迫的樣子讓房裡的氣氛更顯緊張。看樣子,他們已經領會了奈妮薇的意思。 “不必緊張,管家。”奈妮薇一邊說,一邊朝桌邊點點頭。 “你可以坐下。你們到主門廳去,待在那裡,不要與任何人說話。” 這四名僕人已經不需要任何刺激了。奈妮薇命令一名士兵跟著他們,確認他們照她的話去做。現在這個時間對她很有利,絕大部分的僕人和蘭德的廷臣都已經睡了,她的調查應該不會驚擾到那些可能真正有罪的人。 僕人的離開肯定讓督娘更加緊張了。奈妮薇坐到桌邊的一隻凳子上。那些僕人在匆忙中丟下了他們的骰子,不過並沒有丟下一枚錢幣。房裡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台上的一盞小燈,監視那些僕人的沙戴亞人提走了奈妮薇給他的油燈。 “你的名字是勞拉,對不對?”奈妮薇問。 督娘小心地點點頭。 “你知道,兩儀師是不會說謊的?” 這名女管家又點了點頭。兩儀師幾乎都不能說謊。但從技術上來說,奈妮薇是可以的,因為她還未接觸過誓言之杖,這讓她在其他姐妹眼中總是略遜一籌。這當然是她們的錯誤。誓言之杖只是一個儀式,兩河人從來都不需要特法器來保證自己的誠實。 “那麼,如果我告訴你,我並不懷疑你個人曾經做錯過任何事,你就應該相信,我只是需要你的說明。” 勞拉似乎放鬆了一點。 “您需要什麼說明,兩儀師奈妮薇?” “根據我的經驗,首席女管家對自己家族的了解,絕不會只限於手下職員們的工作和主人的財產狀況。你在這裡的工作時間很長嗎?” “我已經侍奉過查德瑪家族的三代主人了。”這位年長的女子自豪地說道,“我還有希望侍奉它的新一代主人,如果主人……”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蘭德已經將她的主人囚禁在她自己的地牢裡。如果這名督娘真的能侍奉新一代的查德瑪家主,那也並非什麼好事。 “那麼,”奈妮薇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接過話,“你的主人的不幸遭遇也和我今晚的任務有著很大的關係。” “兩儀師奈妮薇,”勞拉的聲音中流露出期待的意味,“您認為,您能讓她獲得自由?讓她重新得到真龍大人的眷顧?” “也許。”奈妮薇心裡清楚,這點很值得懷疑,但凡事皆有可能。 “我今晚所做的事可能會對她有所幫助。你見過那名信使嗎?就是那個被你的主人囚禁的人。” “國王派來的那個人?”勞拉問,“我從未和他說過話,兩儀師。但我的確見過他。他的個子很高,相貌英俊,雖然是阿拉多曼人,卻剃光了鬍子。我曾經在走廊里和他擦肩而過,他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男人。” “那時他在做什麼?”奈妮薇問。 “嗯,他在和查德瑪女士說話,然後……”勞拉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兩儀師奈妮薇,我不想給我的主人惹來麻煩,而且……” “他就被送去接受審問了。”奈妮薇簡短地說,“我沒時間讓你犯傻,勞拉。我現在不是要尋找給你的主人判罪的證據,我也不在乎你有怎樣的忠誠心。現在我要解決更大的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是,女士。”勞拉的臉色變得更白了。 “當然,我們全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樣對國王的屬下進行審訊的確不對,尤其是對那樣一個人。毀掉那麼漂亮的一張臉,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你知道地牢和行刑者的所在位置嗎?” 勞拉猶豫了一下,然後不情願地點點頭。很好。她不敢隱瞞任何事。 “那我們走吧。”奈妮薇說著,站起了身。 “女士?” “去地牢。”奈妮薇說,“我想,如果米莉薩·查德瑪像我認為的那麼謹慎,她的地牢肯定不會在這裡。” “它和這裡有一段距離,在海鷗餐桌。”勞拉說,“您今晚就想去嗎?” “是的,”奈妮薇說完又猶豫了一下,“或者我可能會先去行刑者的住所。” “他就住在那裡,女士。” “太好了,走吧。” 勞拉沒有多少選擇。奈妮薇允許她在士兵的看守下回房間換衣服。 片刻之後,奈妮薇和她的士兵帶著勞拉和那四名僕人走出宅邸,這樣她就能確保沒有人會向任何人發出警報,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五個查德瑪家族的人顯然都很不願意離開房屋的庇護,他們也許相信那些關於黑夜中充滿危險的謠傳。只有奈妮薇知道,也許現在的黑夜的確不安全,但白天也好不到哪裡去。實際上,白天很可能會更危險。如果身邊的人少一些,那麼蟲群從某個人體內噴湧而出,火焰突然包裹住某個人,或者發生其他恐怖死亡事件的可能性也就會小一點。 他們很快就離開宅邸庭院。奈妮薇邁著堅定的腳步,希望這樣能讓其他人的情緒穩定一些。她向大門前的士兵點點頭,就依勞拉的指引向前走去。木板步道上傳來他們的腳步聲。遍布烏雲的夜空只透出非常微弱的一絲月光。 奈妮薇沒有容許自己再對這個計劃有任何質疑,她已經決定好每一個步驟,所以這個計劃一定能夠順利進行。確實,蘭德也許會因為她調遣士兵和造成的麻煩而發怒。但有時候,如果要看清一個雨水桶的桶底有什麼東西,你就必須把水攪起來,讓桶底的東西浮上來。這實在太巧了,米莉薩·查德瑪已經將那名信使囚禁了幾個月,他卻在蘭德想見他時死掉了,而他是這座城裡唯一可能知道國王下落的人。 有時,巧合的確會發生。兩名農夫結下仇怨,而其中一個人的牛在晚上突然死掉,這可能只是意外。但有時候,多進行一點調查,就會發現另外的答案。 勞拉帶著這一隊人向海鷗餐桌走去。那裡也被稱為海鷗區,班達艾班的漁夫們都會把他們的垃圾倒在這附近。像大多數有理智的人一樣,奈妮薇平時都會盡量遠離城市的這個地區。魚肚也許能成為很好的肥料,但從幾個街區外她就能聞到堆肥的濃烈氣味。就算是難民也不會靠近這裡。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富人區當然會盡量遠離像海鷗餐桌這樣的地方。奈妮薇只是大步走著,對身邊的黑色街巷和房屋完全不予理睬。但那些查德瑪家族的人們都和她愈貼愈近。沙戴亞士兵們手按劍柄,監視著所有的方向。 奈妮薇希望自己能得到白塔的訊息。艾雯和她率領的姐妹們已經多久沒給她傳遞過訊息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瞎子。這是她的錯,是她堅持要跟著蘭德。必須有人照看他,但這就意味著她沒辦法再顧及其他人。白塔還在分裂之中嗎?艾雯還是玉座嗎?街上的流言沒有任何用處。像以往一樣,她聽到的每一條流言都會有兩個完全與之相反的傳聞。白塔正在自相殘殺。不,白塔在和殉道使作戰。不,兩儀師已經被霄辰人摧毀了。或者摧毀她們的是轉生真龍。不,所有這些謠言全都是白塔散播出的誘餌,為的是引誘敵人向它發動攻擊。 雖然的確有關於兩位玉座的傳聞,但那裡面甚至不會有愛莉達和艾雯的名字。這種傳聞非常可疑,因為任何一個兩儀師陣營都不會傳播同時有兩位玉座存在的訊息,一切關於兩儀師內訌的傳聞都不會對她們有任何好處。 勞拉終於停住腳步。那四名僕人也停在她身後,臉上全都是憂慮的表情。奈妮薇瞥了勞拉一眼。 “怎麼了?” “就在那裡,女士。”督娘伸出細瘦的手指,指著街對面的一幢房子。 “那家蠟燭店鋪?”奈妮薇問。 勞拉點點頭。 奈妮薇叫來一名沙戴亞士兵。 “你看著這五個人,確保他們不會惹麻煩。另外兩個跟我來。” 她走下街道,卻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皺起眉,轉過身,看到那三名士兵站在一起,都在看著唯一的那盞油燈。也許他們都在罵自己沒有再多拿一盞燈來。 “哦,光明啊。”奈妮薇氣沖沖地罵了一句,抬起手擁抱了真源,在指尖上編織出一顆光球,在她身周灑下一片清冷、均勻的光亮。 “油燈就留在這裡。” 兩名士兵立刻走到她身邊。她停在蠟燭店門前,編織出一個隔音結界,將自己、兩名士兵和店門包裹在其中。 然後她看著一名士兵。 “你叫什麼名字?” “提本,女士。”他回答道。他的面孔有些像鷹,鬍子經過認真的修剪,在額頭上有一道傷疤。 “他是羅特斯。”他指著另外一名士兵說道。那是個身材像牆一樣寬大的男人。奈妮薇很驚訝於他竟然是一名騎兵。 “那麼,提本,”奈妮薇說,“把這扇門踹開。” 提本完全沒有質疑她的命令,只是抬起一隻穿靴子的腳,用力踹了過去。門框發出碎裂的聲音,屋門被猛然踹開。如果她的結界放置正確,就不會有人聽到破門的聲音。她向門裡探進頭,聞到一股蠟和香水的氣味。木地板上有許多斑點,那是蠟油滴落在上面,又被清理掉以後留下的痕跡。 “快!”她放開結界,不過並沒有熄滅指尖的光球,“羅特斯,到鋪子後面去,守住那裡的巷子,確保沒有人會逃走。提本,跟著我。” 大塊頭的羅特斯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跑到店鋪後面。奈妮薇的光球照亮了一桶桶蠟油和一堆堆燒過的蠟燭頭。它們被低價收購回來,等待著重新被融成蠟燭。樓梯在門廳右側,門廳正面就是這家店的店面,那裡的壁龕中排列著各種尺寸和形式的蠟燭,從標準的白蠟、裝飾磚蠟到香水蠟,一應俱全。如果勞拉給她指錯了地方…… 不過,任何良好的秘密場所都會有一個一絲不苟的掩飾外表。奈妮薇快步走上階梯,木板在她腳下發出一連串的吱嘎聲。這座建築物相當狹小。在二樓上,她找到兩個房間,其中一扇門虛掩著,所以奈妮薇熄滅了光球,又編織出一個隔音結界,包裹住那個房間。然後,她衝了進去,鷹臉的提本緊跟在她身後,鋼劍出鞘的聲音猛然在他腰間響起。 房裡只有一個人,一個身材過於肥胖的男人正睡在地面的一張床墊上,毯子在他腳邊堆成了一團。奈妮薇編織出幾根風之力的繩索,利落地將他緊緊捆住。他猛地睜開眼睛,又張嘴想要尖叫,但奈妮薇已經用風之力頂住他的上下顎。 奈妮薇又轉身向提本點點頭,並將編織固定住。他們丟下這個被捆好的人,又來到第二個房間門口。奈妮薇同樣用隔音結界包裹住這個房間,然後衝進去。她做得很正確,這個房裡有兩個更年輕的男人,他們醒來的速度要比那個胖子快得多。一個人已經飛快地坐起身,大喊一聲。提本衝過去,一拳搗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肺裡的空氣全都頂了出去。 奈妮薇用風之力的繩索綁住他,然後再綁住另一個剛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的年輕男人。她把這兩個人拉到面前,吊在離地面幾寸的地方,又點亮了光球。他們全都是阿拉多曼人,頭髮烏黑,面孔粗糙,上唇留著細長的鬍鬚。兩個人的身上都只有內衣。從年齡上判斷,他們都不可能是學徒工了。 “我想,我們找對地方了,兩儀師奈妮薇。”提本站到奈妮薇身邊。 奈妮薇向他挑起一側眉弓。 “他們不是蠟燭舖的學徒。”提本把佩劍收回鞘內,“在他們的手掌上有老繭,卻沒有燒傷的痕跡。而且他們手臂上的肌肉太發達,年齡又太大。左邊的這個傢伙至少被打斷過一次鼻樑。” 奈妮薇將他們仔細查看了一番。提本是對的。我應該注意到這些的。不過她確實注意到他們的年齡。 “你覺得我應該先讓哪個人說話?”她以輕鬆的口氣問道,“又該殺掉哪一個?” 兩個被捆住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開始拼命蠕動身子。他們應該知道,兩儀師不可能做這種事。也許奈妮薇甚至不該說這樣的話,但這種濫施私刑的獄卒總是會激起她的怒火。 “左邊那個似乎很想說話,女士。”提本說,“也許他的招供能讓您滿意。” 奈妮薇點點頭,鬆開那個人的口塞,他立刻就飛快地說道:“您讓我幹什麼都行!求求您,不要在我肚子裡塞滿蟲子!我沒做過壞事。我向您保證,我……” 她重新塞住那個人的嘴。 “廢話太多了,也許另外那個懂得該說話時再說話。”她鬆開了另外那個人的口塞。 那個人依舊被吊在半空中,顯然是被嚇壞了。不過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最殘忍的殺手也會害怕至上力。 “我該怎樣走進地牢?”她問那個人。 那個人的臉色變得很糟糕,不過他也許已經猜到奈妮薇的目標正是地牢。一位兩儀師不會因為買到一根壞蠟燭而在半夜裡跑來發這麼大的脾氣。 “有暗門。”他答道,“就在前面鋪子裡的地毯下面。” “很好。”奈妮薇說道。她固定住捆綁兩個人雙手的風之力,然後又給答話的那個人戴上口塞。把他們放到地上,命令他們走在自己前面。她可不想拖著他們。 她又讓提本將另一個房間裡的胖子帶出來,就趕著這三個人走下樓梯。在樓下,他們遇到看守後門的羅特斯,在這名大漢面前的地板上還坐著一個年輕人。奈妮薇的光球照亮了他的臉,是一個被嚇壞的阿拉多曼人,有著淺色頭髮和被燒出許多斑點的雙手。 “這是個蠟燭匠學徒。”提本一邊說,一邊揉搓著前額的傷疤,“他們也許是讓他打理這間店鋪。” “他就睡在這些毯子下面。”羅特斯朝角落裡的陰影點點頭,“你們上樓後,他就想從前門爬出去。” “帶著他。”奈妮薇說道。這時提本已經將地毯掀了起來,把劍刃插進地板縫隙裡。很快,他的劍刃碰到了什麼東西。是鉸鏈。小心地撬了幾下,他打開了那扇活門。門洞裡,一道梯子一直通往下方的黑暗之中。 奈妮薇走上前,但提本抬手擋住了她。 “如果我讓您先下去,巴歇爾元帥一定會用我的馬鐙繩把我絞死,女士。我們還不知道下面的情況。”說完,他就躍入那個黑洞,一隻手扶住梯子,另一隻手握劍,一直滑落到下方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奈妮薇翻了翻眼珠,男人!她向羅特斯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看好那些獄卒,然後放開對他們的綁縛,讓他們能夠爬下去。對每一名獄卒都狠狠地瞪過一眼之後,她就一步一步地爬下梯子,留下羅特斯在最後監視獄卒。 她舉起光球,對這個地窖進行一番查看。這裡的牆壁是石砌的,顯得相當牢固,也讓她覺得從頭頂上方的建築物傳來的壓迫感沒那麼強了。這裡的地面是夯土的。在她對面的牆壁上有一道門戶,提本正趴在那裡,傾聽裡面的動靜。 她點點頭,提本一下子把門拉開,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這些沙戴亞人似乎已經有了一些艾伊爾人的習慣。奈妮薇跟在後面,準備好了風之力編織。在她身後,那些臉色灰暗的獄卒開始爬下梯子。最後爬下來的是羅特斯。 他們衝進來的這個房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一張桌子和幾把凳子,兩道厚木門,門後應該就是牢房。這裡還有一個巨大的木箱。奈妮薇將光球送到角落裡,鷹臉的提本已經在查看那個箱子了。一掀起箱蓋,他就挑起一側眉毛,從箱子裡拿出幾件光芒閃爍的匕首。這應該是審問用的刑具。奈妮薇打了個哆嗦,用冰冷的目光掃過身後的獄卒。 她取下剛才答話的那名獄卒的口塞。 “鑰匙在哪裡?” “就在箱子最底下。”那名惡棍答道。那個肥胖的獄卒氣惱地瞪了他一眼。這個住單間的胖子肯定是他們的首領。奈妮薇立刻把他吊到半空中。 “別惹我生氣。”她怒喝道,“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人還會醒著。” 她向提本點點頭。提本從箱子裡掏出鑰匙,打開牢房門。第一間牢房是空的。第二間裡面關著一個頭髮散亂的女人,她穿著一件做工上乘的阿拉多曼長裙,但那條裙子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查德瑪女士就這樣滿身污泥、昏昏沉沉地蜷縮在牆邊,甚至沒注意到牢門被打開了。奈妮薇聞到一股臭氣,甚至連屋外的魚腥味也被它掩蓋過去。這是汗臭和屎尿混合的氣味。也許正因如此,這座秘密牢獄才會被安置在海鷗餐桌。 看到這個女人的遭遇,奈妮薇還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蘭德怎麼能允許這種事發生?這個女人曾經如此處置過別人,但蘭德不能因此就讓她遭受這種罪。 奈妮薇向提本揮揮手,示意他把牢門關上。然後,她坐到審訊室的一隻凳子上,看著那三名獄卒。在她身後,羅特斯守著出入的樓梯,同時還盯著那名可憐的學徒。肥胖的獄卒首領仍然懸掛在半空中。 她需要情報。她可以等到早晨,要求蘭德許可她來這座監獄。但這麼做就有可能會讓那些她要找的人有所提防。現在她需要用出其不意和恐嚇威逼來挖出她所需要的情報。 “那麼,”她對那三個人說,“我要問一些問題,你們要回答我。我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們,所以,你們最好誠實一點。” 站在地上的兩名獄卒看著吊在空中的那一個。三個人都在點頭。 “之前被帶到這裡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國王的信使,他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 “兩個月以前。”那個有大下巴、斷了鼻樑的惡棍說道,“他被裝在麻袋裡,和許多蠟燭頭一起從查德瑪家族府邸被運過來。所有囚犯都是這樣被運過來的。” “那時你們得到的命令是如何處置他?” “關押他,”另一個惡棍說,“讓他活著。我們知道的不多,呃,兩儀師。進行審問的是喬金。” 奈妮薇抬起頭,看著那個胖子。 “你是喬金?” 胖子不情願地點點頭。 “你得到的命令是什麼?” 喬金沒回答。 奈妮薇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是兩儀師,受到我的誓言約束。如果你告訴我想知道的,我會確保沒有人懷疑你與國王信使的死有關。轉生真龍並不在乎你們這三個小卒,否則你就不會還留在這裡掌管這個……小中轉站了。” “如果我們說了,我們就能自由地離開這裡?”那個胖子看著她,“您答應嗎?” 奈妮薇不滿地朝那個小牢房瞥了一眼。他們就這樣把查德瑪女士丟在黑暗裡,還把門縫用布條塞住,好讓她的尖叫聲傳不出牢房。在這裡作惡的人甚至都不配活下去,更別說還能得到自由了。 但現在她還有更大的罪行要對付。 “好的。”奈妮薇說出這兩個字時,嘴裡感到一陣苦澀,“你很清楚,你不配有這樣的待遇。” 喬金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請放我下來,兩儀師。我會回答你的問題。” 奈妮薇照他的話做了。他也許並不知道,其實奈妮薇對他幾乎沒有什麼手段。她不會使用他們的手段,而且她的行動也沒得到蘭德的許可。如果真龍發現她這麼做,也許會很不高興,除非她能夠為他提供一些令他感興趣的東西。 喬金對那個斷了鼻樑的傢伙說:“莫德,給我拿一隻凳子來。”莫德看了奈妮薇一眼,似乎是在尋求許可。奈妮薇略點了一下頭。當喬金肥胖的身軀落在凳子上的時候,他向前傾過身子,雙掌合攏在一起。看起來,他就像一隻把身子一側撐在地上的大甲蟲。 “我這里大概沒什麼您需要的東西。”他說道,“看樣子,您已經都知道了。您知道我在幹什麼,也知道這里關過什麼人。您還需要知道什麼?” 他在幹什麼?這倒是值得一問的。 “想知道什麼是我的事情。”奈妮薇看了他一眼。她希望自己的眼神能表示出兩儀師的事情不容別人置喙。 “告訴我,那名信使是怎麼死的?” “死得悲慘又屈辱。”喬金答道,“根據我的經驗,就像所有人一樣。” “給我說詳細些,否則就把你再吊起來。” “幾天前,我打開牢門給他送飯,他已經死了。” “那麼,距離你上次給他送飯有多久?” 喬金哼了一聲。 “我不會讓我的客人挨餓,兩儀師。我只是……會鼓勵他們把所知道的都說出來。” “你給了那名信使多少鼓勵?” “不足以殺死他。”獄卒頭子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護。 “給我說實話。”奈妮薇說,“那個人在你的手里活了幾個月,應該一直都是健康的。然後,當他要被帶到轉生真龍面前時,他就突然死了?我已經承諾赦免你。告訴我,是誰賄賂了你,要了他的命。我會保護你。” 獄卒頭子搖搖頭。 “不是這樣。就像我告訴過您的,他已經死了。這種事時有發生。” “我已經厭倦了你的謊言。” “這不是謊言,該死的!”喬金吼道,“你以為像我這樣的人如果接受賄賂,殺死自己的客人,還能繼續活下去嗎?那樣的話,無論是誰都不會再信任我,我就會變成說謊的艾伊爾人!” 奈妮薇沒理會他最後的這句話。但不管怎樣,像這樣的一個人絕不可能“被信任”。 “要知道,”喬金繼續說著,“沒有人會選擇殺死這樣的囚犯。每一個人都想知道國王在哪裡,有誰會殺死唯一掌握這個情報的人?那個人可值很多錢。” “所以他沒死。”奈妮薇驚訝地問,“你把他賣給了誰?” “哦,他死了。”獄卒頭子咯咯地笑了起來,“如果我賣了他,我也活不了多久。這種事很快就會被傳出去。” 奈妮薇轉頭看著另外兩名惡棍。 “他在說謊嗎?你們任何一個只要能向我證明他在說謊,就能得到一百枚金馬克。” 莫德瞥了他的首領一眼,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 “女士,為了一百枚金馬克,我會把我媽媽賣給您。燒了我吧,我會的。但喬金說的是實話,那個人已經死透了。真龍的部下在把查德瑪女士帶過來時,已經檢查過了他的屍體。” 就是說,蘭德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奈妮薇還無法證實這些人說的是實話。如果他們隱瞞了什麼,一定會把它埋得非常深。奈妮薇決定試試另一條路。 “那麼,你們有什麼發現。”她問,“有沒有獲知國王的所在?” 喬金嘆了口氣。 “這我已經和真龍大人的人說過了,也在查德瑪女士沒有被關進來時告訴過她。那個人的確知道些什麼,但他就是不說。” “給我說實話。”奈妮薇看了一眼那隻大箱子。她不得不盡快把目光移開,以免因為那隻箱子而感到氣憤。 “一個有你……這種能耐的人,就不能讓他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如果我撒謊,就讓暗帝帶走我!”獄卒頭子的面孔變得通紅,彷彿這涉及他的個人尊嚴。 “我從沒見過這樣鐵齒的人!那種長得像朵花一樣的人本來應該不需要什麼鼓勵就會把一切都說出來,但他卻沒有。他沒有說出半個我們想要的字!”喬金向前傾過身子。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女士。燒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那就像是……就像有某種力量鎖住他的舌頭,就好像他根本沒辦法說出來。就算是他想說也不行!” 另外兩個惡棍低聲嘟囔了些什麼,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看樣子,奈妮薇的問題正切中要害。 “所以你們對他的懲罰過於嚴厲了。”奈妮薇猜測著。 “於是他死了。” “隨你怎麼說!”獄卒頭子吼道,“該死的!我沒有殺他!有時候,人們就那麼死了。” 很不幸,奈妮薇已經開始相信他了。像喬金這種傢伙應該在鄉賢的監督下乾上十年的勞役。但他並沒有說謊。 她要為她的大計劃幹太多事了。她嘆了口氣,站起身,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累。光明啊!這個計劃最終會讓蘭德願意聽取她的建議嗎?還是只會讓他大發脾氣?她需要回到那個“宮殿”裡去睡一會兒。也許等到明天,她就能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讓蘭德明白,她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奈妮薇揮手示意衛兵把那個獄卒頭子和他的手下帶回上面去。然後,她用風之力關上米莉薩·查德瑪的牢門。她決定改善那個女人的居住條件,不管米莉薩還有幾分人性,她不該被如此對待。她要向蘭德說明這一點,而蘭德必須明白。米莉薩看起來是那麼蒼白虛弱,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奈妮薇心不在焉地走到牢房門前,從門上的觀察孔向裡面望去,用魂之力編織出分析能流,確認那個女人是不是生病了。 隨著能流的形成,奈妮薇的身子僵住了。她本以為米莉薩的身體會處於極度耗竭的狀態,以為自己能找到疾病,也許還有飢餓。 但她沒想到會發現毒素。 奈妮薇咒罵著,神經高度警覺。她撞開牢門,衝了進去。沒錯,通過分析,她清楚知道那是塔托葉。奈妮薇曾經親手把它餵給一頭獵犬。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植物,它的味道非常苦,也算不上什麼很好的毒藥,因為它的味道太容易覺察了,而且必須把牠吃下去才會有效。 是的。這不是一種好毒藥,除非被下毒的人已經被完全控制,只能吃下被安排好的食物。奈妮薇開始進行治療,編織出五種力來壓制毒性,強化米莉薩的身體。進行這種治療不算困難。塔托葉並非特別強猛的毒劑,必須一次性使用很大劑量,就像奈妮薇對那條獵犬一樣;或者連續使用幾次。但它的好處在於,連續使用小劑量的塔托葉毒死一個人,那個人看起來就會很像是自然死亡。 一等到米莉薩恢復正常,奈妮薇就從牢房裡衝了出來。 “停下!”她對上面那些人喊道:“喬金!” 走在最後面的羅特斯驚訝地轉過身。他捉住喬金的手臂,把他拉了回來。 “囚犯的食物是誰準備的?”奈妮薇一邊問,一邊大步走向他。 “食物?”喬金問,他看起來有些困惑。 “這是柯布的工作。怎麼了?” “柯布?” “那個小子沒什麼重要的。”喬金說,“是我們幾個月前在難民中找到的一個學徒,找到他算是我們的運氣。我們最後的學徒已經跑掉了。這傢伙已經被訓練得可以……” 奈妮薇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忽然之間,她變得非常焦急。 “那個男孩!他在哪裡?” “他就在這裡……”羅特斯向上瞥了一眼,“就跟在……” 上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奈妮薇罵了一聲,急忙喊提本捉住那個男孩,她也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梯子。當她帶著光球衝出活門時,只看見兩名獄卒站在房間正中央,滿臉困惑。那名沙戴亞士兵抽出了劍,正看著他們,並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那個男孩!”奈妮薇又喊道。 提本朝店門看了一眼。門敞開著。奈妮薇準備好風之力編織,衝到了街上。 她看見那個男孩,她從查德瑪府邸中帶來的四個玩骰子的僕人剛剛捉住了他。就在奈妮薇跑下步道,來到街上時,他們正把那個拼命掙扎的男孩按在泥地上。最後一個沙戴亞士兵站在門口,一手拿著劍,似乎是要衝進蠟燭店,看看奈妮薇是否遭遇不測。 “他從這道門裡衝了出來,兩儀師。”一名僕人說道,“就好像暗帝正在追他。您的士兵正要進去,看您是不是出事了。不過我們覺得還是應該先捉住這個小子,別讓他跑了。您可能會需要他。” 奈妮薇呼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們做得很好。”那個男孩還在掙扎,只是力氣已經小了許多。 “你們的確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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