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2·末日風暴

第31章 第二十四章新的諾言

在馬背上連續趕了兩天的路,蓋溫驅策著挑戰登上塔瓦隆西南方的一座山丘。這片原野本該因春天的到來而變成一片綠色,但此刻面前的山坡上只有一些零星的枯草,且它們也早已在隆冬的積雪中被凍死了。灰褐色的地面上偶爾能看到一片紫衫或烏木的小樹林,只是許多樹林現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樁。戰爭營地會像飢餓的怪獸一樣吞噬周圍所有的樹木,把它們做成箭支、乾柴、建築材料和攻城器械。 蓋溫打了個哈欠。昨晚他幾乎沒睡。布倫的戰爭營地就在這裡,到處都是忙碌的人影。如此規模的一支軍隊很難被組織得井井有條。一小隊武裝騎兵能夠進行迅速移動,就像蓋溫的青年軍。能夠靈活機動的部隊一般只能有上千人,而且需要是純騎兵部隊,比如沙戴亞人的軍隊。據說他們的將軍能率領七八千人的隊伍進行神出鬼沒的游擊作戰。

而山下的這支部隊則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怪獸。它巨大、散亂,如同一片遼闊的沼澤環繞著中心處一座規模較小的營地,那裡也許是兩儀師的營區。布倫還派遣部隊佔領艾瑞尼河兩端的橋頭小鎮,有效地切斷了塔瓦隆島的陸上供給線。 盤踞在塔瓦隆城外的這支軍隊彷彿一隻蜘蛛,正盯著飛舞在它的羅網之外的蝴蝶。數十支騎兵或步兵組成的小部隊不斷在營地中進進出出,購買食物、傳遞訊息,彷彿離巢或回巢的蜜蜂。大營地的東邊聚集著一片雜亂的棚屋和帳篷,那里居住著跟隨軍隊生活的各色人員。在真正的軍營邊緣,一道原木牆壁圍出一片大約五十碼方圓的範圍,那裡應該是軍隊統帥的所在。 蓋溫知道,布倫的哨兵一定已經發現了自己,但現在還沒有人來阻攔他。他們也許要等到他試圖逃走時才會來捉拿他。一個孤身的旅人,雖然穿著體面的灰色斗篷和長褲,鑲蕾絲邊的白襯衫,但也不會引起這種部隊的興趣。他可能是一名傭兵,來此要尋找一份靠佩劍掙錢的工作;也可能是當地貴族的信使,因為受到士兵騷擾而來此抱怨;他甚至有可能就是這支軍隊的一員。雖然布倫的軍隊中許多軍人都已經穿上了製服,但還是有很多人未得到正式授銜,只在手臂上係了一條簡單的黃色布帶。

不,僅僅一個人靠近一支軍隊算不上什麼危險,但一個人策馬離開反而會讓哨兵發出警報。靠近營地的可能是朋友、敵人或普通人,在查看一番後又跑掉的則肯定是一名間諜。蓋溫在表明來意前只要不做出調頭的打算,布倫的衛兵們應該就不會來打擾他。 光明啊,他真希望能得到一張床。過去的兩個晚上,他只用斗篷裹住身子睡了幾個小時。他感到焦躁和氣惱,尤其對自己感到生氣。為了避免被青年軍追上,他這段時間甚至沒有找客棧休息。現在,他只能眨一眨困乏不堪的眼睛,一踢挑戰的肚子,跑下山坡。他下定了決心。 不,他在多廉村告別斯利特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現在,青年軍已經知道他們的隊長成了叛徒。斯利特不會允許他們浪費時間胡亂猜測,那名護法會在第一時間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們。蓋溫希望自己能夠相信,他曾經的部下們會對他的背叛感到驚訝和不解。但以前當他和他們談到愛莉達和兩儀師時,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們露出氣憤或困惑的表情。

白塔不值得他效忠,但他不能再回青年軍他們那裡去了,無論他多麼渴望這麼做。這是他第一次公然背叛自己的陣營。沒有人知道是他幫助史汪逃出白塔,甚至知道他和艾雯有感情的人也很少。 但這麼做是對的。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沒有做出違心之事。拯救艾雯,這是他堅信不移的事。 他來到營地邊緣,保持著面容的平靜。他痛恨與叛逆兩儀師合作,正如同他痛恨自己拋棄了部下。這些叛逆比愛莉達好不了多少。就是她們讓艾雯變成玉座,成為愛莉達必欲得之而後快的目標。艾雯!她還只是一名見習生,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孩。就算是這些兩儀師爭奪白塔的圖謀失敗了,她們也能逃過一死,但艾雯卻勢必會被砍頭。 我要進去,蓋溫想,我要去救她。然後我會讓她清醒過來,帶她離開那些兩儀師。也許我還能說服布倫。我們可以一起回安多,去幫助伊蘭。

他帶著新的決心,壓下全身的倦意,催馬向前。要到達指揮部,他必須先穿過軍隊服務人員的營地。烹煮食物的廚師、遞送食物和清洗餐具的女人、負責運送食材的馬車夫、修理馬車的工匠、為拉車的馬匹打製蹄鐵的鐵匠、買賣食物的商人,以及組織這一切人員和活動的軍需官。這些人的數量實際上比士兵還要多。一些聲名狼藉的商販和女人們,打算用不良手段從士兵身上多刮些油水出來。還有一些送信的男孩,希望有朝一日他們也能拿到一把劍。 這裡完全是一團混亂,一片由不同色彩和形狀的棚屋與帳篷組成的龐雜街區。即使是像布倫這樣能力非凡的將軍,也只能對軍隊隨員做出這種程度的管制。他的部下也許會服從紀律,但軍紀是無法約束軍隊隨員的。 蓋溫從他們中間走過,沒理會那些朝他叫喊著,要為他磨亮佩劍,或者向他兜售甜麵包的人。那些小麵包的價格很低,因為這裡的食物都是出售給普通士兵的。他的戰馬和上乘穿著已經表明了他是一名軍官。如果他在一個人那里花了錢,其他人肯定會把他圍住,希望能從他這裡得到些好處。

蓋溫的眼睛只是望著前方布倫軍隊的所在。那裡的帳篷都按照部隊所屬分別排列成整齊的陣型,只是在有些地方幾頂帳篷聚在一起。蓋溫不用看,也能大致猜出這座營地的陣型分佈。布倫喜歡秩序,但也不會固守成規。他會讓軍官們按照自己的風格管理營地,這會讓營地稍顯散亂,但能夠更有效地運轉。 他直接向木圍牆走去,不過身邊的軍隊隨員多少還是對他造成了一些障礙。他們呼喊他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與食物、糞便、馬匹和廉價香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這片營地不像城市那般擁擠,但混亂則有過之。到處都是篝火的煙氣、汗臭和死水的臭氣。蓋溫很想用手絹摀住臉,但他克制著自己,因為這會讓他看起來像個傲慢的貴族。 所有這些氣味、喊聲和擁擠的人群讓他的情緒變得更糟,但他只能咬緊牙,阻止自己向那些小販發出咒罵。一個人步履蹣跚地擋住他的去路。他勒住韁繩。這是一個穿著褐色裙子和白色外衫的女人,她的兩隻手上全是污泥。 “讓開。”蓋溫對她喝道。如果他母親聽到他如此怒氣沖沖地說話,一定會非常生氣。不管怎樣,他母親已經去世了,死在亞瑟的手裡。

擋路的女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急忙讓開道路。她用一條黃色頭巾繫住滿頭金發,身材微微發胖。蓋溫在她轉過身時,瞥到了她的面孔。 蓋溫僵在原地。那是一張兩儀師的臉!絕對不會錯。還沒等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個女人已經拉下頭巾,快步向遠處走去。 “等等!”他喊了一聲,調轉過坐騎。但那個女人並沒有停下。他猶豫著,垂下手臂,看著那個女人加入到正在盛滿水的大木槽旁勞作的洗衣婦之中。如果她打算偽裝成一個普通女人,那麼她就有該死的兩儀師們自己的理由。如果因為蓋溫而暴露身份,她肯定不會高興的。好吧,蓋溫壓下心中的氣惱。艾雯,他的目標只有艾雯。 當蓋溫到達環繞指揮所的圍牆時,空氣終於變得可以呼吸了。一隊士兵守衛在圍牆門口,手持斧槍,頭頂的鋼盔映射著日光。同樣的鋼質胸甲上雕著布倫的三星標誌,大門旁則豎著一面繡有塔瓦隆之焰的旗幟。

“是傭兵嗎?”一名士兵朝停在大門前的蓋溫問道。這名身材魁梧的士兵在左肩上有一道紅色條紋,表明他是一名士官。他沒有拿斧槍,而是在身側掛著一柄佩劍。他的胸甲只能勉強罩住他的肚子。在他的下巴上長著許多紅色的短鬚。 “你要去見奧丹隊長。”那個人一邊說,一邊哼著,“就是外面營地裡的那頂藍色的大帳篷。看來你有自己的馬匹和劍,這樣能讓你有一筆不錯的報酬。”那個人朝軍營中指了指,但蓋溫對他所指的地方並不感興趣。布倫的旗幟就飄揚在這一圈木牆裡面。 “我不是傭兵。”蓋溫說著,轉過挑戰,讓自己能直視這名士官。 “我的名字是蓋溫·傳坎。我有緊急事務,要馬上見到加雷斯·布倫。” 那名士兵挑起一側眉弓,然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你不相信我。”蓋溫冷冷地說。 “你應該和奧丹隊長談談。”胖士官懶洋洋地說著,又朝遠處那頂帳篷指了一下。 蓋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意。 “只要你去告訴布倫,你就會知道……” “你想找麻煩嗎?”士官挺起胸膛。衛兵們不約而同地舉起斧槍。 “我不想找麻煩。”蓋溫平靜地說,“我只是需要……” “如果你要進入我們的營地,”士官打斷了他,並向前邁出一步,“你就必須知道,該如何聽別人的話。” 蓋溫直視著那個人的眼睛。 “那麼,也許我們有更便捷的解決辦法。” 士官一隻手按在劍柄上。 蓋溫一隻腳離開馬鐙,跳下馬背。騎在馬上想要不殺死這個人有些太困難了。當他的雙腳落在泥地上時,便已經抽出了佩劍。劍刃摩擦劍鞘的聲音如同一個人深深的喘息。蓋溫使出櫟木搖枝,這招通常不會造成嚴重的傷害,是導師訓練學生時常用的招法,用來對付一群使用不同武器的人也很有效。

沒等士官拔出劍,蓋溫的臂肘已經撞在士官那副不合身的胸甲下方。那個人痛哼一聲,彎下腰。蓋溫的劍柄又敲在他的頭側。如果這個傢伙真有一點軍人素養,就應該知道鋼盔不該戴得這麼歪。蓋溫用分絲式接住第一波攻過來的斧槍。當另一名士兵尖叫著呼喊援助時,蓋溫的劍刃已經重重敲在第一名斧槍手的胸甲上,逼迫他向後退去。然後蓋溫一劍打在他的腿上,將他掃倒在地,又用扭風式擋住另外兩個人的進攻。 不幸的是,蓋溫不得不砍傷那兩名斧槍手的大腿。他竭力避免傷到他們,但即使是這種雙方實力懸殊的戰鬥,如果耽擱的時間過久,難免會造成傷害。蓋溫必須迅速控制戰局,他只能讓這兩名士兵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現在他們都緊緊摀住大腿。那名士官已經昏倒在地,但剛剛被蓋溫掃倒的斧槍手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蓋溫將那個人的斧槍踢到一邊,然後一腳踏在他臉上,讓那個人鼻子流著血,重新躺倒在地上。

挑戰在他身後發出一陣嘶鳴,不停用蹄子蹬踏著地面。這匹戰馬感覺到了戰鬥的氣息,但它依舊會服從自己受過的嚴格訓練,只要韁繩低垂著,它就會一直留在原地。蓋溫在褲子上擦淨劍刃,把佩劍收回鞘中。那些受傷的士兵還在地上呻吟著。他拍了拍挑戰的鼻子,拿起韁繩。在蓋溫身後,軍隊隨員們紛紛向後退去。一隊士兵從圍牆裡跑出來,朝蓋溫拉開弓弦。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蓋溫轉身面對著他們,從腰帶上拿下入鞘的佩劍,扔在地上。 “我沒有武器。”他的聲音壓過那些受傷者的哀嚎,“這四個人也不會死在今天。去告訴你們的將軍,一名劍技大師打倒了他的一個班的衛士。我是他的舊弟子。他會想要見我的。”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爬過來,拿走蓋溫的劍。另一名士兵朝一個信使打了個手勢。其他人都繼續舉著弓箭。一名斧槍手開始向旁邊爬開。蓋溫拉過挑戰,準備好如果這些士兵拉滿弓弦,就立刻躲到戰馬身後去。他非常不想這麼做,但在他們兩個之中,挑戰被射中幾箭之後存活下來的可能性肯定要比他大得多。 幾名士兵冒險走過來,想要幫助他們受傷的同伴。那名肥胖的士官也開始有了動靜。他坐起身,低聲咒罵著。蓋溫沒有做出任何威脅的動作。 也許和這些人打鬥是個錯誤,但他已經浪費太多的時間。艾雯現在可能已經死了!當一個像這名士官一樣的人開始擺起架子時,你就只剩下兩個選擇:或者服從他所在的官僚體系,說服這個體系中的每一個人,讓他們相信你的重要性;或者直接造成一場事故。第二種方式往往會更快一些。而且這座營地裡顯然有足夠的兩儀師,可以輕鬆治愈幾名受傷的士兵。 終於,有一小隊人從圍牆中大步走來。他們的製服很顯眼,一舉一動充滿了威脅,臉上都能看見戰爭的痕跡。他們的領頭人是個有著灰色鬢角、身材健壯的方臉軍人。蓋溫笑了。是布倫本人。他的賭打贏了。 這位軍隊統帥審視著蓋溫,然後迅速查看了一下那些受傷的士兵。終於,他搖搖頭,“柯茲中士,站起來。” 那名胖軍士站了起來。 “長官!” 布倫回頭瞥了蓋溫一眼。 “下次如果再有人要求見我,就馬上去叫一名軍官來。我可不在乎那個人是不是兩個月沒有刮過鬍子,或者滿身都是廉價啤酒的臭氣。明白嗎?” “是,長官。”那名軍士滿臉通紅,“明白,長官。” “帶你的人去找醫生,中士。”布倫一邊說,眼睛依舊看著蓋溫。 “你,跟我來。” 蓋溫咬緊了牙。就算是他沒刮鬍子的時候,也不曾被加雷斯·布倫如此呵斥過。當然,他不可能期待布倫在見到他時會很高興。走進圍牆,蓋溫看到一個可能是馬夫,也可能是送信人的大眼睛男孩,便把挑戰的韁繩遞給了他,叮囑他好好照顧這匹馬。然後蓋溫從拿走他佩劍的士兵那裡取回劍,快步追上布倫。 “加雷斯,”蓋溫說,“我……” “閉上嘴,年輕人。”布倫繼續向前走著,“我還沒決定該如何處置你。” 蓋溫用力閉上嘴。這太無禮了!蓋溫仍然是安多女王的合法兄長。如果伊蘭登上王座,他就是第一劍之王子!布倫至少應該對他表示應有的禮貌。 但布倫有時就像野豬一樣頑固。蓋溫閉上嘴。他們走到一頂高大的尖頂帳篷前,帳篷門口站著兩名衛兵。布倫低頭進了帳篷,蓋溫跟隨在他身後。帳篷裡的整潔程度遠超過蓋溫的預料,桌上堆著成捲的地圖和排列有序的文件,角落裡的床褥被仔細地捲起,毯子疊得有棱有角。很明顯,有一個體察入微的人正在照顧布倫的起居。 布倫將手背在身後,轉過身,胸甲上映出蓋溫的面孔。 “好吧,解釋一下你來這里幹什麼?” 蓋溫站直身子。 “將軍,我認為你的理解有誤,我不再是你的學生了。” “我知道。”布倫說,“我訓練的那個男孩絕不會為了引起我的注意而耍這種小把戲。” “那名士官過於愚蠢,我沒耐心和那種傻瓜周旋。在我看來,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什麼最好的方式?”布倫問,“激怒我最好的方式?” “聽著,”蓋溫說,“也許我有些急躁,但我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你要聽我說。” “如果我不聽呢?”布倫問,“如果我只把你當做一個被寵壞的王子,因為你的傲慢無禮和缺乏理智而把你扔出營地呢?” 蓋溫皺起眉。 “小心,加雷斯。我們分別之後,我學會了很多東西。我相信,你會發現你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輕鬆地戰勝我了。” “對此我毫不懷疑。”布倫說,“光明啊,孩子!你一直都很聰明。但你以為只是因為劍術高超,你就會變得更加重要?我會因為你可能殺死我而聽你的話?我想,我早就應該把你教得更有理智些。” 和上次見面時相比,布倫顯得老了許多,除了鬢角多了幾絲白髮,眼旁也有了魚尾紋,但他依然是腰桿筆直,強健有力,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不少。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是一個正值盛年的男人。 蓋溫看著這位將軍,竭力不讓自己表露憤怒。布倫平靜地接過他的目光,如山岳般不為所動。一位將軍就該如此。蓋溫也知道,自己現在就該如此。 蓋溫突然感到一陣羞愧,不由得移開了目光。 “光明啊,”他悄聲說著,鬆開劍柄,抬起一隻手摀住臉。他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疲憊。 “很抱歉,加雷斯。你是對的,我是個傻瓜。” 布倫哼了一聲,“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已經開始好奇,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蓋溫嘆一口氣,抹了一把眉毛,只希望能喝上一杯冰涼的東西。他的憤怒已經全部消融,現在他只覺得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艱難的一年。”他說道,“我趕到這裡時跑得太狠了,現在我的意識不太清楚。” “並非只有你是這樣,小子。”布倫說。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帳篷裡的一張小桌旁,為蓋溫倒了一杯東西。那隻是一杯暖茶,但蓋溫感激地接過杯子,一口飲下。 “這是個試煉男人的時代。”布倫說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立刻皺起了眉。 “你喝的是什麼?”蓋溫一邊問,一邊朝他的杯子裡瞥了一眼。 “沒什麼,我只是不喜歡這東西。” “那為什麼要喝它?”蓋溫問。 “據說這對我的身體有好處。”布倫嘟囔著。沒有等蓋溫多問,這位將軍已經繼續說道:“那麼,你到底是打算讓我把你扔進柴堆裡去,還是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憑蠻力闖進我的指揮部?” 蓋溫向前邁出一步。 “加雷斯,是因為艾雯。她們捉住了她。” “白塔兩儀師?” 蓋溫急忙點點頭。 “我知道。”布倫又喝了一口茶,並皺了皺眉。 “我們必須去找她!”蓋溫說,“我來向你尋求援助。我要實行一個援救計劃。” 布倫輕哼了一聲:“援救計劃?你打算如何進入白塔?就連艾伊爾人也無法攻入那座城市。” “他們只是不想那麼做。”蓋溫說,“而且我也不需要攻占那座城市,我只需要率領一支小部隊潛進去,救一個人出來。每一塊石頭都有裂縫,我會找到辦法的。” 布倫把杯子放到一旁,以不可動搖的目光看著蓋溫,飽經風霜的臉上散發著高貴的氣勢。 “告訴我,小子,你打算如何讓她跟你出來?” 蓋溫愣了一下。 “她見到我一定會很高興的。為什麼她不會跟我走?” “因為她禁止我們救她出來,”布倫再次將雙手背在身後,“否則我可能已經去救她了。兩儀師對我說得很少。也許別人會以為她們能夠信任被她們委以軍權、為她們作戰的將軍。當然,那樣想的人都錯了。不管怎樣,玉座好歹還是能管束住她們。她命令她們不許干擾她在白塔中的行動。” 什麼?這太荒謬了!很顯然,營地中的兩儀師在捏造事實。 “布倫,她被囚禁了!我聽兩儀師說她每天都要被鞭打。她們要處死她!” “我不知道。”布倫說,“她已經在白塔里待了幾個星期,現在她們還沒有殺掉她。” “她們會殺死她的,”蓋溫著急地說,“你知道,她們會的。也許你會在你的士兵面前炫耀被俘的敵人,但你早晚會把敵人的腦袋插在長桿上,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已經死了,再也無法反抗你。你知道我是對的。” 布倫看著他,又點了點頭。 “也許我會這麼做。但我對艾雯仍然無能為力。我受到誓言的約束,蓋溫。除非那個女孩對我有別的命令,否則我什麼都做不了。” “你就這樣任由她去死?” “如果是為了遵守誓言,那隻能如此。” 如果布倫要遵守誓言……與其讓蓋溫相信布倫會食言,他寧可相信兩儀師說謊。但他必須為艾雯做些什麼! “我會試試讓你和我現在效忠的兩儀師談一談,”布倫說,“也許她們能做些事。如果你說服她們玉座正期待我們救她出來,那也許你還會有些收穫。” 蓋溫點點頭,至少這是個可行的方案。 “謝謝。” 布倫不在意地擺擺手。 “我真該把你扔進柴堆裡,至少你傷了我的三個人。” “讓兩儀師治療他們。”蓋溫說,“依我的了解,你不缺乏頤指氣使的兩儀師。” “呸,”布倫說,“除非士兵的生命受到威脅,否則我幾乎不可能讓她們治療任何人。我有一個人在騎馬時摔成重傷,而她們只是告訴我,這樣就治療他會讓他變得更加魯莽。那時那個該死的女人說:'痛苦是最好的導師,也許下一次,他就不會貿然和他的朋友們賽馬了。'” 蓋溫臉色陰沉。 “但這些人肯定是例外,畢竟,他們是在戰鬥時被敵人砍傷的。” “我們看看吧,”布倫說,“兩儀師很少會來看視士兵的情況,她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現在軍營外面就有一個。”蓋溫不經意地說著,回頭瞥了一眼。 “年輕女孩?黑頭髮,沒有那種看不見皺紋的面孔?” “不,那是兩儀師,我是從她的臉上判斷出來的。她有點胖,是金色頭髮。” “也許她只是在尋找護法,”布倫嘆了口氣,“不止一個兩儀師這麼幹過。” “我不這麼認為。”蓋溫又回頭瞥了一眼,“她藏身在洗衣婦之中。”這時他才想到,那名兩儀師很可能是白塔一方派出的間諜。 布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也許他也有同樣的想法。 “帶我去看看。”他說著,大步走到帳篷門口,將門簾甩到一旁,回到了上午的陽光之中。蓋溫跟在他身後。 “你還沒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蓋溫。”布倫一邊說,一邊走過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營帳。士兵們不斷向經過他們面前的統帥敬禮。 “我告訴你了,”蓋溫重新按住劍柄,“我要想辦法救艾雯離開那個死亡陷阱。” “我說的不是你來我的營地,我是說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你不回凱姆林,去幫助你的妹妹?” “你有伊蘭的消息?”蓋溫停下腳步。光明啊!他早就該問了,他真是累壞了。 “我聽說她先前還在叛逆兩儀師的營地裡。現在她回凱姆林去了?她安全嗎?” “她離開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布倫說,“不過現在看起來,她還不錯。”他也停下腳步,看著蓋溫。 “你的意思是說,你完全不知道?” “什麼?” “嗯,傳聞是不可靠的。”布倫說,“不過我的確得到了不少訊息,它們都是兩儀師帶回來的。那些兩儀師正不斷透過神行術去凱姆林打探訊息。你的妹妹已經將獅子王座納入囊中。看樣子,她解決了你們的母親留給她的許多麻煩。” 蓋溫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感謝光明。伊蘭還活著,而且控制了王座。他睜開眼,頭頂的天空彷彿明亮了一些。他繼續向前走著,布倫走在他身邊。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布倫說,“這段時間你到底在哪裡,小子?只要你回凱姆林,就是劍之第一王子了!你的位置在你妹妹的身邊。” “先救艾雯。” “你立下過誓言,”布倫用強硬的口氣說道,“就在我面前,難道你忘了?” “沒忘,”蓋溫說,“但伊蘭已經得到了王座,那麼她現在就是安全的。我會找到艾雯,把她帶回凱姆林。在那裡我可以守住她,守住她們兩個。” 布倫哼了一聲,“我想,你最好還是從第一步開始。不過你還是沒回答我,為什麼在伊蘭努力奪取王座時,你不在她身邊?你在這裡有什麼事情會比她更重要?” “我……陷入了麻煩。”蓋溫的眼睛直視著前方。 “麻煩?”布倫問,“發生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應該正在白塔里……”他陷入了沉默。他們兩個又肩並肩走了一段路。 “你從哪裡聽到兩儀師談論艾雯被俘虜的事情?”布倫問,“你是怎麼知道她受到刑罰的?” 蓋溫什麼都沒說。 “該死的!”布倫喊道,這位將軍很少會罵人,“我一直覺得那個不斷對我發動襲擊的人訊息太過靈敏,我還一直在我的軍官裡尋找洩密的人!” “現在已經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關於這點,我還需要再做評判。”布倫說,“你殺了我的許多人,還毀掉了我大批的補給!” “我毀掉的是叛逆的補給。”蓋溫嚴厲的目光落在布倫身上,“也許你可以責備我用無禮的手段闖進你的營地,但你真的以為我會因為幫助白塔對抗入侵者而感到愧疚嗎?” 布倫陷入了沉默。然後,他點了一下頭。 “很好,但你畢竟是一名敵軍的指揮官。” “不再是了,”蓋溫說,“我已經離開了那個位置。” “但……” “我幫助過他們,”蓋溫說,“但我已經不再那麼乾了。我不是你的敵人,布倫。我以光明起誓。” 布倫沒有立刻做出響應。他們走過一頂頂帳篷,這些帳篷似乎都是供高階軍官居住的。很快。他們來到木圍牆邊上。 “那麼,”布倫說,“我能夠相信你還沒有改變,還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嗎?” “我不會違背誓言。”蓋溫厲聲說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不久前,我剛剛體驗過誓言被別人背叛的感覺。”布倫說,“我說過,我相信你,小子。我確實相信你。但你還沒解釋,為什麼你不回凱姆林。” “艾雯在那些兩儀師的手中。”蓋溫說,“據我所知,伊蘭是平安無事的。這裡應該更需要我,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愛莉達的統治。” “艾雯對你來說算是什麼?”布倫低聲問。 蓋溫看著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能知道。” 奇怪的是,布倫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我理解。來吧,讓我們去找到你自以為看到的那個兩儀師。” “我的確看到她了,加雷斯。”蓋溫一邊說,一邊朝圍牆大門外的衛兵點點頭。那些衛兵都在向布倫敬禮,卻彷彿完全沒看見蓋溫。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奇怪。 “我們去看看能有什麼發現。”布倫說,“不管怎樣,等我帶你見到兩儀師的首領們之後,我希望你信守諾言,返回凱姆林。艾雯的事情由我們來處理。你需要去協助伊蘭,你的位置在安多。” “同樣的話我也可以對你說。”蓋溫的目光只在軍隊隨員的營地中搜尋著。剛才那個女人到哪裡去了? “沒錯。”布倫用粗重的嗓音說道,“只是你說的不對。這是你母親幹的好事。” 蓋溫瞥了他一眼。 “她把我趕走了,蓋溫。她驅逐了我,還用死刑來威脅我。” “不可能!” 布倫臉色鐵青,“我也這麼以為。但這是真的,她說的那些話……讓人很難受,蓋溫。那些話真的很傷人。” 蓋溫知道,能夠讓布倫把話說到這種程度,實際情況一定要更糟糕百倍。蓋溫從未聽過這個人說過任何抱怨或表達不滿的話。他一直對摩格絲忠心耿耿,任何一位君王都不可能對自己的臣下有更多期待。蓋溫不知道還能有什麼人比加雷斯·布倫更忠誠、更無私。 “這一定是某種策略。”蓋溫說,“你了解我母親,如果她傷害了你,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布倫搖搖頭,“她的原因就是對那個叫加貝瑞的花花公子愚蠢的愛,她差點讓自己迷迷糊糊的腦子毀掉了安多。” “她絕不會這樣!”蓋溫喊道,“加雷斯,這你和所有人都知道!” “我應該知道。”布倫放低了聲音,“我希望我可以。” “她也許還有別的原因。”蓋溫倔強地說著,感覺到怒火在胸中湧起。在他們周圍,小販們的眼神都在跟著他們,卻沒有人說話。他們也許知道,不要靠近布倫。 “現在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她已經過世了。該詛咒的亞瑟!真希望我能馬上去找他。” 布倫用犀利的目光看了蓋溫一眼。 “亞瑟拯救了安多,孩子,沒有人能比他對安多的恩惠更大。” “你怎麼能這樣說?”蓋溫一邊說,一邊用力地一揮手,“你怎麼能為那個怪物說好話?他殺害了我的母親!” “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這種謠言。”布倫揉搓著下巴,“但就算是我真的相信,那麼他也許是為安多做了一件好事。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可怕,必須結束那種局面。” “我不敢相信竟然會聽到這種話。”蓋溫又按住劍柄,“我不想听到有人如此污衊她的名字,布倫。我是認真的。” 布倫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的目光如同牢不可摧的花崗岩。 “無論是誰,用怎樣的手段威脅我,我從無虛言,蓋溫。聽我的話很難嗎?那麼,要活下來就只有更加艱難。抱怨逝者當然不是好事,但她的兒子需要知道,蓋溫,到最後,你的母親為了加貝瑞而成為安多的敵人。她需要被廢黜。如果亞瑟為我們做了這件事,那我們就需要感謝他。” 蓋溫搖著頭,憤怒和震驚在他心中交戰。這是加雷斯·布倫嗎? “一個愛情上的失敗者不該這樣說。”布倫面容堅定,彷彿已經逐退了心中的一切情緒。在他和蓋溫面前,軍隊隨員為他們讓出一條很寬的道路。 “我能夠接受女人對男人失去興趣,移情別戀。是的,在這件事上,我完全可以原諒做為女人的摩格絲。但對於身為女王的摩格絲,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將整個王國獻給了那條毒蛇,她對自己的盟友施以刑罰和囚禁。她的想法有問題。有時候,當士兵的手臂膿腫潰爛,我們就要割下那條手臂,以保全他的生命。伊蘭的勝利讓我深感欣慰,雖然在這樣說的時候,我也會感到深深的傷痛。但你必須拋下對亞瑟的恨意。他不是問題,你的母親才是。” 蓋溫緊咬著牙。絕不,他想,我絕不會原諒亞瑟。絕不會原諒他。 “我知道有你這種眼神的人心裡有什麼打算。”布倫說,“那麼你就更該回安多去,去親眼看看。如果你不相信我,就問你的妹妹吧,看看她怎麼說。” 蓋溫用力點點頭。這已經夠了。他們已經來到剛剛他看見那個女人的地方,他看到遠處的那些洗衣婦們,便推開兩個渾身雞屎味的雞蛋商人,邁開大步朝那裡走去。 “這邊。”他的語氣也許有些過於凶悍了。 他沒有註意布倫是否聽到了,不過那位將軍很快就追上了他。布倫顯得有些不高興,但並沒有說什麼。他們走過一段曲折擁擠的小路,擠開許多身穿灰褐色衣服的人,終於來到那兩座有著緩慢流水的長水槽前。男人們站在水槽一端,將清水倒入槽中,跪在一條水槽旁的女人們用肥皂將衣服搓洗乾淨,然後把它們放進只有清水的水槽裡。怪不得這裡的地面這麼泥濘!不過這里至少還有肥皂和清水的氣味。 這裡的女人們都把袖子捲到臂肘以上。她們大多一邊工作,在水槽中的洗衣板上揉搓著衣服,一邊無聊地閒聊著。她們全都穿著像剛才那名兩儀師一樣的褐色裙子。蓋溫按住劍柄,逐一從身後查看著這些女人。 “是哪一個?”布倫問。 “等一下。”蓋溫答道。這裡有幾十個女人。他沒有看錯?為什麼兩儀師會在這個營地裡?愛莉達肯定不會派兩儀師來做間諜,她們的面孔太容易被認出來了。 但如果她們那麼容易被認出來,為什麼蓋溫現在卻找不到她了? 這時,蓋溫發現了她。水槽旁,只有她沒有和身邊的人聊天。她低垂著頭,系在頭上的黃色頭巾遮住了她的臉,幾縷金發從頭巾下露出來。她將身子完全蜷縮起來,讓蓋溫差點沒看見她。但蓋溫已經記住她豐滿的體型。而且這裡的女人之中,只有她戴著黃色的頭巾。 蓋溫走過洗衣婦的隊列。有幾名洗衣婦站了起來,雙手摀住了屁股,並且紛紛警告蓋溫“毛手毛腳的大兵”應該離這里遠一點。蓋溫沒理睬她們,徑直走到那黃色頭巾的女人旁邊。 這太瘋狂了,蓋溫想,歷史上從沒見過兩儀師如此卑微。 布倫站到他旁邊。蓋溫俯下身,想要看清那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的頭卻壓得更低,用力搓洗著她手中的襯衫。 “嗨,”蓋溫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她沒有回應。蓋溫抬起頭看著布倫。那位將軍猶豫了一下,伸手拉下胖女人的頭巾。頭巾下面的臉無疑是屬於一名兩儀師的。女人依舊沒有抬頭,只是賣力地工作著。 “我說過,這樣不會有用的。”旁邊一個身材健壯的女人說道。那個女人站起身,搖晃著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彷彿是帳篷布做成的褐色和綠色長裙。 “當時我就對她說:'女士,您大可這麼做,我無權拒絕您,但總會有人注意到您的。'” “你負責管理洗衣婦?”布倫問。 那名高大的女人用力一點頭,滿頭紅色的捲發也蹦跳起來。 “是的,將軍。”她轉向那名兩儀師,行了個屈膝禮。 “塔葛倫女士,我警告過您的。光明燒了我吧,我的確警告過您了。我很抱歉。” 那個名叫塔葛倫的女人低下頭。她的臉頰上是掛著淚水嗎?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女士。”布倫在她身邊蹲下,“你是兩儀師嗎?如果你是,那麼你可以命令我離開,我會毫不遲疑地服從命令。” 這是個好辦法。如果她真的是兩儀師,她就沒辦法撒謊。 “我不是兩儀師。”那個女人悄聲說道。 布倫抬起頭看著蓋溫,雙眉緊鎖。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兩儀師不能說謊。那麼…… 那個女人低聲說道:“我的名字是夏茉琳,我曾經是兩儀師,但已經不再是了。因為……”她又低下了頭。 “求求你,讓我繼續在恥辱中工作吧。” “好吧。”布倫說著,又猶豫了一下,“但我需要你先去和營地中的兩儀師們見個面。如果我不帶你過去,她們一定會撕掉我的耳朵。” 那個叫夏茉琳的女人嘆息一聲,站了起來。 “來吧,”布倫對蓋溫說,“毫無疑問,她們也會想和你談談。我們最好快點結束這些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