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2·末日風暴

第15章 第八章乾淨的襯衫

“碼頭總管的天空”,這種灰雲遍布、依稀能看見點點陽光的陰鬱天空經常會被提爾人這樣稱呼。在塔瓦隆城外的這片營地中,也許其他人不曾注意過這些凝滯不去的雲團,但史汪不會忽視它們。沒有任何船員會對這種沒有陰沉到肯定會產生風暴,但也絕不會是風平浪靜的樣子視而不見。 這樣的天空代表著含混不清的未來。你有可能大膽出海,始終遇不到一絲雨點和一陣風;或者在轉眼間就被困在風暴之中。這樣的雲層實在是難以揣度。 大多數港口都會向停泊在港中的船隻收取每日費用,但在漁船無法出海的暴風天,費用會減半,或者完全免費。而在這樣陰晴不定的日子裡,碼頭總管肯定還是會收取全額日租,所以漁船的船主必須作出決定,是等在港口中,還是出海捕魚,省去港口租費。大多數時候,這樣的天氣並不會轉變成風暴,通常它們還會是安全的。

但如果一場風暴真的在這樣的日子裡爆發,那一定會是一場非常可怕的風暴。許多歷史上最可怕的風暴都是在這樣的日子裡出現的,所以漁夫們對這種雲層還有一個稱呼叫“獅蓑的面紗”。許多天以來,天空一直都是這副樣子。史汪打了個哆嗦,將披肩裹緊了一些。這實在是一個不太好的跡象。 她懷疑不會有多少漁夫選擇在今天出港。 “史汪?”蕾蘭問道,她的聲音中夾雜著煩惱。 “快一點。另外,說實話,我不想再聽到那些關於天氣的迷信說法了。”這名高個子兩儀師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 迷信?史汪氣憤地想。一千代人的智慧絕不是迷信。這是有道理的!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快步跟在蕾蘭身後。在她周圍,營地中忠於艾雯的兩儀師仍然繼續她們的日常活動,穩定得如同一隻上了發條的時鐘。如果說兩儀師真正擅長什麼,那就是維持秩序。這裡的帳篷依照白塔中的佈局,根據不同宗派排列。這裡幾乎沒有男人,就算是偶爾會出現幾名加雷斯·布倫的士兵,或者是牽著馬匹的馬夫,也都是腳步匆匆地忙著去做他們的事情。在這裡,絕大多數僕役都是女性,許多人的裙擺和胸衣上都繡著塔瓦隆之焰的圖案。

在這座由帳篷和木板步道組成的村莊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數量眾多的初階生。這裡有成百上千名穿白裙的女孩,遠多過現在白塔中的初階生。一旦兩儀師重歸為一體,數十年來未曾使用過的初階生設施都將重新開放。她們甚至還需要使用第二間廚房。 這些初階生自動形成了以一個個“家庭”為單位的組織。大部分兩儀師都盡量對這種組織系統視而不見,有些人只是出於她們固有的習慣,誰會在意初階生的事?但另一些人這麼做則是出於對此的不悅,按照她們的看法,年紀已經到了為人母和為人祖母的女性是不該被登入初階生名冊的。實際上,這些女人中許多都已經是真正的母親和祖母了。但那些姐妹對此又莫可奈何,玉座猊下艾雯·艾威爾已經宣布了她的新法令。

“談判的情況如何了?”蕾蘭頭也不回地問史汪。 你大可自己去看看,史汪想。但蕾蘭需要別人明白,她所處的地位是監督者,而不是實際的執行者。在公開場合如此詢問史汪也是她表明地位的方式。史汪被認為是艾雯的心腹之一,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背負著前玉座的名聲。史汪對蕾蘭說什麼並不重要,只要別人看到這種情景,蕾蘭在營地中的威信自然會有所提高。 “情況並不好,蕾蘭。”史汪答道,“愛莉達的使者始終沒有做出任何承諾,而且每當我們提及任何重要的話題,比如說恢復藍宗,她們似乎都相當憤懣。我懷疑她們並未得到愛莉達的授權,讓她們可以和我們訂立任何有約束性的協議。” “嗯,”蕾蘭若有所思地朝一群初階生點點頭,她們正在向她行屈膝禮。蕾蘭現在對新初階生總是表現出寬宏的接納態度,這是個聰明的做法。

羅曼妲不喜歡這些初階生的名聲早已是眾所周知。自從艾雯不在以後,羅曼妲就不止一次地暗示,一旦兩派兩儀師歸於統一,關於超齡初階生的這件“蠢事”就要迅速得到處理。儘管如此,現在已經有愈來愈多的姐妹理解了艾雯的智慧,這些新初階生之中蘊含著巨大的力量,當她們回到白塔的時候,肯定有許多人能夠立刻成為見習生。而對這些超齡初階生的默認讓蕾蘭和艾雯的關係在無形中又近了一層。 史汪看了那個遠去的初階生家庭一眼,她們向蕾蘭行屈膝禮的速度又快,又充滿了敬意,就像對玉座一樣。很顯然,經過數個月的僵局之後,蕾蘭贏得了與羅曼妲爭奪權威的戰役。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史汪並非不喜歡蕾蘭。這名姐妹很有能力,意志堅定,行事果敢。她們曾經是朋友,但在史汪的地位發生變化之後,她們之間的關係也發生了急劇的改變。

是的,她甚至可以說是喜歡蕾蘭的,但她不相信這個人,更不想見到這個人成為玉座。如果換作別的時期,蕾蘭在玉座的位置上能做得很好。但這個世界需要艾雯。不管她們有過怎樣的友誼,她不能讓這個人取代真正的玉座,而且她必須確保蕾蘭不會採取任何行動阻止艾雯回來。 “那麼,”蕾蘭說,“我們必須在評議會中討論一下這場談判。玉座想讓談判繼續,所以我們肯定不能讓它停下來,而且必須想辦法讓它產生效果。玉座的願望必須得以實現,不是嗎?” “毫無疑問。”史汪冷冷地答道。 蕾蘭看了她一眼。史汪罵了自己一句,她不該讓自己的情緒外露。需要讓蕾蘭相信,史汪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很抱歉,蕾蘭。那個人實在讓我氣惱。既然愛莉達不願達成任何一致,她為什麼還要談判?”

蕾蘭點點頭。 “是的,但有誰能知道愛莉達做事憑藉什麼理由?玉座的報告表明,愛莉達對白塔的領導已經……很不穩定了。” 史汪只是點了一下頭,並沒有答話。蕾蘭似乎沒有懷疑她的忠誠,這是件好事。或者,蕾蘭可能根本不在乎這一點。也許史汪在她心裡已經沒什麼分量了,畢竟史汪就連導引的力量都弱了許多。 變得弱小是一種新的體驗。史汪剛剛進入白塔不久,姐妹們就已經註意到她的力量和她敏銳的頭腦。關於她會成為玉座的竊竊議論很快就在白塔中傳播開來。有時候,史汪覺得彷彿是因緣本身把她直接推上了玉座之位。雖然她年紀尚輕就成為玉座讓許多人大吃了一驚,但她自己絲毫不為此感到驚訝。用魷魚做釣餌,能夠釣上牙魚肯定不值得驚訝。如果你想釣上鱔魚,那麼你就要使用完全不同的釣餌。

當她最開始被治癒的時候,弱小的導引能力曾經讓她倍感失望。不過這個狀況正在發生改變。確實,不得不位居眾人之下很令人惱火,且再沒有人對她表達敬意了。但正因為她變得弱小,許多人似乎也認為她的政治技巧也弱化了!人們真的會如此健忘嗎?她正在這些即將解放舊白塔的兩儀師中找到新的位置。 “是的,”蕾蘭一邊向另一群初階生點頭,一邊說,“我相信現在是時候向亞瑟尚未征服的國家派出使節了。我們也許還不能回到白塔,但我們不能因此就放棄管理這個世界的責任。” “是的,蕾蘭。”史汪說,“但你確定羅曼妲不會對此有異議嗎?” “她為什麼要有異議?”蕾蘭不以為然地說,“為此而引發爭議根本不合邏輯。” “羅曼妲所做的事很少是有邏輯的。”史汪說,“我想,她只是為了為難你,所以不會贊同你的提議。但幾天前,我的確看見她和瑪拉倫達交談過。”

蕾蘭皺起眉頭。瑪拉倫達是傳坎家族的遠親。 史汪掩飾住自己的一絲微笑。當人們輕視你的時候,你反而會有更多收穫,而且往往是令人驚嘆的收穫。她曾經輕視過多少力量弱小的人?有多少次,她曾經像現在操縱蕾蘭一樣被別人操縱過? “我會注意這件事。”蕾蘭說道。她會發現什麼並不重要,只要她還在為羅曼妲擔憂,她就沒辦法花太多時間竊取艾雯的權力。 玉座艾雯需要加快速度,完成她在白塔中的謀略。如果城外的兩儀師在沒有她監督時分崩離析,她對愛莉達的顛覆行動也將不再有什麼意義。史汪已經很難繼續干擾羅曼妲和蕾蘭的行動了,尤其是蕾蘭現在已經擁有如此巨大的優勢。光明啊!有時候,史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在用塗了奶油的活銀梭子魚玩雜耍。

史汪察看了一下陰雲背後太陽的位置,距離黃昏已經不遠了。 “梭魚腸子,”她嘟囔了一句,“我要走了,蕾蘭。” 蕾蘭瞥了她一眼,“你還要去為那個惡棍洗衣服嗎?” “他不是惡棍。”史汪斷喝一聲,然後又暗中罵了自己一句。如果她還這樣頂撞這些自以為高她一等的人,她的優勢就要消耗殆盡了。 蕾蘭微笑著,目光閃爍,彷彿她知道了什麼特別的事情。這個女人真讓人無法忍受,不管她們是不是朋友,史汪已經開始想要抽打她…… 她當然不能這麼做。 “我道歉,蕾蘭。”史汪強迫自己說,“想到那個男人對我做的事情,讓我有些失態了。” “沒錯。”蕾蘭的嘴唇進一步向下彎曲,“我想應該是這樣,史汪。玉座也許會容忍布倫欺凌一名姐妹,但我可不會對此放任不管。現在你是我的隨員了。”

你的隨員?史汪想,難道你不止是認為我僅僅會在艾雯回來之前支持你? “沒錯,”蕾蘭喃喃地說道,“我應該想到,現在是結束你被布倫奴役的時候了。我會替你償還這筆債務,史汪。” “償還我的債務?”史汪感覺到一陣慌亂,“這樣明智嗎?我當然不是不想從那個男人那裡得到解脫,但我現在有很多機會能夠偷聽到他的計劃。” “計劃?”蕾蘭一邊問,一邊皺起了眉。 史汪在心中打了個哆嗦,她最不想做的就是把這件事的責任推到布倫身上。光明啊,那個男人堅守誓言的嚴格程度,足以讓護法們像是一群花言巧語的無賴。 她應該讓蕾蘭結束這種愚蠢的贖罪,但這個想法讓她的腸子打了一個結。幾個月以前,布倫已經對她違背誓言的行為感到失望了。當然,她並沒有違背誓言,她只是推遲了為布倫服務的時間。但想要說服那個頑固的傻瓜實在是太難了! 如果她現在選擇比較容易的一條路,他又會怎樣看她?他會認為他是勝利的一方,而她只能證明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而且,她不打算讓蕾蘭成為解救她的人,這只會讓她欠布倫的債務被蕾蘭接收。兩儀師會以更加精妙的手腕接受這樣的債務,但這其中的每一枚銅板都要足額賠償,還要加上她的忠心。 “蕾蘭,”史汪低聲說,“我並非是懷疑那位將軍,但不管怎樣,他控制著我們的軍隊。難道我們要完全信任他,不進行任何監督嗎?” 蕾蘭哼了一聲。 “我可不相信會有不需要指導的男人。” “我不喜歡給他洗衣服,”確實,她很不喜歡。但即使把塔瓦隆所有的黃金都給她,也無法阻止她這麼做。 “但如果我有責任這麼做,有責任察看……” “是的,”蕾蘭說著,緩緩地點頭,“是的,你是對的。我不會忘記你的犧牲,史汪。很好,你可以走了。” 蕾蘭轉過頭,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彷彿是在期待著什麼。也許她是在期望自己成為玉座,在與其他姐妹道別時可以讓對方親吻自己的巨蛇戒的那一天。光明啊,艾雯真的要快點回來。握在她手裡的真的是一條塗了奶油的銀梭子魚!塗了奶油的,該死的銀梭子魚! 史汪朝兩儀師營地的邊緣走去。布倫的軍隊環繞著兩儀師的營地,但布倫的指揮帳篷位於和她所在位置正相對的另外一邊,她至少要走半個小時才能到那裡。幸運的是,她遇到了一名正在運送補給的馬車,他和他的馬車可能是剛剛通過神行術來到這裡。這名矮個子、頭髮花白的馬車夫立刻答應讓史汪坐到堆在馬車的蕪菁上。不過他似乎很好奇,為什麼史汪不找一匹馬,那樣才更適合兩儀師的身份。幸好這段路還不算遠,而且對史汪來說,坐在蔬菜上要比在馬背上搖晃體面得多。如果加雷斯·布倫要抱怨她的遲到,他一定會知道什麼是嘮叨。他一定會的! 她靠在一隻裝蕪菁的麻袋上,褐色裙擺下的雙腿掛在車廂後面。在稍有些顛簸的車廂上,她能稍稍俯瞰這座白色帳篷如同城市一般雜亂無章的兩儀師營地。環繞它的是一支大軍,更小一些的帳篷排成整齊的隊列。環繞在這座軍營外的是逐日增加的一些以軍營為生的人。 在所有這些營帳以外,大地還是灰褐色的。冬日的積雪已經融化,但春天的幼芽仍然稀疏少見。原野上點綴著一叢叢矮橡樹,山谷現出陰影,遠方村莊飄起裊裊炊煙。這片草原讓史汪感到熟悉和適意,而這種感覺又不禁讓她有些訝異。當她第一次來到白塔時,她曾經堅信,自己永遠也不會愛上這片無海之地。 現在,她在塔瓦隆生活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提爾。那個曾經在海邊織補漁網,清晨時分與父親一同撒網捕魚的女孩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她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一個生活中充滿秘密,卻再沒有一條海魚的人。 秘密,這些強大的、能夠統治許多人的秘密,它們佔據了她的全部生活。再沒有年輕人嬉戲的心情,沒有自尋煩惱的時間,也沒有維持友誼的餘裕。現在她只關心一件事:找到轉生真龍,幫助他,指引他,希望能控制住他。 沐瑞已經為了這個任務而犧牲,但至少她還能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史汪已經老了,即使不是在肉體上,也是在靈魂上。她被封鎖在白塔里,牽動各種絲線,影響著這個世界。她做過一些有意義的事,如果這些事真的有效果,時間會為她證明。 她並不為自己的人生感到後悔。但此時此刻,在走過這座軍營時(路面上的坑洼和車轍不斷地讓這輛大車搖晃著,讓它彷彿是裝了一半乾魚骨的罐子),她對沐瑞產生了一陣妒忌。在這片土地還是美麗的綠色草原,而不是現在這種病態的荒土時,她曾經多少次透過白塔的窗戶眺望這裡?為了拯救這個世界,她和沐瑞曾那麼努力地戰鬥,而她們自己卻已經沒有了半點快樂。 史汪覺得,也許自己繼續留在藍宗是一個錯誤。莉安就做了不同的選擇,藉由被靜斷、又被治癒的機會,改入了綠宗。不,史汪想。馬車轔轔作響,周圍全都是蕪菁的辛辣氣息。不,我要關心的只是如何拯救這個該死的世界。她沒時間跑到綠宗去。但想到布倫,她又希望藍宗能夠在某些方面和綠宗相似一些。 玉座史汪沒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時間,但隨員史汪呢?在無形中引導人們要比依靠玉座的權威恐嚇人們需要更多的技巧,不過也是一種更加有效的辦法。而且,這也讓她擺脫了這麼多年以來領導白塔所伴隨的那種沉重不堪的責任。也許,現在她的生活能有一些新的改變了? 馬車已經來到軍營的另一邊。她搖搖頭,甩掉自己愚蠢的想法,跳下車子,然後向馬車夫點頭道謝。她還是那個剛剛能參加網捕黑魚的女孩嗎?去想布倫沒有任何用處,至少現在沒有。現在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沿著營地的邊界向前走去,軍營在她的左手邊。天色愈來愈暗,散發著刺鼻油腥味的燈盞照亮了她右手邊散亂的棚屋和帳篷。在她面前是一道環形的原木圍牆,這道木牆並沒有圍住整座軍營,而它裡面只有幾十座軍官帳篷和一些更大的指揮帳篷。它是這座軍營在緊急狀況下藉以固守的要塞,也是營寨的核心。布倫認為有必要將他和他的軍官們和大軍營隔開。這座軍營外周還有大片隨軍平民的營帳,他們有太長的邊界需要巡守,否則間諜很容易就能滲入到這座軍營之中。 這道木圍牆只完成了四分之三,不過它的修築工作進行得很快。如果攻城戰役持續足夠長的時間,也許布倫會在整座軍營周邊都筑起圍牆。目前,布倫認為這座被工事圍繞的小指揮所不僅會給予士兵一種安全感,還會讓他們感受到一種權威。 八尺高的木樁立在前方的地上,尖端直指天空,如同一隊哨兵肩並肩地站立著。在一座攻城營地中,還是有許多這樣繁重的建造工作需要完成。木牆門口的衛兵知道要放她進去,她很快就來到布倫的帳篷前。她的確有許多衣服要洗,但那些工作大可等到明早再去做。落日的餘暉已經開始消退了,她應該在黃昏時在特·雅蘭·瑞奧德與艾雯見面。 像往常一樣,布倫的帳篷裡只有非常微弱的燈光。如果說其他人都在節省燈油,那麼布倫就更是吝嗇得有些過分了。他的大多數部下都活得比他更輕鬆自在。愚蠢的男人。史汪一聲不響,就推開帳簾走了進去。 如果他愚蠢到不懂得去屏風後面換衣服,那他也就活該被看到。 他正坐在桌邊,藉著一支蠟燭的光亮工作著。看樣子,他是在閱讀偵察兵的報告。 史汪哼了一聲,讓帳簾在身後落下。連一盞燈都沒有,這個傢伙! “這麼暗,你會把眼睛弄壞掉的,加雷斯·布倫。” “我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只使用一根蠟燭,史汪。”他一邊說,一邊頭也不抬地翻了一頁。 “我還要告訴你,我的視力就和我還是個男孩時一樣好。” “哦?”史汪問。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打一開始就是個睜眼瞎子囉?” 布倫笑了笑,但並沒有停止翻看報告。史汪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好確定讓他聽到。然後,她編織出一個光球,讓它懸停在他的桌邊。愚蠢的男人。她可不會讓他因為看不清敵人的攻擊而倒在戰場上。把光球固定好之後(也許那個光球有些太靠近他了,讓他不得不把頭稍稍轉過去一些),史汪走過去,從她橫在帳篷中間的晾衣繩上逐一取下洗好的衣服。布倫從未抱怨過史汪在他的帳篷裡晾衣服的行為,也沒有把這個晾衣繩取下來過,這讓史汪有些失望。她曾經想像過為這件事而狠狠懲罰他的樣子。 “今天外邊的營地裡有一個女人來找過我。”布倫說著,將椅子推到一旁,又拿起一疊紙。 “她想要為我提供洗衣服務。她已經為這片營地組織了一群洗衣婦。她說,她能比一個心不在焉的女僕更快、更好地洗完衣服。” 史汪僵在原地,偷偷瞥了布倫一眼,後者正看著他的文件。他強壯的下巴左側被光球照成白色,右側被跳動的燭光照成了橙色。有些男人會因為年齡變得軟弱,另一些男人會變得疲憊且邋遢。布倫卻變得更加引人矚目,就像一根石柱經過工匠大師的雕琢,然後不斷地經歷著風雪的磨蝕。歲月沒能摧折布倫的精神和力量,只是給了他更多風骨,在他的鬢角鍍上銀光,在他剛毅的面孔上刻下一道道智慧的紋路。 “你怎麼對那個女人說的?”她問。 布倫翻過一頁。 “我告訴她,我對我現在的洗衣婦很滿意。”他抬起頭看著她。 “我必須說,史汪,我很驚訝,我本以為兩儀師對這種工作都是一竅不通的,不過我的製服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舒服過。你做得很好。” 史汪轉過臉,藏起自己通紅的面孔。蠢男人!曾經就算是國王也要跪倒在她面前,她操控著兩儀師,為了人類的生存苦心經營!而他卻在讚揚她的洗衣技巧? 但問題是,布倫的態度很誠懇,他是真心在稱讚她。而且他從不會輕視洗衣婦或者跑腿的男孩,他總是平等地對待所有人。在加雷斯·布倫的眼中,君王並不會更高大。而能夠履行誓言,堅守職責的人才會被他所看重。對他來說,對洗衣婦的讚揚就如同向死守陣線、頑強抗敵的士兵頒發勳章。 她又回頭瞥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蠢男人!她急忙又拉下一件襯衫,把它折好。 “你從未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你要違背誓言。”他說。 史汪又停住了動作,眼睛盯著帳篷的後牆,那上面映滿了晾在繩子上的衣服倒影。 “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了。”她繼續折疊衣服,“我有重要的訊息要通知沙力達的兩儀師,我不能讓洛根肆意妄為,不是嗎?我必須找到他,把他帶到沙力達。” “這些都只是藉口。”布倫說,“哦,我知道這些都是事實。但你是兩儀師。你大可用各種事實掩飾你真正的目的,就像別人使用謊言一樣。” “你說我是個騙子?”她問。 “你不是,”他說,“你只是個違背誓言的人。” 她不由得睜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真應該讓這個傢伙好好聽聽她的…… 她猶豫著。他只是看著她,面孔被夾在兩團光之中,眼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冷淡,但並非責難。 “你知道,正是這個問題把我趕到了這裡。正是因為它,我才會一直追趕你,才會向這些叛逆兩儀師發誓效忠,儘管我並不想被拖進另一場對抗塔瓦隆的戰爭。我這麼做全都是因為我想要明白。我必須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女人,這個眼裡充滿激情、讓人心神不寧的女人會違背她的誓言?” “我告訴過你,我會回到你那裡,履行我的誓言。”史汪轉過頭不再去看他,雙手猛力甩動襯衫,撫平上面的皺褶。 “又是一個藉口。”他輕聲說,“又一個兩儀師的答案。我能不能得到你全部的實話,史汪·桑辰?你到底有沒有對誰說過實話?”他嘆息一聲。史汪聽到紙張在他手中窸窣作響,燭光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動。他又低頭去看報告了。 “當我還是白塔見習生的時候,”史汪輕聲說,“我和另外三個人一同見證了關於轉生真龍誕生在龍山山麓中的預言。” 翻動紙張的聲音立刻停住了。 “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中,”史汪繼續說道,“有一個當場就死去了,另外一個隨後不久也死於非命。她就是當時的玉座。我相信她是被黑宗殺害了。是的,黑宗的確存在。如果你告訴任何人我承認這個事實,我就割下你的舌頭。 “不管怎樣,玉座在死前派出兩儀師去尋找真龍,那些兩儀師都一個接一個地失踪了。黑宗一定是在殺死泰姆拉之前從她嘴裡拷問出了那些兩儀師的名字。她肯定不會輕易說出那些名字的。有時候,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還是會禁不住全身顫抖。 “很快,知道這個預言的人只剩下了兩個,沐瑞和我。我們本不該聽到這個預言。我們只是見習生,只是出於偶然才會走進那個房間。我相信,泰姆拉最終還是隱瞞了我們的名字,沒有告訴黑宗,否則我們毫無疑問已經像其他人一樣被殺死了。 “只剩下我們兩個。全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將會發生什麼。至少,在忠於光明的人之中只有我們,所以,我做了我必須做的事,加雷斯·布倫,我以全部身心投入到為真龍降臨所進行的準備之中,我發誓要讓人類度過最後戰爭,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背負起壓在肩頭的重擔。我能信任的只有一個人,而現在,她也死了。” 史汪轉過身,和他對視著。一陣風吹過帳篷,搖曳著燭火。布倫只是靜靜地坐在桌後,看著她。 “那麼,你應該明白,加雷斯·布倫,我必須延遲履行對你立下的誓言,因為我已經立下了別的誓言。我發誓要堅持到最後。而真龍還沒有到煞妖谷迎接他的命運。一個人必須按照不同誓言的重要程度來履行它們。當我對你立誓時,我並沒有承諾要立刻侍奉你。我是有意如此的。你可以說這是兩儀師的圈套,我則不這樣認為。” “那又是什麼?”他問。 “是採取必要措施保護你,你的土地和你的人眾,加雷斯·布倫。你把一座穀倉和幾頭牛的損失歸罪於我,那麼我建議你考慮一下,如果轉生真龍失敗了,你的屬民又要蒙受怎樣的損失?有時候,為了完成更重要的責任,我們必須付出一些代價。我以為一名軍人應該懂得這一點。” “你應該告訴我。”他依舊直視著她的眼睛,“你應該說清楚你是誰。” “什麼?”史汪問,“你會相信我嗎?” 他猶豫著。 “而且,”她坦率地說,“我不信任你。在我的記憶中,我們之前的會面並不很……友好。我能在一個不了解的人身上冒這樣的險嗎,加雷斯·布倫?我能告訴他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嗎?畢竟這個秘密只該被告訴新一任的玉座。當全世界都被套在絞索上的時候,我是否應該把時間花在這種事上?” 她直視著那雙眼睛,等待著回答。 “不,”最後他終於承認了,“光明燒了我吧,史汪,你不能。你不該浪費時間,你不該把這個誓言放在第一位!” “你本來就該聽更仔細一些。”她哼了一聲,移開目光,“我建議,如果你以後讓某個人宣誓為你服務,你最好為那個人設定一個時間。” 布倫咕噥了幾聲。史汪從晾衣繩上拉下最後一件襯衫。晾衣繩劇烈地抖動著,在帳篷上投下一個晃動的影子。 “那麼,”布倫說,“我曾經對自己說,我會讓你為我工作,直到我得到這個答案。現在我知道了。我要說……” “住口!”史汪轉身喝道。 “但……” “不許這麼說,”她狠狠地說,“否則我就塞住你的嘴,把你掛起來,直到明天日落,別以為我不會這樣。” 布倫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 “我和你還沒完,加雷斯·布倫。”她將襯衫抖平,然後疊好,“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光明啊,女人!”他壓低聲音嘟囔著,“如果我在追你到沙力達之前知道你是兩儀師……如果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那又如何?”她問,“那樣你就不會追我了嗎?” “當然,我會繼續追你。”他氣憤地說,“但我會更小心,也許會多做些準備。但我拿了把獵兔刀就來獵野豬了!” 史汪將剛疊好的襯衫放在其他襯衫上,然後抱起所有衣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我會盡量裝作你沒有把我比成一頭野豬,布倫。你說話時應該更小心一點,否則,你就沒有女僕了。你只能去請營地裡的那些女士給你洗衣服了。” 他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了。她也沒能阻止自己的笑容。好吧,在這次對話之後,他應該知道他們之中是誰在控制局勢了。 但……光明啊!為什麼要告訴他那個預言?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她極少會對別人提及此事!當她將襯衫裝進他的箱子時,又朝布倫瞥了一眼,那個男人還在一邊搖頭,一邊呵呵地笑著。 等到其他誓言不再約束我,她想,等我確定轉生真龍做了他應該做的事,也許我就會有時間了。到那時候,我就會開始完成這個任務。她為自己的心思吃了一驚。 “你應該去睡了,史汪。”布倫說。 “現在還早。”她說。 “是的,但天已經黑了。每隔三天,你都會毫無緣由地提前上床,還會戴上那枚古怪的戒指,平時你都把它藏在你的床褥裡。”他拿起桌上的一張紙。 “請代我向玉座問好。” 她轉向他,下巴垮下來。他不可能知道特·雅蘭·瑞奧德,不是嗎?她發現他臉上滿意的微笑。也許他的確不知道特·雅蘭·瑞奧德,但他顯然猜到那枚戒指和她與艾雯之間的訊息聯絡有關,真狡猾。他越過手中的報告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光亮。 “得寸進尺。”她一邊嘟囔著,一邊坐到自己的小床上,消去了那顆光球,然後有些局促不安地摸出那件戒指特法器,把它戴在脖子上,背對著他躺了下去,竭力讓自己入睡。每到這一天,她都會讓自己很早就起床,這樣就會在晚上提前感到睏意。她希望自己能像艾雯一樣輕而易舉地進入夢境。 讓人受不了……讓人受不了的男人!她必須做些事情回擊他。把老鼠放進他的被子裡,這是個好主意。 她覺得自己在床上耽擱了太長的時間,不過,最終倦意還是包裹住她。想著那個巧妙的報復手段,她微微笑著,在特·雅蘭·瑞奧德中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一條幾乎無法蔽體的輕薄襯裙,便驚呼一聲,急忙集中起精神,換上了一條綠色長裙。綠色的?為什麼是綠色的?她讓裙子的顏色變成藍色。光明啊!艾雯到底是怎樣在特·雅蘭·瑞奧德中控制一切的?她甚至沒辦法摒棄自己的私心雜念,讓自己的穿著能夠穩定一些!這一定和史汪現在使用的這件複製品特法器有關。它的效能當然無法和原品相比,這也讓她在別人眼中顯得有些透明,缺乏實在感。 她正站在兩儀師營地的正中心,周圍全是帳篷,每個帳篷的門簾都是時而掀起,時而垂落。天空中滾動著劇烈卻悄無聲息的風暴。這種情景非常怪異,但特·雅蘭·瑞奧德中的事情經常都是怪異的。她閉上眼睛,希望自己出現在白塔初階生師尊的書房裡。當她睜開眼睛時,自己果然到了那裡——一個圍著木製牆板的小書房,裡面擺著一張厚重的桌子和一副抽打受罰者的案幾。 她很想得到那枚原品戒指,但那件特法器正被宗派守護者們小心地保存著。不過,就像她父親總喜歡說的那樣,即使只捕到了一條小魚,也應該心存感激。她本來就連這枚戒指也不可能得到,宗派守護者們以為這枚戒指還在被俘虜的莉安那裡。 莉安還好嗎?那名偽玉座隨時都有可能判處她死刑,史汪很清楚愛莉達有多麼狠毒。當她想到可憐的奧瑞克時,還是會感到一陣痛楚的哀傷。愛莉達有沒有因為如此冷血地殺害一位護法而有過片刻的罪惡感?那時奧瑞克就死在她的面前。 “一把劍,史汪?”艾雯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倒是挺新奇的。” 史汪低下頭,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舉著一把該死的劍,彷彿是要打算刺穿愛莉達的心臟。她急忙讓那把劍消失,然後才抬頭看著艾雯。那個女孩看起來完全是一位玉座應有的樣子。她穿著華麗的黃金法袍,褐色長發編結成複雜的花式,上面綴滿了珍珠。她的面孔還沒有那種光潔無瑕的特點,但已經具備了兩儀師特有的從容鎮定。實際上,自從她被俘之後,她在這方面的自我控制顯然又有了進步。 “你看起來很不錯,吾母。”史汪說。 “謝謝。”艾雯微微一笑。在史汪面前,她往往會流露出更多一點情感。她們兩個都很清楚,艾雯的成長是多麼倚重史汪的教導。 史汪相信她會有今天的成就,只是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 艾雯向周圍掃視了一眼,臉色變得有些陰沉。 “我知道,上次我建議咱們在這裡見面,但最近我在這個房間裡已經待夠了。我會和你在初階生餐廳見面。”然後,她消失了。 一個奇怪的選擇,卻又不太像是要避開可能的偷窺。史汪和艾雯並不是唯一利用特·雅蘭·瑞奧德做為秘密會面場所的人。史汪閉上眼睛,她開始想像初階生餐廳,回憶那裡成排的長凳和裸露的牆壁。她其實並不需要閉眼,不過這樣的確能給她一些幫助。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到了那裡,就像艾雯一樣。玉座坐了下去,一隻華麗的軟墊椅出現在她身後,剛好讓她以優雅的動作坐在上面。史汪沒自信能做出如此復雜的事情,所以她只是坐到身旁的一隻凳子上。 “我想,我們也許可以更頻繁地進行會面,吾母。”史汪一邊用指尖輕敲桌面,一邊組織著自己的思緒。 “哦?”艾雯坐直了身子,“發生了什麼事?” “的確出了些事。”史汪答道,“恐怕有一些事正像上個星期的死魚一樣散發著臭氣。” “告訴我。” “我們的營地裡出現棄光魔使。”史汪不太想回憶這件事,它總是會讓她起一身雞皮疙瘩。 “還有人被殺嗎?”艾雯問。她的聲音很平靜,但目光卻如同鋼鐵一般堅硬。 “感謝光明,沒有。”史汪說,“沒有更多受害者了。是羅曼妲看穿了她。艾雯,那個怪物藏在我們中間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是誰?” “黛蘭娜·墨賽倫,”史汪說,“或者是她的秘書哈麗瑪。哈麗瑪比較有可能,畢竟我認識黛蘭娜已經相當久了。”艾雯微微睜大了眼睛。哈麗瑪一直在侍奉艾雯,也就是說,艾雯身邊一直都有一名棄光魔使。不過她以絕佳的姿態接納了這個訊息,就如同一位玉座一樣。 “但愛耐雅是被男人殺死的。”艾雯說,“難道,殺害她的另有其人?” “不,殺死愛耐雅的不是男人,而是一個使用陽極力的女人。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艾雯緩緩點著頭。只要與暗帝有關,任何事都有可能。史汪露出滿足又自豪的微笑。這個女孩正在學習如何成為一位玉座。光明啊,她就是玉座! “還有嗎?”艾雯問。 “這件事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史汪答道,“很不幸的,她們逃走了,剛好在我們發現她們的那一天。” “我想知道,是什麼警告了她們。” “嗯,這關係到我要告訴你的另一件事。”史汪深吸一口氣。最糟糕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但隨後這件事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 “那一天還召開了評議會,黛蘭娜也參加了。就在那場會議上,一名殉道使說他能感覺到營地之中有男人在導引。我們以為就是這件事警告了她。直到黛蘭娜逃走以後,我們才看出這其中的聯繫。同樣是那名殉道使告訴我們,他的同伴曾經遇到過一個能夠導引陽極力的女人。” “為什麼殉道使會在營地裡?”艾雯冷靜地問。 “他是一名使者。”史汪向她解釋,“是轉生真龍的信使。吾母,據他說,一些追隨亞瑟的男人約縛了兩儀師。” 艾雯眨了一下眼。 “是的,我聽說過這樣的傳聞,我本來還希望這只是誇張的謠言。那名殉道使有沒有說,是誰准許蘭德實施這樣的暴行?” “他是轉生真龍。”史汪的臉上泛起陰雲,“我不認為他會需要別人的准許。不過,如果說這是在為他辯護的話,他在這種事情發生時可能並不知情。被他的人約縛的兩儀師,都是由愛莉達派去摧毀黑塔的。” “原來是這樣。”艾雯終於流露出一點情緒,“那麼傳聞就沒有錯了,一點也沒有錯。”她美麗的衣著外形沒有變化,只是轉為深褐色,就像艾伊爾人的衣服一樣。艾雯似乎並沒注意到這種轉變。 “愛莉達造成的災難就沒有個盡頭嗎?” 史汪只是搖了搖頭。 “我們可以約縛47名殉道使,好在數量上和被亞瑟部下約縛的兩儀師達到對等。這算不上是一樁公平的交易,但評議會還是決定接受這個提議。” “她們應該如此。”艾雯說,“我們只能以後再處理真龍的愚蠢。也許他的人的確沒得到他的命令就擅自行動,但蘭德必須為此負責。男人竟敢約縛女人!” “他們宣稱,陽極力已經被淨化了。”史汪說。 艾雯揚了揚眼眉,但並未表示反對。 “是了,”她說道,“我認為這是一個合理的可能。當然,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證實。但那種污染既然在光明似乎大獲全勝時悄然而至,又為何不會在一切都彷彿陷入瘋狂時被掃除乾淨?” “我倒是沒這樣想過。”史汪說,“那麼,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吾母?” “讓評議會處理這件事。”艾雯說,“看樣子,她們要忙上一陣子了。” “如果你回來,她們也許會更聽話一些,吾母。” “我遲早會回去。”艾雯說道。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膝頭。看起來,她的儀態要比她的面容老練得多。 “現在,我的責任在這裡。你必須監督並引導評議會的行動,讓她們安分守己。我對你很有信心。” “這是高度的讚揚,吾母。”史汪說著,將沮喪的心情藏在肚裡。 “但我的確正在失去對她們的控制。蕾蘭已經漸漸將自己當成第二玉座了,她偽裝成支持你的樣子,在營地中不斷樹立自己的威信。她正以你的名義為她自己謀奪權力。” 艾雯咬住嘴唇。 “我本以為羅曼妲會佔優勢,畢竟是她發現了棄光魔使。” “我相信,羅曼妲也以為佔據優勢的是她。”史汪說,“但她浪費太多時間享受她的勝利,蕾蘭則費了不少力氣成為玉座最忠實的僕人。聽她說的話,你會以為你和她是最推心置腹的朋友!她已經任命我做她的隨員。每一次評議會上都能聽到她在說'艾雯會希望如此'或者'我們這麼做的時候,要記得艾雯是怎樣說的'。” “聰明。”艾雯說。 “非常聰明。”史汪嘆了口氣,“但我們知道,她們兩個之中遲早會有一個人站到另一個人的頭上去。我一直努力把她的矛頭引向羅曼妲,但我不知道還能影響她多久。” “盡你所能。”艾雯說,“但即使蕾蘭拒絕了你的影響,也不必擔心。” 史汪皺起眉,“但她在圖謀篡奪你的位置!” “卻又把我當做她的根基。”艾雯微笑著說。她終於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變成了褐色,立刻又將它變回金色,完全沒影響她們的交談。 “只有當我再無法回去的時候,蕾蘭的策略才會成功。她將我當成了她的令牌。我回去以後,她將別無選擇,只能接受我的領導。她已經把她的全部權力都建立在我身上。” “如果你不能回來呢,吾母?”史汪輕聲問。 “那麼兩儀師最好能有一個足夠強大的領袖。”艾雯說,“如果蕾蘭成為攫取這種力量的人,那就這樣吧。” “要知道,她有很好的理由不讓你回來。”史汪說,“至少她絕對沒有將賭注放在你身上。” “即使是這樣,也不該過分責備她。”艾雯稍稍放低心防,臉上現出一片愁雲。 “如果我在外面,可能也不會看好自己。但你必須處理好這件事,史汪。我不能讓自己分神。我在這裡看到太多勝利的因素,也看到我們失敗後可能要付出的更慘重的代價。” 史汪懂得艾雯下巴上那道頑固的線條。今晚,她是不可能說服她了,只能在下次會面的時候再試一試。 所有這些事:陽極力的淨化、殉道使、白塔的崩潰,都讓史汪不寒而栗。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此進行準備,但當這些事終於成為現實時,她依舊感到深深的不安。 “最後戰爭終於要到了。”史汪的這句話大半是在自言自語。 “是的。”艾雯的聲音非常嚴肅。 “而我的力量卻只剩下了十之一二。”史汪也露出了愁容。 “等到白塔恢復為一體時,我們也許能讓你掌握一件法器。”艾雯說,“在與暗影對抗的戰爭中,我們必須使用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東西。” 史汪微笑著,“這樣很好,但並沒有必要。我只是習慣於嘟囔一下這件事。實際上,我已經適應了我的……新狀況。這並不很難,而且這還讓我得到了一些新的優勢。” 艾雯皺起眉頭,彷彿想要弄清楚弱小的導引能力會給史汪帶來什麼優勢。最後,她搖了搖頭。 “伊蘭曾經向我提到過白塔有一個房間,裡面裝滿了各種具備特殊力量的物品。我想,它的確是存在的?” “當然,”史汪說,“地下儲藏室。它在地下室的第二層,東北側,是一個只有一扇簡單木板門的小房間。但你肯定能找到它,它是那條走廊裡唯一上鎖的房間。” 艾雯點點頭。 “我不能依靠強力打倒愛莉達,但知道它的存在還是很好的。還有什麼需要報告的事嗎?” “沒有了,吾母。”史汪說。 “那麼,回去睡覺吧。”艾雯猶豫了一下,“下一次,我們兩天后見面,就在這個初階生餐廳裡。不過我們也許應該在城外談話了,我不太相信這個地方。如果我們的營地裡就有棄光魔使,我願意用我父親的半個旅店打賭,白塔中一定也有一個。” 史汪點點頭。 “好的。”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發現自己在布倫的帳篷中醒了過來。蠟燭已經燒盡,她能聽到布倫平靜的呼吸聲從帳篷另一邊的小床上傳來。她坐起身,朝那個男人望過去。但帳篷裡太黑了,她只能看見一些影子。在談論過棄光魔使和殉道使以後,這名堅強的將軍卻讓她感到安慰。這可真奇怪。 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報告嗎,艾雯?史汪無聊地想著,站起來走到屏風後,換下長裙,穿上自己的睡裙。我想,我也許戀愛了。這值得報告嗎?不過在艾雯看來,肯定還是陽極力被淨化和女人導引陽極力更奇怪。 史汪搖搖頭,把那件夢行特法器藏回到床褥裡,然後將身子縮進毯子。 她決定不在他的被裡塞老鼠,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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