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3·午夜高塔

第25章 第二十章一個選擇

“絕對不能說話。”蘿希爾對奈妮薇說。這名身材苗條、脖頸細長的女子穿著一件帶黃色條紋的橙色長裙。 “只有在對你說話時才能回話。你已經熟悉過儀式步驟了?” 奈妮薇點點頭,她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著。這時她們已經走進地牢般的白塔深處。蘿希爾是新任的初階生師尊,碰巧也是一名黃宗姐妹。 “太好了,太好了。”蘿希爾說著,“我是否可以建議你將戒指移到左手的無名指上?” “當然可以。”奈妮薇答道。但她並沒有挪動戒指,她已經是一名兩儀師,所以她不會聽從這種安排。 蘿希爾吮了吮嘴唇,但沒有再說什麼。在奈妮薇回到白塔的短暫時間內,這位姐妹向她顯示出極為友善的態度,這為奈妮薇帶來不小的安慰。根據過往的經驗,奈妮薇一直以為每一名黃宗姐妹都會對她報以鄙夷的目光,或者至少是會對她冷眼相對。她們知道她極具天賦,許多人堅持要接受她的訓練,但她們並沒有將她當作一名姐妹,至少現在還沒有。

但蘿希爾與別人完全不同。奈妮薇沒辦法公然反對她的提議。 “這對我很重要,蘿希爾。”奈妮薇向她解釋,“我不能對玉座失敬,一絲一毫也不可以,是她任命我為兩儀師。如果我以見習生的水平要求自己,就是在貶低她的意旨。這次測試非常重要。當玉座任命我的時候,並沒有說我可以不需要接受測試。但我已經是兩儀師了。” 蘿希爾側過頭想了一下,又點點頭。 “是的,我明白,你是對的。” 奈妮薇在昏暗的走廊中停住腳步。 “我想要感謝你,還有在這些日子裡歡迎我的所有姐妹,妮伊瑞和梅萊默。我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輕易地得到你們的接受。” “的確有人還在拒絕改變,親愛的。”蘿希爾說,“一直都有這樣的人存在。但你的新編織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它們非常有效。我應該以最大的熱情歡迎你。”

奈妮薇露出微笑。 “那麼,”蘿希爾說著,豎起一根手指,“也許你在玉座和白塔的眼中已經是兩儀師,但傳統必須遵循。在儀式隨後的部分裡,請不要再說話了。” 那名高瘦的姐妹繼續在前面引路。奈妮薇壓抑下反駁的衝動,跟在後面。她不能讓自己的脾氣控制自己。 她們在白塔深處繞著圈子。雖然奈妮薇決意要讓自己平靜,但她發現自己還是愈來愈緊張。她是兩儀師,她會完成測試,她已經掌握了那一百種編織。她不需要擔心。 只是,有些人進入測試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 這裡的地下室有一種宏大的美感,光滑的岩石地板被仔細地打磨平整,油燈在牆面的高處燃燒著,它們顯然是姐妹或見習生用至上力點燃的。很少有人會到這裡來,這裡的大多數房間都是倉庫。在奈妮薇看來,這樣一個少有人蹟的地方還要如此費力保養,實在是一種浪費的行為。

她們終於來到兩扇大門前,蘿希爾必須使用至上力才能推開這兩扇極為高大厚重的門板。這些都是一種標誌,奈妮薇抱著雙臂想道。這些拱頂走廊,這道巨大的門戶,都是在告訴初階生,她們即將要面對的事情是多麼重要。 巨型門扇被打開,奈妮薇努力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抖。最後戰爭已經顯露出端倪,她必須盡快通過測試,然後去完成那些重要的工作。 她高昂起頭,走進門後的房間。半球形的穹頂籠罩了整個房間,沿牆壁擺放著一圈立燈,一件巨大的特法器就位於房間的正中心,那是一個橢圓形物體,上下極度收窄,沒有任何支撐地立在地面上。 許多特法器看起來都很普通,但這個橢圓形的武器在外形上就絕對非同尋常,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它肯定是至上力的產物。它由金屬鑄造而成,但從它銀色表面上反射出來的光亮都會改變顏色,讓它看起來流光溢彩,變化無窮。

“請注意了。”蘿希爾莊重地說道。 這個房間裡還有其他兩儀師,每個宗派各派出一名成員。不幸的是,這其中也包括紅宗。讓奈妮薇感到驚奇的是,她們全都是宗派守護者,也許這和她在白塔中的名聲有關。褐宗的賽爾琳、灰宗的尤緹芮、紅宗的貝拉辛。更讓奈妮薇注意的是,代表黃宗來到這裡的是羅曼妲。她堅持要參與這場測試,一直以來,她都對奈妮薇非常嚴格。 艾雯也來了,這讓房裡的兩儀師比平常情況要多一名,而且平時玉座也不會參與這樣的儀式。奈妮薇看著玉座的眼睛。艾雯點了點頭。奈妮薇在晉升為見習生時接受的測試完全圍繞特法器進行。而這次測試則不一樣,姐妹們也會參與到測試中來,見證奈妮薇對自己的證明。艾雯會是最嚴格的測試者,以表明她晉升奈妮薇是正確的決定。

“你在無知的伴隨下來到此地,奈妮薇·愛米拉。”蘿希爾說道,“你將如何離開?” “伴隨著對自己的了解。”奈妮薇說。 “你因何被召喚至此?” “為了接受裁判。” “你又因何要接受裁判?” “為了顯示我的價值。”奈妮薇說。 有幾個人皺了皺眉,這其中也包括艾雯。這並非正確的回答,奈妮薇應該說她想要學習,無論自己價值為何。但她已經是兩儀師了,從這點來講,她已經具備了足夠的價值,而現在她要做的只是在眾人面前證明自己。 蘿希爾頓了一下,但馬上又繼續說道:“那麼……你的價值將體現在何者之上?” “戴上我被給予的披肩。”奈妮薇答道。她這麼說並非是出於傲慢。在她看來,她只是再一次陳述簡單的事實。艾雯已經任命了她,她已經戴上了披肩,為什麼還要裝作沒有披肩的樣子?

這場測試將在光明的沐浴下進行。奈妮薇開始脫下衣服。 “我會指導你。”蘿希爾說,“你將在地上看到標記。”她豎起手指,在空氣中編織出發光的符號。一顆六芒星,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三角。 賽爾琳擁抱了真源,編織出魂之力。奈妮薇壓制住擁抱真源的衝動。 只要再等一會兒,她想,就不會再有人能夠質疑我了。 “時間沒見到她了。” 賽爾琳的魂之力編織碰觸到了她。 “記住必須記住的。”她喃喃地說道。 這個編織與記憶有關。它的目的又是什麼?六芒星在奈妮薇的視野中盤旋。 “當你看到標記時,你要立刻前往。”蘿希爾說,“步伐要穩定,不能著急,也不要耽擱。只有當你接觸到它的時候,才能擁抱真源。所需的編織必須立刻開始,在編織完成以前,你不能離開標記。”

“記住必須記住的,”賽爾琳又說了一遍。 “當編織完成時,”蘿希爾說,“你會再見到那個標記,它會向你指示你必須走的路。步伐要穩,不能猶豫。” “記住必須記住的。” “你將進行一百次編織,按照給予你的順序,始終要保持絕對的鎮定。” “記住必須記住的。”賽爾琳最後說了一遍。 奈妮薇感覺到魂之力的編織落在自己身上,這很像是醫療編織,她脫下裙子和襯衣。其他姐妹已經跪在那座特法器旁邊,進行著包含全部五種力的複雜編織。特法器的表面發出明亮的光芒,色澤變幻不定。蘿希爾清了清嗓子。奈妮薇臉色一紅,將自己的衣服交給她,然後摘下巨蛇戒,放到衣服上面。最後是掛在脖子上面的,嵐的戒指。 蘿希爾接過衣服,其他姐妹已經完全專注於編織之中。房間中心的特法器開始發出純白色的光芒,開始緩緩旋轉,摩擦著地面上的岩石。

奈妮薇深吸一口氣,向前走去。她在特法器前面停了一下,就邁步走進其中……她在哪裡?她皺起眉。這裡看起來並不像兩河。她站在一座由棚屋組成的村莊里。在她左側,波浪不住地拍打著一片沙灘,她的右側則是一道岩石台地。這個村子就位於它們中間的一片斜坡上,遠方是層層疊疊的高山。 這應該是一座島嶼,空氣相當潮濕,風平浪靜。人們在棚屋間行走,友善地相互交談。有幾個人停下腳步,看著她。她低頭看看自己,才意識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她的臉立刻變得通紅。是誰取走了她的衣服?等她找到那個偷衣服的賊,一定會狠狠抽她們一頓鞭子,讓那些人一個星期都坐不下去! 附近的一根晾衣繩上掛著一件袍子。她強自鎮定下來,走過去,拉下那件長袍。以後她自然會找到長袍的主人,對他們予以酬謝。但現在,她必須先把身體遮住,於是她將長袍套在了頭上。

大地突然開始晃動,柔和的波濤以十倍於剛才的力量撞擊著沙灘。她驚呼一聲,扶住撐起晾衣繩的桿子,遠方的高山頂上開始噴出濃煙和灰燼。 她只能緊抓著木桿,她旁邊的岩石台地在這時裂開了,大大小小的石塊滾落下來,人們發出驚恐的尖叫。她必須做些什麼!她向四周掃視,發現地面上雕刻著一顆六芒星。她想要拔足狂奔,但她知道,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保持鎮定太困難了。在她邁步時,她的心還在因為恐懼而顫抖,她就要被大地碾碎了!她剛一走到那顆星星的圖案上,一股碎石形成的洪流就向她湧來,一路上壓倒了無數棚屋。雖然心中驚恐萬分,她還是迅速進行了正確的編織,一道由風之力形成的高牆出現在她身前。岩石撞在風之力上,被迫退回去。

村子裡有許多人受傷。她離開六芒星圖案,想去幫助他們。就在此時,她看見同樣的六芒星由蘆葦編結而成,掛在附近一座棚屋的門上。她猶豫了一下。 不能有任何失誤。她走向那座棚屋,進到屋中。 然後,她愣住了,在這個黑暗、冰冷的洞穴裡,她能做些什麼?為什麼她會穿著這件質料粗糙的厚重長袍? 她已經完成了一百個編織中的第一個。她所知道的只有這件事。她皺了皺眉,向前走去。光亮從洞頂上的縫隙間透射進來,她看見前面還有一大片光,是出口。 她從洞中走出來,發現自己正在荒漠裡。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陽光,舉目望去,四下里看不到一個人影。她繼續前行,腳下踩著枯草和燙腳的石頭。 這裡實在是太熱了,很快,她感覺到每邁出一步都要消耗很大的體力。幸運的是,她發現前面有一些建築物的廢墟。至少那裡會有陰影!她很想跑過去,但她必須保持鎮定。她走到那些殘垣斷壁前,雙腳站到一片斷牆下的陰影裡。這裡好涼爽,她終於長吁了一口氣。 附近的地面上有一個用磚塊拼出的圖案,是六芒星。而不幸的是,那裡正處在烈日的暴晒之下。她不情願地離開陰涼,朝那個圖案走去。 遠處傳來隆隆的鼓聲。她轉過身。一群渾身褐色長矛、形貌醜陋的怪物正爬過附近的一座山丘,它們的肩頭還扛著滴血的大斧。她覺得這些獸魔人很不正常。她以前見到過獸魔人,只是不太記得是在哪裡見過了。但這些獸魔人和她見過的完全不同。也許是一個新的種類?它們的皮毛更厚,眼睛深陷在眼窩裡。 她加快了腳步,但並沒有跑起來。保持鎮定才是最重要的。但這真的很愚蠢,為什麼她在獸魔人面前還要努力克制自己奔跑的衝動?她需要這樣?她真的想這樣嗎?如果她因為腳步遲緩而死在這裡,那也只是她的錯。 保持鎮定,不要移動太快。 她控制著平穩的步伐,站到六芒星上。獸魔人正在迅速逼近。她開始依照要求進行編織,分離出一條火之力的絲繩,讓巨大的熱量離她遠去,將逼近眼前的怪獸燒成了灰燼。 她緊咬住牙,抵抗著恐懼,完成了隨後所需的編織,六次切割她的編織,在片刻之間完成了作品,並把它放置就位,然後點點頭。更多的獸魔人衝殺過來,而她只需要揮一揮手,就將它們燒掉了。 一道石拱門上出現了六芒星的雕花。她向那裡走去,竭力不回頭去看,不露出緊張的神色。獸魔人還在前仆後繼地殺過來。以她的力量,不可能殺光這麼多獸魔人。 她來到石拱門前,走了進去。 她完成了第47個編織,這一次是半空中響起鐘聲。她已經累壞了。她必須站在一個極為狹小的尖塔頂端完成這個編織,腳下的地面距離她足有數百尺之遙。強風不住地撞擊她,要把她推下去。 一道拱門出現在下方的黑夜中,它彷彿是直接從她腳下十幾尺處的立柱上長出來的,與地面平行,朝向天空敞開著,門上有六芒星的標記。 她咬緊牙,從尖塔上跳了下去,穿過拱門。 她落在一個泥坑里,身上的衣服不見了。出了什麼事?她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怒吼了一聲。她非常生氣,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定有人……對她做了些什麼。 她感覺極度的疲憊。這都是她們的錯,無論她們是誰。當她將精神集中在這個想法上的時候,她的頭腦彷彿變得更加清晰了。她記不起她們做過什麼,但她們肯定難辭其咎。她的兩條手臂上佈滿了傷痕。她被鞭打過嗎?這些傷痕正發出一陣陣灼痛。 有水滴濺落的聲音,她向周圍掃視,她已經完成了一百個編織中的47個。她知道這件事,其餘的依舊是一無所知。但她還知道,有人非常希望她出錯。 她不會讓她們得逞的。她從泥坑里站起身,決定讓自己平靜下來。在她的身邊就有一些衣服,只是它們的色彩極為絢爛,明亮的粉色和黃色,還有耀眼的紅色。感覺上,這很像是一種侮辱,但她還是把衣服穿上了。 她踏上泥塘中的一條路,走過一個個污水坑和死水池,最終找到畫在泥上的一顆六芒星。她開始了下一個編織,要將一顆燃燒的藍色星星射向空中。 有什麼東西在咬她的脖子。她一掌拍在那東西上,殺死了一隻黑色的飛蟲。在這種沼澤里會有一些蟲子,當然不是什麼怪事。她已經應該慶幸…… 又一隻蟲子在叮她的手,她也將它拍死。空氣中突然充滿了嗡嗡聲,飛蠅如濃煙般包圍了她。她咬緊牙,繼續編織。愈來愈多的叮咬刺透她的皮膚。她沒辦法把它們全部殺死。能不能用編織擺脫掉這些蟲子?她開始編織出環繞身周的風之力,卻被遠處傳來的尖叫聲打斷了。 尖叫聲幾乎無法穿透蟲群產生的噪音,但那聽上去像是有一個孩子陷進了沼澤里!她向聲音發出的地方邁出一步,張嘴想要呼喊。黑色的飛蠅立刻湧進她的嘴裡,噎住了她的喉嚨。它們還在攻擊她的眼睛,她不得不閉緊雙眼。 蟲子的嗡嗡聲,尖叫聲,還有叮咬的刺痛。光明啊,那些蟲子還在她的喉嚨裡,甚至鑽進她的肺裡! 完成編織,你必須完成編織。 她忍受著劇痛,繼續著。蟲群的聲音充滿她的耳朵,讓她幾乎聽不到燃燒的星星撕裂空氣的呼嘯聲。她迅速編織出風之力,吹走所有蟲子。然後,她仔細觀察周圍,一邊不住地咳嗽著、顫抖著。她能感覺到飛蠅在叮咬她的喉嚨,但她看不到遇險的孩子。這是一個騙局嗎? 她看到另一顆六芒星,就在一扇開啟在樹幹上的門板上。她向那裡走過去,飛蠅再一次在她的周圍聚集。要鎮定,她必須鎮定!為什麼?這根本不合理!但她還是閉起眼睛在飛蟲群中緩步向六芒星走去。她伸出手,摸到那扇門,將它拉開,走進門中。 她在一幢建築物中停下腳步,奇怪為什麼自己會咳得這麼厲害。她病了嗎?她靠在牆上,精疲力竭,憤怒不已。她的兩條腿上覆蓋著許多傷痕,手臂因為某種蟲子的叮咬而又癢又痛。她低頭看到自己色彩艷俗的衣服,不由得呻吟了一聲。她怎麼會穿上這种红色、黃色和粉色胡亂搭配的衣服? 她嘆了口氣,站起身,繼續沿著搖搖欲墜的走廊向前走去。木板地面在她的腳下發出一陣吱嘎響聲,粉刷在牆壁上的石膏已經殘損不堪了。 她來到一道門前,向門裡望進去。這個小房間裡有四張小銅床,床墊的裂口中露出了稻草,每一張床上都躺著一個抱著破爛毯子的小孩子。四個孩子蒼白的臉上全都帶著病容,其中兩個還在咳嗽。 她吸了一口冷氣,急忙走進房間,跪在第一個孩子身旁,這是一個大約四歲的男孩。她檢查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後讓他咳嗽一下,聽了聽他的胸腔。他病得很重。 “誰在照顧你們?”她問道。 “瑪萊太太管理這家孤兒院。”那個孩子用虛弱的聲音說,“我們已經有很長……” “求求你,”旁邊床上的一個小女孩說。她有一雙充血的眼睛,慘白的皮膚上卻看不到一絲血色。 “有水嗎?我能不能喝些水?”她的聲音顫抖著。 另外兩個孩子開始哭泣,他們的哭聲也虛弱得令人心痛。光明啊!這個房間裡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她看見床下爬出了幾隻蟑螂。是誰會讓孩子們住在這樣的地方? “不要緊,”她說道,“我來了,我會照料你們。” 她需用導引來治療他們。然後…… 不,她想,我不能這麼做。在我觸及那顆星以前,我不能導引。 但她可以配製藥劑。她的草藥袋呢?她在房間裡尋找著清水。 她的動作忽然頓住。走廊另一邊還有一個房間。剛才有那個房間嗎?那個房間的一片地毯上繡著六芒星的圖案。她站起身。那些孩子全在嗚咽著。 “我會回來的。”她向那個房間走去。每走出一步,她的心都在抽搐。她正在拋棄他們,不,她只是走進另一個房間。難道不是嗎? 她踩到那塊地毯上,開始編織。只需要迅速完成這個編織,她就能去救那些孩子了。她發覺自己在哭泣。 我以前來到過這裡,她想,或者是一個和這裡的情況很像的地方。 她發現自己愈來愈氣憤。她怎麼能在那些孩子乞求援助時還在導引?他們就要死了。 她完成了編織,然後看著那個編織吹出一股股強風,絞動著她的衣裙。她握住自己的辮子,看到一扇門出現在這個房間的另一側。門上有一扇玻璃小窗,窗子上有一顆六芒星。 她必須繼續下去,但她依然能聽到孩子們的哭聲。淚水湧出她的眼眶,她的心在破碎,但她還是走過了那道門。 情況變得愈來愈糟。她丟下了溺水的、被斬首的、被活活燒死的人。最為可怕的一次,是村民們被有著亮紅色鋼毛和水晶複眼的巨型蜘蛛吞吃時,她還要進行編織。她真的恨極了蜘蛛。 有時候,她會全身赤裸,但這已經不再讓她感到困擾了。實際上,除了已經完成的編織數量,她幾乎記不清片刻之前具體發生過什麼。在某種程度上,她明白,自己身體的赤裸與她所見到的恐怖景象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踉蹌著走過一道石拱門,關於一幢房屋陷入火海的記憶從她的意識裡消失了。這是第81個編織。她還記得這個,以及她的怒火。 她穿著一條滿是燃燒痕蹟的粗布長裙。她是在哪裡把這條裙子燒壞的?她直挺挺地站著,高昂著頭,手臂在一陣陣抽搐,後背彷彿被鞭打了一頓。腿上和腳上有許多割傷與刮傷。她是在兩河,但這又不是兩河。和她記憶中的並不一樣,這裡的一些房屋冒著煙,甚至還在燃燒著。 “它們又來了!”一個聲音喊道。是艾威爾師傅。為什麼他的手裡會拿著一把劍?她認識的人們,她深深關心著的人們,佩林、艾威爾師傅、亞東尼太太、艾黎·伯特格,他們全都站在一道矮牆邊上,手裡拿著武器。有人在向她揮手。 “奈妮薇!”佩林喊道,“暗影怪物來了!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巨大的陰影在牆對面移動著。不是獸魔人,而是大得令人膽寒的暗影怪物。她能聽到一陣陣咆哮聲。 她必須幫助他們!她向佩林走去,身子卻再一次僵住。就在綠地的另一個方向,一顆六芒星被畫在山坡上。 “奈妮薇!”佩林的聲音顯得無比急迫,他已經在劈砍某種翻過矮牆的東西了,那是像午夜一般漆黑的觸手。佩林掄動斧頭,拼命想把它們砍斷,卻有一根觸手抓住了艾黎。伴隨著淒慘的尖叫聲,艾黎被拖進黑暗之中。 她向那顆星走去。鎮定,控制自己。 這太愚蠢了。兩儀師必須鎮定,她知道這一點。但兩儀師也必須具備行動力,能夠儘自己所能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她個人付出怎樣的代價都無所謂。那些人需要她。 於是,她開始奔跑。 就算是這樣,也還不夠。她正在跑向那顆六芒星,但她所愛的人們依然在孤身奮戰。她知道,自己在觸及六芒星之前不能導引。這根本就沒道理。暗影生物正在攻擊,她必須導引! 她擁抱真源,卻被某種東西擋住了,那是一種像屏障一樣的東西。她費力地將那東西推開,至上力立刻湧入她的身體。她開始向那些怪物投擲火焰,燒掉了抓住佩林的觸手。 她一邊繼續投擲火焰,一邊到達了六芒星。在這裡,她開始進行第81個編織,三個火環出現在空氣中。 她疾速地進行著編織,同時還在攻擊那些怪物。她不知道製造這個編織有什麼意義,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完成它。所以她加強了編織的力量,讓火環變得格外巨大,然後,她將火環擲到怪物們的身上。暗影怪物紛紛死在火環的轟擊中。 艾威爾師傅的旅店屋頂上有一顆六芒星,是火焰在那裡把它燒出來的嗎?她沒理會那個標記,而是繼續將怒火傾瀉在揮舞觸手的怪物頭上。 不,這很重要。要比兩河人更重要。我必須走了。 感到自己無比的怯懦,卻又知道,這樣才是正確的,她跑向旅店,走了進去。 她啜泣著,躺在一道破碎的拱門旁。現在是一百個編織中的最後一個了。 但她幾乎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她能感覺到臉頰上的淚滴,還模糊地記得自己從戰場上逃走,拋棄瀕死的兒童,自始至終,沒能做好任何一件事。 她的肩頭在流血,那是一匹狼咬的。她的腿上皮肉剝離,彷彿她剛剛走過一片生滿利齒的草叢。赤裸的身上佈滿燒傷和皰創,血跡斑斑,傷痕累累。 她跪起身,粗大的辮子已經被燒掉,在肩頭上隻掛著一掌長的辮根。她伸手撐住身體,顫抖著。這麼虛弱、疲憊,她怎麼還能繼續下去? 不,她們不可能打敗我。 她緩緩地站起身。現在她正置身於一個小房間裡,刺眼的陽光從牆板的縫隙間透射進來。地面上放著一隻白布包裹,她撿起那隻包裹,將它打開。這是一件白色長裙,底襟上綴著代表七個宗派的彩色條紋,是白塔見習生的製服。 她將那件衣服丟下。 “我是兩儀師。”她邁過那件長裙,推開屋門,就算赤身裸體也好過屈服於一個謊言。 在門外,她發現另一條長裙。這次是一條黃色長裙,而且做工更為精緻。她緩緩地將長裙穿在身上,卻依舊無法阻止全身的顫抖。她的手指已經極為疲憊,幾乎無法動彈了。長裙上立刻滲出了她身上的血。 穿上衣服,她開始查看周圍的情況。她正在妖境的一片山坡上,這裡的野草上都帶著明顯的黑色斑點。為什麼在妖境裡還會有一間小屋?為什麼她會在這間小屋裡?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累壞了,只想回到小屋裡,睡上一覺。 不,她要繼續下去。她走上山丘,在山頂上,她看到一片佈滿碎石和黑影的大地。那些黑影,也許是一片片湖泊,但湖中並不是水,而是某種厚重的黑油,其中不斷有黑色的形體在游動。馬吉爾,她想道。自己竟然認得這個地方,這讓她吃了一驚。七塔現在只剩下了一堆瓦礫,千湖也全都遭到了污染。這就是嵐繼承的王國。 她向前邁步,腳趾卻撞到了一樣東西。她腳下的一塊石頭上雕刻著一個小標記,是六芒星。 她長吁了一口氣。就要完成了,她開始了最後的編織。 在山下,一個人從一堆碎石後面蹣跚地轉了出來,一邊還在靈巧地揮舞著長劍。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還是認出了他,強壯的身形、棱角分明的面孔、顏色不斷變幻的斗篷,還有那種致命的身姿。 “嵐!”她喊道。 嵐被一群怪獸包圍著,那些怪獸很像是狼,但還要高大許多。它們有黑色的皮毛,齜著白森森的牙齒,不斷向嵐撲擊。是暗之獵犬,有整整一群。 她在轉瞬間就完成第一百個編織,卻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動作。一片色彩繽紛的光點在她的周圍閃耀,她看著它們落下,感覺到它們的消失。這時,她聽到身後有聲音響起,她回過頭,卻什麼都沒看見,她的背後只有那間小屋。 六芒星掛在那裡的一道門上,這次那個標記是用寶石碎片拼接而成的,之前那裡還沒有這道門。她向小屋邁出一步,又回過頭。 嵐還在舞動長劍,逐一擊退攻上來的暗之獵犬。只要被那種帶毒的犬牙咬到一下,他將必死無疑。 “嵐,”她尖叫道,“快跑!” 嵐沒聽到她的話。那顆六芒星。她要到那裡去! 她眨眨眼,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手。在每隻手的手心裡,都有一道難以發現的細小傷疤。看到它們,奈妮薇的回憶也閃爍起來。 奈妮薇……我愛你…… 這是一場測試。現在她記起來了,這是一場強迫她在他與白塔之間做出選擇的測試。她曾經做過一次選擇,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這也不是真的,對不對?她抬手摀住頭,感覺意識一片模糊。下面是我的丈夫,她想。不,我不再玩這場遊戲了! 她發出尖叫,編織出火之力,把編織擲向一頭暗之獵犬,那頭怪物立刻變成了一顆火球,但火焰似乎並不能傷害它。奈妮薇邁步向前,擲出更多烈火,卻根本沒有用處!那頭獵犬還在發動兇猛的攻擊。 她不會因為身體的疲憊而放棄。她壓下疲憊感,讓自己鎮定下來。要像冰一樣冷靜。她們對她施加壓力,想要看看她能做些什麼?好吧,那就來吧。她伸展出去,汲取了極為強大的至上力。 然後,她開始編織烈火。 一道純粹的光柱從她的指尖射出,光柱所經之處,空氣也隨之發生扭曲,一頭暗之獵犬被光柱擊穿。光柱隨之射進地面,大地隆隆作響。奈妮薇踉蹌了一下。嵐倒在地上,暗之獵犬向他撲了過去。 不!奈妮薇拼命站穩身子,再次編織烈火。她燒毀了一頭又一頭黑犬,卻有更多怪物從石堆後面扑出來。它們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奈妮薇向前衝去,毫無顧忌地揮灑著這種禁制編織。 她的每一次打擊都讓大地為之顫抖,彷彿世界也在為此而承受痛苦。烈火不該像這樣刺穿地面,這里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 她跑到嵐身邊。嵐的一條腿斷了。 “奈妮薇!”他喊道,“趕快離開這裡!” 她根本不聽他說什麼,而是跪在他身旁,繼續用烈火燒毀另一頭繞過碎石堆的暗之獵犬。暗之獵犬的數量還在增加,而她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現在她每一次導引,都覺得肯定會是最後一次。 但她不能放棄。嵐有危險。她編織了一個複雜的治療導引,耗盡身體裡的每一點力氣,治好了他的腿。嵐站起身,揮劍擋開了一頭暗之獵犬。 他們一同戰鬥。她用烈火,他用鋼刃。但他的劈斬漸漸失去了力量,而她在每次導引之後,也需要用更長的時間來恢復力氣。大地不斷晃動,發出恐怖的聲音,周圍的廢墟全部倒塌下來。 “嵐!”她說道,“準備跑!” “什麼?” 她用最後一點力量編織出烈火,盡數注入他們身前的地面上。大地發出痛苦的抽搐,就像是一個有生命的個體。附近的地面裂開,暗之獵犬滾落下去,奈妮薇也軟倒在地。至上力從她的體內滑脫了,她終於徹底失去了導引的力量。 嵐抓住她的手臂。 “我們必須走了!” 她勉強站起身,握住嵐的手。他們兩個跑上不住顫抖的山坡。暗之獵犬吼叫著,緊追在他們身後,一些犬群跳過奈妮薇剛剛造成的深溝。 奈妮薇緊緊握住嵐的手,沒命地奔跑著。他們跑到山丘頂上。大地的晃動更加猛烈。那間小屋一定已經倒塌了,但她還是踉踉蹌蹌地朝小屋所在的地方跑去。嵐緊跟著她。 嵐栽倒在地,發出痛苦的呼號。他的手從奈妮薇的手心裡滑脫了。 奈妮薇轉過身。在他們身後,大群暗之獵犬衝上山坡,瘋狂地嚎叫著,鋒利的牙齒中不斷噴出口水。嵐大睜著眼睛,揮手示意她繼續往前跑。 “不。”奈妮薇抱住嵐的手臂,將他拉下山坡。他們一起踉踉蹌蹌地闖進那道門。然後…… 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氣,從那座特法器中摔跌出來,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依舊是一絲不掛。無數回憶一起湧入她的腦海,那是她在測試中經歷的每一個恐怖的時刻,每一次背叛,每一個令人惱恨的編織;無力感、尖叫的孩子們、她所熟悉、所愛的人死去。她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不住地哭泣著。 她的整個身體都感覺到火燒般的痛苦。她的肩膀、雙腿、手臂和後背還在流血,燒傷留下的傷口遍布她全身,辮子幾乎全都沒有了,散亂的頭髮落在她的臉上,而她卻只想趕走那些恐怖的回憶。 她聽到附近傳來呻吟聲。透過模糊的淚水,她看見環繞在特法器周圍的兩儀師們已經解除了編織,全頹然無力地坐在地上。她恨她們,她恨她們之中的每一個人。 “光明啊!”賽爾琳說,“誰來給她治療一下!” 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聲音愈來愈遠,如同傳自水下,寧靜的聲音…… 某種冰冷的東西從她的皮膚上拂過。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在治療的陣陣寒意中睜大眼睛。蘿希爾正跪在她身旁,一臉憂色。痛苦已經離開奈妮薇的身體,但疲憊感卻比剛才更強十倍。而心中的痛楚……並未消散。哦,光明啊,她還能聽到那些孩子的哭泣聲。 “好了。”賽爾琳在一旁說道,“看樣子,她會活下去。現在,以創世主之名,能否有人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中流露出惱怒。 “我曾經參與過許多姐妹的晉升,甚至也見到過有人在測試中亡命,但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在測試裡會受這麼多的苦。” “她必須得到適當的測試。”茹班德說。 “適當?”賽爾琳面色鐵青地問道。 奈妮薇根本沒有力氣去看她們,依然只是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著。 “適當?”賽爾琳又問了一遍,“這根本不是適當,這是徹頭徹尾的報復,茹班德!這些測試中的幾乎任何一項都遠超出對其他姐妹的要求。你應該感到羞恥,你們全都是。光明啊,看看你們對這個女孩做了什麼!” “這並不重要。”紅宗的貝拉辛用冰冷的嗓音說,“她沒能通過測試。” “什麼?”奈妮薇低吼一聲,終於抬起了頭。那座特法器已經失去了光彩。蘿希爾拿來奈妮薇的衣服和一條毯子。艾雯站在一旁,雙手交握在身前,聽著其他人的交談,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對於奈妮薇是否通過這次測試,她沒有發言權。最終結果要由參與測試的全部姐妹投票決定。 “你失敗了,孩子。”貝拉辛用冰冷的眼睛注視著奈妮薇,“你沒能表現出兩儀師應有的端莊與從容。” 藍宗的蕾蘭點點頭,但不得不同意紅宗的看法,讓她顯得很是惱怒。 “這種測試的目的是觀察你能否保持兩儀師的鎮定,你並沒有顯示出這樣的能力。” 其他人都顯得很不安。奈妮薇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對這次測試發表言論。她也知道,在大多數時候,失敗和死亡在測試中是同義詞。但聽到她們宣布她失敗,她並沒有感到特別驚訝,她只是在思考這整件事。 她打破了測試的規則,為了救佩林和其他人,她開始奔跑,在可以導引之前就進行導引。但她並不感到後悔。此時此刻,她的心裡有無數情緒,只是沒有後悔。而所有這些情緒,都被一種空虛的失落感吞噬了。 “貝拉辛說得沒錯。”希安妮不情願地說道,“到最後,你已經徹底失控了。而且你以奔跑的方式到達了許多標記點,你還使用了遭到禁制的編織,這是最讓人感到擔心的。我不是有意要貶低你的能力,但你的確出現了諸多違規的地方。” 奈妮薇想要站起身。蘿希爾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這麼做。但奈妮薇握住蘿希爾的手,把自己拉了起來,用還在顫抖的雙腿站穩身子。她接過蘿希爾手中的毯子,裹在肩膀上,遮住身體。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枯竭了。 “我做了我必須做的,如果你們之中有人見到人們身處險境,誰會不跑去救援?如果看到暗影怪物發動攻擊,誰會禁止自己導引?我做了一個兩儀師應該做的事。” “這個測試,”貝拉辛說,“目的是確保一個人能夠讓自己獻身於更偉大的事業中,能夠放棄身邊的小事,為更加崇高的目標發揮力量。” 奈妮薇哼了一聲。 “我完成所有被要求的編織。我沒有臨陣退縮,也沒有慌亂失神。是的,我破壞了表面的平靜,但我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完成每一個任務。兩儀師不該只為了追求鎮定而鎮定,而當人們需要你的救援時卻仍然禁止奔跑,這根本就是愚蠢。” “我在這場測試中的目標就是證明我擁有兩儀師的資格。我只能說,我見到的那些人遠比一個兩儀師的頭銜更重要。如果為了救下一條生命,我必須放棄我的頭銜,那就這樣吧。無論在什麼時候,拋棄那些生命和什麼更崇高的目標根本沒有半點關係。那隻是一種自私。” 貝拉辛憤怒地睜大了眼睛。奈妮薇轉過身,依然艱難地走到房間的一邊,至少在那裡,她可以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下。特法器周圍的那些人已經聚在一起,開始悄聲議論。艾雯依然保持著絕對平靜的面容,走過來,坐到奈妮薇身邊。雖然玉座被允許參與測試,並能夠製造一些用於測試奈妮薇的體驗,但能否讓奈妮薇得到晉升,她沒有發言權。 “你把她們激怒了,”艾雯說,“也讓她們很困惑。” “我說的是實話。”奈妮薇嘟囔著。 “也許。”艾雯說,“但不用我提起你那種衝動的表現吧。在這場測試裡,你把許多傳習已久的規矩都藐視了。” “我沒有藐視她們。我可不記得她們給我立下過什麼規矩。我……嗯,實際上,我記得我應該做什麼,我只是不記得為什麼要那樣做了。”奈妮薇面露苦色。 “所以我才打破了規矩。我以為那隻是一些愚蠢的想法,我記不得為什麼不應該奔跑。在看到人們死去的時候,還要走路簡直就太愚蠢了。” “一般來說,接受測試的人都會自覺地嚴格遵守這些規則。就算你不記得它們。”艾雯說,“按照以往的經驗,你在到達標記點前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導引。這才是測試一般會發生的情況。” 奈妮薇皺起眉頭。 “那麼我又怎麼會……” “你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時間太久了。這種測試……它的結構似乎和夢的世界是一樣的,我們在意識中創造的東西會成為你周圍的世界。”艾雯一咋舌,搖了搖頭。 “我警告過她們,這可能是危險的。你在夢的世界中的練習讓你能夠自發地打破測試的束縛。” 奈妮薇沒有再說話。她覺得有些噁心,如果她失敗了,又會怎樣?現在被趕出白塔?在已經如此接近目標的時候? “不過,我想你的違規行為有可能會幫到你。”艾雯低聲說。 “什麼?” “你已經具備太過豐富的經驗,不該再接受這種測試。”艾雯向她解釋,“從某種角度來說,剛剛發生的一切恰好證明,你在我任命你為兩儀師時,就已經有足夠的資格獲得披肩了。你精確地完成每一個編織,速度和技巧都堪稱一流。在一個場景中,我很欣賞你利用本來毫無用處的編織來攻擊敵人的方式。” “在兩河的戰鬥。”奈妮薇說,“製造出那個場景的是你,對不對?其他人不可能對兩河那麼熟悉。” “有時候,主持測試的人也可以根據受試者意識中的內容製造出場景環境來。”艾雯說,“使用這個特法器是一種奇怪的體驗。我現在還無法確定是否真正理解了它的功能。” “但兩河還是你創造出來的。” “是的。”艾雯承認了。 “那麼最後一個呢,和嵐在一起的那個場景?” 艾雯點點頭。 “我很抱歉。我以為,如果我不創造它,沒有人會……” “很高興你創造了它,”奈妮薇說,“它讓我明白了一些事。” “是嗎?” 奈妮薇點點頭,向後靠到牆壁上,用毯子裹緊身體,閉上眼睛。 “我意識到,如果我必須在成為兩儀師和與嵐在一起之間做出選擇,我會選擇嵐。無論人們管我叫什麼,也不可能改變我的本質。但是,嵐……他絕不只是一個頭銜。即使我無法成為兩儀師,我還可以導引,我還可以是我。但如果我拋棄了他,我就再也不會是我了。當我和他結婚時,這個世界完全改變了。” 在明白這件事,說出這件事之後,奈妮薇感覺到了……一種解脫。 “我祈禱那些人不會意識到這一點。”艾雯說,“如果她們知道白塔在你的心裡並不是第一位,那對於你的晉升肯定不會有好處。” “我在想,”奈妮薇說,“我們有時候把白塔和白塔所象徵的那種體制放在比人更重要的位置上,而兩儀師的使命是為人之奴僕,而不是為白塔之奴僕。我在想,我們是否已經把一種本該用於實現崇高目標的手段,錯當作了我們的目標。” “獻身是重要的,奈妮薇,白塔保護並指引了世界。” “但保護並指引世界的我們卻幾乎沒有家人,”奈妮薇說,“沒有愛,沒有興趣以外的任何激情。在我們想要指引世界的時候,我們卻將自己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我們在讓自己變得愈來愈妄自尊大,艾雯。我們總是自以為最明白事理,但我們已經無法去理解那些需要我們為之服務的人了。” 艾雯似乎感到很困擾。 “不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件事,至少不要在今天說。因為你,她們已經夠生氣了。不過這次的測試的確非常殘酷,奈妮薇,我很抱歉。我不能對你有所偏袒。但我也許應該阻止情況進一步惡化。你做了你不該做的事,這也促進了情況的惡化。她們看到生病的孩子對你造成打擊,就變本加厲地在測試中加入類似的元素。許多人都認為你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因為你的傲慢無禮和肆意妄為,這也讓她們對你採取更加嚴苛的態度,直至過分的殘忍。” “我活下來了。”奈妮薇閉上眼睛,“而且我明白了許多事情。關於我,關於我們。” 她想成為兩儀師,完全而且真實的兩儀師,這是她長久以來的渴望。但如果到最後,這些人拒絕接納她,她知道自己還會繼續走下去,去做一切需要她的事情。 終於,宗派守護者們在蘿希爾的引領下走了過來。奈妮薇站起了身。為了保持自己的尊嚴。 “我們必須認真討論你使用的禁制編織。”賽爾琳嚴肅地說道。 “要摧毀暗之獵犬,我只知道這種方法。”奈妮薇說,“我必須這麼做。” “你沒有權力做這種決定。”賽爾琳說,“你的行為讓這件特法器失去了穩定性,你差點就毀了它。這會殺死你自己,也許還有我們。我們希望你可以發誓,你絕不會再使用那種編織了。” “我不會這麼做的。”奈妮薇疲憊地說。 “如果這意味著獲得披肩和永遠失去它的差別呢?” “立下這種誓言根本就是愚蠢的。”奈妮薇說,“在不久的將來,很可能會有許多人因為我不使用這種編織而死於非命。光明啊!我將和蘭德一起加入最後戰爭。如果當我進入煞妖谷時,發現除非使用烈火,否則就無法幫助對抗闇帝的時候,我又該怎麼辦?你是在要求我從一個愚蠢的誓言和整個世界的命運中做出選擇嗎?” “你以為你會去煞妖谷?”茹班德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必然要去那裡。”奈妮薇輕聲說,“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蘭德已經向我提出了要求。但就算他不要求我,我也會去。” 宗派守護者們交換著眼神,都流露出困擾的表情。 “如果你們打算給予我披肩,”奈妮薇說,“你們就必須信任我有足夠的判斷力決定是否使用烈火。如果你們認為我甚至連是否該使用一個危險編織的判斷力都沒有,那麼就把披肩收回去吧。” “在這個問題上,我會非常謹慎。”艾雯對那些人說,“拒絕將披肩授予一個幫助轉生真龍淨化了陽極力的人,一個在正面戰鬥中獨力擊敗了魔格丁的人,以及馬吉爾國王的妻子,這會造成一個非常危險的先例。” 賽爾琳看著其他人。有三個人點了頭,尤緹芮、希安妮和……羅曼妲,這位黃宗守護者的首肯格外令人感到驚訝。三個人在搖頭,茹班德、貝拉辛和蕾蘭。現在,唯一沒有表態的就是賽爾琳了。她掌握著關鍵性的一票。 這位褐宗守護者轉向奈妮薇。 “奈妮薇·愛米拉,我宣布你在最低限度上通過了這次測試。” 艾雯以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音長吁了一口氣。奈妮薇這才意識到,她剛才一直屏住了呼吸。 “測試結束!”蘿希爾將雙手拍在一起。 “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起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我們有義務為經歷過這一切的人保持沉默。測試結束。” 眾人點頭表示贊同,就連那些向奈妮薇投了反對票的人也不例外。沒有人會知道,奈妮薇幾乎未能通過測試。如果不是白塔有傳統,不得透露在這座特法器中發生的任何事情,奈妮薇使用烈火的行為就會變成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至少她也要因此而遭受白塔律法中所規定的懲罰。 蘿希爾又拍了一次手。 “奈妮薇·愛米拉,你將在今晚整晚祈禱,思考你將在明天背負起的重擔。那時,你將戴上披肩,成為兩儀師。測試結束。”她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拍了手。 “謝謝,”奈妮薇說,“但我已經得到了披肩,而且……” 艾雯瞪了她一眼,讓她閉上嘴。那隻是很平靜的瞪視,但依舊是一個瞪視。也許奈妮薇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我更高興能遵循傳統。”奈妮薇放棄了抵抗,“請允許我先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然後我會回來,履行傳統。” 奈妮薇需要利用神行術到她要去的地方,但她並沒有告訴其他人,她必須離開白塔才能完成這個任務。當然,她也沒說過不會這麼做。 她匆匆走過這片黑色的營地。在大片帳篷旁邊,是一堵只有部分完工的高牆。烏雲覆蓋了夜空,讓世界顯得格外昏暗,只有營地周邊燃燒的火把還能發出一些亮光,但這些火把也太多了。看來駐紮在這裡的人肯定抱持著格外謹慎的態度。幸運的是,那些衛兵們沒有多說什麼,就讓她進了營地。巨蛇戒如果被使用在正確的地方,就能發揮出巨大的效力。他們甚至告訴奈妮薇,該去哪裡找到她要找的人。 實際上,當奈妮薇看到這些帳篷被搭建在黑塔的圍牆外,而不是圍牆內的時候,就吃了一驚。駐紮在這裡的人們是依照蘭德提出的條件,前來黑塔約縛殉道使的。但根據衛兵所說,黑塔要求艾雯的使者等待一段時間。那些殉道使聲稱“其他人正在進行選擇”,卻沒有做出更詳細的解釋。艾雯知道的也許會多一些。她和駐紮在這裡的人一直有信使往來,她曾經特意警告過她們,要提防隱藏在她們中間的黑宗兩儀師。但那些黑宗在第一個信使到來之前就得到信息,消失不見了。 奈妮薇此時沒心情去打聽這些細節問題,她有另一個任務。她很快找到了目標所在的帳篷。經過測試後,她實在是太累了,以至於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一頭倒在地上,變成一個用黃布裹住的死人。幾名護法從她身邊走過,帶著平靜的表情看著她。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頂樣式簡單的灰色帳篷,帳篷裡透出微弱的光亮,還有活動的人影。 “麥瑞勒,”奈妮薇高聲說道,“我要和你談談。”她為自己強有力的聲音感到驚訝,自己怎麼可能還有這麼大力氣? 影子停了一下,隨後又開始移動。帳簾發出一陣窸窣聲,一張帶著困惑表情的臉從裡面探出來。麥瑞勒穿著一件幾乎完全透明的藍色睡衣,她的一名護法,一個身材像熊一樣,留著伊利安風格的濃密黑鬍鬚的男人赤著上身,坐在帳篷裡。 “孩子,你在這裡做什麼?”麥瑞勒的聲音中也流露出驚訝。她是一個橄欖色皮膚的美人,有著黑色長發和圓潤的線條。奈妮薇克制住自己,沒有去拉肩頭的辮子,現在那根辮子已經太短,沒辦法再去拉了,要習慣這麼短的辮子還真是不容易。 “你有一樣屬於我的東西。”奈妮薇說。 “嗯……這只是你個人的看法,孩子。”麥瑞勒皺起眉頭。 “我今天已經得到了晉升。”奈妮薇說,“我很幸運,通過了測試。我們現在已經平等了,麥瑞勒。”她並沒有把話說完。實際上,奈妮薇遠比麥瑞勒更強大,這就意味著她們其實是不平等的。 “明天再來吧。”麥瑞勒說,“我現在有事。”她準備回帳篷裡去了。 奈妮薇抓住她的手臂。 “我從沒有感謝過你。”她不得不咬緊了牙,才能將這些話說出來。 “現在我要向你說一聲'謝謝'。他能活下來,全都是因為你。這一點我很清楚。但是,麥瑞勒,現在你已經不能再拒絕我了。今天,我看到了我愛的人被殺害。我不得不丟棄病重的孩子,任由他們受苦。我遭受了火燒、鞭打和各種傷害。 “我向你發誓,如果你不立刻就把嵐的約縛交給我,我就會走進這座帳篷,教教你什麼是服從。不要逼我。我要到明天早晨才會立下三誓,現在我還不受它們的約束。” 麥瑞勒的身體僵住了。然後,她嘆了口氣,走出帳篷。 “那麼,好吧。”她閉起眼睛,將魂之力的編織送入奈妮薇的身體。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有實體的東西被送入奈妮薇的意識。奈妮薇猛地吸了一口冷氣,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 麥瑞勒轉回身,溜進她的帳篷。奈妮薇則倒在地上,片刻之後才緩緩坐起。有某種東西在她的腦海中綻放。一種感覺,美麗,奇妙。 那正是他。他還活著。 祝福光明,她想著,閉起眼睛,謝謝你。彷彿一根鉸鏈上的幾顆鉚釘。槍姬眾很可能已經把這些信息告訴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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