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4·光明回憶

第20章 第十五章套進繩圈的脖子

和麥特闖蕩過的許多地方相比,艾博達的泰拉辛宮顯然算不上是守衛最森嚴的地方。當麥特掛在花園上方三樓一個陽台外面時,他還不斷地這樣對自己說著。 他用一隻手抓住陽台邊緣的大理石雕花,另一隻手按住頭上的帽子。艾杉玳銳被他綁在背上,他的包袱被藏在下面的花園裡。夜風一陣陣吹在他滿是汗水的臉頰上,讓他感到些許涼意。 在他上方,兩名視死衛士正在那座陽台上來回走動,不斷發出輕微的盔甲撞擊聲。該死的,難道那些傢伙從不會脫下他們的盔甲嗎?看起來,他們就好像超大隻的甲蟲。麥特先前幾乎沒發現他們。這座陽台還環繞著一層雕鐵圍欄,為的是讓下面的人無法看到陽台裡頭的狀況。但麥特現在已經足夠靠近陽台,這道欄杆已經沒辦法再阻止他觀察陽台內部了。

光明啊,那兩隻甲蟲衛兵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麥特的手臂卻已經開始酸痛了。他們兩個低聲嘀咕了幾句。也許他們是打算坐下來,喝杯茶,再掏出一本書,準備在閱讀中度過這個夜晚了。圖昂真該解僱這兩名傢伙。為什麼他們有閒情在陽台上聊天?刺客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圖昂身邊! 感謝光明,那兩個傢伙終於走掉了。麥特想要數到10再翻上陽台去,但隻數到7,他便推開一道沒有鎖住的柵欄門,爬進陽台。 麥特終於輕鬆地呼了一口氣。他的手臂仍然酸痛不已。這個地方雖然有衛兵看守,但遠遠不像提爾之岩那般牢不可破。而提爾之岩也同樣沒能擋住麥特。當然,麥特在這裡還有一個優勢,他曾經在這座宮殿裡生活過一段時間,可以自由進出這裡的大部分地方。他撓了撓脖子,那裡仍然繫著一條圍巾。有時,他覺得這條緞帶更像是一條鎖鏈。

麥特的父親經常說:隨時都要清楚你的馬要走的是哪條路。不可能再有人比亞貝·考索恩更誠實,這點所有人都知道。當然,有些人,比如那些塔倫渡口的人就半點都不值得信任。在買賣馬匹時,亞貝總是說,要做好騎馬的準備,隨時都要清楚你的馬要走的是哪條路。 生活在這座宮殿的兩個月裡,麥特一直在查看這裡的每一條道路、牆上的每一條縫隙、每一個缺口、每一扇沒有鎖住的窗戶,以及哪一個陽台的柵欄是容易被打開的,哪一個又經常是鎖死的。也許當初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偷偷溜出這裡,但這些情報一樣能幫助他再次溜進來。他在這個陽台上休息了一會兒,但並沒有進入陽台後面的房間。他在第三層,這裡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他也許能從這裡溜進去,但一座建築的內部守衛力量肯定比它的外部更強,所以最好還是從外面過去。

但如果要這麼做,就要確保自己不會往下看。幸運的是,這座宮殿的這一側並不是很難攀爬,遍布在牆壁上的木石雕刻讓麥特有了很多立足點。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為了這種缺乏警戒意識的建築風格而責備過泰琳。 麥特又攀上陽台的鐵柵欄,向第四層爬去。汗水從他的額頭滾落,如同爬過山脊的螞蟻。艾杉玳銳偶爾會撞一下他的小腿。他能嗅到微風中海水的氣味,高處的空氣總是會更清新一些。也許就是因為如此,頭上的氣味也總比腳上更好。 別胡思亂想了,麥特對自己說。但他總要想些東西,才能暫時忘記自己所在的高度。他抓住一塊石雕,把自己拉上去,腳底卻滑了一下,險些失去平衡。他劇烈地喘息著,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繼續向上攀爬。 他已經能看到泰琳的陽台了。當然,泰琳的寓所有不止一個陽台,他的目標是泰琳臥室的那一個。泰琳寓所的另一個陽台,也就是連接起居室的那一個在臨近莫海拉廣場的那一面,如果從那裡爬上去,麥特就會像一隻落在白色布丁上的蒼蠅那樣明顯。

麥特再一次抬起頭,望向那個被藤蔓花紋的雕鐵欄杆環繞的陽台。他一直都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爬上去,不過他原先考慮的都是如何從那個陽台裡爬出來。 當然,他肯定不會再愚蠢地嘗試這種事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麥特·考索恩知道該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不管有多少運氣,他能活到現在肯定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喜歡冒險。如果圖昂想要繼續和想要她性命的霄辰大軍統帥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而不是跟他一起走,那也是她的選擇。 麥特為自己的理性想法點了點頭。他會爬上去,以最冷靜合理的言辭對圖昂說清楚,她需要離開這座城市,她的加爾甘元帥已經背叛了她。然後,他就可以走自己的路,去找一局骰子樂一樂。畢竟這才是他來到這座城市的原因。如果蘭德和所有獸魔人都在北邊,麥特就希望離那個男人愈遠愈好。他確實對蘭德感到很抱歉,但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會明白,麥特做出的是唯一明智的選擇。旋轉的色彩開始凝聚成影像,麥特急忙把它們壓了下去。

他是理智的,非常理智。 汗水還在不斷地冒出來,該死的,他的兩隻手都酸痛得要命。麥特把自己拉上第四層陽台。這裡的一道柵欄門閂也是沒有上鎖的,就像他住在這座宮殿中時一樣。只需要用一隻小鐵鉤迅速撥弄一下,就可以將它打開了。麥特跨進陽台,拿下艾杉玳銳,然後就躺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彷彿剛剛從安多一直跑到了提爾。 幾分鐘以後,麥特站起身,越過打開的柵欄門,向下方望去。能夠成功爬到這裡讓麥特十分佩服自己。 他拿起艾杉玳銳,朝陽台通往臥室的門口走去。圖昂肯定已經搬進來了。泰琳的寓所是整座宮殿中最好的一套房間。麥特推開房門,應該先探頭往裡面看上一眼,然後…… 有什麼東西從他面前的陰影中射出來,擊中他頭頂處的門板。

麥特俯下身,向旁邊滾倒,一隻手抽出一把匕首,另一隻手握緊艾杉玳銳。他身後的門板被十字弩箭撞裂了。 片刻之後,賽露西婭走了出來。她右側頭頂的頭髮都被剃光了,另一側的頭頂上則蒙了一塊布。她的皮膚像奶油般潔白潤澤,但如果有人以為她軟弱可欺,那就大錯特錯了。賽露西婭的強悍粗蠻能夠讓岩石也為之低頭。 現在,她已經將手中的小十字弩對準了麥特。麥特發現自己正在微笑。 “我就知道啊!”他興奮地喊道,“你是圖昂的保鏢,你一直都是。” 賽露西婭皺起眉頭:“你在這裡做什麼,傻瓜?” “哦,我只是在散步,”麥特說著,從地上爬起來,收好匕首,“據說夜晚的空氣對身體有好處。我說的是海風,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

“你是爬上來的?”賽露西婭一邊問,一邊瞥了面前的陽台一眼,彷彿想要在那裡找到一副繩梯。 “什麼?你平時都不練習攀爬嗎?這對手臂很有幫助,能增強抓握力量。” 賽露西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麥特卻發現自己還是滿臉歡笑。如果賽露西婭仍然在防備刺客的出現,那麼圖昂應該還是平安的。他向指著自己的十字弩點點頭。 “你還要……” 賽露西婭愣了一下,然後嘆口氣,放下十字弩。 “非常感謝。”麥特說道,“我知道你可以用那東西射穿一個人的眼珠,以往我可能不會介意這種事,不過現在,我剛好比較缺眼珠。” “你做了什麼?”賽露西婭冷冷地問,“和一頭熊跳舞了?” “賽露西婭!”麥特經過她身邊,走進房間,“你剛才說的話真的已經很像是在開玩笑了。現在我幾乎要相信,只要費些力氣,也許我們能在你身上培養出幽默感來。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把你放在馬戲團裡,向來參觀你的人收錢了。'來看看這非同一般的幽默侍聖者吧。只要兩個銅子兒,今晚……'”

“你一定是用那隻眼睛賭了什麼,對不對?” 麥特一隻手還拉著房門,腳步踉蹌了一下,卻又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光明啊!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她的猜測倒是真的很符合事實。 “非常聰明。” 這個賭我贏了,麥特心裡想著,無論它看起來有多麼糟糕。麥特·考索恩是唯一用世界的命運做賭注來玩骰子的人。當然,下一次人們就只能去找一個傻瓜英雄來頂替他的位置了,比如蘭德或佩林。那兩個傢伙看起來就像是英雄。英雄主義已經從他們的嘴裡淌出來,一直流到下巴上了。麥特不得不再次把腦海中的影像壓下去。光明啊!他絕不能再去想那兩個傢伙了。 “她在哪裡?”麥特一邊問,一邊掃視著整個臥室。當然,他不可能想像這間臥室的床頭上會繫著粉紅色的緞帶。床上的被褥是亂的,不過圖昂並不在這裡。

“出去了。”賽露西婭說。 “出去了?現在是午夜!” “是的,一個只可能是刺客會出現的時間。你很幸運,麥特·考索恩,我瞄得不夠準。” “你就不擔心她?”麥特說,“你是她的保鏢。”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賽露西婭將那隻小十字弩收進長袍裡,“我是女皇的侍聖者,願女皇永生,同時也是她的代言者和真言者。” “聽起來很不錯。”麥特又朝那張床瞥了一眼,“你在冒充她,對不對?晚上就睡在她的床上?手裡拿著十字弓,等待送上門的刺客?” 賽露西婭什麼都沒說。 “好了,她到底在哪裡?”麥特問,“該死的女人!這個問題很嚴肅。加爾甘元帥正僱用殺手要刺殺她!” “你擔心的就是這個?”賽露西婭問。

“是的,該死的沒錯。” “不必擔心加爾甘,”賽露西婭說,“他只是一名標準的軍人,不可能危害到我們實現國家穩定的努力。柯莉薩才是你應該擔心的人,她從霄辰帶來三名刺客。”賽露西婭又朝陽台門口瞥了一眼。麥特這時才注意到臥室的地板上有一片污漬,看起來很像是血跡。 “我等到了兩名刺客,都是可憐的傢伙。我以為你是第三個。”她看了麥特一眼,彷彿在考慮麥特是不是真的有意刺殺圖昂,儘管這顯然違背了一切邏輯。 “你真是個該死的瘋子。”麥特一邊說,一邊將帽子在頭頂戴好,又拿起艾杉玳銳,“我要去找圖昂。” “她已經不再使用這個名字了,願她永生。現在她的名字是芙圖娜·亞瑟姆·戴威·潘恩崔,但這其中的每一個字你都不能說出口,你只能稱她為'聖主'或者'至聖至尊'。” “我隨便想怎麼稱呼她都可以。”麥特說,“她在哪裡?” 賽露西婭只是看著他。 “我不是刺客。”麥特說。 “我也不相信你是刺客。我只是想要確定,她是否希望我告訴你她在哪裡。” “我是她的丈夫,不是嗎?” “鎮靜。”賽露西婭說,“你剛剛還在努力讓我相信你不是刺客,現在又要用這個身份來壓我了?愚蠢的男人。她就在宮殿花園裡。” “現在是……” “……午夜,”賽露西婭說,“是的,我知道。她的行動並不總是……很合邏輯。”麥特在她的聲音裡捕捉到一絲氣惱。 “她的身邊跟著一整隊的視死衛士。” “就算是創世主跟著她,我也不在乎,”麥特一邊喊著,一邊轉身朝陽台走去,“我要把她坐在屁股下面,好好告訴她一些事。” 賽露西婭跟在他身後,靠在門口,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好吧,也許我不會把她坐到屁股下面,”麥特通過被打開的鐵柵欄,向下面的花園中望去,“但我一定要好好跟她說幾句合乎道理的話。讓她明白,為什麼不能這麼晚在花園裡亂逛。至少,我會向她提一提這件事。該死的,我們距離地面真的很高,對嗎?” “通常人們會走樓梯上來。” “城裡的每一個士兵都在找我,”麥特說,“我認為加爾甘也很想讓我消失。” 賽露西婭咬住嘴唇。 “你還不知道?”麥特問。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加爾甘的確有可能會把你當成敵人。一般情況下,群鴉王子會嚴重威脅到他的位置。他是我們的全軍統帥,但這個職位通常會被任命給群鴉王子。” 群鴉王子。 “不要該死的提醒我這種事,”麥特說,“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和九月之女結婚後得到的頭銜了。現在她成了女皇,這個頭銜還沒變吧?” “沒有,”賽露西婭說,“現在還沒有。” 麥特點點頭,然後看著他爬上來的路,嘆了口氣,抬起一條腿,跨在陽台欄杆上。 “還有另外一條路,”賽露西婭說,“別在這裡摔斷自己的脖子。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從你身上得到些什麼,但應該不包括看見你掉下去摔死的樣子。” 麥特感激地從陽台欄杆上跳下來,跟著賽露西婭重新走進臥室。賽露西婭打開衣櫃,又打開衣櫃的背板,露出一條黝黑的暗道。 “該死的,”麥特一邊說,一邊把頭探進暗道裡,看了一眼,“這條暗道一直都在這裡?” “是的。” “那個東西也許就是從這裡進來的,”麥特嘟囔著,“你要把這條路封死,賽露西婭。” “我處理得更好。女皇真正休息的地方是在閣樓上,願她得到永生。她從不會在這個房間裡睡覺,我們沒有忘記泰琳是怎麼死的。” “這樣很好,”麥特說著,打了個哆嗦,“我已經找到殺死泰琳的怪物,它沒辦法再害人了。泰琳和拿勒辛真該為此而跳上一支舞。再見,賽露西婭,謝謝你。” “為了這條暗道?”賽露西婭問,“還是為了沒有用十字弩射穿你的眼球?” “為了沒有像穆森格那幫人一樣叫我'君上'。”麥特嘟囔著,走進了暗道。他發現暗道的牆上掛著一盞燈,就用火石和火絨點亮了它。 在他身後,賽露西婭笑著說:“如果這件事會讓你感到困擾,考索恩,那麼你將看到前方還有一個非常麻煩的人生在等著你。要放棄群鴉王子的身份,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把你的脖子套進繩圈裡。”然後,她就關上了衣櫃中的暗門。 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麥特心想,他幾乎已經開始懷念賽露西婭絕不會對他說半句話的那段日子了。他搖了搖頭,開始沿暗道向前走去,卻剛剛意識到,賽露西婭沒告訴他這條暗道到底通往何處。 蘭德大步走過伊蘭的營地,身後跟隨著兩名槍姬眾。現在這座營地的位置是在布雷姆森林的東部邊緣。夜幕已經降臨,營地中一片昏暗,但並沒有多少人入睡。他們正在為明早拆除營寨,向東方的凱瑞安行軍做準備。 今晚,蘭德的身邊只有兩名衛兵,這讓蘭德覺得自己幾乎是完全暴露的。但在以前,他卻曾經認為任何數量的衛兵都是多餘的。時光之輪不可遏制的轉動改變了他的知覺,正如同它在改變著這個世界的季節。 蘭德走過一條被燈光照亮的小路,它顯然曾經是一條獵人小道。伊蘭在這里扎營還不久,士兵們不可能這麼快就踩出一條路來。輕微的聲響打破夜幕中的寂靜:貨物被裝上大車的聲音,打磨劍刃的聲音,向飢餓的士兵們分發食物的聲音。 人們彼此之間很少高聲說話。不僅因為天色已晚,更重要的是,暗影的軍隊就在附近的森林中活動。獸魔人的耳朵都很靈敏,和暗影作戰,養成低聲說話的習慣是有必要的,從營地的一邊向另一邊大喊是很危險的行為。油燈都用燈罩遮住了光亮,煮食的篝火也被壓到最微弱的程度。 蘭德離開小道,手裡拿著他的長包裹,走過搖曳的長草,向譚姆的帳篷走去。這次他只會在這裡做短暫的停留。他向沿途遇到的士兵點頭致意,那些士兵都急忙向他回禮。他們顯然被他嚇了一跳,不過他出現在這座營地中並不讓他們感到驚訝,伊蘭已經讓她的部隊知道了他上次來訪的事。 我是這支軍隊的統帥,伊蘭在上次分開時對他說,但你才是他們的核心。他們是因為你才會聚集在這裡,蘭德。他們在為你而戰。當你到來的時候,請讓他們看見你。 於是,蘭德才會這麼做。他希望自己能更好地保護這些人,但他也必須為他們的死負起責任。但這並不是要他變得無比剛硬,直至崩裂,也不是要他變得麻木不仁。他只是要生活在痛苦之中,正如同肋側的傷口給他帶來的痛苦。他要接受這份痛苦作為自己的一部分。 兩名伊蒙村人守衛在譚姆的帳篷口。蘭德向他們點點頭,他們都挺直身子,向蘭德敬禮。班·亞興和戴維·亞松。蘭德從不曾想到過能看見他們行軍禮的樣子,他們敬禮的樣子真的很帥氣。 “你們擔負著一個重要的任務,”蘭德對他們說,“那幾乎是這次戰鬥中最重要的任務。” “大人,是保衛安多嗎?”戴維疑惑地問。 “不,”蘭德說,“是照看我的父親。請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說完,他就走進帳篷,將兩名槍姬眾留在帳篷外。 譚姆站在一張行軍桌旁邊,審視著桌上的地圖。蘭德露出微笑。當譚姆審視被困在灌木叢中的綿羊時,也是這副樣子。 “你似乎認為我應該得到別人的照看。”譚姆說。 面對這句話,蘭德感覺自己彷彿面對著一座站滿弓箭手的堡壘,他們正對他張弓以待,看他會有怎樣的反應。所以,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將長包袱放到桌面。譚姆看著這只細長的布包,伸手將它解開,從布包裡露出一把樣式華麗的佩劍,黑漆劍鞘上繪著盤曲的金紅色龍紋。 譚姆帶著疑問的眼神抬起頭。 “你把你的劍送給我,”蘭德說,“我卻無法將它還給你,只能用這把劍代替。” 譚姆從鞘中抽出劍,立刻睜大眼睛:“這件禮物太貴重了,兒子。” “無論是什麼禮物對你來說都不算貴重,”蘭德悄聲說道,“無論是什麼。” 譚姆搖搖頭,將長劍收回鞘內:“它在我這裡只會被收進箱子,被慢慢遺忘,就像上一把劍一樣。我根本就不該將那把劍帶回家。你太在意那樣一把劍了。”他說完,就想把劍遞還給蘭德。 蘭德伸手按住譚姆:“請收下它,一位劍技大師應該擁有配得上自己的武器。而且這樣也能讓我安心一點。光明知道,現在我肩頭的擔子太多了,任何能為我卸掉一點包袱,讓我稍微感覺輕鬆一些的事情,都會對我即將到來的戰鬥有所幫助。” 譚姆面色一沉:“這種手段可不算光明磊落,蘭德。” “我知道。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最近和那些與光明磊落根本沾不上邊的人混久了。國王、官員,還有那些貴族們。” 譚姆不情願地收下劍。 “請把它當做是我對你的感謝,”蘭德說,“也是整個世界對你的感謝。如果不是你在許多年前教會我尋覓火焰與虛空……光明啊,譚姆,我現在就不可能站在這裡了,我肯定早就死了。”蘭德低頭看著那把劍:“想一想,如果不是你最初想要把我訓練成為一名優秀的弓箭手,我絕不可能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裡保住我的理智。” 譚姆哼了一聲:“火焰和虛空可不是弓箭手的技巧。” “是的,我知道,他們是作為劍士所必需的技巧。” “它也不是為劍士預備的。”譚姆一邊說著,一邊把長劍掛到腰間。 “但……” “火焰與虛空是關乎內心,”譚姆說,“關乎平靜。如果有可能,我會把它傳授給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無論他是不是軍人。”他的表情柔和下來:“光明啊,我在做什麼?向你演講嗎?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得到的這件武器?” “我找到的。” “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的劍。”譚姆再次將它抽出來,看著劍刃上在鍛打時留下的褶鋼花紋,“這是一把古劍,曾經被長久地使用過,也得到了精心的保養。它並沒有一直被放在君主的寶庫中,成為一件收藏品。戰士們用這把劍殺過不少人。” “它曾經屬於……一個和我們有關係的人物。” 譚姆看著蘭德,仔細端詳他的眼睛:“那麼,我想我應該試試它。來吧。” “今晚?” “現在時間還早,”譚姆說,“而且訓練場肯定不會有什麼人了。” 蘭德揚了揚眉毛,但還是跟隨譚姆一同走出帳篷。槍姬眾立刻跟隨他們身後。蘭德跟著父親來到附近的訓練場,這片場地被掛在高桿上的油燈照亮,但只有幾名護法在場中進行練習。 在一堆木製練習武器旁,譚姆抽出那把長劍,演練了幾個招式。雖然他的頭髮已經完全變成了灰色,眼角周圍也遍布皺紋,但動作仍然如同風中的絲帶,流暢而輕盈。蘭德從未見過父親作戰時的樣子,甚至沒見過他和別人拳腳相向。他真的很難想像溫和的譚姆會做出比殺掉一隻松雞當晚餐更血腥的事情。 現在,蘭德親眼看到了。在閃爍的燈光中,譚姆輕鬆自如地舞出一招招劍式。奇怪的是,蘭德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嫉妒他的父親,不是嫉妒父親這個人,而是嫉妒任何能在劍中尋得平靜的人。蘭德舉起手,然後又舉起自己的斷臂。許多劍式要求兩隻手配合。譚姆的作戰方式和普通步兵使用劍盾作戰的方式完全不同。蘭德也許還能作戰,但他永遠都無法再如此運用劍式了,就如同一個失去一隻腳的人不可能再跳舞一樣。 譚姆完成了狡兔尋窟,以流利的動作將劍收回鞘內。橙色的燈光在劍刃上閃過一道光芒。 “真美,”譚姆說,“光明啊,這種平衡感,這種構造……它是用至上力鑄成的?” “我不知道。”蘭德說。 他從來沒機會用這把劍戰鬥。 譚姆從一名僕人那裡接過一杯水。幾名新兵開始在遠處演練槍陣。天色已經很晚了,但每一點訓練的時間都是寶貴的,尤其是對那些並不經常上前線的士兵們來說。 新兵,蘭德看著他們,心中想道,他們也是我的責任。每一個會走上戰場的人都是。 他會找到辦法打敗暗帝。如果他失敗了,他們的奮鬥將變得毫無意義。 “你在擔憂,兒子。”譚姆將水杯交還給僕人。 蘭德尋找到內心的平和,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轉向譚姆。在那些古老的記憶中,他找到過一本書,並從那本書中知道,領袖的關鍵就在於動靜之間。如果池水的底部發生擾動,你就不可能讓它平靜。如果一支隊伍的首領無法冷靜下來,這支隊伍就不可能保持鎮定,專注於戰鬥。 譚姆看著他,但並沒有質疑他為何會突然戴上這樣一副冷靜的面具,而是走到一旁,拿起一把練習用的平衡木劍,把它丟給蘭德。蘭德接住木劍,另一隻手背到身後。 “父親,”蘭德帶著警告的語氣對已經拿起另一把木劍的譚姆說,“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聽說你已經成為一名相當出色的劍士,”譚姆說著,揮動幾下手中的練習劍,試探它的平衡,“我想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你可以認為這是一個父親的驕傲。” 蘭德嘆了口氣,舉起自己沒了手掌的左臂。人們在看他的時候,目光經常會滑過他的這個部分,就彷佛是看到灰人時的樣子。他們不喜歡看到轉生真龍的身體是殘缺不全的。 蘭德從來沒有讓別人知道,他對此感到多麼疲憊。他的身體已經破損了,就像一座已經屹立許多世代的路碑。但他仍然足夠堅強,足以完成自己的任務。但光明啊,他有時真的感到非常疲憊。背負世人的全部希望,這要比背負任何一座山岳都更沉重。 譚姆並沒有仔細去看那隻斷臂。他拿出一塊手絹,用它包纏住自己的一隻手,然後用牙齒係緊。 “現在我的左手也無法進行抓握了。”他一邊說著,又揮動了一下木劍,“這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來吧,兒子。” 譚姆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這是一個父親的權威。當他催促蘭德起床去擠牛奶時,也會用這樣的聲音對他說話。 蘭德無法違抗這個聲音,正是這個人的這個聲音將他培養成現在的樣子。他嘆了口氣,向前邁出一步:“我已經不再需用用劍戰鬥了,我有至上力。” “一對一的決鬥是非常重要的。”譚姆說。 蘭德皺起眉,為什麼…… 譚姆已經逼了過來。 蘭德有些心不在焉地擋開譚姆的進攻。譚姆轉而用出風羽斬,開始第二輪的進攻。蘭德後退一步,再次格擋。他的心中傳出一陣波動、一種渴望。不等譚姆的第二輪攻擊結束,蘭德已經舉起了劍,下意識地合攏雙手。 只是,他的左手無法抓住劍柄的後半部,這讓他的劍並不具備應有的力量。在譚姆的打擊下,劍柄幾乎脫離蘭德的掌握。 蘭德咬住牙,再次後退。如果嵐看到他的學生如此拙劣的表現,又會說些什麼?也許他會說:“蘭德,不要再這樣鬥劍了,你已經無法再贏得這種戰鬥了。” 譚姆的下一次攻擊是佯攻,然後,他轉到蘭德側面,狠狠地擊中蘭德的大腿。蘭德在劇痛中向後躍去。譚姆下手沒有任何保留,他是認真進行這場戰鬥的。 蘭德已經有多久沒和真正願意與他較量的人過招了?人們早已習慣將他看作是易碎的玻璃器皿。只有嵐從不會無原則地呵護他。 蘭德全心投入戰鬥,揮出斷山血牙突。他的攻擊在一段時間內壓制了譚姆。隨後,譚姆的一次反擊差點又把蘭德手中的劍打落。如果沒有第二隻手的幫助,為劍技大師設計的長劍很難被穩定住。 蘭德咆哮一聲,再次嘗試使用雙手劍招,但又失敗了。他已經學會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應付失去一隻手的狀況,但自從上次受傷後,他就再沒有進行過實際搏擊,儘管他一直都很想試一試。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斷了一條腿的椅子。多費一些力氣,他能夠保持平衡,但不可能做得很好。他努力進行戰鬥,嘗試一個又一個劍式,卻只能勉強擋住譚姆的進攻。 他無法做到和以前一樣好了,那他為什麼又要因此而煩惱?現在他在這方面是有缺陷的,這種戰鬥沒什麼意義。汗水從他的眉宇間落下。他轉過身,脫下外衣,扔到一旁,再次和譚姆開始打鬥。這一次,他小心地在已被踏平的草地上站穩步子。但譚姆又一次打敗了他,差點就把他打倒在地。 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麼要用一隻手鬥劍?為什麼不另找一種方式?為什麼…… 譚姆要這麼做。 蘭德繼續著戰鬥,防禦,但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譚姆身上。他的父親一定練習過單手戰鬥。蘭德能夠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來,譚姆從沒有下意識地用被裹住的左手去握劍。蘭德覺得自己早就應該練習一下單手用劍。手很容易受傷,有一些劍招是專門用於攻擊手臂的。嵐曾經讓他練習用左手當做主手用劍。如果嵐訓練他的時間更久一些,也許就會讓他單手練劍了。 “放開,兒子。”譚姆說道。 “放開什麼?” “一切事情。”譚姆衝過來,在燈光中留下一道影子。蘭德開始尋覓虛空。他所有的情緒都進入了火焰,只留下空無一物、完整無缺的他。 譚姆的攻擊幾乎砸開他的腦袋。蘭德罵了一句,依照嵐的教導使出葦中鶴,揮劍格擋。他又一次想用左手抓住劍柄。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拋卻經年累月所學到的東西。 放開。 風吹過原野,其中挾帶著瀕死大地的氣息。苔蘚,黴菌,腐爛。 苔蘚和黴菌也是有生命的。當樹木腐爛時,生命卻必須繼續下去。 一隻手的人仍然是人,而當這隻手握住劍的時候,他仍然是危險的。 譚姆使出鷹擊脫兔,一個非常具有攻擊性的招式。他沖向蘭德,揮起長劍。蘭德突然見到下一刻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將舉起劍,準備格擋,沒了左手的輔助,這將讓他的劍失去平衡;譚姆會砍中他的劍刃,讓他無法握住劍柄,然後,譚姆的劍再度發動攻擊,砍中他的脖子。 譚姆會在擊中他之前停住動作。他又會輸掉。 放開。 蘭德鬆開握住劍柄的手。他沒有想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在做他感覺是正確的事。當譚姆逼近時,蘭德揮出左臂,撐住右手的手腕,同時讓手中的劍轉向側旁。譚姆的劍繼續壓下來,從蘭德的劍刃上滑脫,沒能將它擊落。 隨後的攻擊也如同蘭德所預見到的那樣發生了,但譚姆的劍只擊中蘭德的手肘,左臂的手肘。這隻手臂看來並不是全無用處的。雖然手臂上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但譚姆的劍被有效地擋住了。 譚姆睜大眼睛,身子一滯。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的攻擊遭受阻礙而顯露出吃驚的樣子,然後,他顯然又在為蘭德遭受重擊的手臂而感到擔憂。這一擊也許能把骨頭砸裂。 “蘭德,”譚姆說道,“我……” 蘭德後退一步,將受傷的手臂背到身後,舉起了劍。他的鼻腔中充滿一個飽受創傷,但還沒有死去的世界的氣息。 他開始攻擊了。魚鷹破網,這不是蘭德選擇的招式,它是自然而然地出現的。也許是因為他現在的姿勢:劍刃伸出,單臂背在身後。這讓他很容易就會用出攻擊性的招式。 譚姆警戒地擋住他的進擊,向褐色的草地退去。蘭德緊逼上去,使出第二招。他已經不再努力抗拒自己的本能,他的身體正漸漸適應這種挑戰。保持虛空中的安寧,他不需要去想到底該怎麼做。 戰鬥還在激烈進行著,長劍不斷猛烈撞擊。蘭德一直將手背在身後,感覺著自己的下一個攻擊應該如何進行。他的劍法的確無法恢復到以前的水平了。有一些劍式,他已不可能再用出來,劍上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但他至少能和譚姆鬥得旗鼓相當。從某種角度來說,任何戰鬥中的劍士都能評判出自己和對手孰強孰弱,或者他們至少能知道是誰佔據優勢。現在佔優勢的依然是譚姆。蘭德更年輕,力量更大,但譚姆依舊如同堅不可摧的山岩。蘭德更加相信,他肯定在以前就練習過單手用劍。 但蘭德現在已經不必在意這一點了。這種精神的凝聚……他曾經徹底遺忘了這種狀態。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擔憂,太多事情需要他背負。他已經無暇顧及劍術這樣的小事了。現在,他重新體驗到那種狀態,並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注入其中。 在這段時間裡,他不是轉生真龍,甚至不是他父親的兒子。他只是隨從導師努力學習劍法的一名學生。 此時此刻,他知道,無論他曾經多麼強大,無論現在他回憶起多麼豐富的古代學識,他依然有許多東西要學。 戰鬥還在繼續。蘭德已經不再關注誰輸誰贏了,他只是戰鬥著,享受戰鬥帶來的平靜。終於,他感覺到興奮和勝利後的勞累,不再是那種最近一直在折磨他的疲憊和耗損,而是盡情地戰鬥,痛快地揮汗如雨。 滿身汗水的蘭德向譚姆舉起劍,表示戰鬥已經結束。譚姆也後退一步,舉起手中的劍。這位老者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遠處,幾名站在燈桿旁的護法開始鼓掌。槍姬眾高舉起短矛,向蘭德和譚姆致敬。這場戰鬥的觀眾一共只有六名。蘭德完全沒有註意到他們。 “對你來說,它一直都是個沉重的包袱,對不對?”譚姆問。 “什麼沉重的包袱?”蘭德回應道。 “你失去的那隻手。” 蘭德低頭看著自己的斷肢:“是的。我想正是這樣。” 泰琳的密道一直通到花園之中,密道的出口是一個非常狹窄的小洞,距離麥特開始攀爬宮殿的地方並不遠。麥特從那個洞裡爬出來,撣掉肩膀和膝上的泥土,然後仰起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陽台。他剛剛費盡力氣爬到那裡,現在又從這座宮殿的縫隙裡鑽了下來。也許這其中包含著某種他應該記取的教訓,至少,當麥特·考索恩想要爬上該死的四層樓時,應該先看看身邊有沒有一條能通上去的密道。 麥特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這裡的草木的狀況都很糟糕,草葉稀疏得可怕,樹木更是光溜溜得如同出汗帳篷裡的槍姬眾。麥特對此當然不會感到驚訝,現在整個世界都在迅速枯萎,就好像立春節上沒有舞伴的男孩。麥特相信,蘭德對此一定負有責任。或者是蘭德,或者是暗帝。麥特生命中所遇到的每一個該死的麻煩都能追溯到這兩個傢伙身上。那些該死的顏色…… 苔蘚依然還活著。麥特從沒聽說過有人在花園裡栽種苔蘚,但他可以發誓,這裡生長在石頭上的苔蘚一定是被安排成了某種圖案。也許當一切植物都已經無法救活時,園丁們已經開始利用他們能找到的一切東西來裝飾花園了。 麥特在乾枯的灌木叢中和荒蕪的花床上走了一會兒,想要找到圖昂。他覺得自己應該能看到圖昂安靜地坐在某個角落裡,正靜靜地陷入沉思之中,但他早就應該知道,自己的幻想從來都不是可靠的。 麥特蜷伏在一叢蕨草後方,在他面前是十幾名視死衛士組成的一個圓環。圖昂正在那個圓環裡操演著一連串的格鬥姿勢。她身邊的兩盞燈中放射出怪異但異常穩定的藍色光芒。有某種東西正在那兩盞燈裡燃燒,但那絕不是正常的火焰。 藍色的燈光照亮圖昂柔嫩光滑的肌膚,讓她的皮膚閃耀出一種黝黑豐潤的泥土光澤。她穿著一條淺色的阿索瑪,那是一種側面開衩的長裙,它讓麥特能看到圖昂裹著藍色綁腿的細長雙腿。圖昂的身材嬌小異常,這曾讓麥特誤以為她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孩。當然,他早已記取了這個教訓。 她已經再次剃光了頭髮,而且也不必再遮住面孔了。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禿頂的確很適合她。她閉起雙眼,在藍光中飛快地變換身形,使出一個個徒手搏擊的招式,彷彿正在和她自己的影子對戰。 和徒手相比,麥特更喜歡用匕首,還有他最喜歡的艾杉玳銳。和想要殺死自己的人,距離當然是愈遠愈好。圖昂卻似乎從來都不重視武器。看著她,麥特意識到那天夜裡能夠抓住這個女孩對他來說是多麼幸運。就算雙手空空,她依然能在舉手投足間取人性命。 她的動作突然慢了下來,柔和地在面前搖動雙手。然後,她的指尖又飛快地向身側刺出。一邊吸氣,她一邊將雙臂揮到身子的另一側,同時整個身軀扭轉了過去。 他愛她嗎? 這個問題讓麥特覺得很不舒服。幾個星期以來,它一直在麥特的意識邊緣抓撓著,就像一隻想要偷吃穀物的小老鼠。這不是麥特·考索恩應該問自己的問題,麥特·考索恩只會關心坐在他膝蓋上的女孩和酒桌上的骰子。關於愛情這樣的問題,最好還是留給有足夠時間觀察大樹生長的巨森靈們去討論。 他已經是她的丈夫了。這只是一起意外事件,對不對?是那些該死的狐狸告訴他,他會有這場婚姻。而她也已經立下婚姻誓言。直到現在,麥特都沒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和她所說的那些預兆有關係嗎?他們的結合實在說不上有多浪漫,倒更像是一場對賭。麥特喜歡賭局,他在任何賭局中都能贏。這場賭局的彩金應該是圖昂的小手。現在,他已經握住那雙手了,然後他該怎麼辦? 圖昂還在演練招式,身姿就如同風中的蘆葦,舒展而凌厲。艾伊爾人總是管戰鬥叫舞蹈。如果他們看到圖昂現在的樣子,又會怎樣想?圖昂優雅流暢的動作絕不亞於任何艾伊爾人。如果戰鬥真是舞蹈,那麼這些舞蹈裡的絕大多數都只能用低等酒館裡的吵嚷聲作為伴奏,而只有最優秀的歌手所唱出的旋律才能配得上圖昂的舞蹈。 有一個影子在圖昂的對面晃了一下,麥特全身的肌肉立刻繃緊了。他向黑暗中望過去。啊,那隻是一名園丁,一個戴著帽子,臉頰上滿是斑點,相貌平凡的傢伙,完全不值得注意。麥特沒有再看他,只是向前傾過身子,更加專注地看著圖昂,她的美麗讓他不由得微笑起來。 一個園丁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整理花草?麥特忽然想到。一定是個奇怪的傢伙。 麥特又朝那名園丁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一時卻沒找到他。那個人已經走到兩名視死衛士中間。他們似乎並不在乎這個新來的人。麥特也不該在意這種事,他們一定信任那個人…… 麥特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沒有多想,就將匕首舉了起來,同時另一隻手輕輕撥開面前的蕨草。 圖昂猛地睜開眼睛。雖然光線很暗,但她已經緊緊盯住了麥特。她看到麥特手中正準備擲出的匕首。 然後,她回過了頭。 麥特的匕首飛了出去,轉動的刀刃閃爍著藍光。它以不過一指寬的距離掠過圖昂的下巴,刺中那名園丁的肩頭。現在那個園丁的手中也握著一把匕首。他驚呼一聲,踉蹌著向後退去。麥特最初的目標是園丁的喉嚨,但他不想冒險傷到圖昂。 本該立刻逃開的圖昂卻跳向那個人,雙手刺向他的喉嚨。這讓麥特不由得又笑了起來。可惜圖昂沒能控制好平衡,而那個傢伙剛好有時間從還在驚愕中的視死衛士中間退了出去。麥特的第二把匕首只刺中那名刺客腳跟後的地面。而刺客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秒鐘之後,三個大概各有一幢房子那麼重的壯漢壓在麥特身上,把麥特的臉按到地上。一個人踩住他的手腕,另一個人奪走艾杉玳銳。 “住手!”圖昂喝道,“放開他!去追另一個人,你們這些傻瓜!” “陛下,另一個人?”一名衛兵問道,“沒有另一個人。” “那麼這些血又是誰的?”圖昂指著刺客留在地上的黑色血跡問道,“群鴉王子已經履行了你們的職責。立刻搜索這個區域!” 視死衛士們緩緩從麥特身上爬了起來。麥特終於呻吟了一聲。他們給這些人吃的是什麼?磚塊嗎?麥特不喜歡被稱為“君上”,但能對他稍稍有一點尊敬應該也是件好事。如果能夠不要坐在他身上,那就更好了。 麥特也爬了起來,朝一名面帶羞慚的視死衛士伸出手。那個人臉上的疤痕比皮膚還要多。他把艾杉玳銳還給麥特,然後就跑去和其他人一同搜索花園了。 圖昂抱起雙臂,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驚慌:“你耽擱了回到我身邊的時間,麥特。” “耽擱了……我是來警告你,不是什麼'回到你身邊'。我有我的自由。” “你想要裝成什麼樣子都可以,”圖昂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撥打灌木叢的視死衛士,“但你絕不能離開我。你對帝國非常重要,對我十分有用。” “聽起來很讓人歡欣鼓舞。”麥特嘟囔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圖昂輕聲問道,“在註意到你之前,我根本沒看見那個人。這些衛兵都是帝國最優秀的士兵,我親眼見過達魯奧用手抓住一支射出的箭。巴爾林曾經阻止一個人向我呼氣,因為他懷疑那是一個嘴裡含著毒藥的刺客。事後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那種東西被稱為'灰人',”麥特說著,打了個哆嗦,“他們很普通,可以算是一種詭異的普通。人們很難察覺他們,更難注意到他們。” “灰人,”圖昂不疾不緩地說,“更多傳說變成了現實,就像你的獸魔人。” “獸魔人是真的,圖昂。該死的……” “當然,獸魔人是真的,”圖昂說,“為什麼我會不相信它們是真的?”她用犀利的眼神看著麥特,彷彿在禁止麥特提及她曾說那些獸魔人只是傳說。 “這個灰人也一樣是真的,否則就沒辦法解釋我的衛兵為什麼會讓他過來。” “我很相信視死衛士的能力,”麥特一邊說,一邊揉搓著被視死衛士的膝蓋壓痛的肩膀,“而且今天我已經親身體驗到了。圖昂,加爾甘元帥要殺死你。他有可能在和敵人合作。” “他並不是認真要殺死我。”圖昂淡然說道。 “你是不是該死的瘋了?”麥特問。 “你是不是該死的傻了?”圖昂問,“他只從本地僱傭刺客,而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殺手。” “那個灰人也是這個地方的。”麥特向她指出。 這讓圖昂沉默了片刻:“你是和誰賭了你這隻眼睛?” 光明啊!所有人都要這樣問他的這隻眼睛嗎? “我剛處理了一個非常棘手的麻煩,”他說道,“然後我活了下來,就是這樣。” “那麼,你救出她了?就是那個你想要救的人?” “你怎麼知道的?” 圖昂沒有回答:“我已經決定不為此而嫉妒,所以你很幸運。失去一隻眼睛的樣子很適合你,以前你長得太漂亮了。” 太漂亮?光明啊,這是什麼意思? “順便說一句,見到你很高興。”麥特說完這句話,又等了一會兒,“通常,當一個人這樣說的時候,你應該說自己也很高興見到他,這樣才不算失禮。” “我現在是女皇了,”圖昂說,“我不會等待任何人,也不會因為某個人回來而'高興'。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因為你要侍奉我。” “你知道該如何讓一個人感覺到愛。沒錯,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的?” “你剛才一看到我,立刻就回頭了。” 圖昂搖搖頭:“我已經忘記你是多麼善於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了,麥特。” “你看到我的時候,我的手裡拿著匕首,彷彿是要擲向你的樣子,但你卻沒有召喚衛兵。”麥特還在不厭其煩地解釋著,“你不擔心我會殺你,而是回過頭,去看我的目標是什麼。我覺得,一個男人已經不可能從一個女人那裡要求更多了,除非你能在我的腿上坐一會兒……” 圖昂沒有回答。光明啊,她真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如果她成了女皇,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會完全變了嗎?他不可能失去她。他真的失去她了嗎? 視死衛士的隊長富里克·卡瑞德很快就趕到了。穆森格也跟隨在他身後。看起來,卡瑞德就好像剛剛看到自己的房子著火一樣。其餘的視死衛士朝他敬禮,在他面前彷彿全都矮了一個頭。 “女皇,我的目光將只能低垂下去了,”卡瑞德一邊說,一邊在圖昂面前匍匐跪倒,“當新的衛士擔負起您的保衛工作後,我就會和所有辜負您的人一起獻出我們的生命。” “你們的生命都是我的,”圖昂說,“除非我命令你們離開,否則你們不能以任何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名刺客不是自然產物,而是暗影的造物。你們不應為此而低垂目光。群鴉王子將會教導你們如何發現這種生物,所以你們以後也不會遭受他們的偷襲了。” 麥特相信,灰人最初也是自然的產物,就像獸魔人和隱妖一樣。不過現在和圖昂討論這種事情顯然不合適。而且,圖昂的命令已經引起他的注意。 “我現在要做什麼?”麥特問。 “教導他們,”圖昂說道,“你是群鴉王子,這是你的責任之一。” “我們需要談談這件事,”麥特說,“不能讓人們全都管我叫'君上',圖昂,絕對不能這樣。” 圖昂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等待著視死衛士的搜索結果,也絲毫沒有要返回宮殿的意思。 終於,卡瑞德回來了:“聖主,花園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我的一個部下在牆上找到了血跡。我懷疑刺客是逃進城去了。” “既然我們已經有所警覺,他今晚應該不會再嘗試刺殺了。”圖昂說,“不要讓普通士兵和衛士們知道這件事。告訴我的代言者,我們的策略已經失去作用,我們需要考慮一個新的策略。” “是的,女皇。”卡瑞德說著,再次俯下身。 “現在,”圖昂下達了命令,“在周圍進行巡視,阻絕一切閒雜人等。我要和我的配偶待一段時間,他要求我'讓他感覺到愛'。” “這樣說並不確切……”麥特一邊說,一邊看著那些視死衛士消失在黑暗之中。 圖昂盯著麥特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脫衣服。 “光明啊!”麥特說,“你要來真的?” “我不打算坐在你的腿上,”圖昂將一隻手臂從長袍中退出來,露出胸脯,“但我也許會允許你坐在我的腿上。今晚,你救了我的命,這讓你贏得了特別的權利,你可以……” 麥特猛然抱住她,吻住她的嘴唇。圖昂在驚訝中繃緊身子。在這個該死的花園裡,麥特心想,這幫士兵們至少能聽到我們在幹什麼。好吧,如果她以為麥特·考索恩會因此而害羞,那麼她就只能失望了。 麥特放開她的嘴唇。她的身體還和他緊貼在一起。麥特高興地感覺到了她平坦的胸部。 “我不會做你的玩具,”麥特倔強地說,“我不接受這種生活,圖昂。如果你只想這樣,我會離開你。給我聽著,有時候,我的確很傻,比如在泰琳身邊的時候。但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 圖昂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的手出奇的溫柔:“如果我只把你當做一件玩具,我就不會說那些話了。一個失去一隻眼睛的人肯定不會是玩具。你了解戰爭。現在,每一個見到你的人都會明白這一點。他們不會再把你當做一個傻瓜。而一件玩具對於我來說是沒有用處的,我更需要一位王子。” “你愛我嗎?”麥特努力說出這句話。 “女皇不會愛,”圖昂說道,“我很抱歉。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為預兆這樣告訴了我,我將和你一起造就霄辰的繼承人。” 麥特有一種掉進羅網的感覺。 “不管怎樣,”圖昂說,“也許我可以承認……見到你很高興。” 是嗎,麥特心想,我猜,暫時這應該能讓我滿足了。 他再次親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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