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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結交漕幫

紅頂商人胡雪巖1 高阳 7368 2018-03-13
一路順風順水,過嘉善到楓涇,就屬於松江府華亭縣的地界了。第二天進城,船泊在以出“巨口細鱗”的四鰓鱸聞名的秀野橋下。王有齡派庶務上岸,雇來一頂轎子,然後他和高升主僕二人,打扮得一身簇新,另外備了豐厚的土儀,叫人挑著,一起去拜客。 先拜松江府,用手本謁見,再拜華亭縣和婁縣。華亭是首縣,照例要盡地主之誼,隨即便來回拜,面約赴宴,又派了人來照料。接著,知府又送了一桌“海菜席”,胡雪巖做主,厚犒來使,叫把菜仍舊挑回館子裡,如何處理,另有通知。 “雪公!”胡雪巖說,“晚上你和周、吳二公去赴華亭縣的席,知府的這桌菜,我有用處!” “好,好,隨你。” 話剛說完,張胖子的朋友,帶著通裕的“老闆”尋了來了,看見王有齡自然要請安。他受了胡雪巖的教,故意把官架子擺得十足。

張胖子的朋友姓劉、通裕的“老闆”姓顧,王有齡請教了姓氏,略略敷衍幾句,便站起身來說:“兄弟有個約會,失陪,失陪!”接著又向張胖子,“你們談談。凡事就跟我在場一樣,說定規了就定規了。” 等他一走,週、吳兩人聲明,要陪同王有齡赴華亭知縣之約,也起身而去。於是賓主四人,開始深談。 深談的還不是正題,是旁敲側擊地打聽背景。顧老闆坦率承認,通裕是松江漕幫的公產。接著,胡雪巖便打聽漕幫的情形。 他是“空子”,但漕幫中的規矩是懂的,所以要打聽的話,都在要緊關節上。他很快地弄清楚,松江漕幫中,行輩最高的是一個姓魏的旗丁,今年已經將近八十,瞎了一隻眼,在家納福。現在全幫管事的是他的一個“關山門”徒弟,名叫尤老五。

“道理要緊!”胡雪巖對張胖子說,“我想請劉、顧兩位老大哥領路,去給魏老太爺請安。” 劉、顧二人一聽這話,趕緊謙謝:“不敢當,不敢當!我把胡大哥的話帶到就是。” “這不好。”胡雪巖說,“兩位老哥不要把我當官面上的人看待。實在說,我雖是'空子',也常常冒充在幫,有道是'準充不准賴',不過今天當著真神面前,不好說假話。出門在外,不可自傲自大,就請兩位老哥帶路。再還有一說,等給魏老太爺請了安,我還想請他老人家出來吃一杯,有桌菜,不曉得好不好,不過是松江府送我們東家的,用這桌菜來請他老人家,略表敬意。” 客人聽得這一說,無不動容,覺得這姓胡的是“外場朋友”,大可交得,應該替他引見,欣然樂從,離舟登岸,安步當車,到了魏家。

魏老頭子已經杜門謝客,所以一到他家,顧老闆不敢冒昧,先跟他家的人說明,有浙江來的一個朋友,他願不願見?胡雪巖是早料到這樣的處置,預先備好了全帖,自稱“晚生”,交魏家的人,一起遞了進去。 在客廳裡坐不多久,魏家的人來說,魏老頭請客人到裡面去坐。劉、顧二人臉上頓時大放光彩,“老張,”姓劉的對他說,“我們老太爺很少在裡面見客,說實話,我們也難得進去,今天沾你們兩位貴客的光了!” 一聽這話,胡雪巖便知自己這著棋走對了。 跟著到了裡面,只見魏老頭子又乾瘦、又矮小,只是那僅存一目,張眼看人時,精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確有不凡之處。 胡雪巖以後輩之禮謁見,魏老頭子行動不便,就有些倚老賣老似的,口中連稱“不敢當”,身子卻不動。等坐定了,他把胡雪巖好好打量了一下,問道:“胡老哥今天來,必有見教,江湖上講爽氣,你直說好了。”

“我是我們東家叫我來的,他說漕幫的老前輩一定要尊敬。他自己因為穿了一身公服不便來,特地要我來奉請老輩,借花獻佛,有桌知府送的席,專請老前輩。” “喔!”魏老頭很注意地問,“叫我吃酒?” “是!敝東家現在到華亭縣應酬去了。回來還要請老前輩到他船上去玩玩。” “謝謝,可惜我行動不便。” “那就這樣。”胡雪巖說,“我叫他們把這一桌席送過來。” “那更不敢當了。”魏老頭說,“王大老爺有這番意思就夠了。胡老哥,你倒說說看,到底有何見教,只要我辦得到,一定幫忙。” “自然,到了這裡,有難處不請你老人家幫忙,請哪個,不過,說實在的,敝東家誠心誠意叫我來向老前輩討教,你老人家沒有辦不到的事,不過在我們這面總要自己識相,所以我倒有點不大好開口。”

胡雪巖是故意這樣以退為進。等他剛提到“海運”,魏老頭獨眼大張,炯炯逼人地看著他,而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早就想過了,憑人情來推斷,漕運一走海道,運河上漕幫的生存便大受影響,萬眾生計所關,一定會在明里暗裡,拼命力爭。現在看到魏老頭的敵視態度,證實了他的判斷不錯。 既然不錯,事情就好辦了。他依舊從從容容把來意說完。魏老頭的態度又變了,眼光雖柔和了些,臉上卻已沒有初見面時,那種表示歡迎的神情,“胡老哥,你曉不曉得,”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們漕幫要沒飯吃了?” “我曉得。” “既然曉得,一定會體諒我的苦衷。”魏老頭點點頭,“通裕的事,我還不大清楚,不過生意歸生意,你胡老哥這方面有錢買米,如果通裕不肯賣,這道理講到天下都講不過去,我一定出來說公道話。倘或是墊一墊貨色,做生意的人,將本求利,要敲一敲算盤,此刻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是拒絕之詞,亦早在胡雪巖的估計之中,“老前輩!”他抗聲答道,“你肯不肯聽我多說幾句?” “啊呀,胡老哥你這叫什麼話?承你的情來看我,我起碼要留你三天,好好敘一敘,交你這個朋友。你有指教,我求之不得,怎問我'肯不肯聽你多說幾句'?莫非嫌我驕狂?” “那是我失言了。”胡雪巖笑道,“敝東家這件事,說起來跟漕幫關係重大。打開天窗說亮話,漕米海運誤期,當官的自然有處分,不過對漕幫更加不利。” 接下來他為魏老頭剖析利害,倘或誤期,不是誤在海運,而是誤在沿運河到海口這段路上,追究責任,浙江的漕幫說不定會有賠累,漕幫的“海底”稱為“通漕”,通同一體,休戚相關,松江的漕幫何忍坐視?

先以幫裡的義氣相責,魏老頭就像被擊中了要害似的,頓時氣餒了。 “再說海運,現在不過試辦,將來究竟全改海運,還是維持舊規,再不然海運、河運並行,都還不曉得。老實說一句,現在漕幫不好幫反對河運、主張海運的人的忙。” “這話怎麼說?”魏老頭極注意地問。 “老前輩要曉得,現在想幫漕幫說話的人很多,敝東家就是一個。但是忙要幫得上,倘或漕幫自己不爭氣,那些要改海運的人,越發嘴說得響了:你們看是不是,短短一截路都是困難重重!河幫實在不行了!現在反過來看,河運照樣如期運到,毫不誤限,出海以後,說不定一陣狂風,吹翻了兩條沙船,那時候幫漕幫的人,說話就神氣了!” 魏老頭聽他說完,沒有答复,只向他左右侍奉的人說:“你們把老五替我去叫來!”

這就表示事情大有轉機了,胡雪巖在這些地方最能把握分寸,知道話不必再多說,只須哄得魏老頭高興就是,因此談過正題,反入寒暄。魏老頭自言,一生到過杭州的次數,已經記不清楚,杭州是運河的起點,城外拱宸橋,跟漕幫有特殊淵源,魏老頭常去杭州是無足為奇的。談起許多杭州掌故,胡雪巖竟瞠然不知所答,反殷殷向他請教,兩個人談得投機。 談興正濃時,尤老五來了,約莫四十歲左右,生得矮小而沉靜,在懂世故的人眼裡,一望而知是個極厲害的人物。當時由魏老頭親自為他引見胡雪巖和張胖子。尤老五因為胡、張二人算是他“老頭子”的朋友,所以非常客氣,稱胡雪巖為“胡先生”。 “這位胡老哥是'祖師爺'那裡來的人。”漕幫中的秘密組織——“清幫”的翁、錢、潘三祖,據說都在杭州拱宸橋成道,所以魏老頭這樣說。

“這就像一家人一樣了。”尤老五說,“胡先生千萬不必客氣。” 胡雪巖未曾答口,魏老頭又說:“胡老哥是外場人物,這朋友我們一定要交。老五,你要叫'爺叔',胡老哥好比'門外小爺'一樣。” 尤老五立即改口,很親熱地叫了聲:“爺叔!” 這一下胡雪巖倒真是受寵若驚了!他懂得“門外小爺”這個典故,據說當初“三祖”之中的不知哪一位,有個貼身服侍的小僮,極其忠誠可靠,三祖有所密議,都不避他。他雖跟自己人一樣,但畢竟未曾入幫,在“門檻”外頭,所以尊之為“門外小爺”。每逢“開香堂”,亦必有“門外小爺”的一份香火。現在魏老頭以此相擬,是引為密友知交之意,特別是尊為“爺叔”,便與魏老頭平輩,將來至少在松江地段,必為漕幫奉作上客。初涉江湖,有此一番成就,著實不易。

當然,他要極力謙辭。無奈魏老頭在他們幫裡,話出必行,不管他怎麼說,大家都只聽魏老頭的吩咐,口口聲聲喊他“爺叔”。連張胖子那個姓劉的朋友和通裕的顧老闆也是如此。 “老五!浙江海運局的王大老爺,還送了一桌席,這桌席是我們松江府送的,王大老爺特為轉送了我。難得的榮耀,不可不領情。”魏老頭又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先到船上替我去磕個頭道謝。” “不必,不必!我說到就是。”胡雪巖口裡這樣客氣,心中卻十分高興,不過這話要先跟王有齡說明白,尤老五去了,便不好亂擺官架子,因而又接上一句:“而且敝東家赴貴縣大老爺的席去了。” “那我就明天一早去。” 於是胡雪巖請尤老五派人到館子裡,把那一桌海菜席送到魏家。魏老頭已經茹素念佛,不肯入席,由尤老五代表。他跟胡雪巖兩人變得都是半客半主的身份,結果由張胖子坐了首席。 一番酬勸,三巡酒過,話入正題,胡雪巖把向魏老頭說過的話,重新又講一遍,尤老五很友好地表示:“一切都好談,一切都好談!” 話是如此,卻並無肯定的答复。這件事在他“當家人”有許多難處,幫裡的虧空要填補,猶在其次,眼看漕米一改海運,使得江蘇漕幫的處境異常艱苦,無漕可運,收入大減,幫裡弟兄的生計要設法維持,還要設法活動,撤銷海運,恢復河運,各處打點托情,哪裡不要大把銀子花出去?全靠賣了這十幾萬石的糧米來應付。如今墊了給浙江海運局,雖有些差額可賺,但將來收回的仍舊是米,與自己這方面脫價求現的宗旨完全不符。 胡雪巖察言觀色,看他表面上照常應付談話,但神思不屬,知道他在盤算。這盤算已經不是信用方面,怕浙江海運局“拆爛污”,而是別有難處。 做事總要為人設想,他便很誠懇地說:“五哥,既然是一家人,無話不可談,如果你那里為難,何妨實說,大家商量。你們的難處就是我們的難處,不好只顧自己,不顧人家。” 尤老五心裡想,怪不得老頭子看重他,說話真個“落門落檻”。於是他用感激的聲音答道:“爺叔!您老人家真是體諒!不過老頭子已經有話交代,爺叔您就不必操心了。今天頭一次見面,還有張老闆在這裡,先請寬飲一杯,明天我們遵吩咐照辦就是了。” 這就是魏老頭所說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胡雪巖在思量,因為自己的話“上路”,他才有這樣漂亮的答复。如果以為事情成功了,那就只有這一次,這一次自然成功了,尤老五說過的話,一定算數。但自己這方面,既然已知道他有難處,而且說出了口,卻以有此漂亮答复,便假作癡呆,不談下文,豈非成了“半吊子”?交情當然到此為止,沒有第二回了。 “話不是這麼說!不然於心不安。五哥!”胡雪巖很認真地說,“我再說一句,這件事一定要你們這方面能做才做,有些勉強,我們寧願另想別法。江湖上走走,不能做害好朋友的行當。” “爺叔這樣子說,我再不講實話,就不是自己人了。”尤老五沉吟了一會說,“難處不是沒有,不過也不是不好商量。說句不怕貴客見笑的話,我們松江一幫,完全是虛好看,從乾隆年間到現在,就是藉債度日。不然,不必亟亟乎想賣掉這批貨色。現在快三月底了,轉眼就是青黃不接的五荒六月,米價一定上漲,囤在那裡看漲倒不好?” “啊,啊,我懂了!”胡雪巖看著張胖子說,“這要靠你們幫忙了。” 他這一句話,連尤老五也懂,是由錢莊放一筆款子給松江漕幫,將來賣掉了米還清,這算盤他也打過,無奈錢莊最勢利,一看漕米改為海運,都去巴結沙船幫,對漕幫放款,便有怕擔風險的口風。尤老五怕失面子,不肯開口,所以才抱定“求人不如求己的宗旨”,不惜犧牲,脫貨求現。 至於張胖子,現在完全是替胡雪巖做“下手”,聽他的口風行事,所以這時毫不思索地答道:“理當效勞!隻請吩咐!” 一聽這話,尤老五跟顧老闆交換了一個眼色,彷彿頗感意外,有些不大相信似的,胡雪巖明白,這是因為張胖子話說得太容易,太隨便,似乎缺乏誠意的緣故。 於是胡雪巖提醒張胖子,他用杭州鄉談,相當認真地說:“張老闆,說話就是銀子,你不要'玩兒不當正經'!” 張胖子會意了,報以極力辯白的態度:“做生意的人,怎麼敢'玩兒不當正經'?尤五哥這裡如果想用筆款子,數目太大我力量不夠,十萬上下,包在我身上。尤五哥你說!” “差不多了。”尤老五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我們是疲幫,你將來當心吃倒賬。” “笑話!”張胖子說,“我放心得很,第一是松江漕幫的信用、面子;第二是浙江海運局這塊招牌;第三,還有米在那裡,有這三樣擔保難道還不夠?” 尤老五釋然了,人家有人家的盤算,不是信口敷衍,所以異常欣慰地說:“好極了,好極了!這樣一做,面面俱到。說實在的,倒是爺叔幫我們的忙了,不然,我們脫貨求現,一時還不大容易。”說著,向胡雪巖連連拱手。 胡雪巖也很高興,這件事做得實在順利。當時賓主雙方盡醉極歡,約定第二天上午見了面,隨即同船到上海。通裕如何交米,張胖子如何調度現銀,放款給松江漕幫,都在上海商量辦理。 等尤老五親自送他們回到秀野橋,一看便有些異樣,原來是個雖不熱鬧,也不太冷落的碼頭,大大小小的船,總有十幾艘擠在一起,這時只有他們兩隻船,船頭正對碼頭石級,上落極其方便,佔了最好的位置。 “咦!”張胖子說,“怎的?別的船都走了!莫非這地方有水鬼?” “沒有,沒有!”尤老五搶著答道,“這地方乾淨得很。我是怕船都擠一起,吵得你們大家晚上睡不著,想辦法叫他們移開。” 這才看出尤老五在當地運河上的勢力,也見得他們敬客的誠意。胡雪巖和張胖子連連道謝。 “今天晚了,王大老爺想來已經安置,我不敢驚擾。明天一早來請安。”說著,他殷殷作別,看客人上了船,方才離去。 阿珠還沒有睡,一面替他們絞手巾、倒茶,一面喜孜孜地告訴他們,說松江漕幫送了許多日用之物,一石上好的白米、四隻雞、十斤肉、柴炭油燭,連草紙都送到。而且還派了人邀他爹和那庶務上岸,洗澡吃飯,剛剛才喝得醉醺醺回來,倒頭睡下。 “松江這個碼頭,我經過十幾回,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胡老爺,”阿珠很天真地說,“你一定是'在幫'的,對不對?” “對,對!”張胖子笑道,“阿珠,你們這趟真交運了!怎麼樣謝謝胡老爺?” “應該,應該。”阿珠笑道,“我做雙鞋給胡老爺。” “哪個稀罕?” “那麼做兩樣菜請胡老爺。” “越發不中用了。” 張胖子是有意拿阿珠逗笑,這樣不行,那樣也不好,最後她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只有替胡老爺磕頭了。” “不錯!”張胖子笑道,“不過也不光是替胡老爺磕,還要給胡老太太、胡太太磕頭。” “這又為什麼?” “傻丫頭!”胡雪巖忍俊不禁,“張老闆拿你尋開心你都不懂。” 阿珠還是不懂,張胖子就說:“咦!這點你都弄不明白,你進了胡家的門,做胡老爺的姨太太,不要給老太太磕頭?” 這一下羞著了阿珠,白眼嗔道:“越胖越壞!”說完掉身就走。 張胖子哈哈大笑:“這一趟出門真有趣!” “閒話少說。”胡雪巖問道,“你答應了人家放款,有把握沒有?江湖上最講究漂亮,一句話就算定局。你不要弄得'鴨屎臭'!” “笑話!”張胖子說,“我有五萬銀子在上海,再向'三大'拆五萬,馬上就可以付現。不過,責任是大家的!” “那還用說?海運局擔保。” 這樣說停當了,各自安置。第二天一早,胡雪巖還在夢中,覺得有人來推身子,睜眼一看是阿珠站在床前。 “王大老爺叫高二爺來請你去。” “噢!”胡雪巖坐起身子,從枕頭下取出表來看,不過才七點鐘。 這時她已替他把一件綢夾襖披在身上,身子靠近了,薌澤微聞,胡雪巖一陣心蕩,伸手一把握住了阿珠的手往懷裡拖。 “不要嘛!”阿珠低聲反抗,一面用手指指艙壁。 這不是真的“不要”,無非礙著“隔艙有耳”。胡雪巖不願逼迫太甚,拿起她的手聞了一下,輕聲笑道:“好香!” 阿珠把手一奪,低下頭去笑了,接著把他的衣服都拋到床上,管自己走開,走到艙門口卻又轉過頭來,舉起纖纖一指,在自己臉上刮了兩下,扮個鬼相,才扭腰而去。 胡雪巖心想:上個月城隍山的李鐵口,說自己要交桃花運,看來有些道理。轉念卻又自責,交運脫運的當口,最忌這些花樣。什麼叫桃花運?只要有了錢,天天交桃花運!這樣一想,立刻便把嬌憨的阿珠置諸腦後,穿好衣服,匆匆漱洗,到前面船上去見王有齡。 王有齡在等他吃早飯,邊吃邊談,細說昨日經過。王有齡聽得出了神,等他講完,搖著頭彷彿不相信似的說:“奇遇何其多也!” “事情總算順利,不過大意不得。”胡雪巖問道,“昨天總打聽了些消息,時局怎麼樣?” “有,有!”王有齡說,“得了好些消息。” 消息都是關於洪楊的,洪秀全已經開國稱王,“國號”名為“太平天國”,改江寧為“天京”,洪秀全的“尊號”稱為“天王”。置百官,定朝儀,有十條禁令,也叫“天條”,據說仿自基督教的“十誡”。 太平天國的軍隊自然稱作“太平軍”,有一路由“天官丞相”林鳳祥、“地官丞相”李開芳率領,奪鎮江,渡瓜洲,陷維揚,準備北取幽燕。 “唷!”胡雪巖吃驚地說,“太平軍好厲害!” “太平軍誠然厲害,不過官軍也算站住腳了。”王有齡說,“向欽差已經追到江寧,在城東孝陵衛紮營,預備圍城。另外一位欽差大臣,就是以前的直隸總督琦善,也率領了直隸、陝西、黑龍江的馬步各軍,從河南趕了下來,迎頭痛擊。我看以後的局勢,慢慢可以變好,只看練兵籌餉兩件大事辦得如何。” “照這一說,糧價一定會看好?” “那當然。隨便哪一朝、哪一代,只要一動刀兵,糧價一定上漲。做糧食生意的,如果囤積得好,能夠不受損失,無不大發其財。” “這就是了。”胡雪巖欣慰地說,“我們現在這個辦法,倒真的是幫了松江漕幫的忙。” 王有齡點點頭,兩眼望空,若有所思,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倒教胡雪巖有些識不透。 “雪公!”他忍不住問,“你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對了,我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與其叫別人賺,不如我們自己賺!好不好跟張胖子商量一下,借出一筆款子來,買了通裕的米先交兌,浙江的那批漕米,我們自己囤著,等價錢好了再賣?” “主意倒是好主意。不過我們做不得,第一,沒地方囤……” “那不要緊!”王有齡搶著說,“我們跟通裕合夥,借他的地方囤米。” “這更不好了。雪公!”胡雪巖正色說道,“江湖上做事,說一句算一句,答應了松江漕幫的事,不能翻悔,不然叫人看不起,以後就吃不開了。” 王有齡對胡雪巖十分信服,聽他這一說,立刻捨棄了自己的“好主意”,不斷說道:“對,對!我依你。” “還有一層,回頭尤老五來了,雪公,請你格外給他一個面子。” “我知道了。” 不多久,尤老五上船謁見,磕頭請安。王有齡十分客氣,大大地敷衍了一番。接著就解纜開船,出城沿吳淞江東行,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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