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紅頂商人胡雪巖6·悲涼醒世大結局

第6章 政敵暗算

在天津的李鴻章,經過深思熟慮,認為張佩綸才高志大,資格又好,決心要收他做個幫手。張佩綸的父親在李鴻章的家鄉安徽做過官,敘起來也算世交,便遣人專程將他接了來,在北洋衙門長談了幾次,原來李鴻章也有一番抱負,跟醇王密密計議過,準備創辦新式海軍。他自己一手創立了淮軍,深知陸軍是無法整頓的了,外國的陸軍,小兵亦讀過書看得懂書面的命令,中國的陸軍,連營官都是目不識丁,怎麼比得過人家?再說,陸軍練好了,亦必須等到外敵踏上中華國土,才能發生保國衛民的作用,不如海軍得以拒敵於境外。因此,李鴻章已悄悄著手修建旅順港,在北洋辦海軍學堂,這番雄圖壯志,非十年不足以見功,而且得在平定的局勢之下,方能按部就班,寸寸積功。

這就是李鴻章力主對法妥協的原因,忍一時之憤圖百年之計,張佩綸覺得謀國遠慮,正應如此,因而也作了不少獻議,彼此談得非常投機。 “老夫耄矣!足下才氣縱橫,前程遠大,將來此席非老弟莫屬。” 這已隱然有傳授衣缽之意。張佩綸想到曾國藩說過,“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他當年遣散湘軍,扶植淮軍,便是找到了李鴻章作替手。想來,李鴻章以湘鄉“門生長”自居,顧念遺訓,找到他來作替手。這番盛意,關乎國家氣運,當仁不讓,倒不可辜負。 由於有了這樣的默契,張佩綸在暗中亦已轉為主和派。同時有人為李鴻章設計,用借刀殺人的手法,拆清流的台——將清流中響噹噹的人物,調出京去,賦以軍務重任,書生都是紙上談兵,一親營伍,每每僨事,便可藉此收拾清流,而平時好發議論的人,見此光景,必生戒心,亦是箝制輿論的妙計。

李鴻章認為是藉刀殺人,還是登壇拜將,視人而異,像張佩綸便屬於後者,決定設法保他督辦左宗棠所創辦,沈葆楨所擴大的福建船政局,作為他將來幫辦北洋海軍的張本。此外就不妨借刀殺人了。 但這是需要逐步佈置,循圖實現的事,而眼前除了由張佩綸去壓低主戰的高調以外,最要緊的是,要讓主戰的實力派,知難而退,這實力派中,第一個便是左宗棠,得想法子多方掣肘,叫他支持彭玉麟的計劃,步步荊棘,怎麼樣也走不通。這就是李鴻章特召邵友濂北上要商量的事。 “左湘陰無非靠胡雪巖替他出力。上次賑災派各省協濟,兩江派二十萬銀子,江寧藩庫,一空如洗,他到江海關來借,我說要跟赫德商量。湘陰知難而退,結果是問胡雪巖借了二十萬銀子。湘陰如果沒有胡雪巖,可說一籌莫展。”

“胡雪巖這個人,確是很討厭。”李鴻章說,“洋人還是很相信他,以至於我這裡好些跟洋人的交涉,亦受他的影響。” “既然如此,有一個辦法,叫洋人不再相信他。”邵友濂說,“至少不如過去那樣相信他。” “不錯,這個想法是對的。不過做起來不大容易,要好好籌劃一下。” “眼前就有一個機會——” 這個機會便是胡雪巖為左宗棠經手的最後一筆借款,到了第二期還本的時候了! 當邵友濂謁見李鴻章,談妥了以打擊胡雪巖作為對左宗棠掣肘的主要手段時,胡雪巖不過剛剛到了江寧。 原來胡雪巖與螺螄太太商量行程,螺螄太太力主先到江寧,後到上海,胡雪巖覺得她的打算很妥當,因為由於螺螄太太的誇獎,他才知道宓本常應變的本事很到家,這樣就方便了,在南京動靜要伺候左宗棠,身不由主;到了上海,是宓本常伺候自己,即令有未了之事,可以交給宓本常去料理,欲去欲留,隨心所欲,絕不會耽誤了為女兒主持嘉禮這一件大事。

於是,他一面寫信通知宓本常與古應春,一面打點到江寧的行李——行李中大部分是送人的土儀。江寧候補道最多,有句戲言叫做“群'道'如毛”。這些候補道終年派不到一個差使,但三品大員的排場,不能不擺,所以一個個苦不堪言,只盼當肥缺闊差使的朋友到江寧公幹,才有稍資沾潤的機會。胡雪巖在江寧的熟人很多,又是“財神”,這趟去自然東西是東西、銀子是銀子,個個要應酬到,銀子還可在江寧阜康支用,土儀卻必須從杭州帶去,整整裝滿一船,連同胡雪巖專用的坐船,由長江水師特為派來的小火輪拖帶,經嘉興、蘇州直駛江寧。 當此時也,李鴻章亦以密電致上海道邵友濂,要他赴津一行,有要事面談。上海道是地方官,不能擅離職守,所以在密電中說明,總理衙門另有電報,關照他先作準備,等總理衙門的公事一到,立即航海北上。

公事是胡雪巖從杭州動身以後,才到上海的。但因上海到天津的海道,費時只得兩天一夜,所以邵友濂見到李鴻章時,胡雪巖還在路上。 這南北洋兩大臣各召親信,目的恰好相反,左宗棠主戰,積極籌劃南洋防務以外,全力支持督辦廣東軍務的欽差大臣彭玉麟,李鴻章則表面雖不敢違犯清議,但暗中卻用盡了釜底抽薪的手段,削弱主戰派的力量及聲勢。第一個目標是左副都御史張佩綸,因為他是主戰派領袖大學士李鴻藻的謀主,制服他亦就是擒賊擒王之意。 就壓制主戰派這個目的來說,收服張佩綸是治本,打擊胡雪巖是治標。可是首當其衝的胡雪巖,卻還蒙在鼓裡,到了江寧,先到他自己所置的公館休息。 胡雪巖在通都大邑,都置有公館,但一年難得一到,江寧因為左宗棠的關係,這年是第二次來住。這個公館的“女主人”姓王,原是秦淮“舊院”釣魚巷的老鴇,運氣不佳,兩個養女,連著出事,一個殉情,一個私奔,私奔的可以不追究,殉情的卻連累老鴇吃了人命官司,好不容易才得無罪被釋,心灰意懶再不願意吃這碗“把勢飯”了。

既然如此,只有從良之一途。這個王鴇,就像中所寫的李香君的假母那樣,雖鴇不老,三十出頭年紀,風韻猶存,要從良亦著實有人願量珠來聘。 但秦淮的勾欄中人,承襲了明末清初“舊院”的遺風,講究飲食起居,看重騷人墨客,而看中她的,腰有萬金之纏,身無一骨之雅,她看中的,溫文爾雅,不免寒酸。因而空有從良之志,難得終身之託。 這是三年前的事,江寧阜康新換一個檔手,名叫江德源,此人是由阜康調過來的,深通風月,得知有王鴇這麼一個人,延聘她來當“胡公館”的管家,平時作為應酬特等客戶的處所,等“東家”到江寧,她便是“主持中饋”的“主婦”。當然,這“主婦”的責任,也包括房幃之事在內。 王鴇為胡公館的飲食起居舒服,且又不受拘束,欣然同意。那年秋天,胡雪巖到江寧,首先就看中了她的裙下雙鉤,纖如新月,一夕繾綣,真如袁子才所說的“徐娘風味勝雛年”,厚贈以外,送了她一個外號叫做“王九媽”,南宋發生在西湖上的,有名的“賣油郎獨占花魁女”的故事,其中的老鴇就叫王九媽。

這王九媽已得到江德源的通知,早就迎合胡雪巖的喜好,除飲食方面有預備以外,另外還打聽了許多新聞,作為陪伴閒談的資料。 這些新聞中,胡雪巖最關切的,自然是有關左宗棠的情形。據說他衰病侵尋,意氣更甚,接見僚屬賓客,不能談西征,一談便開了他的“話匣子”,鋪陳西征的勳業,禦將如何恩威並用,用兵如何神奇莫測。再接下來便要罵人,第一個被罵的曾國藩,其次是李鴻章,有時兼罵沈葆楨。這三個人都是左宗棠的前任,有好些舊部在江寧,尤其是曾國藩故舊更多,而且就人品來說,左宗棠罵李鴻章猶可,罵曾國藩則不免令人不服,因此,曾國藩的舊部,每每大庭廣眾之間批評他說,“大帥對老帥有意見,他們之間的恩怨,亦難說得很。就算老帥不對,人都過去了,也聽不見他的罵,何必在我們面前嚕囌。而且道理不直,話亦不圓,說來說去,無非老帥把持餉源,處處回護九帥,耳朵裡都聽得生繭了。”

胡雪巖心想,也不過半年未見左宗棠,何以老境頹唐至此?便有些不大相信,及至一問江德源,果然如此,他說:“江寧現在許多事辦不通。為什麼呢?左大人先開講,後開罵,一個人滔滔不絕,說到時候差不多了,戈什哈把茶碗交到他手裡,外面伺候的人馬上喊一聲'送客'。根本就沒法子談公事。” “這是難得一次吧?” “哪裡?可說天天如此。”江德源說,“左大人有點'人來瘋',人越多他越起勁,大先生亦不必講究禮節,'上院'去見,不如就此刻在花廳或者簽押房裡見,倒可以談點正經。” 原來督撫接見“兩司”——藩司、臬司以及道員以下的僚屬,大致五天一次,“衙參”之期定在逢三、逢八的日子居多,接見之處,稱為“官廳”,而衙參稱之為“上院”。胡雪巖到的這天是十月十七,原想第二天“上院”,如今聽江德源這一說,決定接受他的建議,當即換了官服,坐轎直闖兩江總督的轅門。

轅門上一看“胡財神”到了,格外巴結,擅作主張開正門,讓轎子抬到官廳簷前下轎,隨即通報到上房,傳出話來:“請胡大人換了便服,在簽押房見面。” 於是跟班打開衣包,就在官廳上換了便服,引入簽押房,左宗棠已經在等了,胡雪巖自然是行大禮請安,左宗棠親手相扶,延入客座,少不得有一番寒暄。 胡雪巖一面說話,一面細看左宗棠的眼睛,左眼已長了一層白翳,右眼見風流淚,非常厲害,不時拿一塊綢絹擦拭,於是找一個空隙說道:“聽說大人的眼睛不好,我特為配了一副眼藥來,清涼明目,很有效驗。”說著,將隨手攜帶的一個小錦袱解開來又說,“還替大人配了一服膏滋藥,如果服得好,讓大人交代書啟師爺寫信來,我再送來。” “多謝,多謝!”左宗棠說,“我現在多靠幾個朋友幫忙,不但私務,連公事都要累你。上次山東鬧水災,兩江派助賑四十萬,藩庫只拿得出一半,多虧你慷慨援手。不過,這筆款子,兩江還無法奉還。”

“大人不必掛齒。”胡雪巖原想再說一句,“有官款在我那裡,我是應該效勞的。”但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這一回越南吃緊,朝命彭雪琴督辦廣東軍務,我跟他三十年的交情,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而況我奉旨籌辦南洋防務,粵閩洋務,亦在我管轄之下,其勢更不能兼籌並顧。可恨的是,兩江官場,從曾湘鄉以來,越搞越壞,推託敷衍,不顧大局,以至於我又要靠老朋友幫忙了。” “是。”胡雪巖很沉重地答應著。 “王閬青已經出京回湖南去招兵了,打算招六千人,總要有四千枝槍才夠用,江寧的軍械局,為李少荃的大舅子搞得一塌糊塗,交上海製造局趕辦,第一是經費尚無著落,其次是時間上緩不濟急,所以我想由轉運局來想法子。雪巖,你說呢?” “轉運局庫存洋槍,細數我還不知道。不過大人既然交代要四千枝,我無論如何要想法子辦齊。” “好!”左宗棠說,“我就知道,跟你商量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最痛快不過。” “光墉,”胡雪巖稱名謙謝,“承大人栽培,不敢不盡心盡力伺候。” “好說,好說。還有件事,王閬青招來的兵,糧餉自然由戶部去籌劃,一筆開拔費,數目可觀,兩江不能不量力相助。雪巖,你能不能再幫兩江一個忙?”如果是過去,胡雪巖一定會問:“要多少?”但目前情形不同,他想了一下說:“回大人的話,現在市面上銀根緊得不得了,就是不緊,大人要顧到老部下。如今我遵大人的吩咐,要多少籌多少,到了陝甘接濟不上時,就變成從井救人了。” 所謂“老部下”是指劉錦棠,而胡雪巖又是西征轉運局的委員,在他的職司有主有從,如兩江籌餉是額外的差使,行有餘力,不妨效勞,否則他當然要顧全西征軍為主。左宗棠了解到這一點,便不能不有所顧慮,想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明天我再找藩司來想法子,如果真有難處,那就不能不仰賴老兄拔刀相助了。” “大人言重。”胡雪巖問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請示?” “請示”便是聽回音,左宗棠答說:“很快、很快,三兩天之內,就有信息。” 於是胡雪巖起身說道:“我聽大人的指揮辦理,今天就告辭了。” “嗯,嗯。”左宗棠問,“今天晚上沒事吧?” 胡雪巖知道要留他吃飯,急說道:“今天晚上有個不能不去的飯局。” “既然如此,我不留你了。我知道你事情多,不必來看我,等有了信息,我自然會派人來請你。” 於是胡雪巖請安辭出。接著便轉往秦淮河河房去赴宴會,在座的都是江寧官場上提得起來的人物,消息特別靈通,胡雪巖倒是聽了許多內幕,據說李鴻章已向總理衙門正式表明他的看法,中國實力不足,對越南之事應早結束,捨此別無良法。 但總理衙門主張將法國對中國種種挾制及無理的要求,照會世界各國,以明其曲在彼。如果法軍來犯,即與開戰。李鴻章雖不以為然,無奈他想談和,連對手都沒有,法國的特使德理固已轉往日本去了。 “中國的苦惱是,慾和不敢和,欲戰不能戰。”督署的洋務委員候補道張鳳池說,“現在是彼此'耗'的局面,就不知道誰耗得過誰了。” “那麼,照鳳翁看,是哪個耗得過哪個?” “這一層很難說。不過,在法國,原來只有他們的外務部長最強硬,現在意見已經融洽了,他們的內閣總理在國會演說,決心在越南打到底。而我們呢,朝廷兩大柱石,縱不說勢如水火,可是南轅北轍,說不到一起,大為可慮。” 所謂“朝廷兩大柱石”,自是指李鴻章與左宗棠。在座的雖以兩江的官員居多,但其中跟李鴻章淵源甚深的也不少,談到李、左不和,是個犯忌諱的話題,如果出言不慎,會惹麻煩上身,所以都保持著沉默。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此人是山東的一個候補道,名叫玉桂,蒙古旗人,原來在兩江候補,署道實缺,也當過好些差使,資格甚老,年紀最長,大家都叫他“玉大哥”。此人理路很明白,勇於任事,本來是應該紅起來的一個能員,只以心直口快,妨了他的官運。這回是奉山東巡撫所派,到江寧來謁見左宗棠,商議疏浚運河,哪知來了半個月,始終不得要領,以致牢騷滿腹,一提到李左不和,忍不住要開口了。 “左、李兩公,勳業彪炳,天下仰望,朝廷酬庸有功,封侯拜相,過去的戰功是過去了,可以不談了,好漢不提當年勇,何必呢?” 這明明是在說左宗棠,八座咫尺,忌諱益甚,更沒有人敢置一詞。 有了三分酒意的玉桂,只當大家默許他的議論,因而就更起勁了:“如說打仗,兵貴神速,倘或一天到晚說空話,正事不辦,到得兵臨城下,還在大談春風已度玉門關,各位倒想,那會弄成怎麼一個局面?” 聽得這番話,座客相顧失色,有跟玉桂交情比較深的,便很替他擔心,因為這話一傳到左宗棠耳朵裡,就一定會找了他去,如果只是痛斥一頓倒還罷了,就怕找了他去質問:你說“兵臨城下”是什麼兵?是法國軍隊嗎?一怒之下,指名嚴劾,安上他一個危言惑眾、動搖民心士氣的罪名,起碼也是一個革職的處分。 於是有人便亂以他語:“玉大哥、玉大哥,今宵只可談風月,喝酒,喝酒。” 玉桂還想再說,作主人的張鳳池見機,大聲說道:“玉大哥的黑頭、黃鐘仲呂,可以醒酒,來,來,來一段讓我們飽飽耳福。” “對!”有人附和,“聽玉大哥唱黑頭,真是痛快淋漓。快,快,'場面'呢?” 文場、武場都現成,很快地擺設好了,“烏師”請示唱什麼,張鳳池便說:“玉大哥最拿手的是'探陰山'跟'上天台'。我看先上天台,後探陰山吧!” “不!”玉桂答說,“今天我反串,唱'鬍子',來段'斬謖'。” 等打鼓佬下鼓槌領起胡琴,過門一到,玉桂變了主意。 “我還是唱上天台吧。”他說。 原來玉桂編了一段轍兒,想罵左宗棠如失街亭的那個蜀中大將,“言過其實,終無大用”,但想想身居客地,而左宗棠到底是年高位尊,過於囂張,實在也不很相宜,所以不為己甚。 這些情形看在胡雪巖眼中頗有感觸,回想當年左宗棠意氣風發,連曾國藩都不能不讓他幾分,哪知如今老境頹唐,為人如此輕視,這樣轉著念頭,一面為左宗棠悲哀,一面也不免興起急流勇退的念頭。 在江寧已經十天了,左宗棠始終沒有派人來請他去見面。由於他事先有話,胡雪巖不便再去求見,只有托熟人去打聽,但始終不得要領。 好不容易左宗棠來請了,一見面倒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地說:“雪巖,陝甘那面我另有部署,你把轉運局的官款,撥二十五萬出來。” 這筆款子自然是撥給王德榜的,不加商量,直接交代,胡雪巖除了唯唯稱是以外,別無話說。 “這筆錢能不能在這裡撥?”左宗棠問。 “大人要在哪裡撥就哪裡撥。” “好,就在這裡撥好了。你替王閬青立個折子。” “是。” “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一直在候大人的命,既然有了交代,我想明天就走。” “對了,你要回去辦喜事。”左宗棠問,“令媛出閣,我已經告訴他們備賀禮了。你我是患難之交,我不能去喝喜酒,心中未免歉然。” “大人言重了。” “我想再送點什麼別緻的賀禮。雪巖,你倒替我想想,不必客氣。” “是。”胡雪巖想了一下說,“如果有大人親筆的一副喜聯,那就真的是蓬蓽生輝了。” “這是小事。”左宗棠答說,“不過今天可來不及了,反正喜期以前,一定會送到。” “大人公務太忙,我這個實在算是非分之求。既蒙大人許了,我把喜堂最上面的位置留下來了。” 這是變相的堅約,左宗棠不可言而無信,否則喜堂正面,空著兩塊不好看。左宗棠理會得這層意思,便喊一聲:“來啊!” “喳!” 廳上一呼,廊上百諾,進來一名亮藍頂子的材官,站在他身旁待命。 “胡大人的小姐出閣,我許了一副喜聯,你只要看我稍為閒一點兒,就提醒我這件事,免得失禮。”左宗棠又說,“你要不斷提醒我。” “是。” “好!就這麼說了。”左宗棠又問,“你先到上海?” “是的。” “有什麼事要我替你招呼?” 胡雪巖心裡不放心的是,那筆到期還本的洋債,為限已近,但看宓本常並無信來,諒想已經辦妥,就不必再請左宗棠費事了。 “等有事再來求大人。” “好!”左宗棠說,“這回你來,我連請你吃頓飯的工夫都抽不出來,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大人太客氣了。”胡雪巖問,“不知道大人在上海、在杭州,有什麼委辦的事沒有?” 左宗棠想了一下說:“就是王閬青的那四千枝槍。” “這件事,我一定辦妥當。” “別的就沒有了。”左宗棠說,“就要你那句話,想起來再託你。” 胡雪巖告辭而出,又重重地託了那些材官,務必提醒喜聯那件事。當然,少不得還有一個上寫“別敬”的紅包奉送。 一到上海,胡雪巖才失悔在江寧荒廢的日子太多了。上海也彷彿變了一個樣子,真所謂市面蕭條,熟人一見了面,不是打聽戰事,就是相詢何處避難最好。這些情形在江寧是見不到的。 做錢莊最怕遇到這樣局勢,謠言滿天,人心惶惶。而且遇到這種時候,有錢的人都相信手握現款是最妥當的事,因此,錢莊由於存款只提不存,周轉不靈而倒閉的,已經有好幾家。阜康是塊金字招牌,所受的影響比較小,但暗中另有危機,只是宓本常守口如瓶,不讓胡雪巖知道而已。 但即令如此,已使得胡雪巖大為頭痛。首先是供應王德榜的四千枝洋槍,轉運局的庫存僅得兩千五,尚少一千五百枝,需要現購,每枝紋銀十八兩,連水腳約合三萬兩銀子,這倒還是小事,傷腦筋的是,他在左宗棠面前,已經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如果交不足數,信用有關。 “小爺叔亦不必過分重視這件事,將來拿定單給左湘陰看就是了。” “應春,”胡雪巖說,“我在左湘陰面前,說話從來沒有打過折扣,而且,這回也只怕是最後一兩回替他辦差了,為人最要緊收緣結果,一直說話算話,到臨了失一回信用,且不說左湘陰保不定會起疑心,以為我沒有什麼事要仰仗他,對他就不像從前那樣子忠心,就是自己,也實在不大甘心,多年做出來的牌子,為這件小事砸掉。應春你倒替我想想,無論如何要幫我一個忙。” 辦軍火一向是古應春的事,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客氣話,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無論如何要幫忙”的話,古應春心里當然也很不是味道。 他盤算了好一會說:“看看日本那方面有沒有辦法好想,如果有現成的貨色,日子上還來得及,不過槍價就不能談了。” “槍價是小事,只要快。應春,你今天就去辦。” 古應春依他的要求,奔走了兩天,總算有了頭緒,急於想要報告胡雪巖,哪知尋來尋去,到處撲空,但到得深夜,古應春正要歸寢時,胡雪巖卻又不速而至,氣色顯得有點不大正常。 “老爺只怕累壞了。”瑞香親自來照料,一面端來一杯參湯,一面問道,“餓不餓?” “餓是餓,吃不下。” “你去想想看,”古應春交代,“弄點開胃的東西來消夜。” 等瑞香一走,胡雪巖問:“七姐呢?睡了?” “是的。她睡得早。” “那就不驚動她了。”胡雪巖又問,“聽說你尋了我一天。” “是啊!”古應春很起勁地說,“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小爺叔,槍有著落了。” “這好!”胡雪巖也很高興,“是哪裡弄來的?” “日本。說起來很有意思,這批槍原來是要賣給法國人的。” “那就更妙了,怎麼個來龍去脈?” 原來法國倉促出兵增援,要就地在東方補充一批槍枝,找到日本一個軍火商,有兩千支槍可以出售。古應春多方探查,得到這麼一個消息,託人打電報去問,願出高價買一千五百支。回電討價二十五兩銀子一支,另加水腳。 “那麼,敲定了沒有呢?” “敲定了,照他的價錢,水腳歸我們自理,已經電匯了一萬銀子去了。”古應春又說,“半個月去上海交貨。” “二十五兩就二十五兩,總算了掉一樁心事。” 胡雪巖忽然問道:“應春,你有沒有聽說,老宓瞞住我私底下在做南北貨?” 古應春稍一沉吟後說:“聽是聽說了,不曉得詳細情形。” “據說有一條船碰到法國人的水雷沉掉了,損失不輕。” “損失不會大。”古應春答說,“總買了保險的。” 胡雪巖點點頭,臉上是安慰的神情,“應春,”他問,“你看我要不要當面跟老宓說破?” 這一點關係很大,古應春不敢造次,過了好一會卻反問一句:“小爺叔看呢?” “只要風險不大,我覺得不說破比說破了好。俗話說的'橫豎橫、拆牛棚'。一說破了,他索性放手大做,那一來,我就非換他不可!苦的是,找不到合適替手。” 接下來,胡雪巖談他的另一個煩惱,應還洋商借款的第二期本金,期限即在十月底,宓本常是十月初就不斷到上海道衙門去催問,所得的答復是:各省尚未匯到。及至胡雪巖一到上海,去拜訪上海道邵友濂,答復如舊,不過邵友濂多了一句話:“老兄請放心,我盡力去催,期限前後,總可以催齊。” “只能期前,不能期後。邵兄,你曉得的,洋人最講信用。” “我曉得。不過錢不在我手裡,無可奈何。”邵友濂又說,“雪翁,五十萬銀子,在你算不了一回事,萬一期前催不齊,你先墊一墊,不過吃虧幾天利息。” 一句話將胡雪巖堵得開不出口,“他的話沒有說錯,我墊一墊當然無所謂,哪曉得偏偏就墊不出。”胡雪巖說,“不巧是巧,有苦難言。” 何謂“不巧是巧”?古應春要多想一想才明白,不巧的事湊在一起,成為巧合,便是“不巧是巧”。細細想去,不巧的事實在很多,第一是市面不景氣,銀根極緊;第二是,屯絲屯繭這件事,明知早成困局,力求擺脫,但陰錯陽差,他的收買新式繅絲廠,為存貨找出路的計劃,始終未能成功,目前天津、上海都有存絲,但削價求售,亦無買主;第三是左宗棠先為協賑借了二十萬銀子,如今又要撥付王德榜二十五萬兩,雖說是轉運局的官款,但總是少了一筆可調度的頭寸;第四是十一月初五的吉期在即,場面大,開銷多,至少還要預備二十萬銀子;最後就是宓本常私下借客戶的名義,提取存款去做南北貨生意,照古應春的估計,大概是十萬銀子左右。 “今天十月二十五了。這個月小建,到十一月初五,十天都不到。”胡雪巖說,“這筆頭寸擺不平,怎能放心去辦喜事。” “小爺叔亦不必著急,到底只有五十萬銀子,再說,這又不是小爺叔私人的債務,總有辦法可想的。” “要想就要早想。” 古應春沉吟了一下說:“如今只有按部就班來,一面催上海道,一面自己來想法子調頭寸,如果這兩方面都不如意,還有最後一著,請匯豐展期,大不了貼利息。” “這一層我也想到過,就怕人家也同邵小村一樣,來一句'你先墊一墊好了'。我就沒有話好說了。” “不會的。洋人公私分明,公家欠的債,他們不會叫私人來墊的。如果他們真的說這樣話,小爺叔回他一句:'我墊不如你墊,以前匯豐要放款給阜康,阜康不想用,還是用了,如今仍舊算阜康跟匯豐借好了。'看他怎麼說。” “這話倒也是。”胡雪巖深深點頭。 “小爺叔願意這樣做,我就先同匯豐去說好了它。小爺叔不就可以放心了?” “慢慢、慢慢!”胡雪巖連連搖手。 原來他有他的顧慮,因為請求展期,無異表示他連五十萬銀子都無法墊付。這話傳出去,砍他的金字招牌,不但左宗棠對他的實力與手腕,會生懷疑,十一月初五那一天,盈門的賀客少不得會談論這件事,喜事風光,亦將大為減色。 “我們先走第一步同第二步。”胡雪巖說,“第一步我來,第二步託你。” 第一步就是到上海道衙門去催問,第二步“自己想法子來調度”。這一步無非督促宓本常去辦,古應春因為有過去的芥蒂,不肯做此吃力不討好,而且可能徒勞無功的事,因而面有難色。 “怎麼樣?” “我想跟小爺叔調一調,頭一步歸我,第二步小爺叔自己來。”古應春說,“小爺叔催老宓,名正言順,我來催老宓,他心裡不舒服,不會買賬的。” “也好。”胡雪巖說,“事情要快了。” “我明天一早就去,上海道衙門我有熟人。”古應春說,“小爺叔明天中午來吃飯,聽消息。” “好。”胡雪巖說,“這幾天我們早晚都要碰頭。” 第二天中午,古應春帶來一個極好的消息,各省協助的“西餉”已快收齊了,最早的一筆,在十月初便已匯到。 “有這樣的事!”胡雪巖大為困惑,“為啥邵小村同我說,一文錢都沒有收到?你的消息哪裡來的?” “我有個同鄉晚輩,早年我照應過他,他現在是上海道衙門電報房的領班。” “那就不錯了!”胡雪巖既喜且怒,“邵小村不曉得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要好好問他一問。” “小爺叔不必如此。我想最好的辦法是請左大人打個電報給邵小村。”原來古應春從他同鄉晚輩中,另獲有很機密的消息,說是李鴻章正在設法打擊左宗棠,因而想到,邵友濂對胡雪巖有意留難,是別有用心。但這個消息,未經證實,告訴了胡雪巖,反而會生出是非,只有用左宗棠出面,措詞嚴厲些,帶著警告的意味,讓邵友濂心生顧忌,在期限之前撥出這筆代收的款子,了卻胡雪巖的責任,最為上策。 但胡雪巖又何從去了解他的用心,他仍舊是抱著在左宗棠面前要保持面子的用心。在江寧時,左宗棠原曾問過他,有什麼事要他出面,意思就是指上海道代收“西餉”這件事,當時如說請他寫封信催一催邵友濂,是很正常的回答,左宗棠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已經回答沒有什麼事要他費心,而結果仍舊要他出面,這等於作了墊不出五十萬銀子的表示是一樣的。 因此,他這樣答說:“不必勞動他老人家了,既然各省都快到齊了,我去催他。” 胡雪巖一向沉得住氣,這一次因為事多心煩,竟失去了耐性,氣匆匆地去看邵友濂,門上回答:“邵大人視察製造局去了。”吃了個閉門羹,心中越發不快,回到轉運局命文案師爺寫信給邵友濂,措詞很不客氣,有點打官腔的味道,而且暗示,邵友濂如果不能如期付款,只好請左宗棠自己來料理了。 這封信送到江海關,立即轉送邵友濂公館,他看了自然有些緊張,因為“不怕官、只怕管”,自洪楊平定後,督撫權柄之重,為清朝開國以來所未有,左宗棠是現任兩江總督,如果指名嚴參,再有理也無法申訴,而況實際上確也收到了好幾省的“西餉”,靳而不予,也是件說不過去的事。 因此,他很不情願地作了個決定,將已收到的“西餉”開單送交轉運局,為數約四十萬兩,胡雪巖只須墊十萬銀子,便可保住他對洋人的信用。 但就在寫好复信,正發出之際,來了一個人,使得他的決定整個兒被推翻。 這個人便是盛宣懷,由於籌辦電報局大功告成,不但成了李鴻章面前有數的紅人,而且亦巴結上了醇親王的關係。此番是銜李鴻章之命,到上海跟邵友濂來商量,如何“救火”。 “救火”是盛宣懷形容挽救眼前局勢的一個譬喻,這也是李鴻章的說法,他認為由越南危局引起的中法衝突,他有轉危為安的辦法,但主戰派的行動,卻如“縱火”,清流的高調,則是火上澆油。但如火勢已滅,雖有助燃的油料,終無所用。意思就是打消了主戰的行動,清流便不足畏。 那麼,誰是“縱火”者呢?在李鴻章看,第一個就是左宗棠,第二個是彭玉麟。至於西南方面如雲貴總督岑毓英等,自有辦法可以控制,即使是彭玉麟,倘無左宗棠的支持,亦可設法讓他知難而退。換句話說,擒賊擒王,只要將左宗棠壓制住,李鴻章就能掌握到整個局勢,與法國交涉化干戈為玉帛。 “小村兄,你不要看什麼'主戰自強'、'大奮天威'、'同仇敵愾',這些慷慨激昂的論調,高唱入雲,這不過聽得見的聲音,其實,聽不見的聲音,才是真正有力量的聲音,中堂如果不是有這些聽不見的聲音撐腰,他也犯不著跟湘陰作對——湘陰老境頹唐,至多還有三五年的富貴而已,何必容不得他?反過來說,如果容不得他,就一定有非去他不可的緣故在內。小村兄,中堂的心事,你先要明白。”中堂是指李鴻章。 盛宣懷的詞令最妙,他將李鴻章對左宗棠的態度,說得忠厚平和,一片恕詞,但在邵友濂聽來,是非常明白的,李、左之間已成勢不兩立,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了。 “是的。”邵友濂矍然警覺,“我明白。不過,我倒要請問,是哪些聽不見的聲音?” “第一是當今大權獨攬的慈禧皇太后,她辛苦了大半輩子,前兩年又生了一場死去活來的大病,你想,五十歲的老太太,哪個不盼望過幾年清閒日子的,她哪裡要打什麼仗?” “既然大權獨攬,她說個'和'字,哪個敢不奉懿旨?” “苦就苦在她什麼話都好說,就是這個字說不出口。為啥呢?洪楊戡定大亂,從古以來,垂簾的太后,沒有她這樣的武功,哪裡好向廷臣示弱?再說,清流的論調,又是如此囂張,只好表面上也唱唱高調,實際上全不是這麼回事。” “我懂了,這是說不出的苦。”邵友濂又問,“第二個呢?” “第二個是當政的恭王,他一向主張跟洋人打交道,以和為貴,如今上了年紀,更談不上什麼雄心壯誌了。” “英法聯軍內犯,恭王主和,讓親貴罵他是'漢奸',難怪他不敢開口。可是,醇王一向主戰,怎麼也不做聲呢?” “這就是關鍵所在。如今的醇王,不是當年的醇王了,這幾年洋人的堅甲利兵,”盛宣懷停下來笑一笑說,“說起來倒是受了湘陰的教,西征軍事順手,全靠槍砲厲害,這一點湘陰在京時候,跟醇王談得很詳細。醇王現在完全贊成中堂的主張,'師夷之長以製夷',正在籌劃一個闢旅順為軍港,大辦海軍的辦法,醇王對這件事,熱衷得不得了,自然不願'小不忍則亂大謀'。” “嗯!嗯!有這三位,中堂足足可以擇善固執。” “提到擇善固執,還有個人不能忽略。小村,你是出過洋的,你倒說說看,當今之世,論洋務人才,哪個是此中翹楚?” “那當然是玉池老人。連曾侯辦洋務都得向他請教。” “玉池老人”是郭嵩燾自署的別號,“曾侯”指駐法欽差大臣曾紀澤。事實上不僅曾紀澤,連李鴻章辦洋務亦得向他請教,因為李鴻章雖看得多,卻不如郭嵩燾來得透徹,同時亦因為李鴻章雖然亦是翰林,而學問畢竟不如郭嵩燾,發一議,立一論,能夠貫通古今中外而無扞格,以李鴻章的口才,來解說郭嵩燾的理論,便越覺得動聽了。 “現在彭雪琴要請款招兵,王閬青已經在河南招足了四千人,這就是湘陰派出去'縱火'的人,一旦禍發,立刻就成燎原之勢。中堂為此,著急得很,不說別的,只說法國軍艦就在吳淞口外好了,人家已經親口告訴中堂了,隨時可以攻製造局,這是北洋的命脈之一,你想,中堂著急不著急?” 聽得這話,邵友濂大吃一驚,他總以為中法如有衝突,不在廣西,便在雲南,如果進攻高昌廟的製造局,便是在上海作戰,他是上海道,守土有責,豈不是要親自上陣跟法國軍隊對壘? 轉念到此心膽俱裂,結結巴巴地說:“上海也有這樣的話,我總以為是謠言,哪知道人家親口告訴了中堂,是真有這回事!” “你也不要著急。”盛宣懷安慰他說,“人家也不是亂來的,只要你不動手,就不會亂挑釁,你要動手了,人家就會先發製人。”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邵友濂立即答說:“無論如何不可讓湘陰把火燒起來。放火要有放火的材料,沒有美孚牌煤油,沒有一劃就來的火柴,火就放不起來。杏蓀兄,你說是不是?” “一點不錯,這就叫釜底抽薪。” “要釜底抽薪,只有一個辦法。”邵友濂說,“煤油、火柴都在胡雪巖手裡,沒有胡雪巖,湘陰想放火也放不成。江寧官場都不大買湘陰的賬,他說出話去,多多少少要打折扣,只有一個人,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就是胡雪巖,譬如——” 譬如山東水災助賑,江寧藩台無法支應,左宗棠向胡雪巖借銀二十萬,如響斯應,這一回王德榜募兵援越,不但四千桿洋槍由胡雪巖籌劃供給,補助路費亦由雪巖負責等等,邵友濂舉了好些實例。 結論是要使得左宗棠“縱火”不成,非除去胡雪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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