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新宋Ⅱ·權柄2

第3章 第三節

新宋Ⅱ·權柄2 阿越 4771 2018-03-13
金明池,百年前吳越王進貢的樓船被翻修一新,趙頊很隨意地坐在甲板上,饒有興趣地聽著石越的敘述。 “究竟是誰來了?” “是蕭惟信的軍隊。” “啊?!”趙頊遺憾地搖了搖頭。 石越笑道:“耶律乙辛也不是傻瓜,他遠遠望見蕭惟信的旗號,就帶著千餘親兵逃之夭夭了。臣聽說遼國上京留守蕭撻得與他一黨,西京留守楊遵勗與太子不和,耶律乙辛黨羽遍布遼國軍中朝中,若能得到玉璽,別立宗室,矯詔討伐太子,遼國內亂,沒那麼容易消停。” “那玉璽究竟落在何處了?” “臣亦不知。玉璽究竟有沒有被找到,待耶律濬登基,遣使來告哀,自然便知道了。” 趙頊笑道:“朕想那耶律濬也非蠢人,怎的不追殺耶律乙辛?偏要留下這個後患!他雖是王儲,但若有弒父之疑,又無玉璽,兼之耶律乙辛作亂,遼主的位置只怕坐得不甚便當。”

“耶律濬與耶律乙辛有殺母之仇,怎會不追殺?”石越笑道,“只是他身受重傷,這件事情,終是不得不耽擱了!” “啊?卿說耶律濬身受重傷?!” 蕭佑丹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目光中閃著憤怒、羞辱的火焰:“是我誤了皇上!是我誤了皇上!” “蕭大人,現在自責無益。誰知道那馬林水如此包藏禍心!”耶律寅吉勸慰道。 蕭素苦笑道:“當時賊子鼠竄,皇上執意要親自追殺,我只得親自點了一支精兵隨皇上一道追擊。果然追出二十餘里,便見皇上先前埋伏的百餘侍衛正與賊軍力戰,此時侍衛雖已傷亡殆盡,但那老賊眼見也難逃一死,那馬林水忽然持弓突前,我等皆以為他是想射殺老賊求功,誰料他反手一箭,竟然是想弒君!皇上猝不及防,胸口中箭。我只得護著皇上返回中京……”

蕭岩壽望了自己的縗衣一眼,沉聲說道:“眾位,這些事情,待日後慢慢細究不遲。所幸太醫說皇上的傷勢並不致命,眼下之事,是要盡快給先帝舉喪,請皇上登基。安撫屬國、部族,向宋朝告哀;將五京道穩穩地控制好,再追捕耶律乙辛老賊——這幾件事情,卻是拖不得的。” 蕭惟信也道:“如今玉璽不知所踪,天下疑惑,必須要盡快給天下人一個交待,宣布耶律乙辛的罪狀。南京道與東京道已向皇上效忠,但是西京道楊遵勗卻沒有消息回來,上京留守蕭撻得一向黨附耶律乙辛,不可不防。” “上京是我大遼根本之地,各帳、各部族大王、節度使不會追隨耶律乙辛叛亂。可慮者,是耶律乙辛擁立宗室,脅迫引誘女直等部落與我為敵。如此上京與東京雖在吾手,上京道與東京道卻永無安寧。楊遵勗若為耶律乙辛所惑,亦是大患——西京道臨宋、夏兩國,焉知狗急跳牆,賊子不會引狼入室?”蕭素也有自己的擔心。

耶律寅吉苦笑道:“皇上的傷勢,沒有三個月無法養好,至少要半個月到一個月才能起床行動,這登基大典,又要如何舉行?” “一定要盡快舉行!”蕭惟信沉聲道,“耶律乙辛的罪狀好定,便說馬林水是耶律乙辛的奸細,受其指使弒殺先帝,後來又行刺皇上。下令全國懸賞捉拿耶律乙辛。”他說到此處,一直默不作聲的撒撥與蕭佑丹迅速對望了一眼,又立即分開。 蕭岩壽自告奮勇道:“我來草擬詔書。” “此外,就是要派大軍前往上京臨潢府與西京大同府……”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離開中京。蕭惟信領兵來得太遲了,蕭素既不願意讓他一個人留在中京,也不願意讓他領大軍出外;而蕭佑丹也不敢在此時冒險,若讓蕭素領軍出外,成功了,是不賞之功;失敗了,是覆國之禍!

兵權在這個時候,必須牢牢由耶律濬掌握;耶律濬的生命越是脆弱,這一點就越重要。 “我看還是應當先取守勢。”耶律寅吉看懂了蕭佑丹給他的眼色,“先派使者安撫楊遵勗與蕭撻得……一切等皇上龍體康愈再說。” 蕭忽古只帶了阿薩和刺葛兩個人去尋找耶律乙辛。 但很快他就發現,行刺耶律乙辛已經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近萬大軍中取上將首級,蕭忽古可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能力。他看著耶律乙辛進攻禦帳,看著蕭素抵抗,看著蕭惟信的大軍趕到,看著耶律乙辛逃竄……只有他發現了,耶律乙辛在逃跑時並沒有驚慌,他自己帶著大部隊向上京方向逃跑,而另有一支二百餘人的隊伍卻是向西京方向逃跑! 如果是蕭佑丹,會馬上明白逃往西京的隊伍的意義。但蕭忽古只是個戰士。他讓阿薩和刺葛去跟踪小隊,自己則從另一條路去包抄耶律乙辛。結果他親眼看到了那一幕——從耶律濬的身邊策馬飛馳出一個白袍男子,弓弦一響,耶律乙辛身邊的一個侍衛便應聲倒地,他還沒來得及叫好,弓弦二響,卻是反手後射,一箭正中耶律濬的胸口!所有人都驚呆了,白袍男子卻沒有絲毫停留,伏在馬上,催鞭向上京方向逃去。耶律乙辛也趁此機會,催馬狂奔。

蕭忽古顧不上看太子的傷勢,憤怒充斥著他的腦海,他瘋了似的趕著馬向白袍男子追去。他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奸細! 司馬夢求很快就發現身後有人追踪,來人馬術精湛,竟然一面追趕一面在馬上解甲!他瞅准空當,嗖嗖連發三箭,不料那廝反應敏捷,一翻身將身子掛在馬腹邊,三箭全部落空。司馬夢求連忙俯身驅馬狂奔,跑得數十步,就听身後風響,他慌忙低頭,一枝羽箭擦著頭皮飛過。 這麼一次交手,雙方皆知遇上了勁敵。幾乎便在同一瞬間,雙方又互射了一箭,司馬夢求的羽箭正中蕭忽古馬首,蕭忽古的一箭,射中了司馬夢求的馬臀!狂奔中的坐騎忽然倒下,饒是蕭忽古武藝精絕,也被摔出老遠;司馬夢求的馬一陣吃痛,發起性來,竟也幾乎將司馬夢求摔下馬來。

但司馬夢求也總算將蕭忽古甩開了。他跑不多遠,便轉道向南,往南京析津府逃去。只是坐騎奔跑已久,又兼受傷,跑出數里之地便轟然倒斃。司馬夢求也只得徒步而行,翻山越嶺。好在他還有東宮的腰牌,到了一處關隘,便要了幾匹馬,晝夜兼行,直奔燕京。如此非止一日,好不容易出山到了檀州。但城門口的一道告示,卻幾乎讓司馬夢求絕望!蕭忽古竟然追踪而至,並且先他一步到了檀州!而且不知遼人用了什麼方法,從中京傳來命令,燕京已經閉關,大索“馬林水”,當初和自己一起去中京的商號,也被查封,所有人員一律下獄,估計難逃一死,惟有韓先國生死不明!檀州離燕京尚有一百二十里,縱使僥倖到了燕京,沒有當地人的幫助,又豈能那麼輕易出關?

雖然石越有所隱瞞,比如並沒有說到商號的遭遇與韓先國等人,但對於趙頊來說,這也是他一生都沒有聽過的精彩故事。他明明知道司馬夢求已經“順利”逃了回來,卻依然忍不住緊張地問道:“那司馬夢求究竟是如何逃出遼國的?” 石越嘆道:“換上為臣,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偏偏司馬夢求卻想出了辦法。” “是何妙策?” “這個辦法過於駭人聽聞……”石越皺了皺眉,臉上有幾分不忍之色,道:“司馬夢求尋了一個身材、臉的輪廓和自己相近的遼人殺了。換上自己的衣服,又將臉孔剁爛,抓了幾隻野狗,將屍體咬爛,丟在檀州出山口附近……” “這……”趙頊也被嚇了一跳。 “然後司馬夢求又射殺了幾個遼人,打扮成強盜模樣,將屍體一路佈置在山中。引來野狗咬爛。再給扮成自己的遼人屍體上砍上刀痕,卻將所有錢物一律帶走。”

“殺一人卻也夠了,如何殺這許多人?”趙頊露出不忍之色。 “陛下,蕭忽古與司馬夢求交過手,知道一兩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為釋其之疑,只好扮成被強盜圍攻突襲而死的樣子,而司馬夢求死前,也必然會殺了不少人。”石越細心解釋道,“為防萬一,司馬夢求殺的遼人,都是販賣山藥的行商,這些人失踪也是常事,不至於引人注意。待到遼人注意力被吸引,他便裝成行商招搖出關。到燕京後,也不再進城,只是翻山越嶺繞道而行,一路艱辛,非臣所能盡道。” “哎……不管怎麼說,司馬夢求畢竟是有功於國。” 石越知道趙頊長於深宮,聽到這種為求脫身濫殺無辜之事,心中自然也是難以接受。他自己卻知道當時戶籍嚴密,一百二十里人煙稠密之地,若不用此策,斷難脫身。當下委婉說道:“兩國交兵,雖然多殺不仁,但畢竟不能苛責於司馬夢求。司馬夢求當初入遼,是憤於臣被人陷害,想單騎查明真相,不料卻機緣湊巧,立下這番奇功。雖然有功不能不賞,但是司馬夢求之功,卻不能公開賞賜,否則遼國無法下台,必然兵戈又起。”

趙頊猶疑道:“畢竟是奇功!” “此事再不能讓他人知道!”石越斷然道,“陛下,軍制改革,此前商議,樞密院設職方館,兵部設職方司,對外的名義皆是測繪地圖,記錄地理風物,便於通商、水利、採礦諸事,實際上則為間諜機構。職方館負責蒐集遼國、夏國、大理,甚至吐蕃、交趾、高麗、倭國等國的情報,在各國安插間諜;兵部職方司則負責國內安全,與各部門協調,調查潛入國內的奸細,蒐集國內各土藩的情報,供朝廷決策等。臣以為這兩個機構,每年雖然要花掉國庫一筆開支,卻終究對國家有利……” “孫子兵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朕是知道的。這筆錢不怕花。” “陛下聖明。臣以為,司馬夢求深知遼國情弊,陛下若要獎功,不若讓他去樞密院,試知職方館事,組建職方館,以他的才能,必能勝任。”石越已經決定要將之前的間諜組織納入國家機器中。

“爵以賞功,職以任能。官職不能用來賞功,不過既是卿舉薦,朕便給他一個機會。職方館知事是正六品上,司馬夢求布衣入仕,便是稱'試',也遠遠不夠,朕想,便以司馬夢求為試同知職方館事,為從六品上,如此方能不駭物議。” “陛下聖明。” “那便讓司馬夢求去向朕證明他的才能吧!”趙頊意氣風發地站起身來,走到甲板邊上,半晌,卻忽然嘆道:“石卿,朕想知道海風與河風,究竟有何不同……”石越默然不語,他只能苦笑,甚至無法安慰皇帝——除了創業之君,亡國之主,歷史上守成之主能親身享受海風的,絕無僅有。 趙頊似乎也明白自己想的只是一種奢望。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金明池上清新的空氣,問道:“狄諮應當到了吧?” “應當到了。這次朝廷特赦一千名死囚和數千名重刑要犯,隨狄諮前往歸義城,臣心裡也惴惴不安。招募前往歸義城的官員,也大部分都是在中土走投無路,或者惟利是圖之輩,所有的一切,都有賴於狄諮的能力。” “朕倒不擔心。交趾外雖示弱,心裡卻未必歸服,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悍不畏死之輩,以毒攻毒,可得奇效。狄諮臨行前,崇政殿面辭,朕已叮囑他,治理這些犯人的第一要務,是要讓他們在當地成家立業。只要他們不想著返回中土,就不會和李常傑勾結威脅中原,朕可安枕無憂。” “服與不服,李常傑都不敢輕易造反。”石越淡淡地說道。 “南面事了,石卿,北面之事又當如何?”趙頊突然轉過身來,熱切地望著石越。石越這才知道方才皇帝提起狄諮,不過是想整理一下心中的思緒,他的心裡,無時無刻沒有忘記北面的遼國。 “若耶律乙辛真有能力站穩腳跟,反撲耶律濬,朕以為機不可失,何不准備一支大軍,趁機收復幽薊?”趙頊握緊了拳頭。 “陛下!”石越跪了下去。 趙頊的臉沉了下去。 “士卒未練,兵甲未精,驅羊逐狼,豈能成功?” “這……” “陛下,國內萬事待舉,眾多變法剛剛開始,河北災情方過,各地報告似乎明年又有旱災,這樣的情況下,朝廷又有什麼本錢北伐?”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機會從眼前流走?”趙頊心有不甘。 “機會只給準備好了的人。”石越沉聲說道。 “朕不甘心!”趙頊無名火起,怒聲吼道。 “不甘心也要甘心。”石越硬生生頂了回去,他可不想看著五路伐夏的悲劇提前上演。 趙頊怒氣沖沖地盯著石越。石越只是板著臉不作聲。 君臣二人對峙良久,忽然,趙頊嘆了口氣,道:“罷!罷!” “陛下,朝廷應當靜待形勢。一面抓緊推進變法,防範災情,一面整軍經武,靜候時機,切不可操之過急。機會日後一定還有。”石越放緩了聲音安慰道,“若這次遼國內亂,朝廷雖然無力發兵趁機恢復燕雲,卻也並非無利可圖。” “怎麼說?”趙頊悻悻地問道。 “一旦遼國正式內戰。若是南京道與西京道分別被雙方割據,則於我大宋利益最大,可以遣使者分赴雙方,要求他們賣戰馬與耕牛與我,我則用棉布、鐘錶、茶葉交換,誰敢不從,便威脅他們與另一方結盟攻擊之。臣諒耶律乙辛與耶律濬都不敢不從。若二道為一方佔據,朝廷依然可以要他賣戰馬與耕牛,他若同意,我則承認其正朔;他若反對,我便以用兵相威脅……” 趙頊臉色稍霽,又問道:“歲幣呢?難不成朕還要給他們歲幣?” “戰爭未打完之前,自然不給。打完之後,給與不給,其權在我。” “如此則差強人意。軍事改革,朕以為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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