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新宋Ⅱ·權柄4

第14章 第十四節

新宋Ⅱ·權柄4 阿越 7643 2018-03-13
數月之後。 西夏興慶府,承天寺。 “阿彌陀佛。”一間禪房之內,一老一壯兩個僧人垂眉對坐。壯年的僧人,正是此時興慶府內最炙手可熱的明空大師,而鬚髮皆白的那位僧人,卻赫然是大宋汴京相國寺的主持智緣大師。明空雙手合十微禮,向智緣說道:“師兄遠來,一路辛苦。” 智緣也微笑著回了一禮,“大事將諧,何言辛苦。” 明空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眼中露出熱切的光芒,他努力抑制著自己心中的激動,抬眼望著智緣,緩緩問道:“要舉事了嗎?” “興許快了。”智緣含糊地說道。 “阿彌陀佛。”明空低聲宣著佛號,也不再多問。但是他心中卻被智緣的話激起了波浪,一時竟無法平息下來。他微微撥動著佛珠,半晌,方說道:“夏主雖頒布改制詔,然梁氏黨羽密布朝堂,百官多數陽奉陰違,除去改漢服漢禮以外,改制之詔,幾成一紙空文。三月份之科舉考試,因梁乙埋百般阻撓,考生僅五十人,其中三十八人是朝中官員子弟,九人是各部貴人子弟,平民只有區區三人而已。夏主想通過科舉招攬人才為己所用,不料各派貴人反而利用此機會,來謀取私利。”明空微微嘆了口氣,但是神色中,卻殊無同情與憤怒之意,反帶著幾分譏諷。

智緣淡淡一笑,道:“邯鄲學步,夏主較之遼主,有若云泥之別。” 明空點點頭,又說道:“夏主設立講武學堂,以文煥為大祭酒,主持其事,不料國內派系林立,講武學堂亦不免成各派爭權奪利之所。夏主雖親任山長,然其中講官,幾乎被梁乙埋與仁多澣推薦之人瓜分殆盡。武官若不肯趨附梁氏或仁多,根本不能進入講武學堂。文煥到任不足一月,梁太后又找了藉口將他調走,夏主的講武學堂,已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智緣含笑聽著,並不插嘴。 自從梁永能與禹藏花麻巡邊之後,宋夏邊境的形勢就變得更加微妙。梁永能到任後,連只鴿子都飛不出西夏的邊境,西夏反而不斷地派出探子,刺探宋軍軍情。而禹藏花麻雖然一面不斷地向宋朝暗送秋波,又派人主動和董氈修好;一面卻也沒有放鬆對邊境的控制,使得間諜往來,更加困難。甚至連仁多澣控制的靜塞軍司,對往來宋夏間的行人,盤查也變得嚴厲起來。職方館陝西房,在三月至六月的時候,幾乎與國內失去了聯繫。因此智緣才接到石越的密信,請他親自走一趟西夏。智緣頗費了一番周折,在橫山信眾的幫助下,吃了不少苦頭,才終於來到興慶府。不料到了這里後,卻發現這裡的情況,其實非常樂觀。

明空繼續向智緣介紹著西夏的情況:“……夏主雄心勃勃的軍事改革還是遙遙無期。夏國底層的軍民,因為夏主失信不能真正減少賦役而感到失望,雖不至於民怨沸騰,但依我的觀察,百姓與兵士也不會十分支持夏主。而各級官員、各部落的首領、貴人、縉紳,若非漠不關心,便是已明白改制無法成功。加上樑乙埋不斷派人散佈謠言,蠱惑人心,這些人對改制都已不抱任希望。梁乙埋數日以前,曾經請我過府,替他卜卦……他蟄居不出的日子,眼見就要結束了。” “梁乙埋已將箭搭在弓上。”智緣沉吟著,“夏主那邊可有何對策?” “李清諸人,皆不信佛。”明空搖了搖頭,“不過從表面看來似無異常,夏主與李清等人,看似深陷改制的各種事務當中,焦頭爛額,正無暇他顧……”

“那師弟以為我們又要如何應對?” “莫若順其自然。”明空沉吟了一陣,方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想法……” “哦?” 明空雙手不停地撥動著佛珠,微笑道:“梁太后與梁乙埋皆信佛祖,對我亦甚為親厚……” 智緣望著明空,悟道:“師弟是說……” “正是。” “也好。”在一瞬間,智緣便做出了決斷。 李清接連幾個月,都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改制遇到的困難,超出他的想像。成立講武學堂,本意是想培養一批忠於夏主的中級武官,為重建一支由夏主親自掌握的軍隊作準備,但是每一項改革的出台,都意味著新的利益瓜分,連講武學堂也難逃此劫。各方勢力聞風而動,拼命向講武學堂安插自己人,並且竭其所能地攻擊異己。到了後來,竟然所有講官的名額,都被梁乙埋與仁多澣這兩大實力派瓜分殆盡,連文煥都被排擠出來。

李清與文煥盤腿對坐在一間靜室之內,輕聲讀著新科狀元鄭大恩的一份奏摺:“……陛下臨朝願治,欲思革故鼎新,須權歸於上。若權不在陛下,則……” “說得真輕易。”李清搖搖頭,放下手中的奏摺,“如今的夏國,哪可能權歸於上?內有太后掣肘,外戚專權;主上欲抗衡梁氏,便不能不倚重仁多,仁多因此而自大,儼然自成藩鎮。縱使果真驅除梁氏,焉知仁多不為董卓?”李清放肆地說著,猛然想起文煥是仁多族的女婿,連忙收嘴。 文煥微微一笑,示意李清不必介意:“迫不得已,也只能倚重仁多。依我之見,主上若想獨攬大權,終須仿效遼國。遼主登基以來,便以契丹、漢、奚三族為國之根本,重用漢、奚士人,不僅使國內三大族不致互相仇敵,收恩於上,並可以此牽制契丹貴族。主上若要改製成功,終須倚重漢人。”

“沒有兵權,終是無用。”李清只覺文煥所說,雖聽起來不錯,但實施起來卻全不可行。 “若是組建一隻全由漢人組成的軍隊呢?大夏國內漢人,勁勇並不遜於蕃人。若是建成這樣一支軍隊,由主上親自控制,又當如何?”文煥突發奇想。 李清眼睛一亮,隨即黯淡下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反問道:“朝中誰會同意?” 文煥也默然。 “如今只有一策可行。”李清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字地低聲吐出這句話,“否則,任何改制,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文煥甚至沒有抬頭,他已知道李清想說什麼:“若是失敗,又當如何?” 李清站起身來,踱至窗邊,背對文煥,沒有說話。他心裡非常明白失敗的後果,一旦失敗,自己可能會死,夏主可能被軟禁成為傀儡。但是,事到如今,還能不賭上一場嗎?自己真的甘心做一輩子的蕃人嗎?如果夏國成為一個漢化的國家,漢人在夏國有著光明正大的地位,如同現在的遼國一樣,漢人可以穿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文字,並且分享權利,那麼為這個國家效忠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無論如何,李清心裡其實是非常地在意,他究竟是像個漢人一樣活著,還是像個蕃人一樣活著!

如果不能像漢人一樣活著,活著的意義也就相當有限。這一刻,李清的心裡,有了一種決然。若是這個國家最終也改變不了成為“番邦”的命運,那它也沒有存在的價值——李清雖然不知道這些詞彙,但是他心裡卻是這麼想著。 “若真是那樣的話,便降宋吧!”李清在心裡默默地說著。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李清用一種留戀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文煥移過身注視著李清的背影,他並不清楚李清在想什麼。這幾個月來,他不斷地誘導著夏主秉常,堅定他不除梁氏,不能改制的信念,將改制遇到的全部問題,都推到了梁乙埋身上。新科狀元鄭大恩的這篇奏摺,更是恰到好處——這必將進一步堅定秉常“梁氏不除,夏難未已”的信念。 文煥非常期待地盼望著西夏內亂的到來。 “但願石帥已準備妥當。”文煥也在心裡暗暗說著。

簡單地忠誠於大宋,比起李清那種不自覺地對華夏文明的忠誠,的確要簡單得多。 時間的流逝,有時極慢,有時候又極快。 西夏國內的局勢,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的緊張,對利益的爭奪也越發的激烈,隱隱已顯出幾分劍拔弩張的氣氛來。在七月的時候,一直告病的梁乙埋突然宣佈病情好轉,隱忍了將近一年的梁乙埋,似乎已經確定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有利的一面,正式上表彈劾李清等人亂國,請求夏主暫停改制,起用元老重臣,驅除幸進之臣。秉常將這份奏摺留中,只是派人好言撫慰梁乙埋,叫他“安心養病,莫問他事”。 但是梁乙埋既然出了頭,便決不肯“莫問他事”。 白天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空氣中的風一日涼似一日,天空也似乎漸漸高起來。在以往,這意味著西夏的大軍要出動,而宋朝的防秋正式開始。但是,仲秋之時,一樁大事,再次震驚了整個興慶府,甚至是西夏全國。

九月,董氈突然出兵,抄掠涼州,斬首五百級。禹藏花麻下令守將出兵報復,結果被董氈打了個伏擊,折損三百騎! 軍報傳至興慶府,朝野之間,瀰漫著憤怒、無奈、羞辱的情緒。 梁乙埋要求領兵出征,報復吐蕃,但是西夏國內盛傳董氈的出擊是受石越密令,目的是警告不肯接受宋朝提出的和約的西夏,如果大舉出兵,不僅不一定能打得贏董氈,反而可能導致宋軍乘虛而入。自元昊去世後,夏蕃之間的戰爭不斷,西夏的確也從未占到過優勢。報復吐蕃的打算,就此被壓了下來。 但是以兵威雄踞西北,曾經有打敗過所有的鄰國紀錄的西夏,淪落到任人欺負的地步,卻始終是無法忍受。 戰爭並且勝利,才是西夏立國的基礎。 深感屈辱的夏主,在戰報傳至興慶府的第二天,就決心盡快重建鐵林軍,恢復西夏的軍威。衝動的夏主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向民眾許下的諾言,西夏在失去了宋朝的歲賜之後,府庫資金並不寬裕,而且還要優先滿足興建佛寺、佛像的需要,重建鐵林軍所需要的資金,已不是西夏的國庫所能承受。於是秉常接連下詔,在全國范圍內增稅,並且強令中產以上之家,甚至貴族出資報效。

不滿的情緒如同瘟疫一樣在西夏全國范圍內蔓延。 大多數西夏人,特別是党項人,會為西夏的戰敗而感到羞辱甚至怒不可遏,但這絕不意味著他們願意獻出自己的財產,來為大夏報仇雪恨。大多數普通人,最在意的事情,永遠是自己的財產。 更何況,夏主信誓旦旦要減免稅賦的詔令,頒布還不到一年。這一年來,稅賦並無半分減免,反而要增加一大筆錢,所謂的“改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若只是官員們穿什麼衣服,用什麼禮儀,這關普通百姓與士兵們什麼事?科舉與講武學堂,離普通百姓與士兵們也一樣的遙遠。 所謂的改革,除非有足夠的實力信念,堅定地採用極端的手段,否則,想要成功的惟一辦法,就是在讓大多數人感覺到自己因為改革而受益之前,至少不要讓他們感到因為改革而受損害。

年輕的秉常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耶律濬用前一個方式而成功,石越用後一種方式取得成績,但是秉常卻既無耶律濬的決斷與實力,又缺少石越的智慧與耐心。 惟一的懸念,只是最後一根稻草,究竟在何時,由何人來壓上…… 十月十七日。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霜早已融化,淡藍的高空如冰一般澄澈。路邊的楓樹、楊樹,紅葉飄墜,承天寺的菊花,正是盛開之時。 五百餘人的衛隊戒備森嚴,在這秋天的清晨,更顯出幾分肅殺之意。 “大病初癒”的國相梁乙埋拜過佛之後,便在明空以及一干僧人的陪同下,去參觀承天寺塔。前不久,承天寺迎來了一位高僧的捨利子,便供奉在承天寺塔之內。 “不知道這承天寺塔,較之宋朝的開寶寺塔如何?”站在承天寺塔下,聽著鐵鈴隨風作響的聲音,梁乙埋的心又開始膨脹起來。宋朝汴京的開寶寺,與相國寺並駕齊名,是東京右街僧寺的首領。開寶寺舍利塔是汴京最高的塔,八角十三層,高達三百六十尺,本是木塔,但是毀於仁宗慶曆四年的雷火,在石越回到宋朝之前的二十年,亦即公元1049年重建,同樣是八角十三層,但卻是琉璃磚塔,因為塔的外表呈鐵褐色,俗稱“鐵塔”。開寶寺塔號稱汴京“形勝之所”,若單以高度而論,被焚的開寶寺木塔自然最高,鐵塔與承天寺塔卻是不相上下,但是隨同之人,卻畢竟無人知道,又恐說錯招人笑話,不便胡諂,一時間竟然全都瞠目結舌。 明空也是怔了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笑道:“好叫國相得知,敝寺正有一個宋朝高僧西遊,在此掛單。若喚他出來一問,便可得知。” “噢?宋朝高僧?”梁氏一門,都極為崇佛,梁乙埋立刻笑道:“既有高僧在此,怎不早點請來相見?” “卻恐唐突國相。”明空笑道。一面向小沙彌吩咐道:“快,去請法明大師。”法明卻是智緣在承天寺塔掛單用的假法號。見著小沙彌應聲去了,明空又向梁乙埋笑道:“這位法明大師,早年學道,通曉易理,後皈依我佛,佛法精深。真是天授之人。” 梁乙埋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又問起“法明”的情況,明空一一回答。二人說得一陣,便見小沙彌引著一個鬚髮皆白的僧人,緩緩過來。梁乙埋料是法明,忙整了整衣冠,鄭重相迎。果然,便聽明空合十向那個老僧人躬了下身子,道:“師兄,這位便是大夏國的國相,國相好善樂施,親近佛門,亦是我佛有緣之人。” “法明”臉上卻是波瀾不驚,只向著梁乙埋微微一禮,宣一聲佛號,朗聲道:“阿彌陀佛。貧僧法明,見過國相。” “高僧不必多禮。”梁乙埋亦合十回禮。 明空在旁笑道:“師兄自宋朝來,可知這承天寺塔較之開寶寺塔,孰高孰低?” “塔之優劣,不在高低。”“法明”淡淡回道,“山在不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一塔之高下,又何足道?” “大師高明。”梁乙埋連連點頭,笑道:“我等俗人之見,讓高僧見笑了。” “豈敢。”梁乙埋雖是國相,“法明”卻始終保持著淡然的態度,言語中並不因此而加以辭色。 “本相聽說,大師也精通易理?”梁乙埋含笑注視明空。 “天下之大道,並無二致。儒釋道三教,亦是同源。以易之無窮,貧僧豈敢說精通易理,不過粗曉一二而已。” “大師過謙了。”梁乙埋笑道,“不知我是否有緣,求大師片言指點?” “法明”目中霍地精光一現,看了梁乙埋一眼,隨後又眼簾垂下。 “國相是想問卦、看相、還是相字?” “大師自南朝來,便相字罷。”梁乙埋笑了笑。早有隨從捧了文房四寶過來。梁乙埋提筆蘸墨,沉吟著,實則梁乙埋並不通擅文墨,他能寫出來的漢字,並不太多,至少比他認得的少很多。他想了一會兒,在兩個隨從捧著的白紙上,揮筆寫了一個草書的“去”字。他素來聽人說某人寫字“力透紙背”,卻不曉其意,只是寫起字特別用力,寫到最後一筆之時,手腕用勁,竟然將紙給戳破了。寫完之後,梁乙埋又端詳了一下,自覺頗為得意,方得意地將紙交給“法明”。 “法明”接過紙來,仔仔細細看了一眼,便將紙張認認真真地疊好,放入袖中。梁乙埋與明空莫測高深地望著“法明”,都不知道他在弄什麼玄虛。 “國相,可否借一步說話?”沉默了一陣之後,“法明”終於開口了,語氣十分的鄭重。 梁乙埋疑惑地望了“法明”一眼,心忽然“怦怦”地跳動起來。他點了點頭,明空便引著二人,進到承天寺塔內,將眾人隔在外面,然後自己也退了出去。 “法明”這才從袖中抽出那張紙來,指著那個草書的“去”字,瞇著眼睛,笑道:“國相看這個'去'字,像什麼?” 梁乙埋接過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眼,茫然地搖了搖頭。 “還望大師賜教。” “國相以為像不像一個'天'字出頭?” 梁乙埋依言再看一眼,果然,草書“去”字,便如同一個“天”字出了頭。他點了點頭,心臟卻跳得更劇烈起來。 “法明”點了點頭,雙手合十,意含雙關地說道:“阿彌陀佛。國相欲行之事,便是要'天'字出頭,破'天'而出,可居'天'之上。” “敢問大師,這是兇是吉?”梁乙埋聽懂了“法明”的話。 “大吉。” 梁乙埋心中大喜,但卻還有幾分將信將疑,畢竟這個“法明”他不知虛實,也不知道他是瞎蒙還是確有幾分神通。卻聽“法明”又說道:“然大吉之前,必有凶事。” 梁乙埋大驚,忙問道:“為何?” “國相寫這個'去'字之時,將紙戳破,此為不吉之兆……有句話,貧僧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師儘管直言。”梁乙埋素來迷信,此時心中有事,不免更加忐忑。 “貧僧曾夜觀天象,月乘右角,此亦為不吉之兆。《荊州佔》曰:月乘右角,後族家及將相有坐法死者……” “啊?!”梁乙埋不由得失聲叫了出來。 “天事難知,人事難料。貧僧初觀此象,以為是應在大宋高遵裕身上。遵裕逃過此劫,且遵裕事在前,天象在後,貧僧便以為或是遵裕事又有反复亦未可知。而《荊州佔》、《河圖帝覽嬉》又皆言,月乘右角,兵起。貧僧又疑它是應在西北兵事之上。但是……”“法明”搖頭嘆了口氣,道:“月犯東方七宿,從來都是大凶之象。但應在何事之上,凡人難以預料。國相寫這個'去'字,本是吉兆,或者天象不過是示警,又或者此天象畢竟應在兵事之上。” “法明”雖然說得含含糊糊,但是梁乙埋向來信奉這些事情,心中不由大為驚駭。不過回念想到自己相字得了個吉兆,總算稍稍心安。他卻不知他相字其實也是凶兆,不過“法明”故意把順序顛倒,說他是先兇後吉。 “那敢問大師,我當怎生應對?” “貧僧不過是方外之人,豈知世間之事?”“法明”搖了搖頭,道:“國相在大吉應驗之前,小心防範便是。若依貧僧之見,國相非夭壽之相,必應吉兆。只是吉兆之前,亦難免有一兇事。” 梁乙埋心又放下去一點,“多謝大師指點。不知大師是否有留,在敝國盤桓數年,弘揚佛法,我也可以時時請教……” “多謝國相盛情。待貧僧自西天歸來之時,必再拜賀國相。” 自承天寺出來之後,梁乙埋心神就一直不能安定。後來與明空的交談,又讓他知道了“法明”的許多神通,明空在西夏佛眾之中甚有威望,是梁乙埋認可的高僧,西夏國對他的敕封,還是梁乙埋頒布的。而“法明”又是明空所拜服的高僧。梁乙埋聽“法明”講了一陣經文,也認為這個“法明”佛法精深,只在明空之上——一個這樣的人物,所說的話,在梁乙埋心中,無疑是極有分量的。 “破天而出,立天之上。”梁乙埋騎在馬上,嘴角不禁流露出笑容。不是高僧,如何能一口說中自己的心事?只是萬萬不能讓這個高僧和秉常見面,不過,秉常他們現在也沒有空見和尚吧?聯想到那個凶兆,梁乙埋還是決定要小心,一定要防備著萬一才成。 梁乙埋一路胡思亂想著,在快到相府的時候,忽覺一陣勁風襲來,他猛然抬頭,只見一大團黑黝黝的東西,從街邊向自己飛來…… “刺客!” “刺客!” 只聽到衛隊一陣慌亂,梁乙埋下意識地往馬下一撲,翻身滾到馬下,尚未抬頭,便聽到一聲重物砸地的巨響,碎石與肉泥濺得梁乙埋滿頭滿臉都是——一個親兵當場就被一支巨大的鐵鎚砸成了肉泥! 但梁乙埋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這些,弩箭發射的聲音,在屋頂、坊牆後響起,幾十個親兵未及反應過來,當場就被射殺。梁乙埋渾身哆嗦著,早被嚇得說不出話來,整個身子都在地上蜷成一團。國相府的親兵死命地圍成一團,護著這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國相,兩個隊長指揮著親兵,依托戰馬,向刺客還擊。 “刺客只有幾十人!”梁乙埋的衛隊長寧葛是個身經百戰的西夏武士,他一面護著梁乙埋,一面很快就從刺客的突然襲擊中回過神來。 “羅龐,帶隊左邊!折四,右邊!別放跑一個!” 隨著寧葛的吼聲,兩隊人分左右兩路,向刺客埋伏的坊牆後包抄過去。其餘的衛隊在寧葛的大聲喝叫之下,不斷地射箭反擊。很快,人數佔優的相府衛隊在火力上壓倒了對方,刺客開始且戰且退。 “不要放走刺客!”寧葛臉上橫肉猙獰,高聲吼道:“把坊門堵起來,坊內的人都不准出去。妹訛,你帶五十人追殺。其餘的,隨我護著國相回府。” “是!”一個身著黑色鎧甲,高大粗壯的漢子應聲而出,大吼一聲:“隨我來。”帶著幾十個衛士,朝著刺客後退的方向追了過去。 被親兵扶起來的梁乙埋,這時候總算是驚魂稍定,嘴裡兀自不停地說道:“真神人也!真神人也!” 刺殺梁乙埋的行動並未得逞,二十幾名刺客,有十幾名當場被梁乙埋的衛隊格殺,其餘幾個人也都自殺了,沒有抓到一個活口。但是梁乙埋卻不願意這麼善罷甘休,興慶府全城大搜索。刺客埋伏的兩個坊內數百戶居民,不論無辜與否,男子全部處死,女子全部抄沒為奴。彷彿是長久沉默後的爆發,大安五年最後的幾個月,興慶府陷入一片血腥之中。梁太后震怒,梁乙埋誓言要查出幕後主使,否則決不罷休。於是,不斷地有人被懷疑與刺客有牽連,被抓出去處死。 大安六年到來之前,已有千餘人因此被處死或者抄沒為奴。人命比狗都卑賤,沒有審判,不需要證據,一語牽涉,立時抓捕拷打,寧可錯殺,決不漏過。 沒有人可以阻止這一切。梁乙埋就是要用無辜百姓的鮮血,來發洩自己的憤怒,並且樹立自己的威勢。 但這種淫威能不能嚇住他的敵人,卻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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