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弄權者·最後一個漢將

第2章 引子

漢武帝的最後歲月叱吒風雲、威武一世的漢武帝因為刺王驚駕和巫蠱之亂兩件大事的沉重打擊,提前把自己送進了最後歲月。 刺王驚駕公元前88年(西漢後元元年)夏秋之交的那天夜晚,天空突然一聲悶雷炸響,兩道銀色閃電穿雲破霧照亮了涇河上下。緊接著狂風暴雨像千軍萬馬呼嘯而來,矗立在岸上的甘泉宮霎時被淹沒在濃重的雨幕中。河水迅速暴漲,渾黃的濁浪撞擊著宮牆發出驚濤拍岸的聲響,整個甘泉宮在雷雨的呼叫和浪濤的轟鳴聲中震顫。 甘泉宮位於長安城北百里處的涇河邊上,是一座專為漢武帝劉徹建造的離宮。與其他離宮不同的是它除了宮殿外,還興築了神秘的益壽觀、延壽觀和通天台。益壽觀和延壽觀是劉徹修煉真身,以求長生不老的道觀;通天台則被神巫謊稱為劉徹的昇仙之路。此時,狂風暴雨正在無情地掃蕩著皇家大殿的威嚴,鞭打著曾經孤傲無比的祭壇、祭台的神威。宮裡宮外除了狂風的肆虐和暴雨的呼嘯聲,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響,看不見一個走動的人影。這是一個月黑風高、雨狂人靜的殺人之夜。

七十歲的劉徹一月前來這裡療養,未料一病不起,再也回不了京城。朝臣們看他不能登殿理事、發號施令,也都敬而遠之,很少有人來看望他,宮裡的警衛也隨之鬆懈下來。尤其是在這暴風驟雨的深夜,早就沒有了禁衛兵的走動,這里便成了一座風雨滿樓的空城。經常陪伴在劉徹身邊的只太監高昂和貼身侍衛金日磾。風雨的震撼,把劉徹從昏睡中驚醒。他猛然起身,推開黃綾綢被下了床。金日磾攔住問:“陛下要到哪裡去?”劉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朕要到議事大殿去批奏章。”金日磾阻止說:“皇上,外面正在刮風下雨,一出去就會著涼的。”劉徹瞪了金日磾一眼,不服老地說:“槍林箭雨朕都不怕,還怕什麼暴風驟雨。”說著搖晃著身子往寢宮外走去。金日磾熟知皇上倔強剛烈的性格,不敢規勸,連忙拿來披風披在劉徹瘦削的肩膀上,攙扶著他走出寢宮。守衛在門口的侍衛兵要跟著護駕,劉徹揮了揮手說:“在朕的宮院裡,難道還有誰敢謀殺朕不成?”

劉徹太自信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刺殺他的陰謀此時正在甘泉宮的一個密室裡策劃著。 昏暗的油燈下有兩個人湊在一起,頭抵頭地在悄聲交談:“清查江(充)直使黨羽的事雖然過去了,皇帝老兒還經常提起太子被逼自殺的事。說不准什麼時候,我們參加鎮壓衛太子的事會被查出來,那就在劫難逃了。” “馬大哥不是說今晚有行動嗎?他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今晚的確是個風高殺人夜,機不可失。” 這兩個人一個叫馬通,一個叫馬安成。兩人正說著,一個人貓一樣從天窗上跳下來。他就是這兩個人說的大哥馬何羅。馬何羅體瘦身長,身懷輕功絕技。 馬通連忙幫著馬何羅脫下雨衣。馬何羅抖了抖頭上的雨水說:“我已經偵察好了,現在只有金日磾一個人陪皇上去了議事大殿。”

馬通高興地說:“今晚昏君的死期到了。”馬何羅接著說:“金日磾那傢伙吃得多,喝得也多,愛拉屎尿尿,憋不了多久就會去跑茅房。只要他一離開,我就衝進大殿刺殺昏君。” 馬通、馬安成、馬何羅兄弟三個都是甘泉宮的禁衛官,曾和江充一起謀劃、參與了陷害衛太子劉據的“巫蠱之禍”和追殺太子的“巫蠱之亂”,在清查江充死黨中僥倖做了漏網之魚。 馬安成拍著桌子喊道:“大哥說吧,今晚怎麼幹?”馬何羅瞪了馬安成一眼,馬安成連忙閉住了嘴,跑到窗前向外看了看,見外面只有狂風暴雨,才放心地又回到自己的座位。馬通呈給馬何羅一碗酒,低聲說:“大哥喝下這碗酒壯壯膽,今晚全靠你了。”馬何羅說:“馬安成兄弟,你給我堵住大殿門口,保證我刺駕成功。”馬安成挽了挽袖子說:“我聽大哥的吩咐。”馬何羅又對馬通說:“成敗就在今天晚上。你給我守住甘泉宮的大門,不准一個人進來,拼死擋住援兵,不可有任何閃失。”馬通挺了挺胸脯說:“兄弟是鐵漢子,不是軟泥巴。”說著拿刀劃破手指。馬安成倒滿了三碗酒,馬通讓鮮血一滴一滴地滴進酒碗裡。馬安成和馬何羅也用刀劃破了手指。三人喝血酒盟誓:“今晚誓殺昏君。”

一向乾綱獨斷的劉徹病中也沒有放權,議事大殿裡的龍案前後上下堆滿了沒人批閱的奏章條陳。金日磾連忙搬開一條路,攙扶著劉徹坐在了龍案後面。劉徹急不可待地翻開一本奏章,接過金日磾在龍硯裡潤好的筆,抖顫的手在奏章上面晃動了半天也沒有寫成一個字,還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涼氣從外面捲了進來,劉徹開始咳嗽起來。他邊咳嗽邊感嘆:“衛太子如果還在,我就不會這樣累了。可惜,被朕逼死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和無助。金日磾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陛下不要再自責了。夜深了,臣扶陛下安寢吧。”劉徹搖著頭說:“人老了,躺下也睡不著覺,在世的時日不會太多了,朕想和你多聊聊。”金日磾說:“陛下是真龍天子,會千秋萬歲的。”

劉徹瞥了一眼窗外煙雨中的那些祭壇、道觀和通天台,“嘿嘿”地冷笑起來:“朕為長生不老做了多少怪異的事情。修祭壇道觀,也沒有求來神仙;建通天台,也沒有見到神仙,還把公主許配給法術師欒大,欒大也沒有給朕求來仙丹妙藥。現在朕什麼都明白了,真龍天子和平民一樣,都得生老病死。”金日磾說:“臣早知道那些人在矇騙陛下。”劉徹突然拍著龍案,顫抖著手指著金日磾詰問:“你既然早知道,為什麼不早告訴朕。”金日磾膽怯地說:“那時臣不敢,怕陛下殺臣的頭。”“噢,噢!”劉徹又軟軟地坐下來,懺悔地說,“不知道朕那時為什麼那樣糊塗,善惡不分、真假不辨。有人說一句奉承的話,朕就給他官升三級,一個字不合朕意,朕就屠滅人家三族。想起過去,朕也太荒唐、太殘忍了,朕……朕……”說著說著伏在案上“呼呼”地睡起來。

金日磾突然覺得想小便,緊緊捏著身子的下部,輕輕走到東套房門口小聲喊著:“高公公!”正在輪班休息的黃門總管高昂從窗口探出頭,笑問:“金將軍是不是又要小解了。”金日磾“嘿嘿”笑著。高昂走了進來,說:“我替你陪護皇上,金將軍快去快回。”金日磾提著褲子跑了出去。 長廊裡的蟠璃燈沒精打采地散發著昏黃的暗光,燈架邊的侍衛兵站在那裡看似站崗守職,實則抱著長槍睡覺。 報時鼓響了四聲,兩個黑影躲躲閃閃地摸了進來。 殿外依然下著瓢潑大雨,一隊挺戟執戈的巡邏兵走了過來。兩個黑影慌忙躲在九龍柱後面,一直盯視著巡邏兵遠去。馬何羅示意馬安成,讓他留下放哨。馬安成警惕地環視著四周,馬何羅迅速躲在龍柱後面換上了黃門(宦官的別名)的衣服,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托盤,又從褲筒裡拔出一把匕首,藏在托盤下面,這才若無其事地端著盤子向大殿裡面走來。

一扇門洞開,閃出金日磾。他提著褲子從廁所裡出來,忽然發現進殿的那個太監鬼鬼祟祟,心里便起了疑,邊系腰帶邊追了上去。 馬何羅急急地走著,金日磾在後面輕手輕腳地跟著。 劉徹又從夢中醒來,好像做了一個噩夢,抬起頭環視著黑洞洞的大殿,慌悚不安地問:“聽說這大殿是江充督建的?”高昂彎著腰,低著頭回答說:“是,是江充親自督建的。”劉徹一愣,驚異地問:“高公公,你怎麼在這裡。”高昂說:“奴才也在伺候聖駕。”劉徹擔心地問:“你說這裡面會不會暗藏有江充的餘黨,伺機刺殺朕?”高昂安慰劉徹說:“清查幾遍了,我看就是有,他們也沒有刺王驚駕的狗膽。”“嗯,嗯!”劉徹點著頭,自信地說,“朕雄武神威一世,沒有一個人敢和朕作對,諒他們也不敢刺殺朕。”“是,是!”高昂低頭附和著。沒有了聲息,殿裡寂靜無聲。高昂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見皇上又趴在龍案上酣然睡去。他走過去想抱皇上回寢宮休息,可是一個人扶持不動,只得對外喊道:“來人,扶皇上就寢。”馬何羅應聲走來:“皇上,我給你送夜宵來了。”高昂見是個陌生太監,不由得一怔,驚問:“你是?”

“呀”的一聲,馬何羅扔掉托盤,亮出匕首推開高昂,向劉徹撲去。劉徹被驚嚇而醒,一旋身躲到了龍案後面。他曾經是久經沙場的軍事統帥,一看到情況有變,立刻反應過來,對外大喊:“來人哪,有刺客!”高昂也喊著:“侍衛兵、禁衛軍快來救駕……”一邊喊著,一邊保護著劉徹向殿後躲去。金日磾追了進來,從背後飛腳踢去,馬何羅閃身躲過,兩人搏鬥起來。 “拿刺客,拿刺客!”侍衛兵大喊著從四面八方向大殿跑來。 “站住!”馬安成大喊一聲從房樑上跳下來擋住了前來救駕的侍衛。有幾個侍衛想避開馬安成衝進去,被馬安成橫刀攔住:“誰敢進來,我就殺死誰。” “上!”為首的侍衛官一聲令下,侍衛兵立時包圍了馬安成。 “要活的不要死的!”隨著這道命令,一個滿臉蒼須,膀寬腰圓的老將軍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走了進來。禁衛兵們驚呼:“上官將軍!”上官桀指著馬安成喝問:“你是何人,竟敢進皇宮行刺?”馬安成二話沒說,舉刀砍來。上官桀抽出腰中寶劍迎擊,只聽“當”的一聲,馬安成倒退了幾步,腳步還沒有站穩,寶劍又向他刺來,馬安成一躍閃身躲過。看得出馬安成也是身手不凡。上官桀不敢小覷這個刺客,收回寶劍,打量著馬安成。一侍衛喊著:“將軍何不用撲跤擒拿刺客。”上官桀有一身摔跤本領,一經提醒,頓時大悟,一躍而起,把龐大的身軀全砸在馬安成身上。馬安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上官桀壓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口吐鮮血死去。

上官桀領銜侍郎(掌管警衛皇宮的武官)之職,擔負甘泉宮的警衛任務。近來因為新納了一個小妾,十分寵愛,在宮外秘密租了一套宅子,所以晚上很少再到宮裡來。這天晚上,風狂雨猛,院子裡一棵大樹突然被攔腰折斷,他覺得是不祥之兆,就推開小妾單騎來了甘泉宮。但見宮門緊閉,他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心生懷疑。平時有十幾個禁衛兵守門,今天怎麼一個也不見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切中用肩膀撞開了旁邊的小門。他一下子驚呆了,濕漉漉的地上躺著幾具屍體,不是被殺的,而是被毒死的。突然,腦後一陣風,就在這一瞬間他立即意識到兇手就在身後,他很快蹲下身用一條腿當支點,另一條腿掃了出去,兇手被掃倒在地上。兇手一個翻滾站了起來,可是已經晚了,上官桀的劍已經橫削過來,兇手的頭騰空而起後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這時,從宮里傳來“拿刺客”、“拿刺客”的呼喊聲。上官桀判斷這個兇手是刺客的同夥,就割下他的人頭提著,慌忙地向宮裡跑去。那顆頭就是馬通的人頭。

殿內,馬何羅左沖右突,想突破金日磾的阻攔沖向劉徹。劉徹在高昂的保護下東躲西藏,步步後退。馬何羅並不想和金日磾戀戰,只想刺殺劉徹,金日磾左攔右擋,硬是不讓刺客前進一步。馬何羅一蹲,縱身從金日磾的頭上越過,金日磾舉拳打在馬何羅的褲襠上,馬何羅痛叫一聲,從空中栽了下來,金日磾抓起馬何羅舉在空中又狠狠地摔在地上,喊了聲:“綁了!” 上官桀親自審訊馬何羅。嚴刑拷打,馬何羅受刑不過,只得招供。上官桀向劉徹報告,刺客的身份已經查清,死掉的那兩個,一個叫馬安成,一個叫馬通,活捉的這個叫馬何羅,是江充和蘇文的餘黨。劉徹氣得咬牙切齒,發瘋似的叫喊著:“江充啊江充,你這個奸賊。你還我太子,還我太子啊!”上官桀提醒劉徹:“江充早就被衛太子殺了。”劉徹咬牙切齒地問:“蘇文呢?快把他碎屍萬段。”高昂說:“陛下早把他火燒在灞橋上了。” “罪過呀,罪過!”劉徹悔恨萬分,“都是那場巫蠱之亂惹的禍。” 劉徹說的巫蠱之亂,是由巫蠱之禍引發的。 巫蠱之禍“巫蠱”是民間流行的一種加害於人的巫術。其做法是用木頭做成仇人的形象,寫上惡語、插上鐵針、埋在地下,詛咒仇人早死或不得好死。漢宮的巫蠱之禍是由劉徹的一個噩夢引起的。 徵和元年(公元前92年)夏天。白天驕陽似火,把長安城炙烤成一個火鏊子,一大早就悶熱悶熱的,讓人透不過氣。市民們已經足不出戶,大街小巷很少見到人影,知了藏在層層疊疊的樹葉中一邊躲避著陽光,一邊用噪音抗議盛夏的炎熱。晚上的長安城更是熱浪滾滾,像罩在一個巨大的蒸籠裡。躺在地上像躺在燒紅的鐵板上,皮膚被烤得彷彿要脫層皮,心灼得像被蒸熟了的馬鈴薯般滾燙滾燙的。劉徹雖然住在清涼殿裡,卻因為冰塊沒有接續著運進來,殿里和外面一樣燥熱。他心煩意躁,懲治了十多個負責供應冰塊的少府(管理朝廷後勤的官),採購的冰塊還是在半路就被炎熱的太陽融化了,運到宮裡已然剩下一堆水。鞭笞歸鞭笞,下獄歸下獄,誰也奈何不得老天的肆虐,清涼殿裡照樣是高溫難耐。劉徹煩躁得日不甘味,夜難安寢。這天晚上,他眼睛都熬紅了,還是睡不成覺,直到天明時才打了個盹兒。就在這個打盹兒中夢見一個男子提著一把寶劍從外面進來。他馬上意識到來者不善,大喊一聲,那個男子一愣,繼而向后宮逃去。他立即下令對后宮戒嚴搜查,搜了一夜,也沒有見到那男子的身影。他還是不放心,又調集禁衛軍大搜皇宮,鬧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接著流言四起,傳說有巫鬼進了皇宮。嬪妃們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不得不請方士和巫婆們入宮降妖驅魔。方士和巫婆採用的驅鬼辦法都是教嬪妃們在自己宮裡暗埋各種形態的木偶人,或青面獠牙或張牙舞爪執搶弄棒,來嚇唬鬼怪。接著,劉徹又夢見無數木偶人手持寶劍從嬪妃的后宮裡跑出來向他襲來。夢醒後,劉徹大怒,說是后宮有人要刺殺他,下令搜查后宮。嬪妃們埋藏木偶人本來是用來驅趕巫鬼的,一下子變成了相互攻擊、相互陷害的工具。她們相互告發,指控對方暗埋木偶人詛咒皇上,凡被告發的嬪妃都被治了罪。這場大禍很快波及整個朝廷,許多皇親國戚、重臣大吏也被捲了進去。 有人告發公孫敬聲在御道上偷埋木偶人詛咒皇上。公孫敬聲是當朝宰相公孫賀的兒子,母親衛君儒是當朝衛皇后的姐姐。就是這樣的皇親國戚,劉徹也沒有放過,殺了他們全族。又有人指控劉徹的兩個女兒諸邑公主和陽石公主在寢宮裡埋有木偶人,劉徹毫不手軟,下令殺了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功臣之後、已逝大將軍衛青的兒子衛伉是衛皇后的侄兒,因在他的住房裡發現了木偶人也被處死。劉徹的真假不辨和利令智昏給那些要公報私仇的奸佞小人以可乘之機。寵臣江充就是藉巫蠱之禍的時機陷害衛太子劉據,逼出了一場駭人聽聞的巫蠱之亂。 巫蠱之亂江充何許人也?他原是趙國人,因為陷害趙國太子劉丹而臭名遠揚,不得不離開趙國來到京城,經黃門蘇文介紹拜見了劉徹。劉徹一見江充身材高大、力能舉鼎就留在身邊做了貼身侍衛。衛太子劉據知道江充的底細向老父進諫說,江充是個專門陷害好人的奸佞小人,留在父皇身邊日後定會製造禍端。江充由此和衛太子結下仇怨。那時的劉徹已是六十九歲的老人,江充深感憂慮,如果皇上駕崩,衛太子繼位,他定是在劫難逃。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利用巫蠱之禍這個機會除掉太子。他向劉徹報告:“陛下的病都是巫蠱作祟,如果不徹底清查皇宮驅除妖氣,聖體就難以病除平安。”劉徹也認為他的病是左右親近的人用巫蠱在詛咒他,當即封江充為繡衣直指使(西漢的官名,有點像欽差大臣),並賜尚方寶劍,命令他帶領禁衛兵搜查皇宮。江充暗中買通了太子宮的一個太監,事先在太子宮偷偷埋下了木偶人,並在木偶人身上刻下咒語。為了避嫌,他帶禁衛兵先搜查嬪妃宮,最後才搜到太子宮,很快在太子的臥榻下挖出一大堆木偶人,他迫不及待地報告給劉徹。劉徹看到木偶人身上刻的詛他早死的咒語勃然大怒,立即傳太子來甘泉宮。 衛太子聽說這件事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從他的宮裡挖出那麼多的木偶人,斷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決定奉詔入宮,向父王辯白,卻被蘇文擋在宮外。 “我要見父皇。” 蘇文連看也不看太子一眼就說:“皇上正在靜養,任何人都不得覲見。”劉據說:“我是太子,有重要事情禀告。”蘇文瞥了劉據一眼說:“我知道你是太子,太子更不能打擾皇上。” 劉徹晚年體弱多病深居簡出,被宦官和江充這些寵臣以保護皇上靜養為名與世隔絕。衛太子不能謁見父皇說明情況,只得跪在地上向甘泉宮磕了三個頭後,洒淚離去。 劉徹晚年任用的大都是酷吏。酷吏們橫行不法,製造了許多冤假錯案。衛太子性情仁慈敦厚,同情蒙冤入獄的大臣。他做監國以後,糾正了這些冤假錯案。事後向劉徹報告,劉徹都點頭同意,但也得罪了一些當權的酷吏。他們害怕劉徹之後太子當政,追查他們的過錯,就結黨營私、朋比為奸,伺機陷害衛太子。現在從太子宮搜出詛咒皇上的證據,他們就推波助瀾、大肆宣揚,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江充和蘇文藉這個“有利形勢”向劉徹進讒。蘇文說:“太子淫亂宮廷。我多次遇見太子和宮女淫亂。”劉徹誤認為太子喜歡女色,立刻把太子宮的宮女增加到二百多人供兒子享用。江充看蘇文告狀不成又進饞言:“太子聽說陛下有病喜笑顏開,盼著皇上早日賓天急於繼位。”劉徹原來不相信這些鬼話,從太子宮搜出詛咒木偶人以後,他相信了這些謊言。所以,當衛太子到建章宮外要求覲見時也就拒而不見。 衛太子上訴無門萬分焦急,就找少傅(太子的老師)石德商量。石德說:“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和前宰相公孫賀一家都是因為巫蠱之禍被殺的。現在,江充從太子宮搜出木偶人證據確鑿,不管是栽贓陷害還是真有其事你都無法說清楚,現在只有動用你監國的印璽假傳聖旨逮捕江充、蘇文,才能見到皇上澄清是非。”衛太子擔心地說:“如果事後父皇知道了這件事,是要治我欺君之罪的。”“啊呀呀!我的太子呀!”石德急得跺著腳說,“皇上大病纏身,一個多月什麼人都沒有見到,至今是死是活誰也說不清楚,說不定江充他們會像趙高那樣已經擬好了誅殺太子的假遺詔。奸臣們狂妄囂張到了這種地步,太子也不要再優柔寡斷、坐以待斃了。” 衛太子膽小,還是不敢偽造聖旨。就在這時,東宮侍衛報告江充和蘇文已經奉旨帶領禁衛兵來逮捕太子了。衛太子這才慌了,只得採納石德的建議,擬了個假聖旨,調動太子宮的侍衛去迎擊江充和蘇文。 雙方在未央宮章門外相遇。 江充宣讀聖旨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暗埋木偶人詛咒朕早死,已經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立即逮捕交廷尉勘問……” 衛太子也宣讀“聖旨”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繡衣直指使江充結黨營私,蒙蔽聖聰,陷害忠良,立即捉拿是問……” 江充指責衛太子說:“太子的詔書是偽造的。” 衛太子說:“你的聖旨是假的。” 江充說:“太子膽大包天,竟敢偽造詔書。” 衛太子說:“你恣意妄為,竟然假傳聖旨。” 雙方相互攻訐,劍拔弩張。蘇文暗中遞給江充一把寶劍被石德發現。石德用腳碰了碰衛太子的腳,衛太子會意,不等江充動手就抽出佩劍,猝不及防地向江充心窩刺去。江充的寶劍也刺了過來,卻被東宮侍衛用刀砍斷。江充回身想跑,衛太子的劍飛來鑽進了江充的後心窩,頓時噴出了鮮血。蘇文見勢不妙逃到甘泉宮向劉徹報告太子抗旨並殺了江直使。他本以為劉徹會勃然大怒,立即逮捕太子,沒想到劉徹這時特別的清醒,說:“可能是因為太子害怕,又遷怒江充才把他殺了,你現在去傳喚太子,讓朕問個明白。”蘇文去向衛太子傳達劉徹的口諭,衛太子以為父親要治他的罪更加恐慌不敢見駕。蘇文就向劉徹謊報:“太子不奉詔,已經糾集侍衛和門客造反了。”劉徹這才信以為真,急命宰相劉屈犛調集城防部隊去鎮壓叛逆。 劉屈犛是劉徹的侄兒,和衛太子是同輩兄弟。這人一向謹小慎微、膽小怕事,聽說皇上讓他去鎮壓太子叛亂,嚇得連相印都不要了,慌忙躲了起來。劉徹見劉屈犛行動不力,立即從甘泉宮回到未央宮催辦這事,劉屈犛只得露面,調動三輔官兵去鎮壓太子叛亂。 衛太子聽說宰相帶兵來捉拿他,一面命石德徵調長水、宣曲兩地的胡人騎兵抵抗,一面手持紅色符節乘車到北軍調動部隊。北軍指揮官任安早已接到劉徹派人送來的紅色加黃纓的新符節,他緊閉營門不出。衛太子在營門外高喊:“我有皇上的紅符節,請任將軍給我三千人馬到京城維持治安。”任安說:“你那是假的。”衛太子問:“何以見得?”任安拿出紅色加黃纓的新符節晃了晃。衛太子知道父皇給任安下了新的命令,無奈返回長安。他又號召市民幫他衝進未央宮見駕辯白,立時有數万人響應,呼喊著替太子鳴冤叫屈的口號向未央宮進發。途中遇上了劉屈犛的軍隊,雙方展開血戰,激戰五天五夜,有數万人在這場混亂中喪生,血水染紅了長安城。到了第六天,局勢漸漸明朗,跟隨衛太子的胡人騎兵和市民獲悉是太子謀反,紛紛倒戈,劉屈犛的兵力隨之壯大。衛太子眼看大勢已去,和兒子劉進逃出京城,躲在湖縣泉鳩裡的一位舊部家裡。後被地方官發覺,包圍了他們的住處。衛太子父子走投無路,雙雙自縊。 劉徹震怒之下大抓太子門客和隨從太子叛亂的平民百姓,有的被屠殺,有的被投進了三輔監獄和郡邸監獄。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巫蠱之亂”事件。 壺關三老上書為太子鳴冤叫屈,老臣田千秋也藉夢見高皇帝譴責劉徹冤殺親生兒子以警告皇上。劉徹幡然悔悟,痛心失子,反過來把罪責都推到江充、蘇文身上,凡是參與鎮壓太子的官吏除了宰相劉屈犛外全部打成了江充死黨,把蘇文綁在灞橋上用火活活燒死,其他人殺的殺,關的關,查的查,清的清,反反复復三四年,搞得人人自危。於是,發生了這個暗殺劉徹的驚魂大案。 託孤輔臣巫蠱之亂和刺王驚駕兩大事件使劉徹病情加重,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到了強弩之末,選拔後繼之人迫在眉睫。可是,他已無力召開朝會和大臣們商議,只好在病榻上和金日磾談論立儲的事。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皇子。漢武帝天漢二年他隨叔父渾邪王在定襄和漢軍交戰,不幸兵敗當了俘虜,被留下做了人質。後來被劉徹看中,調到身邊當了貼身侍衛,一直升到御馬總監這個職位,深得劉徹信任。 這是刺王驚駕後劉徹精神最好的一天。他把金日磾召到身邊,關心地問:“你入漢二十多年了,是不是常常想念你們那個匈奴國?” 金日磾憨厚地回道:“剛入漢時的確常常想念故國。現在時間長了,在這裡有了兒女,又能榮幸地在陛下身邊伺候聖駕,也就不再想回北方的事了。”劉徹寬厚地說:“有機會朕放你幾天假,讓你回匈奴看看。”金日磾連忙磕頭謝恩。劉徹向金日磾招招手:“你過來,離朕近一點。”金日磾移動了一下坐墊,又跪下來。劉徹也移了移身子,“嘻嘻”地笑著問:“你告訴朕,你父王欒提狐鹿孤單于娶了幾個妻子,一共有幾個兒子?”說著,嘴角流出了涎水,既像一個慈善的老人又像一個老小孩,和他當年的好勇鬥狠、蠻橫霸道,判如兩人。 金日磾回答:“我父王前後有三個閼氏,給他生了十五個王子。”劉徹嘆著氣說:“朕的后宮嬪妃上千,卻只給朕生了六個兒子?是不是上天對朕太吝嗇了?”金日磾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為什麼和他談起這些家庭瑣事。劉徹嘆息不止:“就是這六個兒子現在也只剩三個了。”他掰著指頭算著,“衛太子劉據在巫蠱之亂中被江充逼死了,齊懷王劉閎早年夭折了,昌邑王劉髆先我而去了,剩下的燕王劉旦算是最長了,他的性格有點像朕,粗暴武斷好大喜功,怕他將來會重蹈我的覆轍,給國家造成更大的災難。那個廣陵王劉胥嘛,是個花花公子,不學無術,一個不成器的東西。只有鉤弋夫人生的這個劉弗陵朕最喜愛,可惜他今年只有七歲,年齡太小了。”金日磾這才明白皇上是在和他談論立儲的軍國大事。立儲是國之根本,弄不好就會引起內亂。無論是匈奴還是中原華夏,歷朝歷代為爭立太子兵戎相見,骨肉相殘者屢出迭現。可是,他是一個外族人,怎麼敢跟大漢皇帝談論這等大事,忙裝出一副什麼也不懂的愚鈍樣子,傻傻地看著劉徹。劉徹坦誠地說:“朕想把輔佐幼主的重任託付給你。”“啊……”金日磾頓時嚇得頭上冒汗。 劉徹提出讓金日磾輔政不是昏話。他用人不拘一格,只要你有能力、有德行他都大膽提拔。衛青原是個家奴,劉徹發現他有率兵之才,就給了他一支兵馬隨貳師將軍李廣利北掃匈奴。李廣利連連失敗,衛青卻仗仗打勝,劉徹就步步提升衛青,一直到大司馬、大將軍的高位。劉徹不避金日磾是外族人之嫌,看準的是金日磾的德行。 記載了有關金日磾被劉徹寵信的三件事。一是金日磾是個忠於職守的人。劉徹素愛戰馬,十分關心餵馬工作,經常到御馬房視察。有一次帶著一群嬪妃到御馬房查看餵馬情況。御馬房的餵馬工們一下子被光艷四照的嬪妃們吸引了過去,一個個睜大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那些嬪妃,口裡都流出了涎水,只有金日磾專心致志地忙碌著。劉徹當時對金日磾就有了好感。回宮後召來了御馬總監進一步了解金日磾的情況。當他得知金日磾是休屠王的皇子時,當即表態“把那個短粗彪悍的青年給我調過來”。御馬總監提醒皇上,他可是匈奴人啊!劉徹說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忠於職守就行。二是劉徹親眼目睹金日磾是個無私的人。金日磾在劉徹身邊一干就是二十年,劉徹感激金日磾的忠誠,想把他的女兒接到宮里當嬪妃。如果女兒當了嬪妃,金日磾可是一步登天成了皇親國戚,這是多少大臣夢寐以求的事。金日磾卻婉言拒絕說,侍奉皇上是我的職責,不要回報。劉徹更加信任金日磾。三是劉徹認為金日磾是個遵紀守法、大義滅親的忠臣。金日磾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史書沒有記載他的名字)從小就是劉徹的玩伴,長大後一直跟隨著劉徹。他的行為不如老父,仗著是皇帝的親隨,經常猥褻宮女。有一次被老父撞見,金日磾把大兒子誘到宮外殺了。劉徹聽說後大為憤怒,質詢金日磾。金日磾說,淫亂宮闈,按律當斬。劉徹雖然悲哀,但對金日磾由衷崇敬,提拔金日磾當了御馬總監。 御馬總監是官署名。漢朝的御馬總監即殿中都尉,是皇帝的親信侍衛官,統領宮中的侍衛兵。其職其權,在宮廷總管之上。 儘管深得皇上信任,金日磾依然十分清醒。當他聽到劉徹要委他為輔政大臣的重任時,嚇得誠惶誠恐連連磕著頭說:“臣是一個匈奴人,如果由我輔政,會讓匈奴藐視大漢朝中無人。” “嗯!”劉徹想了想,金日磾說得有理。泱泱大漢國,三公九卿,勳臣宿將比比皆是,皇帝怎麼推舉一個其貌不揚的外族人輔政,這的確會讓大臣們不解、不服。 金日磾雖然拒絕了劉徹的委任,但心裡卻不能不想這件事。皇上已經是七十高齡了,又病魔纏身,一旦突然離去,又沒有確立後繼之人,就要面臨國中無主,群龍無首的局面,真要後院失火、禍起蕭牆,天下則勢必大亂。他希望皇上能早日立下太子,順利繼位,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輔佐,就能可避免一場血腥殘殺。他謙虛而又誠心誠意地向劉徹推薦說:“我不如霍光,擔此大任者非他莫屬。” “對!”劉徹恍然大悟,擊掌贊同,“霍光為人忠厚,做事謹慎,做官二十多年不見有什麼過失,可委以此任。可是有好長時間了,怎麼沒有看見他來看望朕?”金日磾提醒說:“陛下在一個月前就派他到玉門視察邊防了。”劉徹連連拍著腦袋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快,快派八百里快馬召他回京。” 此時的霍光正在玉門關外視察。 長城內外,烽燧前後到處是黃沙白骨、殘刀斷戟和缺腿少胳膊的戰車。霍光滿臉悲淒,心裡陣陣痛楚。他先後在這裡抗擊匈奴二十多年。先是跟隨大司馬、大將軍舅舅衛青輾轉在五原、朔方、雲中一帶,後又跟隨繼承大司馬之職的異母同父的兄長霍去病在代郡、上谷戎馬疆場、東征西戰。現在玉門關外的戰火和硝煙早已飄散,徵馬和喊殺聲也已逝去,漢朝和匈奴罷兵休戈,邊塞出現了百年來少有的安穩景象。霍光慶幸皇上能幡然悔悟,提前結束了對匈奴的那場無休無止的戰爭。可是,戰爭留下來的創傷仍舊曆歷在目。他的百萬親兵部將都永遠躺在了這裡,他們的血肉之軀化成了嶙嶙白骨,他們的身後留下了號天哭地的孤兒寡母。今日舊地重來,他感傷悲淒,不覺濕潤了眼睛。正想著,一團灰沙騰起,一個皇宮侍衛官飛馬而來。霍光一怔,有一種不祥之感,莫非皇上……侍衛官來到霍光面前滾鞍下馬,將詔書呈於霍光。霍光看了詔書,才放了心。回頭招了招手,隨從牽過戰馬,他翻身上馬,向邊關守將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昔日戰爭留下來的恐怖慘景撥馬而去。四員隨將也跟著上馬追去。 一路上曉行夜宿,馬不停蹄,蕩起滿天塵土飛揚。第四日,來到肅州地面,霍光突然勒住馬,遠處跪滿了衣衫襤褸的逃難流民,一個個伸著瘦骨嶙峋的手向這裡哭喊著:“老爺,救救我們吧!我們快要餓死了……” 霍光因為皇命在身,急於回京,沒有敢接近那些饑民,壓低了頭盔,繞道駕馬而去。 “官爺啊,我們都是皇上的老百姓,你們總不能看著我們活活餓死在荒原上呀!”身後悲切的哭喊聲使霍光再也不忍心這樣離去。他勒住馬對隨從說:“把我們的干糧都送給饑民。”隨從說:“現在離京城還有五百里路程,我們吃什麼?”霍光說:“前面就是驛站,他們還能不給我們飯吃?”隨從想想也是,就把帶的干糧全部送給了饑民。 饑民們磕頭作揖感謝這群官兵。 五柞宮外站滿了文武百官。 五柞宮是劉徹的另一座離宮,位於現在的陝西周至縣。甘泉宮發生刺王驚駕事件以後,劉徹一直驚魂未定,執意移駕五柞宮。五柞宮倒是安全,他的病卻愈來愈重,只得召集文武百官來這裡交代後事。 一馬馳來,有人大喊:“霍光回來了!” “皇上等待的就是霍將軍。” 霍光下馬來不及和大家打招呼就接到了太監的傳喚。他緊跟太監登上宮門外的台階,突然發現自己和太監一起走在台階的中央,又連忙退下來,沿著階沿走了上去。 “臣霍光奉旨從玉門關回來見駕。” 劉徹在榻上移了移身子,握著霍光的手說:“朕日夜都盼著你回來。”說著,手在榻上到處摸索著。鉤弋夫人問:“皇上,您在尋找什麼?”劉徹說:“你把朕最近讓人繪製的那張畫找來,打開。”鉤弋夫人從劉徹的衣袍裡找到一卷畫,霍光一看是一幅“周公懷抱幼主接受各封國國君的朝見圖”。 劉徹對霍光說:“這是朕送給你的。”霍光迷惑不解。劉徹向小兒子劉弗陵招招手。鉤弋夫人推著劉弗陵:“快,父皇叫你呢!”劉弗陵走近劉徹。劉徹對劉弗陵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太子了。”劉弗陵不知什麼叫太子,怔怔地站著。鉤弋夫人按著劉弗陵的頭:“快跪下,謝父皇隆恩。”劉弗陵學著母親的話:“謝父皇隆恩。”劉徹指了指圖畫上的周公,又指指霍光。霍光這才明白此圖的畫意,嚇得慌忙跪地,連連推辭:“陛下,霍光萬萬擔當不起周公輔政的重任。”劉徹沒有接受霍光的請辭,回頭對高昂說:“傳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四位大臣覲見。”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跪地聽旨。高昂宣詔:“封霍光為首輔大臣,並任命為大司馬、大將軍(劉徹撤太尉設大司馬為全國部隊最高指揮官;大將軍是將軍的最高稱號,掌統兵征戰之事)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擢升富民侯田千秋為宰相、搜粟都尉(相當於現在的農業部部長),桑弘羊為御史大夫(全國最高監察官),五位愛卿為輔政大臣,同心協力,議決朝政。”大家連連磕頭謝恩。 漢代的大司馬、大將軍之職多由外戚擔任。霍光的外戚身份卻是半路拾來的。 霍光傳奇霍光的姨母衛子夫是劉徹的皇后,舅父是大將軍衛青,衛青是衛子夫的弟弟、劉徹的妹夫。同父異母的哥哥霍去病是戰功赫赫的漢家大將軍。霍光自然是皇親國戚了。不過他這個外戚身份卻是從天而降。 霍光出生在河東郡的一個小縣城裡。老父霍仲孺,早年在平陽侯曹壽家當家奴。平陽侯的妻子平陽公主有兩個婢女,一個叫衛少兒,一個叫衛子夫,兩人是親姊妹。霍仲孺和衛少兒私通生了個兒子叫霍去病。大概是這個原因,霍仲孺被趕出了平陽侯府,留下霍去病由母親衛少兒撫養長大。劉徹繼位初,朝政掌握在祖母竇太后手裡。他無事可做,鬱鬱寡歡,就經常到姐姐平陽公主家裡去玩。在一次家庭舞會上他被衛子夫的美貌和舞技傾倒,一見鍾情地愛上了這個婢女。平陽公主投其所好,把衛子夫送進宮裡。衛子夫深得劉徹的喜愛,引起了皇后陳嬌的妒忌,想用陰謀毒死衛子夫。事情敗露,劉徹一怒之下廢了陳嬌,衛子夫由此當上了皇后。衛子夫當了皇后以後,把弟弟衛青調進了宮。劉徹發現衛青有率兵之才,就封衛青為車騎將軍。衛青出擊匈奴屢立戰功,被劉徹破格提升為大將軍、大司馬。衛青經常帶外甥霍去病北征。霍去病有勇有謀,經常克敵制勝,很快被劉徹封為驃騎將軍,級別僅次於大將軍衛青。霍去病在一次班師回朝的途中聽說自己的生身父親霍仲孺流落在河東郡,而且又有了個異母弟弟,就請父親和弟弟來見。霍去病見弟弟霍光年齡不大卻長得人高馬大、氣宇不凡,遂將他帶進了京城,認了姨母衛皇后和舅舅衛青。霍光由此成了皇親國戚。 有一天,衛青突然對霍光說皇上要召見他,霍光當時嚇得膽戰心驚,他一個鄉下孩子怎麼敢受皇帝召見呢?衛青安慰霍光說:“別看皇上赫聲威震,大臣們畏君如虎,但對小孩子們可好了。金日磾的兒子金賞、金建都是他的好朋友。他聽說你是從鄉下來的又是皇后和我的外甥,決定見見你。” 兩人進到劉徹的寢宮,霍光站在宮門口不敢進去。衛青鼓勵他:“有我在,別怕。”劉徹在裡面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知道是衛青和霍光來了,傳出話來:“還愣在那里幹什麼,快進來呀!” 劉徹一見霍光就喜歡上了這個壯小伙子,遠遠就招著手讓霍光走近他,並拉著霍光和他並肩坐在一起。霍光感動得涕淚泗流,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從那時他就暗下決心要為皇帝鞠躬盡瘁,報效朝廷。劉徹當時想留霍光在身邊,霍光卻要求隨舅舅一起出征去掃蕩匈奴。劉徹欣賞霍光的鴻鵠之志,批准了他的要求,封他為軍前都尉,隨大軍北征。經過幾個戰役,衛青看外甥不僅是個將才還是個帥才,就把屬下的一支輕騎部隊交給了霍光。在定襄的一場惡戰中,匈奴的部隊被擊潰向西北逃走,霍光帶著輕騎部隊窮追。追到定襄北二百里處遇到一條峽谷,霍光懷疑敵人會在這裡設下埋伏,就派幾個士兵化裝成匈奴兵去偵察。當時因為天黑,偵察兵沒有發現匈奴的伏兵,回來報告後霍光就驅兵前進。可是剛進入峽谷,就被匈奴伏兵包圍,霍光和將士們拼力廝殺,終是寡不敵眾,眼看就要全軍覆沒。霍光對將士們說:“為皇上盡忠的時候到了,大家寧死也不要當俘虜。”他們拋下馬匹與敵兵展開了肉搏戰。峽谷裡突然捲起了暴風,漫天沙塵,敵我難分。霍光暗暗傳令,漢軍袒右臂為標記,只虛張聲勢不可戀戰。匈奴兵分不清哪是自己人哪是漢兵,亂馬馳騁,自己把自己人踩死大半,不得不撤兵。霍光率僅剩的一半部隊乘勝追擊,直把匈奴兵趕到漠北。這場轉敗為勝的戰役震動了朝廷,劉徹親率滿朝文武大臣到京城外迎接霍光班師回朝。當劉徹看到盔甲破碎、渾身帶傷的霍光時,不顧自己的身份,拋開跟隨他的大臣撲過去抱住了霍光,感慨地說:“我的兩個外甥(霍去病和霍光)都是好樣的。” 殺妃詔書立了太子安排好輔佐大臣之後,劉徹應該安心了,誰也想不到他又作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殺鉤弋夫人。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劉徹早就想到劉弗陵幼小,母親年盛,他之後鉤弋夫人也會像老祖奶奶呂太后篡權奪位,淫亂宮廷。到那時,他在九泉之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鉤弋夫人廢掉兒子,肆無忌憚地坐上皇位。霍光畢竟是臣,臣有再大的權力也遏制不住皇太后的野心。他早就想好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高公公!”他移了移頭。一直伺候劉徹的高昂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連忙把手伸到枕頭下抽出一份密封的詔書。劉徹示意送給霍光,無可奈何地說:“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霍光打開詔書,臉色突變。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驚異地望著霍光。霍光展示詔書,詔書上寫著“處鉤弋夫人死”幾個赫然大字。但誰也不明白,皇上既然立了鉤弋夫人的兒子為太子,為什麼又要處死他的母親。 鉤弋夫人是李夫人賓天以後劉徹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她不僅長得秀麗而且能歌善舞,劉徹每次去邊塞視察都把她帶在身邊。冬天的北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她和劉徹雖然住的是特製的中間墊著厚厚羊毛的雙層牛皮大軍帳,依然抵禦不住寒氣的侵襲。劉徹的腳凍腫了,腫得像紅蘿蔔,癢得坐臥不安。每晚都是鉤弋夫人把水燒好,用手試到不熱不涼時才把他的腳按在盆子裡,用她那雪白柔嫩的手和著溫燙的水,把舒心和愜意從劉徹的腳上送到他的心髓裡。每當此時,劉徹就激情難耐,捧起鉤弋夫人桃花似的臉忘情地看著,暢懷地笑著,愛撫地親吻著。鉤夫人心領神會,知道接下來他想要幹的是什麼。她主動送春抱懷,一層層地脫去衣衫。就在這年的北國戰場上她懷上了劉弗陵。劉徹撫摸著鉤弋夫人隆起的圓肚子,小孩似的央求著:“給我生個男孩吧!這男孩就是將來的太子,子以母貴,你就是朕的皇后。”鉤弋夫人知道這是一句床笫戲言,因為那時劉徹已經立了衛皇后的兒子劉據為太子,劉徹就是再愛他的兒子也不敢廢長立幼,改立太子。兒子不是太子,她也就永遠當不上皇后。不過,劉徹愛她,愛她的兒子是真心實意的。現在,衛皇后和衛太子早就在巫蠱之亂時死去,鉤弋夫人認為她當皇后,兒子當太子的機會來了,立馬帶著她的這個寶貝兒子從京城跑來伺候劉徹。 劉徹指了指詔書說:“這事交給霍光去辦吧!” 霍光沒有想到劉徹會這樣殘酷無情,下狠心處死這樣賢惠且忠心於他的女人。鉤弋夫人也萬萬沒想到她這次是來送死的。 雨住了,天也快明了。劉徹迫不及待地催促霍光快去執行。 君命難違。霍光儘管不理解,但也要執行。他捧著聖詔在鉤弋夫人住的寢宮外整整站了一個時辰,眼看天已大明,他才小心翼翼地敲響了宮門。守值宮女告訴他,夫人一大早就帶著一群姐妹去了禦花園。 昨夜的一場暴雨把禦花園洗刷得明鏡似的光亮,飽嚐天恩霖雨後的花草樹木生氣勃勃地舒展開蓓蕾和葉子迎接著剛剛升起的雨後朝陽。滿園的垂柳濕潤而又清新,在晨風中搖曳、蕩漾;天上的小鳥追逐嬉鬧著穿過飄飛的柳枝,一路留下歡樂的鳴唱。鉤弋夫人在林間歡快地奔跑著,身後飄起的披風像一團雪白的雲朵追逐著她。 一群宮女在後面追喊著:“娘娘,娘娘……” 鉤弋夫人鶴立草坪,仰望著頭上的藍天白雲,小鳥高興地旋轉著、旋轉著,她慢慢躺倒在綠茸茸的草地上,笑著、翻滾著。她從沒有這樣高興過。就是在她被劉徹格外寵愛的那些日子裡,她雖然感到榮幸和自豪,但心裡卻恐懼得像站在一塊薄冰上,隨時都要提防著冰塊的突然破碎,掉進那深不可測的冰窟窿裡。李夫人那雙噴著妒火的可怕眼睛,金夫人對她冷如冰霜的嘲諷,蔣夫人在背後對她的惡意中傷,至今想起來都讓她不寒而栗。她在宮裡資歷淺薄又生性柔弱,從不敢和她們對壘,總是退避三舍,處處躲避著她們。只有劉徹下朝來到她身邊的那一刻,她才感到一個妃子被寵幸的愉悅和安全。也是上天有眼,讓李夫人進了荒野古塚,金夫人和蔣夫人也像江底沉船,被罰罪到永巷難以浮出水面,沒有女人再跟她爭寵奪愛,皇后之位舍她還能有誰?她夢寐以求,迫不及待地等待著當皇后的那一天。她不是急於要母儀天下,更不是想垂簾聽政。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呂后協助高皇帝平定天下的蓋世功勳,也沒有竇太后蠻橫霸道的淫威,她只想讓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在自己身上不再發生像高皇帝的戚夫人和景帝的栗夫人那樣的悲劇。現在,兒子已經被立為太子,她當皇后的大局已定,封後的詔書遲早會下來的,再也沒有重蹈歷史覆轍的後顧之憂了。在這藍天白雲之下,花香鳥語之中,她怎麼能不舒心暢快,仰天大笑呢? 宮女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追過來。 “夫人,你今天怎麼這樣高興?” 鉤弋夫人“咯咯”地笑個不停。 “是不是皇上又賞賜夫人了?” 一位老宮女指指自己發福的大肚子,猜測著:“是不是夫人這裡又懷皇子了?” 鉤弋夫人從草坪上一躍而起,舉著手帕跳起舞來。一邊跳一邊喊著:“我要當皇后了,我要當皇后了。” 侍女們歡呼雀躍,一齊跪地祝賀。 鉤弋夫人“咯咯”的笑聲格外響亮,驚得草坪上覓食的一群小鳥,“嗖”的一聲衝上蔚藍的天空。 霍光遠遠就听到了鉤弋夫人的笑聲。此時,他正戎裝佩劍,捧著一隻托盤站在御花園裡的翠雲閣上。他來到這裡好一會兒了,鉤弋夫人的歡快奔跑,朗聲歡笑,他都耳聞目睹。鉤弋夫人越是高興,霍光覺得他捧著的聖詔越是沉重。他是不忍心處死鉤弋夫人的。她才僅僅二十六歲,正是春天桃花般的艷麗,夏天荷花一樣的淡雅芬芳。他還認為她不應該死。她一向受皇上的寵愛,也一直忠心於皇上。在征戰匈奴的戰場上,她鞍前馬後地照顧著劉徹;在劉徹的病榻前,她殷勤周到地伺候左右。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認錯了字。他再次展開聖詔,一個字一個字地又仔細地看了一遍。聖詔寫得很簡單,就那麼幾個字。就是那幾個字就要鉤弋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永遠離開她的小兒子,永遠離開這個世界,變成一個冤魂,悲淒淒、哀慘慘地去陰曹地府報到,霍光不忍心再想下去。聖命難違,他只得步下台階向鉤弋夫人走去。他走得很慢,兩腳沉重得像灌滿了鉛。他也不想走得那麼快,他心存僥倖,希望在這最後一刻,皇上會突然收回成命,留下鉤弋夫人這條年輕的生命。可是,一直沒有這個消息。皇上年老了,皇上糊塗了。他作為皇上的忠臣、重臣,不能不在這人命攸關的時刻提醒皇上“不能殺鉤弋夫人!”他停住腳步想了又想,終於下定決心,返身向劉徹的寢宮走去。 “陛下!” 劉徹問:“是霍光嗎?鉤弋夫人死了嗎?她臨死說了些什麼?是不是罵我昏君、暴君,無情殘忍?”霍光猶豫了一下,誠惶誠恐地問:“臣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殺死鉤弋夫人?”劉徹瞪著呆滯的眼睛,想了好長時間,突然問:“你說什麼,朕要殺死鉤弋夫人?” 這個聖旨很可能是在劉徹昏迷時寫下的,霍光慶幸自己沒有草率地向鉤弋夫人宣布這個處死她的命令。如果他不是這樣謹慎,鉤弋夫人現在正在黃泉路上向奈河橋走去。 霍光乘機亮了亮聖詔,說:“臣這就讓高公公焚毀。”劉徹木訥地看著霍光,回想著。 霍光催促高昂快去。高昂正要走,劉徹又喊住了他:“慢……把聖旨拿過來讓朕再看看。” 高昂把聖旨呈於劉徹。劉徹反复看著詔書,嘴裡嘟噥著:“還真有這麼回事。”他回憶著,終於想起來了,鄭重地問:“霍光,你真的不明白朕的意思嗎?”霍光說:“臣愚昧,求陛下明示。”劉徹徹底清醒了,嘆了一口氣,沉痛地說:“自古以來,國家之所以混亂,都是因為君王年紀太小,而母親青春旺盛,沒有人可以管得住她。呂太后挾幼主把持朝綱,淫亂宮廷就是教訓。所以,朕不得不除掉鉤弋夫人。我知道你不忍心讓鉤弋夫人死,其實朕也捨不得鉤弋夫人去死。可是,為了劉家的江山永固,為了不讓年輕的鉤弋夫人在朕死後淫亂宮闈,把持劉氏的朝廷,朕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霍光恍然大悟。劉徹不愧是個英武的皇帝,就是比他想得高、看得遠。他怎麼沒有想到處死鉤弋夫人是事關江山社稷的問題呢?是的,如果留下鉤弋夫人,一旦皇上去世,新主年幼,鉤弋夫人操縱了朝中大權,他霍光還真的奈何不得這個年輕氣盛的皇太后呢!他感激皇上為他以後的輔政著想,同時明白皇上把本不該他執行的任務而交給他的用意。那就是讓他親手剷除輔政路上的荊棘和草刺。他後悔自己沒有堅決地執行這個任務。劉徹催促他:“快去吧!再遲疑,怕朕心一軟又要收回這個決定了。” 霍光高大的背影消失了,劉徹又不安起來。他想最後再看鉤弋夫人一眼,掙扎著從臥榻上坐了起來。 “皇上,您?”金日磾連忙攔住劉徹。 “快扶朕到觀景樓上去。”推開金日磾就要下床。 高昂也擔心地勸告劉徹:“陛下,您這龍體?”沒等高昂話說完,劉徹就瞪著眼睛暴怒起來:“朕最後再看鉤弋夫人一眼你們都不同意嗎?” 金日磾無奈,只得背起劉徹向觀景樓走去。 劉徹又交代高昂:“把田宰相召來,陪朕一起去。” 最後再看她一眼“鉤弋夫人接旨!”霍光站在翠雲閣上喊著。 宮女告訴鉤弋夫人:“娘娘,聖詔來了。” 鉤弋夫人高興得把手絹拋向空中,旋轉著跳起舞來。跳著跳著,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吹兮發棹歌,極歡樂兮哀情多……劉徹站在觀景樓上,聽出鉤弋夫人唱的是他寫的那首《秋風辭》。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他依然記憶猶新。那是一個天高氣爽、碧空如洗的秋天,他和鉤弋夫人在濟汾河上泛舟。蔚藍的天空下鶯歌燕舞,波光蕩漾,他的心情特別的好,伴著有節奏的槳聲隨口誦出了這首詩。鉤弋夫人精通音律,又善解帝意,很快把這首詩譜成一首歌,唱出了劉徹樂中有憂的心情。鉤弋夫人至今還在懷念著他們那時的賞心樂事和情深意篤,這讓劉徹又動了惻隱之心,他深深地嘆息著。 田千秋窺測到劉徹心理的變化,想抓住這個機會挽救鉤弋夫人的命運,小心翼翼地問:“陛下,等以後……” 鉤弋夫人的能歌善舞在劉徹的眼裡幻化為風流淫蕩的女人。 “不,朕的聖詔豈能朝令夕改。”劉徹堅定不移地說。他快死了,他必須讓她先死,他不能把自己所愛的漂亮女人留給別人。劉徹揩了揩昏花的眼睛,沒有找到霍光的身影,急切地問:“霍光呢,他怎麼還沒有宣布朕的命令?”田千秋向遠處眺望了一會兒,指著翠雲閣說:“大將軍在那裡!”劉徹瘋狂地喊著:“殺,殺,快把那個風流女人殺了!”由於太激動,突然一陣昏厥。田千秋催促金日磾:“快送皇上回寢宮,不能讓陛下看到血光。” 鉤弋夫人滿面春風地跑過來,跪在翠雲閣的台階下,等待著霍光宣布那個她以為會令她驚喜的冊封詔書。這詔書來得不容易呀!衛皇后死後,李夫人、蔣夫人、金夫人,還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妃子都千方百計地討好皇上,甚至不擇手段相互攻訐,瘋狂爭奪,最終沒有一個得到皇后的寶座。她雖然看著不動聲色,可心裡卻是走過了漫長難熬、苦苦等待的十年路程啊!現在她得到了這個位置,自然是高興、激動啊!她暗暗告誡自己,不要慌不要忙不要急不要亂,皇后已經是你的了……霍光窺視了一眼鉤弋夫人,她的確是個美女,姿色鮮豔、清純典雅、獨具風韻。就是這樣的美女即將死在他的劍下,他握劍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這把寶劍在戰場上殺敵如砍瓜,不知有多少匈奴兵將被它削去頭顱、穿透五臟六腑、砍斷了手足。在慘烈的戰鬥中,血水染紅了河水,浸透了沙漠;哭喊聲盈滿天宇,震顫山岳。面對這樣的殘忍可怖的畫面,他的心從沒有顫抖過,他的手也從沒有綿軟過,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戰爭把他的心鍛造成一塊冷鋼,把他的兩隻手練成了兩隻鐵腕。可是今天,他的心在慌亂地蹦跳,捧聖詔的手在不住地哆嗦。這是他從沒遇到過的軟弱。 鉤弋夫人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聽到霍光的宣詔,再也鎮靜不住了:“大將軍,鉤弋夫人在此接旨。”她的聲音清脆而急切,向霍光提醒她的存在。 霍光終於說話了:“娘娘可知陛下給您的是什麼詔書?”鉤弋夫人調皮地說:“皇上的詔書一定是喜事。大將軍放心,我不會高興得暈過去的。”看來鉤弋夫人沒有一點預感。霍光不忍心馬上宣讀詔書,他得慢慢讓她接受這個現實,一步步引導她往不幸的事情上去想。 “皇上的聖詔如果是讓夫人失望悲傷的事呢?” 鉤弋夫人自信地答道:“大將軍放心,皇上的冊封詔書只能使我高興,怎麼會使我失望悲傷呢!” 詔書終歸是要宣布的,皇上還在等待著他的複命。霍光不得不走下台階,將詔書呈送與鉤弋夫人:“娘娘自己看吧。”鉤弋夫人接過詔書一怔,不相信地問:“這不會是真的吧?”霍光認真地說:“是陛下的親筆御書。”鉤弋夫人再次看了看詔書,果然是劉徹的親筆字。 “天哪!”鉤弋夫人頓時如雷轟頂,她嚇得暈了過去。宮女們慌忙撲過來抱住鉤弋夫人,呼喊著:“娘娘,娘娘!” 鉤弋夫人醒來了,發現這不是夢,而是嚴峻的現實,她哭喊著膝行到霍光面前,拉住霍光的袍角,泣不成聲地問:“大將軍,陛下為什麼要讓我死?” 霍光不敢告訴鉤弋夫人真情,含含糊糊地說:“霍光只知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鉤弋夫人苦苦哀求:“大將軍,您發發善心,救下我這條小命吧,我離不開我的兒子啊!” 霍光撫慰鉤弋夫人:“娘娘安心地去吧,太子我會照顧好的。” “不……”鉤弋夫人哭喊著,“我不能死,我要親自去見皇上。” 面對鉤弋夫人的苦苦哀求,霍光的心碎了。可是,他再也不敢有婦人之心了。但他不忍心親手殺死她,臨走前他對鉤弋夫人拋出一句話:“我給娘娘留一個全屍!” 既然皇上非要她死,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鉤弋夫人看著詔書徹底絕望了。她慢慢解下披風,蹣蹣跚跚地踏上翠雲閣裡的石凳,把披風搭在橫樑上,綰成一個死扣,雙手抓住死扣慢慢把頭伸了進去……“娘娘……”侍女們哭喊著向鉤弋夫人撲去。 高昂急急地跑來,宣讀了劉徹的又一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追諡鉤弋夫人為皇后。欽此!” 劉徹在去掉最後一塊心病之後於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二十四日)駕崩,享年七十一歲。二十五日,八歲的劉弗陵繼位,成為西漢的第六任皇帝——漢昭帝,立年號始元。 在漢武帝之後的二十年中有十八年是霍光輔政,可以說西漢這十八年的歷史是霍光輔政的歷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