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蒙古帝國2·狂飆西進

第29章 貳

蒙古帝國2·狂飆西進 包丽英 5174 2018-03-13
湛藍的天幕下,草原不斷地向前延伸,無休無止,無邊無際。絲絲縷縷的白雲映襯著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卻將深邃隱在澄淨之後。一條銀亮的小河隨意地伸展著柔美的曲線,任一群羽毛淺灰的水鳥在碧波中覓食嬉戲。羊群優雅地點綴在草叢之間,懶洋洋地啃著青草。 被青草環繞著的天使湖,莊靜如處子,絕不因任何旅者的腳步而稍稍改變她的深沉,即使你從湖中掬起一捧水,不經意地撥動了水弦,她也只是優雅地漾起波紋,之後將波紋送走,重又柔柔地註視著你有點起伏不定的眼睛、鼻子和嘴唇。 站在湖邊,猛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心胸也為之豁達起來,草原是美麗的,天使湖是美麗的,可以包容一切的無私的愛是美麗的。 百靈用力伸展著腰肢。 耶律恪痴痴地凝望著她。

耶律恪是乃馬真皇后派到薩萊城遊說拔都的。幾年來,拔都都沒有去參加忽裡勒台大會,這種消極抵制的態度,造成了汗位懸虛已近五年。五年間,乃馬真皇后攝政,迷戀巫術,信用佞人,硬將一個好端端的國家搞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一代賢相耶律楚材被乃馬真皇后無故罷免,憂憤而死。許多重臣心灰意冷,不問朝政,國事日非。 拔都身在薩萊城,卻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蒙古本土的政局。對於因汗位懸虛和皇后監國帶來的弊端,他的內心非常清楚,也十分焦慮。然而,將國家交給貴由,他的確不甘心,更不放心。貴由狹隘、自私,絕非汗位的合適人選。 耶律恪來到薩萊城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中,他一直都在與拔都密談,也一直不遺餘力地勸說拔都放棄他的堅持。

耶律恪告訴拔都,乃馬真皇后這次之所以如此著急召開忽裡勒台大會,與她近來身體欠安有關。這些年,乃馬真舉帝國之富,廣泛籠絡人心,幾乎說服了所有王公貴族,要他們支持貴由。但是,如果沒有拔都的首肯,這些人也不敢輕易表態或有所舉動。第二次西征的赫赫戰功使拔都個人的威望已達到無人敢望其項背的程度,許多人寧可得罪貴由,也不願得罪拔都。如果拔都不同意,或者說不默許貴由嗣位,蒙古帝國四分五裂的危機,就不再是一種傾向,而隨時可能爆發。 耶律恪有著如他父親耶律楚材一樣清醒、敏銳的頭腦。父親含恨而逝後,他更加看淡了名利和地位。但他深愛著他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蒙古草原,他真的不希望這個如日東昇、朝氣蓬勃的國家因為汗位之爭而衰落。這正是他肯接受乃馬真皇后的派遣,來薩萊城做一名說客的原因所在。而比這更重要的原因是,薩萊城還有一位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說服拔都並不容易,不過,耶律恪還是成功了。拔都考慮了三天,終於向耶律恪說道:“你代我問候新汗。” 耶律恪必須盡快返回蒙古本土,將這個消息告知乃馬真皇后。臨走前他抽出一點時間,來向百靈辭行。 百靈側身拔下一根細草,放在嘴裡慢慢嚼著。她對耶律恪似乎無話可說,而耶律恪卻是一肚子的思念不知從何說起。自從二人偶然相識,時間和距離都不曾讓他忘情於這個與眾不同的姑娘。 百靈望著天使湖,避開了耶律恪溫柔的注視。 “百靈?”耶律恪終於打破了沉默。 “嗯。”百靈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哦,不,齊尼蘭薩和諾敏就快成婚了,你能參加他們的婚禮嗎?” “我當然想。可惜……”

百靈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不能讓他知道,她是多麼希望他留下來——永遠留下來。 “我明白。你也是身不由己。” 耶律恪岔開了話題:“齊尼蘭薩做了拔都汗的侍衛?” “新近補的。” “他好像比以前瘦了一些,不過更精神、更快活了。” “是啊,他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 耶律恪和百靈又沉默了。一陣清風拂過,天使湖漣漪微起。天使湖邊上蓋著幾間造型迥異、各具特點的涼廳,涼廳前鋪著砂石小路,彼此相通,頗有幾分江南氣息。諾敏給耶律恪介紹過,這些都是百靈的創意。天藍湖碧的時候,拔都汗、冰姬皇后和百靈就會在這裡對弈。而且,原本這也不叫天使湖,是百靈給它起了這個好聽的名字,拔都汗就將它正式命名為天使湖了。

“百靈。” 百靈回頭看著耶律恪,耶律恪看得到她的微笑,卻看不到她的悲傷。 “你說。” “等我辦完這件事,我能不能回來找你?” “找我?” “是,找你……向你求婚?” 百靈的臉突然變得蒼白。 “百靈,你……或許,你在這裡已經有了心上人?”耶律恪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忐忑不安地小聲問道。 百靈噙住淚水,急忙扭過頭,望著天使湖那邊的草地。 耶律恪明白了。理智與內心的失落、淒涼激烈搏鬥著,使他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當他重新開口說話時,語氣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請原諒,我不該太唐突。” “對不起。” “你很愛他,對嗎?” “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能離開他。”

“我很羨慕他。” “耶律恪……” “什麼?” “忘了我吧。” 耶律恪低頭不語。 百靈的淚水悄然滴落在天使湖邊。 那天,當她聽說耶律恪來了時,她悄悄地哭了一夜。她知道,這一次,她再也無法迴避那個終將令她和耶律恪痛苦的話題。是啊,她怎能不傷心不難過?畢竟,她要放棄的是她原本準備相守一生的愛情。 耶律恪,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其實是我的父親。拔都汗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和齊尼蘭薩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同他在一起,我們都不可能再離開他,離開薩萊城了。 所以,我只能拒絕你。原諒我吧,耶律恪,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一生將你都裝在心裡,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祝福你,耶律恪!

耶律恪的嘴角顫動著,牽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在相識的那些日子裡,他自認為他看得懂百靈的內心,現在從頭回想,他才恍然記起,事實上他和百靈從沒有向對方表白過什麼。他的自信在物是人非中支離破碎。他並不怨百靈,對他而言,百靈永遠是一位純潔美好的姑娘。 祝你幸福,百靈! 忽裡勒台大會後,貴由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大汗的寶座(這一年是1246年)。拔都還是沒有親臨大會,只派來了一位能夠代表他本人的使者。 貴由暫時忍下了這一口氣。他並不感謝拔都的讓步,相反,他絕不會忘記,假如不是因拔都的反對,他絕不會花了五年才坐上他夢寐以求的汗位,這個汗位曾經那麼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作為施政的第一步,貴由首先起用了那些被他母親乃馬真無故罷免的老臣。為此,貴由還和意見嚴重分歧的母親發生了爭吵,不過,最後乃馬真還是讓步了。

不管怎麼說,蒙古現在的主人是她的兒子。 這件事大大提高了貴由的威信,卻影響了乃馬真的健康。不久,乃馬真要求回到窩闊台汗國的都城葉密立頤養天年,後來就在那裡病故。 最心滿意足的應該是海迷失。 海迷失在貴由繼立的過程中用盡了心機,被貴由立為皇后。 爾魯的預言變成了現實。 海迷失邀請在哈剌和林的所有宗王家眷到她的宮帳祝賀,她為她們準備了宴會,同時名正言順地收取賀禮。 蘇如夫人帶著兒媳們稍後來到海迷失的宮帳。即使對蘇如夫人,海迷失也絲毫不想掩飾她的倨傲。 蘇如夫人卻安之若素。 修眉看不慣海迷失盛氣凌人的樣子,藉口去找雪雪,離開了宮帳。她和雪雪一同返回時,除了蘭容,其他被邀請的人都到了。

蘭容身體不適,沒來參加宴會。 海迷失很不滿,要雪雪再去一趟,務必將蘭容請來。雪雪初時不肯,看到蘇如夫人正沉靜地望著她,這才勉強去了。 許久,蘭容才在雪雪的攙扶下來到海迷失的宮帳。她的臉頰蠟黃,額頭上浸出細密的冷汗。蘇如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關切地問道:“孩子,你這是怎麼啦?” “肚子有些痛,一會兒就沒事了。”蘭容的聲音虛弱而沙啞。 “讓大夫看過了嗎?” “老毛病了,不用看。” “有病可耽誤不得。正好薩哈木昨天回來了,待會兒傳他過來給你看看。” “好啦,四嬸,讓我們的病美人先坐下吧。喝口熱茶,或許肚子就不疼了。”海迷失譏誚地說道。 蘇如夫人彷彿沒有聽見:“修眉,你去請薩哈木過來。”

“真的不用。四嬸,我這會兒疼得不打緊了,不要耽誤了宴會。” 海迷失冷冷地哼一聲:“如果不是等你,早就開始啦。” 蘭容吃驚地望著海迷失。這個眉目間掛著惡意的女人,難道就是那個曾經蘭容姐長蘭容姐短的海迷失嗎?她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蘇如夫人拉著蘭容坐在自己身邊,修眉立刻倒了一杯滾燙的茶放在蘭容的面前。 蘭容正欲端起茶杯,腹中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急忙緊緊摀住了肚子,轉瞬間已是大汗淋漓。 蘇如夫人不再猶豫,立刻傳來侍衛,要他們馬上套車將蘭容送到薩哈木的帳中診治。她親自相陪。蘭容是她最珍愛的孩子,與擔憂蘭容的病情相比,海迷失的憤怒絲毫不在她的心上。 其他的女眷原本就不願意參加海迷失藉以炫耀的宴會,這會兒見蘇如夫人、修眉、蘭容都走了,她們乘機告辭,一場宴會不了了之。 海迷失以為蘭容故意給她難堪,望著空蕩蕩的大帳,氣得一把將桌上的酒盞、菜餚全都掃落在地上。 她恨蘭容,但她更恨蘇如夫人。 蘇如夫人在蒙古臣民中所具有的威望,是她,甚至是她的婆婆乃馬真皇后都永遠無法企及的。這個女人像一座山橫亙在她的眼前,讓她無法逾越,又不能不懷有深刻的忌憚。她希望隨著貴由汗位的穩固,她總有一天能夠想到一個萬全之策,像除掉大那顏拖雷那樣,將眼中釘蘇如夫人一併除去。 當然,這並不容易,要冒很大的風險,還需要她認真謀劃。 不過,這件事目前還未到時機。與蘇如夫人相比,她首先要對付的是蘭容。 幸虧薩哈木救治及時,蘭容的病情暫時得到了控制。這是當年流產留下的虛症,這些年,因為久治不愈,落下了嚴重的病根。蘭容雖然感激蘇如夫人的好意,但海迷失在宴會上的態度是個危險的信號,她不願意給蘇如夫人帶來麻煩,執意回到了自己的帳子。雪雪和修眉輪流照顧著她。尤其是雪雪,這位倔強善良的姑娘,實在看不慣婆婆海迷失的所作所為。 過了一些日子,海迷失也假意來探望蘭容,她見雪雪正在帳中服侍蘭容,十分不滿,呵斥道:“雪雪,你怎麼不待在自己的帳裡?病人需要靜養,難道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雪雪懶得理她,沒有回答。 “雪雪,你先回去吧,我和你額吉說會兒話。”蘭容溫存地說。 雪雪扶著蘭容坐了起來,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將一杯熱好的牛奶放在她的手裡,這才離去。 海迷失向雪雪的背影啐了一口:“瞧一瞧,這就是我們那位賢惠的四嬸教出來的,連起碼的禮貌都沒有。” 蘭容心生厭惡,呷了一口熱奶。 見帳內沒有別人,海迷失自己揀了個凳子坐在蘭容的床前:“你怎麼樣了?肚子還很痛嗎?”她的語氣雖熱切,卻不懷好意。 “好多了,就是身上還軟,使不上勁。” “你一定是心裡不痛快才生病的吧?” “什麼?”蘭容一時沒聽懂。 “如果闊出不死,皇后的位置本來應該是你的。” 蘭容驚訝地望著海迷失。 過了一會兒,她語氣淡淡地問:“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怎麼,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嗎?”海迷失眼睛睜得大大的,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闊出死了,對你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闊出是我的丈夫,對於他的早逝,我當然感到難過,也備受打擊。可是,如今我心裡已經平和了許多,畢竟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在一起。” 海迷失冷冷一笑:“蘭容,你知不知道,我一向最討厭你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跟我說話。” “我有嗎?” 海迷失自顧自地說下去:“其實,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很久了,我一直很痛苦。你懂得這種痛苦嗎?我總問自己,什麼時候我才可以不必再忍下去?你告訴我,什麼時候?” “原來,你一直都在恨我。”蘭容輕緩地說道。她還是第一次看清了海迷失是個怎樣的女人,不過,自從闊出死後,再也沒有能讓她感到驚奇的了。 “當然。我幹嘛要瞞你!你一直都在跟我搶,搶闊出,搶貴由,搶成吉思汗的寵愛,搶窩闊台汗的信任……可那又能怎麼樣?闊出早早死了,你做了寡婦。貴由是我的,是我造就了他,沒有我,就沒有他的今天!你有什麼!你膝下連一兒半女都沒有,你不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嗎?” 蘭容感到一陣眩暈,急忙閉了一下眼睛。 “我說到你的痛處了吧?” 蘭容穩了穩心神,平靜地望著海迷失:“莫非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要跟我說這些的嗎?” “是。” “我從來就不知道,你也愛過闊出。” “愛他?”海迷失笑了起來,聲音尖利而生硬,“你真的以為我愛他?我愛的只是離他很近的權力。誰讓他是窩闊台汗最心愛的兒子呢?只可惜他天生短命,否則,我又怎麼會嫁給貴由!” “你怎麼知道貴由一定會繼立大汗之位?” “他是大汗的長子,又是乃馬真皇后的兒子,他有機會。就算這是一場賭博,我也要賭下去,事實證明,我賭贏了。” “賭贏又如何?” “有贏就有輸,我贏了,說明你輸了。” “那麼,你今天來,就是為了羞辱我嗎?” “對。” “我曾經一直把你當做我的朋友。” “那是你有眼無珠,你很蠢。” 蘭容望著海迷失,微蹙眉頭,輕聲地嘆了口氣。 “你一定是想說什麼。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在想,你的悲劇就在於你可以愛,卻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愛嗎?我倒不知道這世上有誰值得我去愛他?” “所以你的心才會變得如此冷酷,你臉上的線條才會變得如此嚴厲,因為你感受不到愛,也就無法感受到幸福。” “你說什麼?” “你可以走了。” “你在攆我嗎?” “算是吧。” “別忘了,我是當今皇后。” “還是一位心機深藏的女人。” 蘭容再不願跟海迷失多說什麼,她微微合上眼睛。雖然看清了海迷失的真實面目,但她的心情卻很平靜。 海迷失可以感受到這種平靜。挫敗感讓她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她瞪著蘭容,瞪了好一會兒,然後,憤然起身。 看著海迷失的身影消失在帳外,蘭容劇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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