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蒙古帝國4·帝國餘暉

第57章 叁

蒙古帝國4·帝國餘暉 包丽英 5761 2018-03-13
在帖木兒王引以為榮的宮帳發生喋血事件後不到兩個月,哈里勒竟然又做了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短短的時間內,他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做了兩次新郎,而這一次,他娶的是他此生最心愛的女人——沙朵蘿樂。 沙朵蘿樂原是貴族汗甫丁的妻子,人們都說她容貌艷麗,舞姿曼妙,世所少見,但在我的印像中,她只不過是個傲慢與輕佻兼而有之的漂亮女人。據說,哈里勒最初是在汗甫丁舉辦的一次家宴上見到她,自此便被她深深迷住了。這之後,他使用了一切辦法迫使汗甫丁將沙朵蘿樂獻給他。不僅如此,人們傳言,為了迎娶沙朵蘿樂,哈里勒要在宮帳舉行一次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婚禮。 然而,這場極盡豪華的婚禮歐乙拉公主和我都沒有參加。 我也許可以原諒哈里勒,不會將他的劣行全部告訴沙哈魯,可我在骨子裡依舊憎惡他。因為,如果不是他,公主的健康也不會每況愈下。我不光拒絕參加婚禮,也拒絕為哈里勒的新娘設計任何首飾。我以受到驚嚇失去靈感為由,在得到罕則黛妃主的允許後,帶著公主回到塞西婭洞療養身體,以此避開了哈里勒的糾纏。

我們從塞西婭洞回到撒馬爾罕時,哈里勒的婚禮已經結束將近半年了。我們聽說了一些事情,事情似乎會對哈里勒產生影響。 索度告訴我們——不是他親眼所見,只是他聽到的一些傳聞——自從娶了沙朵蘿樂為妻,哈里勒再也不肯到其他夫人的房間裡去。他每天守著沙朵蘿樂,寸步不離。她的舞姿讓他陶醉,她的歌聲讓他痴迷,他就這樣不顧一切地守著她,忘記了他是一個君王,世間還有其他事情等待他去處理。這樣的結果可想而知,一個女人牢牢地佔據著屬於許多女人的男人,無節制地索取他的性與愛,其自私不可能不招致其他女人深刻的嫉恨。這些女人同樣也是哈里勒的妻妾,她們甚至比沙朵蘿樂更有身份和地位,也不乏青春與美貌,可是,她們卻不得不忍受一個後來居上的女人那得意的、放浪的笑聲。

妒意,像烙在心裡的疤,被恥辱感撕扯得鮮血淋淋。而積怨,就像發酵的酒,越是深埋,越是濃烈。 公主無法不對哈里勒的行為感到憂慮。儘管她什麼也沒有說,可我知道,她比我更敏銳地預見了一種必然的不幸。 雖然她並不知道,不幸最終會以什麼樣的面目出現在哈里勒面前。 不知哪個多嘴的人將公主回來的消息報告給了沙朵蘿樂,在我們回來的第三天,這個女人突然派人來邀請公主到她的宮帳做客。沙朵蘿樂的宮帳原本屬於圖瑪大王后,大王后在帖木兒王東征前被沙哈魯接到哈烈,此后宮帳一直空著。哈里勒大婚不久,便將大王后引以為傲的宮帳賜給了沙朵蘿樂。 也許出於某種炫耀的心理,沙朵蘿樂邀請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她的前夫汗甫丁和哈里勒的其他夫人。公主被沙朵蘿樂的侍衛接到宮帳時,宮帳裡已經坐了很多人,這些人都是哈里勒的臣子及其家眷,他們不得不來,但一個個神情嚴肅、默不作聲。他們這種表現,使本來應該熱鬧的場面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當公主出現在宮帳之中時,人們重又變得活躍起來。每個人都向公主問候,臉上露出久違親切的笑容。沙朵蘿樂也很難得地走下座位迎接公主,可惜,她誇張的熱情和做作的言辭,無法讓人對她產生好感。 哈里勒來得稍稍晚些。他與沙朵蘿樂居中高坐,不經意地顯出一臉倦怠。直到宴會宣布開始,汗甫丁和哈里勒的眾位夫人仍然沒有出現在宮帳中,沙朵蘿樂心中不快,用一種極不耐煩的態度派了幾個侍衛前去催請遲到的人。不久,回話一一帶到,汗甫丁藉口身體不適,拒絕前來;哈里勒的夫人們卻毫不客氣,不僅說了些難聽的話,還將沙朵蘿樂的侍衛攆出了府邸。沙朵蘿樂如同賭氣的孩子般,非要侍衛原樣轉述每位夫人的回話,她一邊聽,一邊臉色變得鐵青。派去催請哈里勒大夫人的侍衛最後一個回來,大夫人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卻像刀子一樣戳進了沙朵蘿樂的心窩。大夫人說,這麼下賤的人也配請我!聽了這句話,沙朵蘿樂將桌子上所有的杯盤都扔在了地上,扔完了,揪扯著自己的頭髮,號啕大哭。

參加宴會的人全被嚇得不輕,眾人也不管哈里勒要如何哄她,從公主開始,人們一個跟一個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宮帳。在帳外,公主抹了把額頭上浸出的汗水,神情輕鬆了不少,她問我:“塞西婭,我們要怎麼樣回城去呢?” “能不能將這個榮幸給我,讓我親自送您回城呢?”一個渾厚的男音突兀地在我身後響起。 我回過頭,原來是他,他是旭烈兀汗的後人,我一時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但我給他的新婚夫人設計過一對手鐲。 “謝謝您,塔哈爾。”公主依然記得他的名字,很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們上了塔哈爾的馬車。塔哈爾的馬車寬敞明亮,四周圍著紫色的紗幔。塔哈爾讓我與公主坐在一起,他自己坐在公主的對面。 塔哈爾是個濃眉大眼、長相英俊的年輕人,以前,他從沒有機會與公主如此接近,因此,他好像有些緊張,不知道該對公主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設法消除了他的局促與不安,她微笑著問他為什麼沒有帶夫人來。 “她回娘家了。”塔哈爾簡短地回答。 然後,他們談起一些愉快的往事,談起他們共同熟悉的人。回憶是愉快的,因為那個時候,帖木兒王還活著。塔哈爾做過帖木兒王的貼身侍衛,後來被擢為將軍,協助王孫哈里勒坐鎮撒馬爾罕。塔哈爾對帖木兒王的知遇之恩念念不忘,卻絕口不提哈里勒,更不提剛才在他眼前發生的那一場鬧劇。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很快,馬車停在了歐琳堡金碧輝煌的正門前。 塔哈爾第一個跳下馬車,將手臂伸給公主。當公主輕輕扶住他的手腕時,我看到他的臉上閃動著歡樂的光芒。 塔哈爾沒有拒絕公主的邀請,他大概也想看看傳說中的歐琳堡是什麼樣。他跟隨在公主的身邊,閉緊嘴巴,眼睛四處張望。他不斷變幻的表情告訴我,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令他心神激盪。

索度夫婦在廚房忙碌,聽說公主回來了,他們跑出來迎接她。公主一見到索度,就笑瞇瞇地對他說:“索度,有吃的東西嗎?我都快要餓死了。” 那一刻,塔哈爾的驚奇簡直無以復加。在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公主,原來竟像孩子一般天真、嬌弱。 索度急忙回答:“有,有,馬上就好。您和您的客人先回大廳喝杯熱奶茶,我這就將午飯備好。” 索度不問我們為什麼參加宴會卻餓著肚子回來,任何時候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絕不能讓公主多等。 塔哈爾留下來,享受著索度和他的妻子為我們準備的雖然簡單卻很可口的午餐。談話不受拘束,塔哈爾心情愉悅。臨別時刻,他真誠地向公主提出了一個請求,他說,他希望不久之後可以帶著夫人來歐琳堡做客。公主對他和他的夫人表示歡迎,並說,歐琳堡的門永遠向他們夫婦敞開。

索度按照公主的要求,將塔哈爾送出歐琳堡。他轉回來的時候對公主說,塔哈爾見公主的身體有些虛弱,準備明天派人送些名貴的藥材過來,這是他的一點心意,希望公主不要拒絕。 公主蒼白的臉上閃現出可愛的笑容,對於溫暖的饋贈,她當然不會拒絕。 塔哈爾乘著馬車走了。對他而言,今生今世能在歐琳堡受到公主的款待,與其說是一場愉快的經歷,不如說是一次愉快的體驗。 塔哈爾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第二天,他果然派人送來了名貴的人參、鹿茸和靈芝,隨行的還有一位大夫,大夫交待索度,這些東西可取適量燉湯喝,也可以浸泡在酒中製成藥酒服用。 大夫為公主檢查了身體,雖然他慢言細語,神態輕鬆溫和,我卻敏感地發現他的眉間隱隱鎖著不安。檢查完,他向公主告辭,吩咐索度隨他去取藥。我像往常一樣陪在公主身邊為她按摩,努力忘掉大夫古怪的表情。

我盡量讓自己去想塔哈爾。 後來我發現,我其實一直在想沙哈魯。我不知道,沙哈魯是不是也在惦念著公主?如果是,他又如何忍心不來? 不,我不能再想沙哈魯,還是想想塔哈爾——不如想想塔哈爾。 我敢說,塔哈爾的確很想再次拜訪歐琳堡,可是這樣的願望在公主活著時居然沒有實現。這個願望之所以沒有實現,是因為其後不久撒馬爾罕城中發生了一件更加讓人震驚的事情。 而一切事情的起因,還得從沙朵蘿樂說起。 那天的宴會,沙朵蘿樂受到了哈里勒其他夫人的羞辱,她的憤怒可想而知。為了報復,她向哈里勒提議將這些對她不敬的夫人們分別賜給大臣或者將軍。一開始,對於這個異想天開的提議哈里勒當然不予理會,可是,沙朵蘿樂羞憤之下病倒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後來連話都說不出來。眼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就要離他而去,哈里勒終於遷怒於同樣陪伴了他多年的夫人們,下令將這些女人全都賜給追隨他的十餘位貴族,並下令,不許任何人對此事有任何異議。

他做出這個決定後,沙朵蘿樂的病不藥而愈。 然而,對另外那些被賜嫁臣子的女人而言,世間最大的污辱恐怕莫過於此吧。這些對哈里勒由愛生恨的女人,轉而勸說自己新嫁的丈夫們聯合起來,廢除昏庸的哈里勒,殺死可惡的沙朵蘿樂。由於她們的態度是如此堅決,在她們的一再勸說下,在一心想報奪妻之恨的汗甫丁積極遊說、聯絡下,貴族們終於發動政變,他們帶領軍隊沖進王宮,將哈里勒投入監獄,將沙朵蘿樂裝進囚車,並在囚車上貼上淫婦的字樣,由一匹瘦馬拉著,每天遊街示眾。 在這些發動政變的貴族當中,有一個就是塔哈爾。他憑藉高貴的身份,成為撒馬爾罕臨時的主人。 這時,已順利平定除西波斯之外各地叛亂的沙哈魯不失時機地派遣一支軍隊來到撒馬爾罕城下,這支軍隊由兀魯伯率領。他們到來時,塔哈爾命人打開了撒馬爾罕的城門,將兀魯伯迎進城中。

幾天后,沙哈魯率領的本軍也進駐撒馬爾罕。回曆八〇九年(約1407年初),他在眾望所歸中登臨王位。 至此,歷時兩年的王位之爭,終於像公主所期望的那樣,由胸襟開闊、智慧超群的沙哈魯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不僅如此,也正如公主所期望的那樣,沙哈魯表現出他天性中的仁慈和大度。他親自到獄中釋放了哈里勒,他還讓人打開囚車,將飽受羞辱和折磨的沙朵蘿樂送還哈里勒,然後命他們鎮守伊剌黑。 與生平最愛的女人相伴,命運向哈里勒露出了一絲微笑。與他倆一同前往伊剌黑的,還有妃主罕則黛。 在經歷了無盡的擔憂與思念之後,沙哈魯和兀魯伯與我們終於團聚了。當兀魯伯像一頭飢餓的小鹿撲向草地一樣撲進歐乙拉公主的懷抱時,我看到沙哈魯轉過身去,靜靜地、飛快地用手拭去了突然溢出眼眶的淚水。 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兩眼痴痴地註視著公主。 在公主偶爾抬頭,他與公主目光相接的剎那,他的臉上閃過深刻的思念,也閃過隱約的驕傲。 是的,他做到了,他果然做到了。帖木兒王病逝之後,他審時度勢,不是急於爭奪王位,而是不遺餘力地穩定帝國局勢,努力收復因帖木兒王的病逝而面臨喪失的領土,他的所作所為,讓更多的人看到了他的雄才偉略,也讓那些在爭奪王位中失勢的如奧瑪、米蘭沙等人選擇依靠他。可以說,正是他這種以退為進的策略使他的力量成倍壯大,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最後一位對手哈里勒卻因為對王位的急切攫取導致眾叛親離。 他做到了公主希望他做到的事情,這才是他的驕傲所在! 因為以後不會再提到哈里勒,我在這裡不妨先交待一下他的結局。沙哈魯輕而易舉地奪取撒馬爾罕,即位之初,沙哈魯即命哈里勒夫婦鎮守伊剌黑。自此,哈里勒再也沒有離開那裡,直到五年後也即回曆八一四年七月(1411年11月)病逝。 他死時年僅二十七歲。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曾經為哈里勒帶來無窮禍患的沙朵蘿樂是如此深愛著她的丈夫,哈里勒死後,她立刻自殺以殉。沙哈魯聞訊,命人將這一對恩愛情侶合葬於剌夷。 這樣的結局或許讓人惋惜,但不管怎麼說,哈里勒死後有他心愛的女人陪伴,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安慰了。 幾天后,妃主罕則黛因大量酗酒猝死於宮中。沙哈魯下令將她葬入她兒子哈里勒的陵寢,因為沙哈魯知道,罕則黛無論生與死,都不願再見到三哥米蘭沙。 沙哈魯即位伊始,即著手恢復因激烈的王位爭奪而導致混亂的帝國秩序。首先,他聽從公主和塔哈爾等人的勸告,在王宮中隆重接待了遠道而來的明朝使臣——這些明朝使臣原本是來覲見哈里勒王的,他們並不清楚帝國中發生的變故,因此,當他們得知王位易主時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兩個月後,沙哈魯派使臣入貢明王朝,以行動重申他與永樂皇帝交好的願望。 其次,他招徠工匠,修復和重建撒馬爾罕、哈烈等有名大城中那些富麗堂皇卻不幸毀於戰火或人為的建築物。可以說,在審美情趣上,沙哈魯像他的父王一樣,一向偏愛龐大而堅實的結構,他們的愛好使得這一時期的建築物,大多是穹隆形狀,並以厚實的牆壁和粗長的柱子作為支撐。而裝飾長柱的雕鏤,猶如帖木兒宮帳中的陶瓷鋪壁,色澤協調而美觀。 在致力於城市建設的同時,沙哈魯還撥出巨款,用於獎勵詩人、畫家,以及為天文學家、歷史學家們提供優厚的待遇、良好的環境,經過他不懈的努力,帝國很快走出戰爭的陰影,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沙哈魯雖然是個愛好和平的君主,卻也是一位英勇頑強的戰士,他不希望西波斯長期從帝國中分裂出去,因此,他在回曆八一〇年(約1408年)派三哥米蘭沙及侄兒阿卜白克坐鎮阿哲兒拜展,以期擇時從阿哲兒拜展出征西波斯,重新統一帖木兒帝國。米蘭沙、阿卜白克欣然受命,事實上,從帖木兒王時代,阿哲兒拜展就是米蘭沙(後為阿卜白克)的領地。 據有西波斯之地的黑羊王朝首領餘速甫是個很有謀略的人,他針對沙哈魯的意圖,想出了一個以攻為守的對策。經過數日的準備,他突然出兵帖必力思,來勢兇猛。米蘭沙、阿卜白克父子倉促迎戰,先勝後敗,在敗逃起兒漫途中先後陣亡,餘速甫於是攻下帖必力思。 沙哈魯在撒馬爾罕得悉兄侄噩耗,無比悲憤,決定親征餘速甫,奪回帖必力思,為兄長和侄兒報仇雪恨。 出征的日期已經確定,出征前的準備工作依舊繁瑣而緊張。這一次,兀魯伯既不用領兵也不用隨軍,被他的父王留下來,坐鎮撒馬爾罕,代行王權。看得出,沙哈魯的這個決定讓歐乙拉公主心裡輕鬆了不少,畢竟,兀魯伯是公主最心愛的孩子,天下又有哪個做母親的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上戰場? 趁著大軍出發還有一段時日,兀魯伯陪賽回了一趟碣石,看望阿亞和沙奈。沙哈魯登臨王位不久,作為主要功臣之一的沙奈既不肯接受新的任命,也拒絕了沙哈魯王慷慨的賞賜。隨後,他以年老體衰為名堅辭一切職務,要求還鄉。對沙奈而言,他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當他年逾古稀時想要平靜生活的願望變得如此強烈,他對我和公主說,他只想與阿亞離開王廷回到家鄉碣石,重過不乏辛苦卻也逍遙自在的放牧生活。公主對沙奈這個灑脫的決定充滿讚賞,沙奈和阿亞離開撒馬爾罕前,她將沙哈魯賜給她的一匹上等明朝絲綢轉贈給他們。 我本來也要和兀魯伯、賽同行,可我臨時接了一個任務,只能留下來,為西班牙國王設計一套茶具。 在我的設計剛剛有了一些思路時,沙哈魯突然出現在歐琳堡。他是帶著阿依萊一起回來的,他們的到來,令公主又驚又喜。王位爭奪戰消耗了帝國太多的實力,沙哈魯登基後一直處於極度忙碌之中,這還是他第一次抽空回到他曾經的家。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