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蒙古帝國4·帝國餘暉

第40章 壹

蒙古帝國4·帝國餘暉 包丽英 5733 2018-03-13
送別使團,帖木兒王第二天召開了一個由王公貴族、朝廷重臣以及各軍高級將領們參加的軍事會議。在帖木兒帝國,這樣的軍事會議與成吉思汗時期的忽裡勒台如出一轍。會上,無論支持還是反對,每個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帖木兒王並不總是高高在上,他會和他的臣僚們一起討論,集思廣益,從而對下一步的征戰目標做出詳盡部署。至於會議上的決定,則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達到軍隊和百姓當中。之所以如此不言而喻,是因為任何一場戰爭都需要有軍隊和百姓參與。 當天晚上,我們所獲知的會議結果是:帖木兒王發布了出征命令,要最後完成對脫克汗的征服。出征的日期定在回曆七九七年四月(1395年2月)間。這是帖木兒王的習慣,冬季準備,春季出征。

出征前的準備工作依舊繁瑣細緻,從戰馬的選擇到行軍的給養,從兵器的打製到情報的蒐集,每一樣,帖木兒王都要多次聽取匯報,親自檢查。如果屆時少了一根韁繩,都要對當事者和他的長官做出嚴懲。 出征前,所有參與出征的將士和百姓照例要飲出征酒,有些地方還要舉行盛大的宴會。那真是既瘋狂又悲壯的一天,帖木兒帝國簡直變成了歌與酒的海洋,人們似乎必須通過這種狂歡的方式,才能提前對不可知的命運以及死亡進行祭奠。而一夜狂歡之後,我們便分成縱隊依次出發了。可以說,我第一次對帖木兒軍隊的各種規則有所了解也是在這次行軍當中。 行軍之初,我們白天的行程基本以二十五俄里為限。為了搜索敵情,首先要派出行動靈巧而經驗豐富的騎兵偵察兵在前方探路。行軍時,軍隊的正面要保持三百至一千步的寬度,每隊則以一百名騎兵、三百匹戰馬組成。隊列的縱深要依據兵員的人數而定,有時隊列長到能容納近一千匹馬。

一旦接近敵軍,軍隊將一分為三,三分之二為本軍,三分之一編為左右翼。帖木兒王的軍隊素以吃苦耐勞著稱,無論是高山、丘陵、平原,還是有河流的地方,都必須做到進退自如。必要時,軍隊迅速馳騁,晝夜兼程,途中只有在給馬兒喂草或進餐時才能稍事休息。 此間,出於隱蔽行動中的各縱隊踪蹟的需要,帖木兒軍隊主要採取了一種叫做“沿羚潛行”的方法。具體來說,就是一旦接近敵人,需先規定好下一步集合的地點和時間,然後分散去攻擊敵人。這樣的突然襲擊往往使敵人不知對方兵力多少,襲來的方向,因此很難快速反應進行有效的抵抗。 除此之外,帖木兒王還有一個習慣——這樣說大概不夠準確——或許不如說,是帖木兒王親自製定的軍隊法則:每一個指揮員,無論級別高低,哪怕是王子和貴族,都必須牢牢記住諸如戰鬥的編制、破壞敵人的防線、進攻和撤退等十二條規定。這是鐵的軍規,如有遺忘,定斬不饒。

另外一個法則是:每逢大戰,如果敵人的兵力不足四萬時,帖木兒王會派出四萬人軍隊與之相對,這支軍隊由王子們指揮,安排經驗豐富的將領予以協助;如果敵人的兵力超過四萬人,則由帖木兒王親自指揮。這時,帖木兒王會根據戰場實情以及敵軍兵力的不同,將他直轄的兵力分為四十隊,其中精銳的十二隊充第一線,其餘的二十八隊分為第二、第三梯隊。帖木兒子孫的部隊排列在上述四十隊的右側,帖木兒王親屬指揮的部隊和同盟軍,排列在右側的前面。 一旦戰鬥開始,先由輕騎兵和前哨開始戰鬥,假如需要援軍,則逐次派出兩翼第一、第二梯隊部隊。如認為兵力不足,則由左、右兩翼迫近敵人總指揮,伺機奪取敵軍旌旗。如果這樣還不能結束戰鬥,則派全部兵力齊出,全力一戰。

雖然每場戰役、每次戰鬥,帖木兒王投入的兵力不盡相同,但就帖木兒王的布陣來看,左翼和右翼軍隊的相對距離較遠,中心好像是很薄弱。恰恰是這種看似中心薄弱的部署,給敵人造成視覺上的錯覺,因此,一旦敵人發起攻擊,便落入帖木兒王設下的圈套。當敵人向側面展開兵力時,則進一步造成兵力的分散,此時,帖木兒王再以本軍衝擊其中心,則可順利地斷絕敵人各戰鬥部隊之間的聯絡,然後各個擊破。 帖木兒王在一生中經常使用這種誘敵深入的戰法,只可惜這種戰法並不為其他國家的軍隊所察知。 當沙奈如此這般帶著炫耀的語氣給我講述帖木兒王的用兵策略時,我們正在遠赴金帳汗國的途中。帖木兒王選擇進攻時,一般都盡可能地避開嚴冬,大部分是在冬季集結,春天開戰。冬春季節,越往北走,天氣越覺寒冷,我只好盡可能地將自己縮在馬車裡厚厚的毛氈中。我得承認,沙奈是這個世界上最慈愛的外祖父,同時,他還是個名符其實的故事大王,聽他講故事,至少可以緩解我因為遠離了歐琳堡,遠離了歐乙拉公主才油然而生的寂寞和無聊。

在我比許多人漫長的一生中,我親歷過帖木兒王進行的五場戰爭。除了此次(第二次)外,歐乙拉公主始終與我在一起。第三次,是帖木兒王遠征印度;第四次,是歷史上著名的安卡拉戰役在帖木兒王與巴耶濟德之間拉開戰幕之時。這兩次,都是由於沙哈魯的兒子,尚且年幼的兀魯伯必須隨軍出征,作為他的保護人,歐乙拉公主不顧危險陪伴在他的身邊。第五次,則純屬應帖木兒王之請。帖木兒王希望在有生之年征服中國,他需要公主見證他的輝煌。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公主內心深處對於戰爭的恐懼和厭惡。因為,該怎麼說呢,用小女孩佐維然的話說,那就是,戰爭其實“一點都不好玩兒”。 這次征戰,我選擇離開歐琳堡,只是想陪陪沙奈和阿亞。出征前,他們來看望公主和我,我發現他們突然間蒼老了許多。雖然我不是一個多麼孝順的外孫女,不過,阿亞和沙奈終究是給了我母親生命的人,有了母親,世間才有了我,我理應對他們懷有一份感激之情。

沙奈答應給我講他年少時跟帖木兒王一起搶劫富人馬匹的故事。不料他剛剛開啟了話頭,就被一個人的到來打斷了。努里丁來到我們的臨時帳子,吩咐沙奈去陪他的老朋友帖木兒王下棋。 帖木兒王常常把指揮作戰比作下棋,戰爭中或者行軍途中如有休閒,他都熱衷於白天下棋,晚上研究排兵布陣。在帖木兒帝國,似乎任何一個人在下棋方面都不大可能成為他的對手,他的棋子就如同他的軍隊,他的軍隊又如同他的棋子,一進一退,皆講究佔據要地。 我想著不知是否能在帖木兒王的大帳見到沙哈魯,因此纏著努里丁跟他和沙奈一起來到帖木兒王的大帳,可惜,到了大帳我才知道,沙哈魯執行別的任務去了,根本不在營地。我只好在帖木兒王的大帳待了一下午,看帖木兒王和沙奈下棋。沙奈的棋藝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就是費盡心機也贏不了帖木兒王。沙奈真是越下越沮喪,但我看得出來,帖木兒王比沙奈還要沮喪。在努里丁進來禀報可以用晚餐,帖木兒王命侍衛將棋盤撤下去時,他在嘴裡嘟囔了一句:“如果歐乙拉在這裡就好了。”

公主心思細密,棋藝驚人,與公主下棋,無論輸贏,即使輸多贏少,對帖木兒王來說都是莫大的享受。 帖木兒王發出感嘆的時候,我正好也在想念公主,我對自己說,以後,我決不會把公主一個人留在歐琳堡裡,無論如何,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進入金帳汗國的腹地後,為了使自己一方師出有名,帖木兒王派遣熟悉外交辭令的使臣前往脫克汗處。使臣來到脫克汗的軍營,向脫克汗呈上帖木兒王的書信,並以其特別擅長的辭令敘述了帖木兒王提出的要求。但脫克汗粗暴地拒絕了。當使臣回到帖木兒王身邊時,軍隊已經在撒木兒河谷上紮下軍營。帖木兒王將自己的軍隊佈置成戰陣,與脫克汗的軍隊沿帖列克河兩岸對峙。 帖木兒王命令軍隊在軍營周圍挖了兩道壕溝,釘上木樁,安上戰壕護板,並規定士兵不得在營地上喧嘩、走動,也不得在夜間點火,防備敵人偷襲。對峙持續了兩個月,脫克汗將帖木兒王的防衛策略當成軟弱可欺,他在某一天的凌晨率先出擊,攻打帖木兒軍的左翼,帖木兒王毫不猶豫地派遣擔任後備隊的二十七個精銳百戶援助陷入困境的左翼部隊,打退了敵人的進攻。

金帳汗國的部隊被迫退卻,沙烏可、艾庫、沙奈這些老將發揮了他們的作用,他們指揮軍隊追擊逃敵,直到追出很遠。脫克汗的目的正在於此。他見帖木兒王的兵營出現空虛,立刻兵分兩路:一路用於繼續牽制追兵,一路藉著夜色掩護突然回師撒木兒河谷,向帖木兒王指揮的中軍發起全面攻擊。 脫克汗的回馬槍的確讓帖木兒王有些猝不及防,當時的戰鬥激烈異常,帖木兒王的百人長們都在戰場上下了馬,用大車與護板設立阻擊點。士兵們跪著向敵人射擊,箭如雨下。在戰鬥進行到白熱化的時候,大王子只罕傑爾的兒子,英勇的王孫莎勒壇率領武器優良的另一支本軍趕到,戰局轉而變得對帖木兒王有利。 這一場戰鬥奠定了帖木兒王勝利的基礎。偷襲不成,脫克汗接連失利,不得不醞釀逃跑。他命士兵拆毀了帖列克河上的橋樑,帖木兒軍無法渡河,只能沿河追擊脫克汗。帖木兒王遣使質問脫克汗為何屢屢犯境?並提出與脫克汗再續盟好,以免生靈塗炭。脫克汗禮節性地招待了來使,心裡卻很清楚,帖木兒王足智多謀,詭計多端,所言續盟之事絕不能相信。使臣轉回王帳,將脫克汗的態度禀明帖木兒王,帖木兒王十分惱火,立下豪言,不消滅脫克汗誓不南返。

誓言雖然豪邁,無奈其後三日,兩支軍隊一直夾河上溯,帖木兒軍根本找不到攻擊敵人的機會。帖木兒王深知己方給養糧秣消耗巨大,無法及時補充,這樣拖延下去勢必不戰而敗。正當他心中甚感憂慮之時,沙哈魯夤夜求見父王,獻上一計,帖木兒王嘉賞兒子一番,欣然採納。 當天夜裡,隨軍的女人、老人、奴隸,甚至包括像我這樣身材成熟的女孩,一律都被要求換上盔甲,裝扮成士兵。我正在努力適應因為沈重的頭盔壓在我頭上而產生的搖搖晃晃的感覺,抬眼卻看到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我這裡走來。雖然只是一個身影,我卻不會弄錯他是誰。熟悉的人走到我的身邊,向我露出笑臉。 我也向他露出笑臉。我並不知道,我一身滑稽的打扮,露齒而笑的天真,那一刻在沙哈魯的眼中竟是非常可愛。

“塞西婭。” “沙哈魯,你怎麼來了?” 出征之前,沙哈魯帶著小妃主到歐琳堡向公主辭行,公主託他照顧我,他答應了。可是戰事反复,他根本不可能兌現諾言。 沙哈魯替我扶正頭盔:“歪了。” “我說呢,怎麼戴上了頭盔,我的頭就像長歪了一樣。” 沙哈魯笑了:“塞西婭,你——怕嗎?” “不怕。我只要想著,你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就不會害怕了。”我戲謔地回答。我是真的不怕,塞西婭可不是膽小鬼。 “是的,我會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可你還是要答應我,一定保重自己。” “放心好了。” 沙哈魯沒有再說什麼,短短的幾句話已經足夠了。在他離去之前,他凝視著我,有那麼一會兒,他好像出了神。我感謝他對我的牽掛和關心,不過我明白,他總能透過我,感受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即便那個人不在他的身邊,也是他此生最牽掛和最關心的人。 兩位百人長過來,催促著讓我們這些老弱婦孺集合了。沙哈魯回過神來,向我辭行,他還負有更重要的使命。 “塞西婭,我走了。”他微笑著說。 我“嗯”了一聲,愉快地向他揮揮手。是啊,大戰之前能夠見到沙哈魯一面,連帶有一股汗腥味的頭盔也變得不那麼討厭了。 沒有經過訓練的“隊伍”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百人長向我們交待了任務。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帖木兒王原來是要我們這些假扮的“士兵”留在大營,虛張聲勢,而本軍則在他與王子們的率領下,每人攜帶一匹換乘的從馬,星夜馳回水流和緩之處,然後從那裡泅渡過河,出其不意地搗毀脫克汗的大營。 第二天,捷報傳來。帖木兒王率大軍大敗脫克汗,脫克汗落荒而逃。這一戰奠定了帖木兒王征服金帳汗國的基礎,脫克汗此後一直過著逃亡的生活,其間雖曾幾次復闢,終因勢單力薄而中廢。十年之後,脫克汗向帖木兒王請求赦罪,他派出的一個使節團求見帖木兒王,帖木兒王被脫克汗的哀求所打動,準備讓他復闢。可惜這個對脫克汗大好的承諾不久因帖木兒王的病逝化為泡影,脫克汗的政治生涯就此中斷,後來他逃到西伯利亞,第二年在西伯利亞的圖門被繼任金帳汗的弟弟殺死。 帖列克河之戰後,帖木兒王回到丹河。不久,他率軍突然向北方的斡羅斯進軍,首先侵入梁贊國,隨後攻取巴勒赤木勒城和阿咱黑城。這像是一次軍事冒險,因為帖木兒王並不真正地了解斡羅斯。 冬季來臨,帖木兒王率領軍隊來到金帳汗國的首都薩萊城和哈只·塔兒寨(阿思塔刺罕),薩萊城和哈只·塔兒寨的富饒才是他的目標所在。他決定先攻下哈只·塔兒寨,然後洗劫薩萊城。 當時正值隆冬季節,伏爾加河的河面已經冰封,可以從河上直接攻打下來。哈只·塔兒寨除臨河的一面外均修有堅固的防禦工事,高牆從河的一端伸展到另一端圍住全寨,再輔以塔樓防護,只有靠河的一面平常依靠武裝船隻進行防禦。由於河面結冰,哈只·塔兒寨的守寨官兵和居民感到敵人可能從這個最薄弱的地方發動攻擊,因此組織人力開鑿厚冰塊築城,到了夜間再用水澆在聚成堆的冰塊上,很快便形成了一道很難靠近的防禦牆。許多年前,他們用這個辦法多次戰勝過其他敵人,這一次他們仍用相同的方法築起了一道道高高的冰牆,他們把寨牆與這座冰牆連接在一起,開了一個寨門,寨門雖然敞開著,但是修建了一個內高外低的冰坡,人馬絕難攻進寨來。當帖木兒王來到寨下時,看到這一奇特的防禦屏障,不由對他的將領們說,這冰牆看似簡單,卻不是任何人都能想出來的,以後,你們遇事也要多動腦筋。 帖木兒王對寨內的情況了若指掌。之所以如此應該得益於他所建立的高效、便捷的情報網。帖列克河之戰結束後,帖木兒王一方面組織軍隊追擊脫克汗,另一方面頗有預見性留下一部分能乾之人,分別散居於斡羅斯的城池及要塞之中。在哈只·塔兒寨,帖木兒王留下了他的一位心腹愛將塔班,塔班的出身我已經忘記,但我知道,他的確是位出色的間諜和活動家,而且,他口才驚人。在他住在哈只·塔兒寨期間,他很快取得了當地人的信任,這為他全面掌握寨裡的設防、居民的心態等創造了便利條件,正是這種卓有成效的工作使他能夠將各類有價值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回帖木兒王的總指揮部。這次帖木兒軍大舉壓寨,寨主哈塔兒原本做好了與敵人決一死戰的準備,但此前,帖木兒王交待塔班多方散佈只有放下武器才有生路,抵抗者必死無疑的流言,因此,當帖木兒王的大軍到達時,寨中許多將領和百姓反复陳訴動武之害,迫使哈塔兒不得不另外做出決定,出寨迎接帖木兒王。帖木兒王言而有信,沒有對堡寨採取行動,只是補充給養後向另一目標薩萊城進軍。 帖木兒王在沒有遇到抵抗的情況下輕取哈只·塔兒寨。薩萊城軍民雖然進行了抵抗,但帖木兒王仍然攻下該城,並將標誌著金帳汗國強盛時期的薩萊城付之一炬。 就這樣,曾經是四大汗國中最強大的金帳汗國被帖木兒王踩在了腳下,他將金帶、金繡長袍這些象徵汗的尊嚴的標誌賜給了一位真正的金帳汗後裔,他讓他所扶持的這位新汗作為他在金帳汗國的代理,並且允許新汗到伏爾加河左岸去召集軍隊,以此在金帳汗國重建秩序。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