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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叁

蒙古帝國4·帝國餘暉 包丽英 3801 2018-03-13
沙哈魯的小妃主先來看望公主了,她對待公主的態度比相親的時候多了幾分拘謹和羞怯,公主對她的喜愛卻一如既往。她拉著小妃主的手問長問短,說到沙哈魯時,小妃主的眼圈紅了,跟著,眼淚掉了下來。 也難怪,小妃主與沙哈魯成親一年多了,卻一直沒有懷孕,這在王室絕對是一件關乎名譽與地位的大事,她的心裡怎麼能不著急不擔憂呢?她這次鼓足勇氣來探望公主,大概也是想讓公主幫她出個主意吧。 我給小妃主和歐乙拉公主送上茶點後便回到了裡面的房間。我知道,有我在場,小妃主一定有許多話不方便對公主說,不過在里間,她們的對話仍隱隱約約地傳入到我的耳朵裡。讓我吃驚的是,小妃主哭著對公主說,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沙哈魯對她很體貼,卻一直不肯同她圓房。

我那時雖然十四歲了,但對於男女之事還是一知半解,也不確切地明白“圓房”究竟是什麼意思。可這件事顯然讓公主憂慮起來,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對小妃主說,這樣不行,不能這樣。 小妃主問,該怎麼辦? 公主略一沉思,反問,沙哈魯有沒有同你一起回來? 小妃主回答,沒有,我先進城了,想來看看您。沙哈魯前些時候捕到一頭獅子,明天他要把獅子親自獻給帖木兒王。 原來,沙哈魯捕到的獅子,以及裝在金玉鞘中的寒冰短刀,就是帖木兒王贈送給中國皇帝的私人禮物。 公主勸慰小妃主說,明天,沙哈魯回來後,我會找個時間請他過來。到時候,讓我幫你勸勸他好嗎? 小妃主求之不得。 公主與小妃主又聊了一會兒別的事情,小妃主告辭的時候,心情顯然輕鬆了不少,公主總會給別人帶來希望。

第二天,我和公主在帖木兒王的宮帳見到了沙哈魯。帖木兒王要在這裡款待王公將臣和他們的家眷。 一轉眼,我們已經有很久不曾見到沙哈魯了,他成親後即被派到波斯北部駐守。現在,重新站在我們面前的沙哈魯既英俊又魁梧。他的個頭比離開我們時長高了足有一個拳頭,肩膀也變得寬大厚實了許多。近兩年的時光,他已經完成了從一個男孩到一個男人的轉變。 只是,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 他看到我,親熱地擁抱了我。 歐乙拉公主向他走來。 他隔著我的肩膀看到公主,笑容頓時僵在他的臉上。他摟著我的手臂變得僵硬了,結實的肌肉也隨之發出一陣輕微的震顫。 他擁抱我,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公主,他需要我做他的掩護。 我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無意中看到他撲在溪水里號啕大哭,無意中看透他痛苦無助的內心時。事實上,唯獨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對公主說起過,他深沉的痛苦不可能不打動我,我願意為他保守這個秘密。

哪怕這個秘密比我能夠承受的還要沉重。 “沙哈魯。”公主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沙哈魯一向是公主鍾愛的孩子,對於她思念的孩子,她溫柔如水。 沙哈魯,求求你,你不可以失態,不可以面對宮廷中無數雙眼睛失態。我在心裡默默地祈禱。 沙哈魯好像聽到了我的祈禱,他鬆開我,向公主微微一笑。 “您好。”他說。然後他挽住小妃主的手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在避開了所有人——除了我——注視的瞬間,眼眶紅了一下。 還是無法忘,還是不能忘! 可憐的沙哈魯! 即將擔任使團副使的阿依萊按照帖木兒王的吩咐,宣布宴會開始。 眾人起立,祝福帖木兒王和大王后身體安康。 臉上繫著白綢的僕從魚貫而入,將用巨盤盛著的馬肉、羊肉、牛肉和裝在壇子裡的葡萄酒、馬奶酒、果酒擺放在帖木兒王、大王后圖瑪以及所有參加宴會的賓客和他們的家眷面前。除了歐乙拉公主之外,女眷們全都穿著禮服,臉上畫著濃重的彩妝,她們中有的因為妝畫得太厚,看起來就像臉上戴了一副石膏面具。這是一種宮廷時尚,她們必須如此。

與她們相比,穿著一身素淨衣衫,臉上略施粉黛的公主越發顯出一種超凡脫俗的美麗。但這種特權只屬於公主,帖木兒王明確規定,任何人都不許穿與公主一樣的衣服出現在盛大的宴會上。 獵獅英雄今天坐在了三哥米蘭沙的上首位置。帖木兒王一生只有四個兒子,遺憾的是,他的長子只罕傑爾在很年輕的時候即歿於戰場,半年前,帖木兒王在第三次出兵征伐波斯時又失去了他的次子奧美,現在他膝下只剩米蘭沙和沙哈魯。沙哈魯是帖木兒王最小的兒子,年齡整整比米蘭沙小十歲。 只罕傑爾原本是帝國的儲君,只罕傑爾死後,帖木兒王並不打算讓奧美或者米蘭沙或者沙哈魯繼承他的王位,他確定了只罕傑爾的長子,他的愛孫莎勒壇為新的王位繼承人。他的這種安排為他身後帶來許多不確定因素,不過,在他活著時,他的兒孫以及王公將臣懾於他的威嚴,都不敢對他的安排提出異議。

公主坐在右側上首,恰好與沙哈魯的位置相對。 沙哈魯笑容滿面,唯獨一次也不去看歐乙拉公主。對於公主慈愛的注視,他故作不見。可是,如果公主同別人說話或者接受敬酒,他的手臂就會變得僵直,嘴唇的肌肉就會抽緊。是的,他的確沒有用眼睛去看他思念已久的公主,他只是把注視著公主的目光放在了心裡。 在分別的兩年中,他與公主四年相處的種種,必定已在他內心深處濾過百遍千迴,他未嘗不想忘記不想重新開始,然而,除非他從此再也見不到公主,否則,他的所有決心都抵不過公主的輕輕一瞥。 這該如何是好啊,沙哈魯? 難道,連時間也不能幫助他除卻愛的記憶?沙哈魯真是個傻瓜!這個傻瓜讓我心生憐愛。是的,我真心地憐愛著他,不僅因為他與我一起長大,還因為他始終在為他的愛情受苦。

酒過三巡,帖木兒王照例要為他的將臣和女眷賜酒,他從沙哈魯開始,當他來到公主面前時,他已經有了七分醉意。 歐乙拉公主平素不太飲酒,不過,她的酒量很好,帖木兒王換了金杯為她斟滿了一杯馬奶酒,她接過來,施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帖木兒王又為她斟滿一杯,她稍稍猶豫了一下,依舊喝了。 帖木兒王的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他眷戀迷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公主如同玉石一樣光潔的臉上。 公主安然地承受了。 帖木兒王將金杯放在托盤中,轉身正要離去,腳下不知怎麼踉蹌了一下,公主伸手扶住了他。 “小心。”她溫柔地叮嚀。 帖木兒王向她笑了一下。 阿依萊上前,將帖木兒王扶回到御座上。沙哈魯放在几案上的右手不知不覺地捏成了一個拳頭。他的目光不再從公主的臉上離開,他黑黑的眸子亮得嚇人,那裡面閃動著嫉妒的光芒。

其實,豈止他的父親,任何男人走近公主,都會引起他強烈的嫉妒。在愛情面前,他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可救藥的病人。 我不願意看著他如此煎熬,打定主意要幫他,儘管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做。 參加完宴會回來,公主的臉色有些發暗發黃,她說不舒服,服了一粒藥丸,早早睡了。公主一直有頭痛的毛病,她服的藥丸是用罌粟葉、蜂蜜、核桃粉以及其他一些藏藥、中藥配製成的,對治療她的頭疼病很有效果,但公主平素用得很有節制,只要不是頭疼得非常厲害,她一般都不會吃。 可能因為公主不舒服的緣故,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實,我斷斷續續地做了許多奇怪的夢,天快亮的時候,我夢到公主死了,哭著醒過來。這時我聽到公主輕微的呻吟聲,我急忙跑到她的身邊,只見公主面色紫脹,額頭、鼻尖上都滲出大滴的汗珠,她回答不出我的問話,我嚇得抱住她大哭起來。

侍女們都進來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想起去找索度。我跑出去,使勁敲開了索度的門。不大一會兒,索度和齊爾卡斯披著衣服跟我進了臥室。公主的病來得如此突然,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慌亂。索度一面派人去請以前給公主看過病的一位大夫,一面派人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帖木兒王。 大夫聞訊很快來了,接著,帖木兒王派來的御醫也趕到了,他們一起給公主做了診斷,又一起開出了藥方。通過他們見面時對彼此的稱呼和談話,我了解到御醫年少時做過大夫的弟子,難怪他會對大夫如此敬重。 帖木兒王和圖瑪大王后都趕來看望公主了,小妃主也來了,最該來的人沙哈魯卻沒有出現。公主的病多虧大夫和御醫診斷準確,下藥及時,服過藥後已無大礙。只是公主的身體尚且虛弱,一直都在昏睡當中。

揪心的一天在忙亂中過去,不知不覺夜幕深沉。大夫和御醫又來給公主做了診斷,他們的表情證實,公主的病情有了好轉的跡象,所有的人在放心的同時驀覺疲憊不堪。索度吩咐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他只讓我一個人留下來照看公主。我沒有一點睡意,我坐在公主身邊,這時,沙哈魯一頭熱汗地闖了進來。 小妃主臨告辭的時候對我說,沙哈魯白天並不在城中。他一定剛剛回城,剛剛得知公主生病的消息,看他的樣子,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令他完全亂了方寸。 我對他說:“公主好多了。”說完,不爭氣的眼淚流了一臉。 沙哈魯全身顫抖著,一步一挪地走到公主身邊。 他俯視著公主蒼白的臉。然後,他跪下來,伸出兩隻手臂環抱住公主,將臉緊緊貼在公主柔軟的胸前,像孩子一樣呢喃:“公主,你不可以有事。如果你死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反复說著“不原諒”,到最後,他的呢喃變成了壓抑的悲泣。 公主微微睜了一下眼睛,又疲倦地合上了。她拉拉沙哈魯的頭髮,她的手指沒有一點力氣。沙哈魯感受到她的動作,一下直起了身體。 “歐乙拉。”他脫口喚道。他終於喚出了這個讓他生死難忘的名字。 “沙哈魯。”公主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可她睜不開眼睛,“是你嗎?” “是我,是我。”沙哈魯將她的手捧在面前熱烈地親吻著,他近乎乞求,“歐乙拉,讓我留下來吧。” 公主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沙哈魯,你能來真好。” “你感覺怎麼樣了?” “我沒事,你別擔心。” “可是,你差一點嚇死我了。你知道嗎,我一直心神不定,總覺得你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從外面拼命趕了回來,我必須見到你才可以安心。我怕見到你,你知道我怕見到你,可我太擔心你,我顧不了那麼多了。與我對你的思念相比,我的自怨自艾算得了什麼!歐乙拉,歐乙拉,你說,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 他終於說不下去了,胸腔裡迸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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