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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國之大辱

崇禎王朝 赵云声 11511 2018-03-13
崇禎對於範景文的備好棺木、以死相諫,雖說雷霆大怒,但經過一番思慮,最後決定仍是壓下怒火,讓范景文到外殿等候。 待崇禎安頓好週、田兩位老皇親之後,款步來到坤寧宮外殿時,崇禎不僅已經消去了怒氣,臉上還堆出了一簇笑容。 範景文見崇禎進入外殿,連忙挺直上身跪拜,呈交疏文:“陛下萬歲!萬萬歲!” “跪了一天,膝蓋頭還不跪壞了嗎?起來吧!”崇禎見範景文走路有些踉蹌,親切地上前撫慰,並接過疏文,坐上龍椅。 “聽說為這一紙疏文,卿已備好棺材,不怕人說你蔑視朝廷,以死威脅朕嗎?” 範景文起身拱手:“陛下!臣為大明安危舍生求義,冒犯龍顏,不惜一死!” 崇禎望了一眼範景文,見此人相貌堂堂、眉宇間充溢著一股正氣。崇禎喜歡相貌端正的人,對長相醜陋的獐頭鼠輩,往往未及談話便心存反感、厭惡。崇禎見範景文長相堂皇、又知是多年老臣,心中油然生起一絲好感,但當他打開疏文,草草翻閱了一下疏文之後,這一絲好感便迅速消失了。崇禎剛剛舒展的眉頭,重又皺了起來:“噢,短短疏文,竟有三大可惜、四大可憂,什麼意思?”

“陛下!”範景文對此似乎早有準備,他面對變臉變色的皇帝,全然沒有任何畏懼,而直抒胸臆,“韓爌被罷,錢龍錫投獄一大可惜:崇煥冤死,國失良將,二大可惜;像升被逐,孫承宗大人放歸,三大可惜!” 崇禎一聽,臉立刻像一塊生鐵一樣冰冷,他厲聲訓斥:“你這是為袁案鳴冤叫屈!” “為袁崇煥鳴冤叫屈”,這是當時最為嚴重的罪名!首輔、次輔韓爌和錢龍錫都是因此而被罷官罹難的,而且袁崇煥已經被皇上親筆御批,剛剛判處了剮刑。為袁崇煥鳴冤,不就是等於在指責皇上昏庸無道、枉殺無辜嗎?這是罪在不赦、罪不容誅的滔天大罪呀! 可已經抱定一死之決心的範景文,沒有被此而嚇倒,他聲淚俱下地冒死相諫:“陛下!廟堂不以人心為憂,朝廷不以人為重,一大可憂;外夷滋攏,內亂叢生,國土漸成土崩瓦解之勢,二大可憂;直言敢諫,概遭排斥,阿諛迎合,備受重用,三大可憂;國家當以進賢退姦方可昌盛,今日閣臣溫體仁包藏禍心,廉恥盡失,假公行私,培植羽翼,與魏逆餘黨爪牙暗中勾結,妄圖攫取首輔,四大可憂也!”

這所謂的“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實是等於在歷數崇禎登基以來的七大失誤。對此,崇禎不解地望著這個不怕死的範景文:“你是背後有人指使,膽敢如此狂言吧?” “臣受何人指使膽敢冒犯龍顏,指向權奸溫體仁?”範景文匐跪在地,慷慨直告,“陛下,體仁賢於其外,姦於其內,斷不可擢用首輔!” 崇禎冷冷說道:“皆為捕風捉影,無根之言,下去吧!” 範景文仍然跪在地上,大聲宣告:“臣抱定一死,懇請聖上:溫體仁當應罷職,斷不可用!” 曹化淳見此,悄聲走到崇禎跟前:“皇上,範景文大膽狂妄,惡言犯上,罪不容赦!” 杜勳也趁機進讒:“呈上,範景文冒犯龍顏,應立即賜死!” “不,他直言敢諫,乃忠良之士,忠誠之舉,忠心可嘉!”崇禎看著範景文,完全被他的這股大無畏的浩然正氣所感動,一聲吩咐:“來人,找頂好轎子,好好照顧著,把他送出宮門吧!”

範景文的一番冒死相諫,終於感動了皇上,阻止了權奸溫體仁篡奪首輔的美夢。範景文從此被溫體仁記恨於心,成了繼袁崇煥、祖像升之後,又一個不除不快的死敵。 這番正與邪的較量,雖說正義終於戰勝了邪惡,但是最後獲得好處的,卻是另一個權奸佞臣周延儒。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範景文置棺死諫的第二天,便頒布聖諭,欽命周延儒為首輔大臣。喜從天降般如願以償的周延儒,當他應召進宮時,他已遠不是前些時的那種謹小慎微、憂鬱忐忑,他不僅志得意滿、神采飛揚,就是跨步也格外高遠。當他昂首跨入御書房後,一記長跪在地,侃侃謝恩: “皇恩浩蕩!微臣出任首輔不勝惶恐,雖肝腦塗地,也不足以報答陛下恩寵。今後,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行了!”崇禎打斷了他,“朕且問你,這次輔一職,準備由誰來充任啊?” “臣擬範景文出任。他忠心報國,疾惡如仇,直言敢諫……” 周延儒以為,此次能意外地得以高登首輔,完全是范景文無畏死諫之功,而聽太監們講述當時的情景,崇禎對范景文的忠誠又是大為感動、讚許有嘉。心想舉薦範景文一定可以取悅於崇禎,使之龍心大悅。但誰知周延儒的話音還未及落地,崇禎便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激怒地:“直言敢諫,若大臣們都學他的樣子,個個直言敢諫,朝廷還像個朝廷嗎?朕還怎麼整治朝綱?” 周延儒陡然一驚:“那次輔一職?” “當然是溫體仁啦!” “範景文呢?” “罷職還鄉。” 首輔、次輔的人選聖諭公告朝廷之後,溫體仁的府邸撤銷了原本準備好的慶賀儀式,改為不冷不熱的低調慶祝。退居次輔,遠非溫體仁之所願,他不僅對范景文恨得咬牙切齒,就是對周延儒也耿耿於懷。但是,老謀深算的溫體仁將這一切都壓進了心底,朝堂之上,他談笑風生、慷慨陳詞,沒有任何人看出他有一絲的不悅。

回到家中,溫體仁原本一進家門就習慣性地脫去朝冠,換上休閒的便服。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回到家中許久了,他依然還是衣冠楚楚,並不時地在整飭著衣冠。 毛雲龍悄然走近,低聲問:“溫大人,這是要出門呀?” “嗯。”溫體仁輕輕答應了一聲,仍專注地穿戴。 “衣冠這麼整齊,上朝啊?” “不,去週府拜賀。” “週府?哪個週府?國丈周奎家?” “去周延儒家。” “什麼,去周延儒家拜賀?”毛雲龍驚詫地望著溫體仁,彷彿不認識一樣,因為他最清楚溫體仁與周延儒的貌合神離、鉤心鬥角,“我們忙活了半天,讓他坐享其成,爬上了首輔寶座,大人您還要去拜賀?” “所謂官場沉浮嘛!”溫體仁依然平靜地,“大丈夫要善於化敵為友,能屈能伸。”

“這可是我們栽樹他吃果,我們養豬他吃肉啊!” “就看他胃口怎麼樣啦!胃口不好,吃了也要吐出來的!” 此刻的周延儒官邸,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氣氛。高高掛起的紅燈彩帶,加之祝賀的楹聯賀匾,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周府正沉浸在歡樂之中。 週府的主人,意外獲得首輔相位的周延儒更是滿面春風,他正將前來祝賀的陳新甲送至門庭:“新甲放心,老夫終生不忘你的鼎力相助!” “學生公心出發,不求圖報,先生不必懸放心上。” 周延儒送出客廳,放低聲音:“範景文免職後,兵部侍郎一職現正缺空,老夫準備請你補上,靜待佳音吧!” “謝恩師栽培!”陳新甲欲行大禮。 周延儒連忙將他扶住:“別,別!” 家僕走過來禀報:“老爺!溫體仁溫大人前來拜見!”

“請恩師留步!”陳新甲一聽,連忙拱手緻禮,轉身離去。 “好好,恕不遠送。” 周延儒返回客廳,剛坐定,溫體仁便緩步走進,他判若兩人似的對周延儒執禮甚恭:“體仁拜見首輔大人!體仁祝賀周大人榮陞!” “哪裡!哪裡!”周延儒對溫體仁的到來,先是一怔。因為他知道兩人的明爭暗鬥,芥蒂頗深。可今見溫體仁主動示好,且執禮甚恭,便連忙上前扶起溫體仁,謙虛地,“托皇上洪福,聖意不可違啊!體仁兄,請坐!” 溫體仁此次既沒有探詢周延儒這謙虛之後所隱藏的真諦,也沒有辨別周延儒臉上所堆出的笑容之真偽,而是徑自按照自己的構想行事。他剛一落座,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兄弟對周大人榮登首輔相位,無以表達,僅贈一紙銀票,略表恭賀之意,乞請笑納!”

“哎!體仁兄,你我同朝共事,相知相助這麼多年,這就不必了吧!”周延儒拱手笑道。 “溫某知道,延儒兄就職首輔,花費不少,這不過是聊以小補嘛!”溫體仁說著將銀票放在桌上。 周延儒目視一眼銀票,上面赫然寫到四萬兩。周延儒心中一動:心想溫體仁此次何以這般大方?但這念頭僅僅一閃,便被周延儒燦燦的笑容所替代: “體仁兄,延儒此次奏請皇上,請體仁兄出任次輔。望你我二人鼎力合作,方可中興大明、國泰民安啊!” 聽周延儒的話音,彷彿溫體仁的次輔是由他推薦的。其實,溫體仁通過曹化淳早知詳了內幕。知道周延儒奏請的次輔並不是他溫體仁,而是范景文,被皇上駁回後,是皇上欽點的他溫體仁。哪裡是你周延儒“奏請”的!溫體仁對此雖了若指掌,但他並不將此捅破,而是謙恭地一躬到地:

“溫某一切仰仗周大人提攜,一切唯周大人馬首是瞻!” 陰曆二月初二,這是中國習俗里傳說“龍抬頭”的日子。這一天的夜晚,坤寧宮內燈火輝煌、交相互映。元宵節雖已過去半個多月,但后宮依然是一派喜慶的節日裝飾。 隨著夜色的越來越深,人們的興致和興奮漸漸地被焦急和疲倦所取代。坤寧宮的主人周皇后站在門口,更是焦慮不安,她不時地向乾清宮方向翹首張望。已年近七十的國丈周奎禁不起長夜的煎熬,不自主地伸臂打了一個哈欠。 而年幼的定王慈炯,則在周奎懷裡已經沉沉入睡。 另一位皇親國丈田弘遇雖然年少了幾歲,可此時懷抱著永王慈照,也忍不住打起瞌睡來。 永王慈照大定王慈炯三歲,正是調皮的年齡。他望著昏昏欲睡的田弘遇,用手拔了一下外公的鬍子,田弘遇猛地驚醒。

禮官太監扑哧笑了一下,但瞬即他便趕緊收起笑容,手捧冊封詔書在一旁佇立等候。這是內宮在等候皇上冊封皇子的盛典,特意選在正宮皇后的居所、特意選在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但誰知,已經如此夜深了,可皇上崇禎仍遲遲不見踪影! 太子慈烺已是懂事的年紀,他穿著禮服龍袍,走到週皇后身邊,低聲道:“母后,父皇怎麼還不來?不會忘了吧?” “不會的!”週皇后強顏一笑,“今日是你弟弟定王慈炯、永王慈照冊封王位的日子,皇上怎能忘了呢,定有要事在身,再等等吧!” “都從早上等到天黑,從天黑等到現在了!”太子撅著嘴嘟囔道。 這時,田貴妃也走了過來,她擔心地輕聲說道:“皇上會不會病了?要不要過去看看?” 週皇后一聽這話,扭身便走向門外。 當週皇后急匆匆地來到御書房時,御書房內竟空無一人,只有王承恩守候門外,在暗暗垂淚。 週皇后心頭一緊,急步走到門旁,連忙問道:“王公公!……” 王承恩見是周皇后,連忙揩乾淚水,躬身叩拜:“老奴在!聽皇后娘娘吩咐。” 週皇后拉起王承恩:“皇上呢?” “皇上沒在書房。”王承恩垂首低聲說著。 “那到哪兒去了?”週皇后立時鳳目圓睜,厲聲斥責道,“今日冊封大事難道不知道嗎?你怎麼不提醒皇上?” 王承恩抬眼看看周皇后,忍不住啜泣起來:“娘娘……” “你怎麼……哭了?”週皇后預感不祥,“是不是皇上……出事了?” “出大事啦!”王承恩一聲抽泣,“鳳陽皇陵被毀了!” 週皇后大驚,一把抓住王承恩:“你說什麼?鳳陽皇陵被毀?” 王承恩揩著淚水,哽咽道:“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晚上,闖賊高迎祥、李自成、八大王張獻忠佔了安徽鳳陽,鑿穿皇陵寶頂,放火燒了皇陵樓殿和龍興寺……” 週皇后一聽,如同五雷轟頂,頓時淚水湧出:“那些守城士卒呢?” 王承恩哀嘆一聲,繼而連連搖頭:“巡撫昏庸無能,皇陵衛指揮唯財是貪,平素剋扣兵餉,暴虐百姓,闖賊一到,四千官兵竟攜八門紅夷大砲全部投賊,市井百姓供著香火迎賊入城!” “這幫貪官惡吏!”週皇后罵了一聲之後,擔心地問,“皇上……皇上……去哪兒了?” 王承恩:“萬歲爺悲痛欲絕,獨自一人去了奉先殿。” “哎呀!皇上獨自一人出了事怎麼辦!”週皇后急得直跺腳,責難道,“公公怎麼能不跟著皇上呢!” “奴才該死!”王承恩無奈道,“奴才本要跟著,萬歲爺死活不允啊!” “快跟哀家去奉先殿!”週皇后轉身匆匆向外走去。 這是崇禎八年(公元一六三五年)發生的一樁撼天動地的大事。李自成自打從高迎祥處領得五千人馬後,如虎添翼。為了報答高迎祥的知遇之恩,他銳意創業,發憤圖強,不久便操練出一支訓練有素、紀律森嚴、能打硬仗的隊伍。為了取悅高迎祥,顯示一下自己的軍威,他們於崇禎八年正月,兵發安徽,一舉攻克了大明王朝的發祥之地鳳陽。 鳳陽,即元代的濠州,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就是濠州鍾離太平鄉孤莊村人,並在這裡的皇覺寺當過和尚。做了皇帝以後,他把父母的土墳改建成富麗堂皇的皇陵,把這個發祥之地稱為中都,在此建中都留守司,改濠州為鳳陽府。 李自成等也正因如此,才把他們出師的第一戰選在這裡。起兵那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元宵節,鳳陽城內一片太平氣象:仕女如雲、笙歌徹耳。農民軍是打著進香的旗號,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大搖大擺地闊步入城的。及至城內到處火光四起,歡度佳節的人們才大夢初醒,驚呼狂奔,可此時農民軍已進抵鳳陽鼓樓。駐守的千戶陳弘祖、陳其忠稍戰即潰,留守署正朱國相自刎而死。農民軍進入紫禁城,焚燒皇陵享殿,太祖朱元璋親筆題寫的龍興寺(即皇覺寺)碑,也付之一炬,皇陵鳳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李自成等之所以選取鳳陽,就是因這裡是太祖朱元璋的老家,也是大明王朝幾代先帝的陵塚所在。對平民百姓,祖墳被挖,已屬不共戴天的奇恥大辱,更何況君臨天下的皇帝萬歲爺!難怪崇禎自打得知消息後,便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痛不欲生啦! 週皇后隨同王承恩來到奉先殿。奉先殿內依次供奉著明朝列祖列宗的畫像:明太祖、明惠帝、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 燭花閃閃,供香冉冉。 崇禎正一身素服,跪在香案前,熱淚簌簌,已哭成淚人。 週皇后輕輕走過去,掏出一幅綃巾遞給崇禎:“皇上,不可過於悲傷,悠悠天下大事,莫大於皇上龍體安康!” 崇禎一下撲在皇后身上,越發泣涕漣漣:“皇后!你是最了解朕的。自登基以來,朕廢寢忘食,勵精圖治,不敢有一日荒廢朝政,專心祈盼大明中興,國泰民安。可誰知老天竟不開眼,一會兒邊疆失事,一會兒賊民作亂,使朕不得一日安寧。如今這刁民闖賊,竟又毀我皇陵,玷辱祖宗,朕為不肖子孫,愧對列祖列宗啊!” “天意難測,這也是常有之事。”週皇后扶起慟哭欲絕的崇禎,“臣妾以為,皇上應節制悲憤,一面當應祭天,告慰祖宗驚魂之靈;一面則應調遣精兵強將,剿滅闖賊,以雪國恥!” 崇禎聞言擦去淚水,站起身來,無比激動道:“小丑敢辱大軍,兵民敢於抗上,滿夷入境三犯,流寇橫虐七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過,皇陵罹難,終是朕不德所致。朕要發哀痛罪己詔,避居武英殿!” 第二天的武英殿,朝臣百官均全身縞素跪於庭下,偌大的朝堂一派肅穆,唯有崇禎用那悲傷欲絕的聲調,徐緩而沉重地誦讀著他的第一個《罪己詔》: “朕以涼德,繼承大統,意與天下更新,用還祖宗之舊。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虜猖寇起……虜乃三入,寇則七年。” 崇禎接著話鋒一轉,引入正題: “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 崇禎在此,以其高姿態將皇陵震驚的責任攬下來之後,又悲愴而誠摯地接著說道: “唯是行間文武、主客士卒,勞苦飢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冰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彩。茲即日起,避居武英殿,減膳撤樂,除典禮外,餘以青衣從事,以示與我行間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以寇平之日為止…” 崇禎在朝堂上“減膳撤樂”“青衣從事”的泣涕陳詞,週皇后和田貴圮等並未聽得,待崇禎當晚散朝之後來到坤寧宮時,餐桌上按照慣例依然是佳餚美食,酒氣飄香:專事席間奏樂的宮廷樂隊也一併齊坐在餐桌旁,準備奏樂。 一見崇禎走進,週皇后領著田貴妃、袁貴妃施禮迎接:“臣妾請皇上進膳。” 週皇后話音剛落,樂隊也隨即奏起了宮廷大樂。 剛剛慷慨陳詞宣布“減膳撤樂”的崇禎,一聽這宮廷樂聲,再看桌上的魚肉葷腥,立刻火冒三丈,他勃然大怒地指著樂隊:“出去!馬上給我出去!” 音樂戛然停止,樂手們面面相覷,本來週皇后告知說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讓他們多來些人,賣點力氣演奏,讓皇上高興高興……哪想到剛一開場,就無端地遭此劈頭蓋臉的責罵和痛斥!皇命大如天,無處說理,樂手們只好忍氣吞聲地躬身退出。 樂手們雖說退出,但仍未能清除崇禎的惱怒,他目視著桌上的佳餚美酒,依然發著脾氣:“膽大包天!朕已下旨減去美食,撤除大樂,吃齋茹素,竟然置若罔聞,將朕置於何處?所有魚肉葷腥之類一概免除!” 週皇后並沒有聽到武英殿上的聖諭,但多年一直視崇禎為金口玉言的她,並不想分辯解釋,而是噙著淚水,上前跪拜:“皇上日夜辛勞,免除葷食,終日茹素,身體怎麼吃得消呢?” 田貴妃、袁貴妃見此也一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臣妾求皇上以御體為重,依照常例舉箸開葷!” “放肆!朕豈能當食言天子!所有葷腥,即刻撤除!” 週皇后淚水盈盈:“皇上太過於自苦了……” “住嘴!”崇禎不可理喻地盛怒不止,“再敢胡鬧,把你們統統打入冷宮!” 從此,崇禎果然再不食葷,一律減膳素食,雖食慾不振、食不下嚥,可崇禎依然堅持著。 數日之後,週皇后將此事告知了先帝熹宗的張皇后。 張皇后邊聽邊擦著眼角的淚水:“皇上太苦了!你們再好言勸勸嘛!” “我們都不敢支聲啊!”週皇后淚水盈眶,“皇上自幼就喜歡吃葷食,如今葷腥一概免除,眼看著皇上日漸消瘦卻毫無辦法,只有求請皇嫂面奏皇上開葷。” 張皇后思忖地點點頭:“那好,待哀家去試試。” 當晚,張皇后即來到坤寧宮。當崇禎下朝後,一白一綠的兩盤蔬菜已然擺放在桌上。 張皇后憐惜地看看面龐消瘦的崇禎說:“悉知皇上免葷茹素,特地做了兩樣小菜請皇上品嚐。” “五弟誠謝皇嫂!”崇禎感動地看看張皇后,舉箸指著菜餚,“這素菜白的雪白,綠的碧綠。” 張皇后點點頭:“白的是豆芽,綠的是蕹菜,老百姓俗稱空心菜。” “好!”崇禎舉箸夾菜放入口中。 “其味如何?” “鮮美無比!”崇禎高興稱讚,又夾了一口菜,吃著吃著發覺味道不對,不由放下筷子,“請問皇嫂,這是素菜嗎?” 張皇后淡淡一笑:“說素亦素,論葷亦葷。” 崇禎壓住內心的不悅:“何以亦葷亦素?” 張皇后:“說素是豆芽蕹菜,論葷是哀家選用上等鮮肉,剁成肉泥,塞入菜中。” 崇禎看看豆芽:“難道這豆芽也能塞入鮮肉?” 張皇后點點頭:“這是哀家用針一根根掏空豆芽,塞入肉泥。” 崇禎感動地看看張皇后:“難得皇嫂一片苦心!”起身對張皇后一拜:“恕五弟不恭,既是葷食,概不受用!” “皇上為一國之君,身子是自己的嗎?大明內憂外患,已是風雨飄搖。陛下哀痛皇陵被毀,拒葷茹素,苛待龍體,自毀自虐,這樣下去,大明何以中興,又何以久安?”張皇后說著不由淚水徐徐,躬身下跪,“哀家拜請陛下勉為開葷!” “皇嫂請起!”崇禎慌忙上前扶起張皇后。 張皇后:“皇上不允,哀家長跪不起。” 週皇后、田貴妃、袁貴妃也一起跪在地上:“皇上!” 張皇后對崇禎可說是恩重如山。若沒有張皇后,崇禎會不會被魏忠賢所謀害、會不會活在世上都尚且難說,更何況皇位!其實,這皇位也是張皇后鼎力相助,崇禎方得以承繼的。所以,崇禎一直敬重這位皇嫂,視皇嫂如母,今見張皇后長跪不起,他如何消受得起!崇禎看了一眼皇后和貴妃後,連忙恭敬扶起張皇后: “皇嫂快快請起,五弟聽從皇嫂吩咐就是了!” 這些天裡,其實不快活的,還另有一人,他就是溫體仁。當毛雲龍來到溫體仁府宅時,溫體仁正獨自一個人喝著悶酒。 毛雲龍因與溫體仁長期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所以溫府只有他可以不經通報而直入室內。當他一走入室內,便朗聲問道:“聽說溫大人獨自在喝悶酒?” “唉!”溫體仁見是毛雲龍,便毫無避諱,因為他們除親戚之外,還是無話不談、休戚與共的朋友。溫體仁又呷了一口酒後,長嘆一聲:“這次又被周延儒搶了先,故此心中憋悶。” “什麼事,竟讓他又搶了先?” “就是請張真人祈禱一事!皇陵被毀,聖上切齒痛心,一面敕命洪承疇清剿闖賊,一面敕旨設壇祭天。周延儒早知聖意,便搶先舉薦江西龍虎山太乙張真人,主持祭祀。”溫體仁放下酒杯,轉向毛雲龍,“怎麼,你至今尚不知此事?” “京城已傳得沸沸揚揚,卑職焉能不知。這已成轟動京城,萬人矚目的大事。” “周延儒私下向我透露,說張真人修行得道,法術無邊,若祭祀七七四十九天,可化災為福、除妖去禍,咒死高迎祥、李自成。果真如此,周延儒豈不成了再造大明的功臣?” 毛雲龍聽後,微微冷笑了一聲,然後拿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之後,方不以為然地說:“此事,周延儒可曾奏明聖上?” “尚在猶豫。” “溫大人盡可催促他奏報皇上。” “你……”溫體仁將酒壺一推,甚為不悅,“此話何意?” “難道大人真以為張真人可以成事?真以為張真人法力無邊?” “當然。張真人去年曾遊術京師。聖上命他設壇祈禱,六月降雪,他設壇五日,果然六月下雪!此乃皇上親眼所見。” 毛雲龍一邊抿著老酒,一邊冷笑地搖了搖頭:“我看未必。” “噢?” “卑職今日來,就是為向大人密報一事。”屋中雖然再無一人,可毛雲龍仍是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這位張真人上次來京作法,就曾與一宮娥有染。這次前來,又再次與之宿姦淫亂!” 溫體仁猛地將酒杯往桌上一放,死死地盯視著毛雲龍:“果有此事?” “卑職怎敢欺瞞大人!實言相告,看見此事的宮女,即是鄙人的相好。” 溫體仁聽後,一絲奸笑浮現臉上:“這麼說,他不是真人,而是假人嘍!” 二人相視大笑起來。這笑聲,使得幾天來一直籠罩在溫府的陰霾一掃而盡,溫體仁操起酒壺和毛雲龍大杯大杯地喝著、笑著,好久以來溫體仁還從未這樣開心過。 當夜,溫體仁就是踏著這開心的笑聲,來到周延儒官邸的。當然,進得門後,溫體仁已然收起了他那淫邪的奸笑,而代之以滿臉的莊嚴與肅穆。 自從上次溫體仁以一張四萬兩的銀票打開週府的大門以後,溫體仁近來已成為周府的常客。溫體仁每次到來,周延儒都是滿面春風地笑臉相迎。今晚周延儒將溫體仁迎進客廳後,殷動地看座、上茶:“溫大人深夜來訪,定有見教?” 溫體仁落座後,一本正經地說:“周大人上次所談張真人可咒死高迎祥、李自成、皇太極之事,溫某思慮再三,只擔心張真人果有神力?” “這個自然。六月降雪,乃皇上親眼所見。” “既如此,果能咒死高迎祥、李自成啦?” “張真人信誓旦旦,說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不僅可咒死高、李二賊,還可咒死皇太極!” “這太好了!”溫體仁把茶盞一放,猛地站起,裝出一副激動而又極為高興的樣子,“周大人趕快奏明聖上吧!” 周延儒也是久居朝堂之人,故也深知此事的斤兩,他並沒有隨同溫體仁的激動而激動,他手擎著茶盞,依然猶豫:“周某擔心,事關重大,一旦有所閃失,豈不成了欺君之罪?” “可張真人已發誓可咒死高、李二賊,可咒死皇太極,而周大人身為首輔,隱匿不報,豈不既是欺君,又是通敵嗎?” 周延儒怵然一驚。溫體仁這是把雙刃劍,逼得周延儒進退維谷! 溫體仁唯恐周延儒再猶豫後退,便又做出一副極為誠摯的表情,懇切地說道:“張真人果有仙力,即可在四十九天內咒死賊酋夷首,免去刀槍流血,完成大明中興之偉業,周大人豈不是功在社稷、功德無量?” 周延儒本來就是篤信宗教之人,如今經溫體仁這麼一番蠱惑:心中也癢癢地興奮起來,尤其是溫體仁那句“完成大明中興之偉業”一語,更使得這位一向小心謹慎的周延儒變得功名熏心、忘乎所以。他把茶盞一放,霍地站起: “走!溫大人,咱們連夜去奏明皇上!” “不不。”溫體仁謙恭地,“此乃首輔大人之謀劃,溫某怎好掠他人之美。” 第二天,周延儒領著張真人等一行道士走進武英門。道士們一個個道風仙骨,袍帶飄逸,當他們跨入武英殿內後,崇禎立刻召見了張真人這一行道士。 張真人指著道士一一進行了介紹:“這是驅雷掣電真人、這是移星換鬥真人、這是呼風喚雨真人、這是祛妖除災真人、這是宣祥致瑞真人。” 崇禎望著這些貌古神清、身懷絕技的真人大仙,一掃多日來因祖墳被掘的苦楚愁容,興奮地含笑點頭:“近來天災屢見,宮禁多妖,皆是朕不德所致。拜請各位大仙真人,除妖滅怪,以安社稷!” 張真人躬身一禮:“吾皇引咎自責,安撫天下,早已感動上天,豈有天心不順、妖賊不除、百姓不和之理?貧道願竭誠設壇建醮,以報聖恩!” 周延儒見皇上愁雲盡掃,興致勃勃,他也立刻高興起來,笑瞇瞇地站立在一旁,插言道:“太乙張真人只要七七四十九天,闖賊高迎祥、李自成,滿夷皇太極就可以無疾而終!” “如此至善!朕誠謝各位真人道仙!”崇禎躬身一拜,“請在萬壽宮建羅天大醮。” 在大明設壇拜神,以求剪滅後金、咒死皇太極的時刻,後金的清寧宮內,不僅沒有絲毫的感覺與畏懼,相反,整個後金國正在大張旗鼓地普天同慶。清寧宮中,一枚碩大的傳國玉璽正端放在大廳的中央。國璽通體碧翠晶瑩,交龍為紐,鮮紅的印面上篆刻四個狀如盤龍的漢字:“制誥之寶”。這是天聰九年(一六三五年),多爾袞奉命征討察哈爾林丹汗的殘部,林丹汗兵敗出逃青海灘,後出痘病死。多爾袞率精騎再行追剿時,得遇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部來降,並獻上此傳國玉璽。據說此寶自漢代傳到元朝,一直藏在深宮內院,元順帝逃跑後攜帶在身,他死後,玉璽失落,不知去向。又過了二百餘年,有一個牧羊人在山崗下牧羊,見一隻羊三天不吃草,只用蹄子刨地,牧羊人奇怪,便刨開這塊地,發現了這塊玉璽,進獻了林丹汗。多爾袞得此玉璽,驚喜萬分,連夜派人馳奉皇太極。 皇太極舉行了盛大而莊嚴的歡迎儀式,這既是獻璽儀式,實也是接受察哈爾部歸服的受降儀式。對此,皇太極很是感激囊囊太后,不僅接受了她的玉璽,也同時將她收納為妃。 “制誥之寶。”範文程目視國璽,款款說道,“汗王!這可是中國歷代帝王傳國的天符瑞器,失落了二百六十多年的絕世奇寶啊!” “這麼說,大明並沒有傳世的國璽,原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朝廷!”皇太極也甚為驚喜。 範文程激動地說:“汗王!蒙古林丹汗的遺孀歸附我後金,並將這顆傳國玉璽獻給汗王,這是天命昭示,決非偶然啊!” 皇太極思索道:“天命昭示?什麼昭示?” “天命歸金!汗王!當今朝鮮納貢,蒙古臣服,漢將耿仲明、尚可喜又攜明朝水師來投,四境之敵,已滅三者,只有一個明朝了……”範文程侃侃剖析,“而明朝,鳳陽皇陵被毀,龍脈破損,中原動亂,昭示明朝已千瘡百孔,即將崩潰。而我可藉暴民之力,善待時機,坐收漁利,一舉問鼎中原!”範文程說到這兒,有意停頓了一下,接著莊重地跨前一步,大揖到地,“依臣之見,今傳國玉璽歸汗王擁有,上天已經昭告天下,天下歸金。即天下將盡歸我後金!汗王當為命世之君,故此,臣懇請陛下順應天命、順天應人,建國號,稱皇帝!” 皇太極驚喜道:“建國號,稱皇帝?” “凡事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範文程激動地說著,“帝為上天之子,萬民之君,有傳國玉璽,進主中原,為華夏各族之主,乃正位正名之舉啊!” “範大學士所言極是!玉璽已昭告天地,汗王當應受尊稱帝!”大貝勒代善首先撲地跪拜,“我大貝勒代善對天立誓!汗王受尊稱帝,我代善如對弟弟不盡忠竭力,心口不一,違背誓言,不守臣道,將遭殃立死!” 多爾袞等諸貝勒隨之一齊跪拜在地:“請汗王受尊稱帝,諸貝勒如不盡忠,不守臣道,願遭殃處死!” 漢將孔有德和蒙古貝勒也同時跪倒:“我等漢蒙大臣,叩請汗王受尊稱帝!” 皇太極望著眼前的景象激動得熱淚盈眶,他上前扶起眾人:“群臣如此殷切勸進,朕就勉從眾議吧!” 眾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代善高興地上前一步:“陛下,得起一個新的國號吧?” 皇太極高興點頭,略略思索:“朕一生希求政治清明,以我八旗廓清天下,國號就叫……就叫清吧!” 眾再度歡呼:“大清萬歲!”“大清萬歲!” 崇禎九年(公元一六三六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極在後金及內蒙古眾臣的擁戴之下,在盛京瀋陽登極皇位,成為滿州國開國皇帝,改國號為清,建立了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皇太極改年號天聰為崇德,皇太極被尊稱為太宗皇帝,即清太宗。 此時,大明朝的萬壽宮內,兩桌豐盛的酒席擺放在大廳,宮廷樂隊坐在一旁準備奏樂。 周延儒、溫體仁陪同張真人等道士笑吟吟地步入宮內。 崇禎迫不及待地迎上前來:“七七四十九日已到,求問道仙,上帝可有話語傳給朕?” 張真人煞有介事地掐指默念了一下,然後猶如仙人指路似的,慨然回道:“皇上!貧道法術盡施,妖孽災異,上帝已命北極佑聖真君一概斬殺收回。” “妖孽災異一概斬殺收回!”崇禎一聽,大為驚喜,“這麼說,闖賊和滿夷皇太極將必死無疑了?” 張真人肯定地點頭一笑:“他們已是雙目失明,雙耳失聰,不日將命落黃泉!請皇上寬心,國家祥和綿久,造福萬子萬孫!” 周延儒聽了此話,眉開眼笑,他微笑上前祝賀:“陛下洪福齊天啊!” 溫體仁露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之後,也上前跟著恭維:“我大明可長治久安了!” “好!”崇禎高興地一聲吩咐,“賜道仙真人黃金千兩,修繕龍虎山道觀!朕今日備上大樂,正式開葷,請各位道仙入席!” 張真人得意地躬身致謝:“謝皇上隆恩!” 崇禎看了一眼他們的道袍裝束,關切地問:“各位道仙忌食葷腥嗎?” 張真人望著桌上的山珍海味,美饌佳餚,急不可奈地走到桌前,滿臉堆笑地答道:“葷素皆可!皆可!” 真人道士們一齊蜂擁到餐桌前,一個個喜形於色…… 周延儒見狀,高興地一揮手,宮廷大樂隨即響徹萬壽宮,絲竹交響,樂音繚繞,正所謂八音齊奏,雅韻鏗鏘。 眾仙人道士正欲放開肚皮,饕餮大吃之時,太監王承恩手拿塘報匆匆跑來,急切道:“萬歲爺!萬歲爺!” 崇禎扭過頭來:“什麼事?” 王承恩連忙遞過塘報,看了一眼滿臉油漬的張真人。 崇禎看完塘報,笑臉變成怒容,他猛地將桌子一拍,手指張真人:“你們這幫妖道!” 桌子上的杯碗菜餚,被震得嘩啦啦地一陣顫響! 張真人由喜變驚:“皇上……怎如此惱怒?” “妖孽災異斬殺收回了嗎?”崇禎滿臉怒氣,直氣得渾身顫抖,“後金皇太極不僅沒死,現已稱帝建立了大清滿州國,而闖賊高迎祥、李自成也再度囂張,殺了我肱股大將曹文詔,朕被你們這幫妖道邪術整整騙了七七四十九天!” 周延儒變得臉色刷白,連忙躬身上前:“請陛下息怒!……” “哼,都是你幹的好事!”崇禎瞪視一眼周延儒,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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