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崇禎王朝

第12章 第十一章己巳之變

崇禎王朝 赵云声 12797 2018-03-13
宣武門甕城內,雪花漫天飄舞,一柄尚方寶劍高掛在滿桂營中。欽派監軍溫體仁坐在一邊,正居高臨下地下車伊始,哇裡哇啦說:“辮子兵已經越過盧溝橋,將奪取永定門,滿大人趕緊率部阻敵於永定門外。” 渾身是傷的滿桂聞言皺起眉頭:“溫大人,敵眾我寡,敵強我弱,易踞城死守,不可輕易出戰。” 溫體仁面帶慍色:“難道四萬步卒還不能出戰迎敵嗎?” 孫祖壽因袁崇煥蒙冤事,早就不滿於溫體仁,今見其又這般威嚴做作,便站出來,直視著溫體仁,頂撞道:“滿虜皆強勁騎兵,我僅為步卒,只可防守,不可出城迎戰。” 溫體仁當然也清楚孫祖壽與袁崇煥乃至交同黨,但現今袁崇煥已經鋃鐺入獄,故鄙視地挖苦道:“怎麼和袁崇煥一個腔調!”

滿桂見孫祖壽臉色鐵青,顯見在努力壓抑胸中的憤怒。滿桂唯恐孫祖壽冒然為袁崇煥辯白而遭致不測,他正左右為難,不知說什麼好時,太監曹化淳匆匆走進:“萬歲爺命我再來督催,請滿大人移軍永定門外,力戰滿虜,以安聖心!” 溫體仁一聽皇上聖旨,更加得意:“看看!皇上又派曹公公前來催督了!滿大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輕重啊!袁崇煥雖貴為督師,可他一再抗拒皇命,其結果是身敗名裂,投獄問罪。” 溫體仁的弦外之音是在告知滿桂,官高為督師的袁崇煥尚且投獄問罪,你一個小小的總兵,難道還敢跟我抗衡嗎? 依孫祖壽心想,我真理在手,兵權在握,就是與你溫體仁抗衡,你又能將我奈何!大不了跟袁崇煥一樣投獄坐牢,還正好與袁督師做伴!然而,滿桂不是孫祖壽,他不是那種剛烈之人,他面對溫體仁和曹化淳的淫威逼迫,仰天長嘆了一聲,痛心疾首說:“為報效皇上,滿桂個人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四萬兵卒……四萬生靈將葬於虎口之下……”

曹化淳聞言怔了一下,安慰道:“梁廷棟大人已經謀劃,滿大人在永定門外迎戰,可設置木柵欄阻止滿虜騎兵,宮內有兩門紅夷大砲也可列陣殺敵……” 滿桂斜了曹化淳一眼,撫傷苦笑:“木柵欄能擋住八旗精銳嗎?兩門紅夷大砲尚未裝配試炮,沒有砲手就投入實戰,可靠嗎?臨渴掘井,無濟於事啊!” 溫體仁也聽出了曹化淳的淺薄無知,連忙站起身來,微笑上前:“滿大人,四萬兵卒,排成肉牆,以身阻敵,血戰滿夷,該是怎樣的慷慨壯烈,名垂千古啊!” “四萬兵卒,排成肉牆”,這不是明擺著讓我等白白送死嗎!但一向不願違逆朝廷、愚忠愚孝的滿桂對此仍無二話,他噙著淚水,拿出令箭,“本部列陣永定門外,和滿虜決一死戰!”說著面北伏地叩拜,“生為人臣,只得盡忠!孩兒遙拜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孩兒不孝,不能為你們養老送終了!”滿桂言畢起身,臉上淚水徐徐。

孫祖壽見狀,拱手上前:“滿大人,不成功,便成仁!末將請戰:率領前鋒營,攻打頭陣!” 滿桂揩著淚水,扶住孫祖壽,痛苦地說:“祖壽,一出轅門,將絕無生還之望!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孤苦妻兒,我怎麼忍心將你送入虎口……” “自打召集舊部來投袁督師麾下,我就沒打算有生還之心!”孫祖壽露出勉強的笑容,“只是我死而有憾,不能去袁大人那兒訣別了!”說著掏出條幅遞過,“這是袁大人贈我存念的墨寶,請滿大人務必轉送袁大人,就說……我孫祖壽對袁督師的千言萬語,盡在這四個大字之中!” 滿桂接過條幅展開,只見“頂天立地”四個大宇,赫赫然如鏡照人! “字寫得不錯!不錯!”溫體仁斜視一眼條幅,淡淡一笑,“皇上在等著出陣戰報哩!請滿大人發出令箭,讓這位孫祖壽攻打頭陣吧!”

滿桂自知和孫祖壽已成訣別,揮淚遞出令箭:“祖壽!來世相聚,我們還是好兄弟!” 孫祖壽視死如歸地接過令箭,看也沒看溫體仁一眼,便飛步跨出甕城。 一陣風雪無情襲來。 做著大明“中興之夢”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從他即位之初,便麵臨著內、外兩大憂患。所謂外患,即是前面所提到的屢屢騷擾犯邊的後金皇太極;而內患,則是因官貪吏虐、民眾飢苦而激發起來的農民起義。 農民起義,早在崇禎之前,即天啟年間便開始了,初時僅是陝西澄縣農民王二等人的首舉義旗,進入崇禎年間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張獻忠以及李自成等大股小股的陝西農民,逐漸加入這一行列,使陝西成為了起義的中心。這些由叛兵、亂兵、饑民、難民組成的隊伍,崇禎初時只是把他們視為烏合之眾,並未在意,即未能看到這是社會矛盾激化的產物,“飢寒勢極,法無所施”。只是對外患的屢屢進犯京師憂心忡忡,而對陝西延綏等的請求補充軍餉、發放內帑以安定軍心之策則不予重視,相反,為免發內帑竟又應允了裁撤陝西驛站的昏招,使農民起義的火焰又添上了一把乾柴。

李自成這條使崇禎皇帝朱由檢始終無法掙脫的鎖鏈,就是因裁撤陝西驛站揭竿而起的。但是此刻的李自成卻處境不妙,他帶領著十幾個驛卒正躲藏在洞穴中。自打死官吏,憤而出走後,因衣食無著,加之官府的圍追搜捕,沒有經驗,也沒有實力的李自成只能帶領弟兄們在陝西深山野洞中周旋。多日的奔波和飢渴,致使一個弟兄躺在地上,已經昏迷不醒。 李自成默默地望著奄奄一息的弟兄,唉聲長嘆。 劉宗敏湊過來,低聲說:“大哥,咱躲在這裡已經半月了,沒吃沒喝、挨餓受凍,再等下去,不餓死,也要凍死!” 李自成對此,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再等等,大首領不沾泥說好來救咱們的……” 忽然,高傑興沖沖地從山下飛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喊道:“大哥,李過回來了!”

過了不久,只見兩個弟兄架著疲憊不堪的李過緩緩地走了過來。 李自成連忙迎過去,他望著衣衫破爛,顯然吃了許多苦的李過問道:“見到大首領不沾泥啦?” 李過接過劉宗敏遞來的水喝了一口,依舊喘著粗氣:“不沾泥他……” “他怎麼……?” “他把我們出賣了!” 眾人皆驚:“啊!出賣了?” “他親手捆綁著自己的同夥兄弟,投降了官軍!” 眾人氣憤異常,一個個破口大罵起來:“這個無恥之徒!”“卑鄙小人!”“我早就看出他不是東西!” 希望成灰,李自成不無憂慮道:“這個無義之徒,現在哪裡?” 李過:“洪承疇看不起他這軟骨頭,把他殺了!” 洪承疇,即是陝西剿匪的統帥。崇禎二年(公元一六二九年),因陝西頻頻告急,朝廷終於不能無動於衷了,鑑於原巡撫的昏聵無能,崇禎便欽派左副都御史楊鶴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但可惜,這位楊鶴一介文臣,同樣是銀樣蠟槍頭,農民軍不僅未能剿滅,相反倒促使高迎祥、張獻忠等自號“闖王”、“八大王”的一批悍將藉以坐大。

楊鶴不得已,啟用參政洪承疇領兵禦敵。洪承疇知兵善戰,幾番征討下來,已成了讓農民軍為之頭疼的剋星。 李自成沉吟著,半晌沒有言語:想投奔的不沾泥叛變投降;而剋星洪承疇又在山下張網以待。 劉宗敏急切地說:“大哥,我們怎麼辦?咱們可就剩下這麼十來個弟兄了,若是官兵來進剿?” 高傑年輕氣盛:“那就衝出去,與他拼了!” 李自成依舊是搖了搖頭:“洪承疇三万精兵,以逸待勞,張網以待,我們豈不是以卵擊石!” “那可怎麼辦?”眾皆茫然。 李過吃過飯後,走了過來:“叔叔,我打聽到了。闖王就是那個高迎祥。” “真的?”李自成彷彿喜從天降,一下子興奮了起來,“他可是陝西安塞人?” 李過點點頭:“正是。闖王現今兵強馬壯,聲勢浩大,已有了幾萬人馬!”

“太好了!”李自成使勁拍了一下李過的肩膀,振奮地說,“我和高迎祥有八拜之交,走,咱們去投闖王去!” “咣當”一聲,京都牢房沉重的牢門被打開,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茅元儀走進牢房,掏出一錠銀子塞給獄卒:“好生照管袁督師!” “知道!知道!”獄卒接過賞銀揣進懷裡,“小的知道袁督師是冤枉的!茅大人放心,督師這幾日讀書寫字,心緒頗好。” 茅元儀點點頭,向袁崇煥囚室走去。 茅元儀一進囚室,袁崇煥便迫不及待起身問道:“元儀,京師局勢如何?辮子兵現在何處?滿桂如何處置的?” 茅元儀:“滿桂和孫祖壽領兵四萬,列陣永定門外出戰迎敵。” “這是以肉餵虎嘛!”袁崇煥沒等聽完,便急得直跺腳,“元儀,快去告訴滿桂,趕快退回城裡,據城死守,方可克敵!元儀,快快去啊!”

茅元儀並沒有動,只是嘆了一口氣:“溫體仁監軍督戰,皇上派太監一再催逼,滿大人如不出城迎戰,就會和督師同樣下場——擭罪下獄!” “唉!”袁崇煥聞此鎮定了一下,繼之無可奈何的一聲長嘆,“那滿桂現在如何?” 茅元儀抬眼看看袁崇煥,不忍將實況明告:“督師身陷囹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不要問了,讓他們折騰去吧!” 袁崇煥見茅元儀神情不對,急切地:“不!我放心不下啊!快告訴我,滿桂、孫祖壽究竟怎樣了?” 茅元儀掏出那張條幅雙手捧給袁崇煥:“這是祖壽出陣前托滿大人輾轉送給督師的。” 袁崇煥接過一看,愣在了那裡:“這不是我送給祖壽的存念之物嗎?怎麼又贈還給我了?” “祖壽說,他對督師的千言萬語,盡在這'頂天立地'四個大字之中!”茅元儀悲憤陳述,“滿大人和孫祖壽冒著風雪率兵出戰,惡戰從上午打到傍晚,八旗辮子兵輪番上陣,三十二名將領全部戰死,總兵官黑雲龍、麻登雲被俘生擒。孫祖壽先亡,滿大人一直血戰到最後,被辮子兵團團圍住,亂刀齊下,活活砍死,血流成河,四萬兵卒僅剩下百餘人,餘下全部陣亡……”

“滿桂兄弟……祖壽兄弟,不該死的啊!”袁崇煥聽著噩耗,雙眼直愣,“哇”地大叫一聲,口吐鮮血,裁倒在牢房的地舖上! 幾乎與袁崇煥躺倒的同時,崇禎朱由檢也躺倒了,不過他不是躺倒在牢房的地舖,而是躺倒在御書房的龍榻上。 太醫正跪在龍榻前給崇禎把脈診斷,只是崇禎頭扎黃緞帶,眼角掛著淚水。首輔大臣韓爌及錢龍錫、周延儒和溫體仁等,均靜靜地站立在一邊,整個殿內死一般的沉寂。 太醫診視完畢,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他。太醫站起身來,掃視一遍眾人後,長舒了一口氣:“皇上只因焦慮過甚,急火攻心,肝火偏旺,只需服上香茶湯劑,安神補心,舒肝平氣,不過……” 周延儒見太醫語氣一轉,連忙追問:“不過什麼?” 太醫急忙倒地叩拜:“滿虜窮凶極惡,如若再犯京師,微臣叩請皇上務必要不急不怒,不惱不煩!怒則傷肝,氣則傷肺,憂思則傷心脾……” 崇禎聽後,不耐煩地對太醫揮揮手:“一日之間,數十戰將,四萬兵卒,化為烏有!朕能不急不怒,不惱不煩嗎?退下吧!殺退滿虜,朕的病可不治而愈!” “皇上所言極是!”太醫嘆著氣躬身退出。 “滿虜如此囂張緊逼,朕的江山何以能轉危為安啊?”崇禎說著竟淚水徐徐滾過眼角。 溫體仁急忙上前給皇帝擦拭眼淚,自己也淚水漣漣:“君哭臣前,令微臣心如刀割啊!”說著掩面揩著淚水,“陛下!臣以為:萬不可靜待滿虜突入城內,宮中大監、內宮全部配發刀槍,守衛紫禁殿城!” 周延儒不肯落於溫體仁之後,他擦了一把淚水,也急忙禀奏:“陛下!辮子兵靠的是騎兵砍殺,臣以為:朝野上下,人人獻出馬匹驢騾,組織騎兵,決戰滿虜!” 韓爌不滿地看了看溫體仁和周延儒,他最看不起這兩人的搖尾巴爭寵,憤然斥道:“內宮太監手無縛雞之力,何以能戰?驢馬騾一槽飼餵,烏合組成,又何以能戰?臣以為:殺退滿虜,化危為安,還得請出袁崇煥!” 崇禎聞言一骨碌坐了起來,驚詫道:“還得請出袁崇煥?” 韓爌躬身上前:“陛下!京師危急,老臣斗膽建言:請皇上敕旨,再召袁崇煥,京師定可化危為安!” 溫體仁:“再請出袁崇煥,豈不是說吾皇英主徹底錯了嗎?” 韓爌毫不相讓:“知錯改錯,並不為錯!” 次輔錢龍錫緊接著補了一句:“知錯即改,仍不失聖明英主!” “說來說去,你倆還是認為朕錯了!”崇禎看看直言而諫的韓爌和錢龍錫,感到龍顏失尊,“兩位愛卿速去處置內宮配發刀槍的事去吧!朕與延儒和體仁再商議他事。” 韓爌焦急地:“皇上!……” 崇禎不待他說下去,便揮手打斷:“下去吧!” 韓爌和錢龍錫只好無奈地躬身退出。 崇禎看著韓爌和錢龍錫離去的背影,不由一聲長嘆:“唉!親者為近啊!” 所謂“親者為近”,周延儒當然清楚,崇禎這是指韓、錢二人與袁崇煥的師生之誼,意即二人因此而為袁崇煥辯白。周延儒見溫體仁對此頗喜形於色,便和顏悅色地向皇上勸道:“陛下,適才首輔大人建言請出袁崇煥有道理啊!” 崇禎一驚:“哦!還有道理?” 周延儒深施一禮後,侃侃而談:“陛下,現今唯一可解京師之圍的,唯有祖像升;而唯一可以召回祖像升的,又唯有袁崇煥。當年寧遠大戰,錦州被圍,袁崇煥解圍救了祖像升,他們可謂生死之交!祖像升雖屢拒朝命,誓不回京,可他從生死情誼出發,絕不會拂逆袁崇煥。只要袁崇煥修書一封,言明回京大義,祖像升必然如奉將令,卒領銃槍隊和關寧鐵騎回京殺退滿虜,京師之危即刻可解!” “對對對!”溫體仁初時本來對周延儒頗為不滿,及至聽了他的一番陳詞後,競連連點頭,並高興地上前禀奏,“陛下可敕旨袁崇煥寫信召回祖像升!” 還是周延儒善體帝心說:“皇上貴為天子,怎能不顧尊嚴,敕旨囚犯呢?” 崇禎本來就喜歡周延儒容顏後秀、風度翩翩,今又見周延儒處處為朝廷著想、維護自己,當然龍顏大悅:“週卿所言極是!體仁前去獄中求書吧!” “陛下!”溫體仁這個善於玩弄陰謀、工於心計的權奸,如果說他朝中還有一怕的話,那他最怕之人,則非袁崇煥莫屬了!袁崇煥那張黧黑的瘦臉、袁崇煥那蔑視他的神情,至今令他心有餘悸,“臣……臣上次去營中督戰,袁崇煥就羞辱老夫,再去獄中,怕……更是自討沒趣啊!還是請延儒兄去獄中求書吧!” “我去也不妥!”周延儒自然也不願碰壁,但他的推諉,顯然較之溫體仁更為高明,“陛下!臣舉荐一人前去,保准成功!” 崇禎:“誰?” “孫承宗!” 待袁崇煥的恩師孫承宗來到京都牢房時,只見那張“頂天立地”的條幅醒目地掛在牆上。 “崇煥!崇煥!”孫承宗人尚未至,先行呼叫起來。 正在伏案書寫詩文的袁崇煥聞聲而起。 “崇煥!”白髮蒼蒼的孫承宗破門而入。 袁崇煥見是孫承宗,連忙跪拜:“恩師前來探監,請受學生一拜!” 孫承宗扶起袁崇煥,然後舉目看了牢房,不禁愴然而淚下:“你受冤苦了!” “學生不才,愧對恩師!”袁崇煥看著風塵未洗的孫承宗,不禁詫異問道,“先生不是移鎮薊門去了嗎?怎來探望學生?” “皇上特詔赴京,皇命所託,要老朽前來獄中!”孫承宗一副焦慮萬分的神情,“崇煥,京師危急,國難當頭,大明江山搖搖欲墜,你遭受冤屈,身陷囹圄,是非曲真待驅逐滿夷之後自有定論!老夫求你為一信,發出手令,盡快召回祖像升回兵關內,衛戍京師!” “恕學生難以從命!”袁崇煥一向敬重師長,袁崇煥之所以能從寧遠的一名小吏躍為薊遼督師,也是孫承宗全力舉薦的結果,故此他對孫承宗歷來言聽計從,可是今天,他未及多想,便一口拒絕!這也是大大出乎孫承宗的意外,沉默少許,袁崇煥為緩和一下情緒,他目視著孫承宗焦急的面容,“學生現在是獄中囚犯,何以有權下令調動兵馬?皇上敕旨,祖像升敢不遵旨而行?” “祖像升若是遵旨而行,還用老朽來到獄中相求?”孫承宗言詞十分懇切,“崇煥啊,眼前救國要緊,當應捨棄個人!我深知你終生敬效岳武穆,現在正是餘下置之不顧,唯有精忠報國啊!” 孫承宗深知袁崇煥的為人,深知袁崇煥一生崇敬的楷模是岳武穆,也深知其母壯烈自焚以激勵袁崇煥精忠報國,所以他特意點出岳飛來激發袁崇煥。 袁崇煥聽後,果然面色嚴峻,手在顫抖,內心在激烈地鬥爭,但過了一會兒,袁崇煥仍強抑激動,決絕道:“請先生諒鑑,學生身為囚犯,無職無權,此事斷不可為!” “崇煥,身為大明臣民,你能忍心看著大明江山易色嗎?滿桂、孫祖壽和四萬將士已經蒙難殉國,難道你能忍心看著京師百姓遭辮子兵蹂躪,自己情同手足的袍澤將士再為刀俎嗎?” 孫承宗也激動起來,他目視袁崇煥,喉頭髮噎,一聲苦求:“崇煥!權當老夫個人求你了!”說著撲地倒身跪下。 “先生快請起!”袁崇煥連忙扶起孫承宗,他受不了白髮蒼蒼恩師的跪請,他痛苦地凝思片刻,毅然決然地長嘆一聲:“罷了!既然恩師下令,學生當應照辦!請先生稍等片刻。” 袁崇煥走向桌前,提筆行文,揮就一紙書信,折好遞給孫承宗:“請先生拿文去,召回祖像升吧!” 孫承宗接過書信:“崇煥,你為國為民又立大功啊!” 袁崇煥苦笑著搖了搖頭:“先生!像升如若不回,學生尚能活命;像升如若召回,恐怕回兵之日,就是我袁崇煥必死之時!” 孫承宗一怔,不解地問:“崇煥,此話怎講?” 袁崇煥淡淡一笑:“先生!祖像升抗拒皇命,屢召不回,現在我人在獄中,竟能一紙調兵,皇上本已猜忌學生擁兵過重,危及皇位,還能容忍一個囚犯壓蓋天命而犯上嗎?” 孫承宗聽後,恍然大悟,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後悔,他遞還信件:“老朽糊塗!這封信斷不能寫!我也不該來勸你寫這封'送命書'!” “不!”袁崇煥是個擲地有聲、頂天立地之人,已經作出的決定,斷然不會悔改,“先生說得對呀!救國要緊,當應捨棄個人,餘下置之不顧,唯有精忠報國!先生快去調回像升吧!報效國家,何惜個人?” “崇煥!你的俠膽仁義,報國之心,可昭告三地!”孫承宗感動得老淚縱橫,“退了滿虜,老夫向皇上鳴冤!救出督師!” 關東大地,漫天大雪。風在呼嘯,雪在飄舞。 鬢髮皆白的孫承宗騎馬在風雪中疾馳,遠處,雪地上冒起一縷青煙。孫承宗目視冉冉升起的炊煙,策馬前行。 警報傳來,祖像升正站在帳前,極目遠望風雪中的孫承宗等人模糊身影。 副將吳襄既是祖像升的妹夫,也是他的親信:“恐怕又是朝廷來人催逼回兵京師吧!” 祖像升鐵青著臉,一聲令下:“銃槍手鳴槍警告,讓他們滾回去!” 楊正朝等四名銃槍手端槍上彈,對空鳴槍! “砰,砰,砰!”清脆的槍聲震破了雪野寧靜。 孫承宗騎在馬上,聞聲遲疑了一下後,又繼續催馬前進。 祖像升目視飛馳而來的人馬,厲聲喝道:“不聽警告,開槍阻擊!” 楊正朝等人裝上子彈,端槍瞄準。 祖像升下達口令:“預備。” 突然,對面傳來一聲呼喊:“袁崇煥有信!袁崇煥有信!” 吳襄一愣,驚喜道:“祖總兵,來人說袁督師有信。” 對祖像升來講,一聽“袁督師”三個字,就猶如聽到了將令!因為他與袁崇煥有生死之誼,確切地說,是袁崇煥對他有救命之恩。當年錦州被困、奄奄待斃之際,是袁崇煥冒九死一生的危險,率兵突進,殺出一條血路,方使祖像升得以脫險,救得一命。因有這生死之誼,祖像升早就發誓,一切以袁崇煥馬首是瞻,萬死下辭!今一聽是袁崇煥有信,他連忙按下銃槍手的槍口。 孫承宗來到帳前,翻身下馬:“像升!老夫給你送信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信函遞給祖像升。 祖像升接過信函一看,果真是袁崇煥的筆跡!他舉目看著孫承宗:只見白髮蒼蒼的孫承宗已經成了“雪人”。孫承宗不僅是袁崇煥的恩師,也是整個薊遼官兵均為之敬重的前輩。今見老人辛勞如此,心中不由湧起一陣熱潮,立即上前跪拜:“老將軍雪中送信,晚輩方才無禮,乞望恕罪!” 孫承宗笑著扶起祖像升:“罷了,罷了!趕快看信吧!” 祖像升打開信函,展信閱讀,讀著讀著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督師之心對天可訴啊!” 眾人見此情景,都漸漸圍了過來。 祖像升揩著徐徐淚水:“督師說:報效國家,何惜個人?救國要緊,唯有精忠!督師要我們回兵京師,守護大明江山,弟兄們說,怎麼辦?” 吳襄:“敢問老將軍,督師蒙冤受辱,如我們回師京城,能否救出督師、洗刷冤辱?” 孫承宗看看眾人,信誓旦旦地說:“只要竭盡全力,殺敵立功,以功贖罪,便可救出督師!” 祖像升一聽,率先跪倒在地,指天立誓:“蒼天為證!為能救出督師,我全軍將士,殺敵立功,救出督師!” 楊正朝等眾人隨之一齊跪地,聲如雷鳴:“殺敵立功,救出督師!” 此刻的皇太極,正領著諸王貝勒在德勝門外騎馬巡視。 皇太極共有兄弟十五人,姐妹八人。其中最得皇太極器重的是九阿哥多爾袞。多爾袞自十七歲時便領兵出戰,徵察哈爾、破敖穆楞,他多才多智、英武超群。這次突襲大明京都,也是他一路先鋒,披荊斬棘。此時他隨同汗王巡視德勝門,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勝利喜悅:“汗王陛下,明朝將死兵敗,北京唾手可得,我八旗大軍乘勝佔了北京吧?” 代善系努爾哈赤的長子,亦即皇太極的長兄。此人雖有些昏聵,但並不爭權,皇太極的地位,就是因為他的退縮方得以突顯出來的,因此皇太極對他既格外敬重,又格外寬容。代善由是也常常倚老賣老,說起話來信馬由韁:“汗王,多雨袞說得對啊,乘勝佔了北京吧!” 皇太極尚未及答話,只聽“叭,叭,叭……”一陣密集的銃槍聲從遠處傳來。 皇太極驚詫道:“哪來的槍聲?” 馬探疾馳而來:“啟禀汗王:祖像升率領銃槍營和關寧精銳已經回兵北京,進抵安定門!” 多爾袞雄心勃勃:“汗王,乘祖像升立足未穩,我們衝殺過去,進占北京城!” “不!”皇太極沉思良久後搖搖頭,指著德勝門朗朗一笑:“攻占北京易如反掌,但其周邊兵力尚強,孫承宗據守山海關,洪承疇陝西馳援,尤其祖像升的銃槍營和關寧大軍,皆不可等閒視之!”他得意地轉身對諸王貝勒,“此次進入明國討伐,戰果輝煌,俘獲甚多,已解遼東大災,勁敵袁崇煥又陷入牢籠,你們還不滿足嗎?” 大貝勒代善首先笑起來:“那還用說!光是糧食,躺在炕上吃一年也吃不完啊!” 眾貝勒聞言不由得也都笑了起來。 皇太極望著開懷大笑的眾貝勒,深不可測地微微搖了搖頭,然後指指城內:“北京得之易,守之難,不如權當練習兵旅,留待天命之日再佔北京吧!” 在眾貝勒之中,似乎只有多爾袞注意到了皇太極的那微微搖頭,所以他沒有像其他貝勒那樣開懷大笑,而是在暗自思忖皇太極搖頭的深意:是避其鋒芒,懼怕祖像升的威猛呢?還是怕逼得太緊,唯恐崇禎再放出袁崇煥呢?還沒等多爾袞得出結論,皇太極又朗聲說道:“那就讓祖像升為我八旗大軍送行吧!對崇禎小兒兵禮互用,再發一封議和信,班師瀋陽!” “嗖”的一聲,一支箭信射向了德勝門城頭。 “什麼?皇太極要和我議和?”崇禎一把抓起皇太極的議和信,一邊撕扯,一邊憤怒地宣告,“我乃天朝大國,竟遭蠻夷小邦入侵飽掠,議和即為降敵!命孫承宗統率大軍驅除滿虜,收復失地,壯我大明國威!” 皇太極的主動議和,就這樣被拒絕了。 崇禎朱由檢,因其年輕、草率和病態的自尊,使歷史又一次失去了利用議和休養生息的機會。崇禎三年(公元一六三零年)三月二日,皇太極在沿途大肆搜刮搶掠之後回到瀋陽。五月,孫承宗率師收復永平、遵化等四城。 皇太極率兵第一次入侵大明王朝至此結束,史稱“己巳之變”。 皇太極領兵退去,直到退出山海關,快到瀋陽城時,皇太極才道出了這次撤兵的另一個原因:宸妃病重。 皇太極共有十五個后妃,其中最受寵愛的是博爾濟吉特氏。而博爾濟吉特氏共有姑侄三人,同為皇太極的嬪妃。姑母因係皇太極元配,皇太極登基為後金汗王以後,她成了後金的第一夫人,中宮大福晉。另一位博爾濟吉特氏,是這位大福晉的侄女,十三歲便嫁給皇太極的莊妃,這位後來在清朝歷史上起到舉足輕重作用的女人,當時的封號是永福宮莊妃。 另一個富有戲劇性的人物,便是宸妃了。她是莊妃的姐姐,但她卻是直到二十六歲方被選入宮的。由於她賢淑文靜,一進宮便受到了特別的寵愛,皇太極封她為關睢宮宸妃。所謂關睢,取自於中國最早的愛情詩篇“關關睢鳩”,從這個充滿愛戀的取名,也可看出皇太極對她的深情。 此次“己巳之變”,正值緊張時刻,突然傳來宸妃病倒的消息,皇太極決意立即啟駕返還盛京(瀋陽),但他為了不擾亂軍心、影響鬥志,密而不發,並故意將此次入侵大明戲之曰“演習”。而對於這次被皇太極稱之為“演習”的“己巳之變”,大明皇朝卻是當做“大捷”來慶賀的。 皇極殿內一片喜氣洋洋,文武百官精神煥發。 崇禎在鼓樂齊鳴聲中,健步登上御座。 群臣山呼海嘯般地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已經完全忘卻了大兵壓境時的焦慮和恐慌,也不想探究後金兵撤退的本意,儼然以一副戰勝者的天子之尊,發布敕旨:“滿夷驅逐,國運昇平!孫承宗調理有方,督師力戰,賜蟒袍、白金,加太傅左柱國、太子太師,蔭子世襲;祖像升軍功第一,加太子太保、左都督,賜蟒袍、白金、官邸……” 第二天,依然沉浸在勝利歡樂中的崇禎,來到御書房時,只見桌上擺放著一大堆蟒袍、白金及其他賞賜物品。 崇禎望著這堆封賞的物品,疑惑地問:“這幹什麼?” 秉筆太監王承恩回道:“是陛下給遼東祖像升、吳襄等將帥的封賞。” “怎麼放在這裡?” “是……是祖像升他們沒有收領。” “沒有收領?是嫌朕封賞太薄太少?”崇禎邊踱步,邊思忖自語,“如以祖像升等千里馳援、解救京師之功,實同再造國運昇平,功在大明,功在社稷……按理也可以再加一等。”隨即一聲吩咐,“王承恩傳旨:加封祖像升……” “萬歲爺,祖像升等遼東將士是不求封賞,不求功名……”王承恩連忙喃喃回到。 “那他們求什麼?” “他們請求以全體遼東將士之功,來贖袁崇煥之罪,請求放袁督師出獄!這是全體遼東將帥的簽名。” 崇禎接過名單,見署名之多,大出意料地:“這些將領拼死血戰,竟是不為功名利祿,只求為袁崇煥贖罪?”他轉向侍立的朝臣,“眾愛卿,你們意欲如何?” 範景文手持厚厚一疊疏文,出奏:“啟禀陛下,近日有關袁督師通敵一案,各地奏疏不斷,僅封疆大吏便有:陝西巡撫洪承疇、總兵左良玉、曹文詔、南京史可法、新科狀元陳新甲……” 崇禎揚手製止再念下去:“你說的是什麼竟思?” 範景文:“均是替袁督師辯冤。說袁督師一戰擊殺努爾哈赤,多次打敗皇太極,係有大功於朝廷。現今正值國家用人之際,不可冤殺有功之臣!” 崇禎以目光尋視周延儒、溫體仁:“二位愛卿,你們有何見教?” 周延儒沉思未語。 溫體仁早已對崇禎的心態加以反复揣摩,知道崇禎此刻最怕的是在眾臣面前公開認錯、失去權威。因此他不待他人開口,便搶先回道:“陛下!祖像升、吳襄等人以己私功,贖他人之罪,大明律法軍規,均無法可依,無例可循啊!” 果然,崇禎端坐龍椅,對此連連點頭…… 秉筆太監王承恩進來禀報:“萬歲爺!孫承宗大人求見皇上!” 孫承宗這次不顧年邁,風塵僕僕,實乃國之第一忠臣。崇禎一聽連忙吩咐:“即刻召見!” 孫承宗進來跪拜在地:“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請坐!”崇禎親切上前,親手扶起孫承宗。 “陛下!”孫承宗拱手緻禮後,開宗明義,“老臣特來為袁崇煥求情!” “哦!”崇禎雖然愣了一下,但依然親切熱情,“請愛卿明言!” “皇上!”孫承宗垂首懇言,“據老臣所知,袁崇煥千里勤王,廣渠門大戰夷賊,守城有功,何罪之有?” 崇禎剛聽了幾句,便收起了可掬的笑容,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孫承宗雖然察知皇上神情的變化,明知崇禎對此不悅,但他依舊直言:“滿夷再困京師,袁崇煥在獄中又一書召回祖像升數万兵馬,殺退夷賊,崇煥無罪有功啊!所謂通敵之罪,純屬不實虛詞,栽贓陷害!”說著從懷中掏出疏文,“老臣與首輔韓爌、次輔錢龍錫聯名上書,懇請皇上明察秋毫,复官袁崇煥!” 周延儒見滿朝一片為袁崇煥辯冤之聲,便也趁機進言:“孫大人所言極是!袁崇煥通敵案一日不結,一日不得安寧。上疏不斷,有礙聖聽,影響民心,離散士氣!” 崇禎雖然心中不快,但見眾臣幾乎眾口一詞,只好將目光轉向溫體仁,降旨道:“此事請溫愛卿督辦。有罪定罪,無罪釋放!” 京都茅元儀的住所,由於長期顛簸奔波的軍旅生涯,和其他那些京官相比,陳設不只是簡陋,而是寒酸。但經過巧婦楊宛素的精心修整,不僅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因楊宛素高雅的藝術素質,琵琶琴瑟,配之以山水詩畫,使之小而簡樸的居室充滿了典雅和溫馨。茅元儀對此極感幸福和滿意,一得空閒,便急忙奔回家來,他捨不得讓賢惠的愛妻一人在家,獨守空房。今天,他更是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來,還未及進門,便大聲喊叫起來:“宛素,飯菜都準備好了嗎?” “按你的吩咐,早都準備好了。”楊宛素說著,從里屋端著食盒出來。 “酒呢?” “還要酒?” “當然得有酒啦!” 楊宛素無論是從聲音,還是從神情上,都感覺出茅元儀今天是異乎尋常的興奮。自從袁督師蒙冤入獄以來,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他如此喜悅的神情了。楊宛素返回屋內,又拿出一壺酒,遞給茅元儀,笑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袁督師有救了!大臣們紛紛為督師辯冤,皇上下旨,說袁督師有罪定罪,無罪釋放!” 楊宛素立時也高興了起來!這段時間以來,因袁崇煥的冤獄,壓得她夫妻倆食不甘昧,夜不安寢。加今出獄有望,楊宛素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當然無罪了!袁督師在獄中還搬兵救駕,立了大功啊!” “所以我得約尚政兄弟一起去獄中,為督師慶賀慶賀!” 楊宛素一聽收回酒壺,改換成了一個大酒壇:“拿這個去,替我也敬督師一杯!” 茅元儀笑著接過食盒和酒壇:“是!娘子!” “幹!”三隻粗碗碰在一起,囚室中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袁崇煥噙著淚水,感動非常:“弟兄們在我身陷囹圄之時,奔走呼號,終於有望平反冤獄,情誼之深,勝過同胞手足,勝過妻子兒女,令崇煥感激涕零,三生難報!” “崇煥兄說到哪裡去了?”茅元儀義氣至極,“論職你為督師;論輩,你為兄長。你我兄弟,當是生死與共,患難與共,元儀恨不能替督師為囚,為兄長頂罪,洗刷冤辱!” 謝尚政因和袁崇煥從小一起長大,既有同鄉之誼,又係同窗老友。自袁崇煥投入牢獄之後,他也是一直茶飯無味,愁眉緊鎖,如今見袁崇煥冤情即將昭雪,他自然更為欣喜。他操起酒壇,將酒碗倒滿後,高高擎起:“崇煥兄复官有望,弟兄們翹首期待:督師早日出獄,領兵伐賊,再鎮遼東!” 袁崇煥也端起酒來發誓:“待我再鎮遼東之日,就是滿虜覆滅之時!不取皇太極首級祭奠祖壽、滿桂兄弟,我袁崇煥誓不為人!” 三人舉碗又“砰”的一聲碰在一起:“幹!” 茅元儀興致勃勃:“崇煥兄,現在可以跟家裡說了吧,讓大嫂來京,接你出獄!” 袁崇煥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難以說清,反而惹她擔驚受怕,待我出獄之後,再接她來京吧!” 在周延儒官邸,一紙“袁督師無罪釋放疏”攤放在書案上,洋洋灑灑,幾近萬言。這是一道為袁崇煥辯罪的奏摺,周延儒已然草就,現正伏案字斟句酌時,一向貌合神離、極少往來的溫體仁,竟攜同陳演一道走了進來。 周延儒連忙起身,三人見禮寒暄後,尚未及送茶,溫體仁便急不可耐地開宗明義:“袁崇煥獲釋出獄,恐怕我等就得進獄反坐啊!”他邊說邊手指陳演,“周大人想想,袁崇煥一旦出獄,能有我們的好嗎?” 陳演是個在朝堂上沉穩木訥、寡言少語,而在私下里風流倜儻、侃侃談笑之人。他接過溫體仁的話頭,決絕道:“無論如何,不能讓袁崇煥出獄!” “所以我才請陳大人同來貴府,共商對策。”溫體仁接過侍女送上的香茶,並未品茗,而是長嘆一口氣後,將目光投向周延儒,“現在卑職督辦此案相當棘手,查來查去,皆為口傳虛詞,全無事實憑據啊!” 陳演也將手中的茶杯一放,驚恐道:“如此說來,袁崇煥真可無罪釋放了?” “他罪在哪裡?”周延儒起身一笑,“周某不才,正在寫袁督師無罪釋放的疏文,一紙調兵書足以證實他的清白無辜。” 陳演一屁股坐了下來,氣餒道:“難道我們只有束手待斃不成?” 溫體仁這位最恨袁崇煥之人,此刻並沒有像陳演那樣慌亂,他是有備而來。自打他從眼探處得知周延儒在為袁崇煥寫辯疏的時刻起,他就一直在思忖盤算。他唯恐明日早朝上,周延儒遞上此疏,所以今日連夜拉著陳演來了這麼一次探訪。他目視著周延儒奸滑地循循誘導:“我等當應用心體察皇上聖意啊!皇上先說有罪定罪,後言無罪釋放,若是皇上認定無罪,孫承宗泣血苦諫求情,皇上又為何不立即釋放?身為人臣,最重要的是要善於體察聖意,維護龍顏有尊,要在'有罪'二字上細細揣摩才是!” 周延儒是朝廷上最善於見風轉舵的角色,一聽此話,頗不自然地將疏文挪到了一邊:“體仁所言,頗有新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溫體仁一眼便看透了周延儒的心思,“周大人是聰明人啊!只要確立袁崇煥通敵罪名,就是滔天大罪,首輔韓爌身為座師,欺君誤國,當應罷職加罪!” 陳演轉而興奮起來,他拍案擊掌說:“次輔錢龍錫也得下台滾蛋,溫大人與周大人當可同操國柄,接任首輔次輔,持朝秉政!” “體仁兄足智多謀,真猶如張良再世,諸葛重生!”周延儒暗自思謀著溫體仁和陳演的話語,思慮著因袁崇煥而下罪的韓爌與錢龍錫的垮台,首輔和次輔的因之空缺,竟不由嘿嘿笑了起來,拿起桌上的疏文,“如此說來,老夫這篇疏文只能作罷了!”說著將疏文撕碎揉成一團,“不過……此事要假道而行。” 溫體仁不解地問:“何謂假道而行?” “官場爭鬥如同疆場用兵啊!”周延儒擺弄著書案上的鎮尺,深有城府道,“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中說:善用兵者,貴在假道,示假亂真。道有正道,尚有旁道。旁道不斷上疏彈劾;正道取袁崇煥通敵要害,只是如何出憑示證呢?” “上疏彈劾倒好辦,”陳演雖心中讚同周延儒的策略,但仍無奈地連連搖頭,“這通敵要害……難道叫皇太極造假出證不成?” 溫體仁彷彿頓開茅塞似的高興起身:“謝周大人指點迷津!好一個假道而行,老夫心中已經物色一人可提供實據。” 周延儒大感興趣地:“喔,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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