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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節

道光皇帝 赵辉 16263 2018-03-13
這時,大鐵門外出現兩點燈光,一個獄卒叫道:“都快起來,注意有人來了。”幾個獄卒慌忙站起來,臉貼著大鐵門喊道:“站住,幹什麼的?” 沒有人應聲,兩點燈光繼續向大門移動。守門獄卒不由緊張起來,一個個鋼刀出鞘,並故意大聲吆喝著,通知埋伏在柴草下的槍兵做好準備。那些槍兵正趴在淋濕的柴草堆裡凍得直哆嗦,一聽有了動靜,一個個忘記了寒冷,舉起了長槍,盯著大門。 不多會,兩盞紗燈來到門口,守門獄卒一看,原來是巡撫大人的千金小姐帶著四個丫頭,撐著傘抬著兩桶酒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丫頭,一指獄卒罵道:“你們嚎什麼喪,看把你們嚇得個熊樣兒老鼠膽儿。”看著他們呆愣愣地,丫頭又罵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讓我們小姐進去。”一個頭目忙走到門前,給莫香蘭施禮道:“不知小姐半夜三更來巡撫大牢何事?”丫頭答道:“這巡撫大牢關押著白蓮教匪林清,你們要小心戒備。巡撫大人念你們夜裡受凍辛苦,特叫小姐送來兩壇酒給你們驅寒。”小頭目連忙點頭:“多謝小姐。”卻不開門,又問道:“大人既送酒來,何不差幾個差役送來,怎麼反叫你們幾個丫頭抬來。”

丫頭正要罵他囉嗦,香蘭走到跟前道:“實話告訴你吧。老爺原本沒有這個打算,是老夫人在老爺就寢時提出的,所以老爺沒喚差役,就讓丫頭們抬著送來了。”那頭目這才放心,忙掏出鑰匙打開鐵門,請小姐和丫頭們進來。那丫頭端起第一碗走到小頭目跟前道:“你應該喝第一碗。”小頭目受寵若驚地道:“好,我喝,我喝。”接過碗來,一飲而盡。其餘槍兵獄卒,也都依次喝了。香蘭等他們喝光了酒,笑道:“倒也,倒也。” 只見那獄卒、槍兵一個個撲通、撲通倒了下去。一個丫頭急忙拎著紗燈跑到大門口,把紗燈轉了三圈,立即從夜色中竄出十幾條黑影。那十幾人一齊跑到院內,原是紅菱帶著白蓮教徒。紅菱奔到東邊第五間牢房門前,舉起一塊石頭砸開牢門,衝了進去,藉著外面昏暗的燈光,看見潮濕的爛草地上躺著一個人。便急忙抱起,來到門外,一看正是師兄林清。那林清此時正清醒著,見紅菱救他,忙掙扎著要下地。紅菱把他放下,吩咐眾人快換上清兵的衣服,拿了槍兵的槍。自己和林清也趕緊換上。香蘭和四個丫頭帶路,眾人護著林清一齊往外奔去。

眾人剛走出大門,入了府中大道。迎面正遇到巡夜的一隊清兵。清兵喝道:“誰?”香蘭鎮定答道:“我!”清兵道:“原來是小姐。”說話間已到跟前。一個清兵見小姐深更半夜帶著這麼多槍兵,頓生疑竇,伸手就抓腰間鋼刀。香蘭見他生疑,唰地一刀把他砍倒。眾人各舉刀槍,殺了過去。其余清兵大叫:“來人啊,林清逃跑了。”頓時巡撫衙門一片混亂,清兵從各個角落殺了出來。紅菱一邊護著林清,一邊指揮眾人向清兵射擊。清兵見他們有火槍,一時不敢逼近。香蘭道:“看來從前門走不行,得走後門。”一名叫陳德的教徒說:“我帶幾個人往前門衝,引開清兵。你們從後門出去。”便帶著七八個人拿著長槍一邊射擊清兵,一邊往大門衝。清兵立刻被吸引過去。香蘭急忙帶著紅菱等人往後門而去,後門果然清兵極少,只遇少數差役、府吏。眾人一路殺過去,順利地出了後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內侍衛劉宏武聽了綿寧的吩咐,獨自一人來到山西巡撫衙門。守門的清兵攔住。劉宏武對那清兵道:“速去報與巡撫大人,就說故人劉宏武求見。”清兵立即往裡面通報。時辰不大,只見那巡撫莫玉著官袍花翎,帶著差役府吏迎出大門。劉宏武急忙上前,躬身施禮道:“巡撫大人一向可好。”莫玉笑道:“什麼風把劉兄吹到我門口來了。快快請進。”劉宏武謙讓著走進大門。莫玉邊走邊說:“劉兄此來是公事還是私事?”劉宏武道:“怎麼,劉某難道就不能到府上敘敘舊?”莫玉忙解釋:“劉兄且莫多心。下官的意思是劉兄若有公事,咱們先去巡撫大堂辦了公事,再去後房敘舊。劉兄既是私事,下官也就不必拘禮,咱們到後房敘話。”劉宏武讚歎:“難得大人如此公私分明。”兩人說說笑笑來到後房。

莫玉忙請劉宏武上坐,劉宏武連忙謙讓,莫玉笑道:“劉兄雖然沒有下官品級高,卻是皇上近身侍衛,還是請上坐吧。”劉宏武推辭不過,只得坐了。有人獻上茶來,莫玉讓過茶道:“劉兄是否還在大內行走?”劉宏武道:“是啊!劉某如今可不及大人在地方上自由自在。”莫玉苦笑道:“劉兄此言差矣,地方上諸事特多,如今又鬧白蓮教匪。”劉宏武道:“鬧什麼白蓮教?”莫玉詫異道:“劉兄是真不知還是故作愚公。”劉宏武道:“劉某確實不知。”莫玉道:“如今白蓮教匪鬧得正兇,湖北有張正謨、聶傑人等匪首作亂,已攻城掠地,屠殺官吏。湖南有教首劉之協、王聰兒、張漢潮、張天倫等起兵反亂,還有四川、陝西兩省也有白蓮教匪作亂。各地告急奏章已飛報朝廷。劉兄身居大內,怎會不知?”劉宏武道:“劉某這幾日出差在外,確實不知朝廷之事。難道皇上沒調兵圍剿?”莫玉道:“皇上已調兵遣將,敕令湖廣總督畢沅、陝甘總督宜綿、四川總督福寧、湖北巡撫曹齡、西安將軍恆瑞等率兵圍剿。但教匪卻越剿越多,如今已蔓延於湖北。河南、四川三省。”

兩人又說了些閒話。劉宏武才說道:“劉某此次來太原府,有一事想求大人幫忙。”莫玉一怔道:“劉兄有事儘管說來。”劉宏武道:“劉某有一親戚落案在大人轄內。”莫玉問道:“不知劉某親戚姓甚名誰,所犯何事,若無大節,下官一定通融。”劉宏武道:“此人名叫林清,因受人唆使,參與謀刺朝廷命官。”莫玉吃驚道:“劉兄怎與此人有親戚,那林清乃是襄陽白蓮教匪首張天潮的真傳弟子,乃朝廷要犯。”劉宏武聽了也吃了一驚道:“那林清怎會是白蓮教匪。”莫玉道:“林清被下官在五台山擒獲,押入太原巡撫大牢。不料前幾日被白蓮教匪江紅菱給救走了,劉兄不必來求本官了。”劉宏武忙解釋道:“林清本是劉某的一個遠門親戚,劉某因受人之託,不得已而來,如果劉某早知那林清是白蓮教匪,也決不會為他求情。”莫玉冷冷笑道:“無妨,無妨,劉兄既不知他底細,本官也不必追究。”劉宏武見已達目的,便起身告辭。莫玉又再三挽留,見他不允,便把劉宏武送到大門外。莫玉等他走遠,忙招手叫過一名差役低聲道:“跟著他。”

劉宏武回到客棧,便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綿寧。綿寧一聽,大吃一驚道:“難道白蓮教要反我大清嗎?”他更沒想到汪紅菱竟然也是白蓮教徒。他伏在書案上,好半天沒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用拳頭敲打著桌子。痛苦和憤怒交織在心頭,他覺得他的心快要裂開了。劉宏武見他如此,也不敢上前勸解一句,惟恐被他發瘋似地斥罵一頓。好半天綿寧才抬起頭來喃喃地道:“為什麼,這到底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用過晚膳,綿寧去看了一會王妃,就回房歇息去了。劉宏武陪著王妃說了半夜的話才回到房間,看見綿寧也沒點頭,只是睜著眼呆兮兮地坐在床頭。劉宏武知道他的心事,也不勸解,只顧自己睡了。 綿寧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直到半夜也毫無睡意。他正想翻個身子,忽然看見窗外閃過一個黑影。綿寧忙大聲喝道:“誰?”卻沒人應聲,綿寧急忙起身追出門外,劉宏武聽見喊聲也驚醒過來。綿寧到門外一看,那黑影已經下樓。綿寧飛身跳下樓去,截住那人去路。那人一看,只得轉身逃去,綿寧緊緊追趕。那人眼看被追上,突然一轉彎鑽進巷子,綿寧道路不熟,被他三轉兩轉竟追不上。追了一會,前面出現一座破廟,那人直奔破廟奔去。綿寧見追不上,正要停下,忽然看見前面跳出一人擋住那人去路,綿寧大喜,忙向前追去。快到跟前,只聽“啊”一聲慘叫,那人已撲倒在地。綿寧到了跟前一看,卻是紅菱提劍站在那裡。便驚喜地叫道:“紅菱妹妹,原來是你。”

紅菱也看清了綿寧,叫道:“寧哥哥。”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良久,紅菱問道:“寧哥哥,你怎麼也到太原來了?”綿寧淒然道:“妹妹,你好狠心,竟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我。”紅菱道:“我有要事去太原,不想打擾寧哥哥。”綿寧鬆開她道:“你是來救那林清嗎?”紅菱道:“是的,我必須救他。”綿寧憤然道:“林清是白蓮教徒,你為什麼要救他?”紅菱驚異道:“你怎麼知道的?”綿寧道:“這你別管,你以後不能和白蓮教的人攪在一起。” 紅菱也鬆開了雙手道:“既然你已經知道,小妹也不必瞞你。不只林清是白蓮教徒,小妹也是。我們白蓮教就是要殺盡天下的貪官污吏,趕走清朝皇帝。” “住口!”綿寧大聲喝道。紅菱吃驚地望著他那氣得扭曲的臉,綿寧大聲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就不怕朝廷剿滅你們嗎?”紅菱冷笑道:“朝廷吏治敗壞,貪污盛行,苛斂小民,殘害百姓。我們白蓮教就是要趕走清朝皇帝,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雖死而無憾。”綿寧反駁道:“吏治腐敗,貪污盛行,自有朝廷按律查辦,逐一革除弊政。似你們這等聚眾鬧事,豈不是天下大亂,於國何益、於民何利!”紅菱見他竟如此激動,不解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為朝廷據理力爭?”綿寧被她一問,方知自己失態,忙緩和一下口氣拉著紅菱的手道:“紅菱妹妹,你跟我走吧,我是真心愛你的,我能讓朝廷赦免你的罪。我們兩個一輩子廝守在一起,好嗎?”紅菱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寧哥哥,我雖然不清楚你的真實身份,可是我知道你決不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我們是道不同不相與謀,你不要勉強我。我們還是分手吧!”

這時天已微明,就在綿寧和紅菱相擁相抱時,那破廟前正站著兩個人,靜靜地看著他倆。一個是林清,另一個是香蘭。林清看著他倆難捨難分的情景,痛苦地低下了頭。 原來,紅菱和香蘭等人,衝出了巡撫衙後門,到了街上,這時巡撫莫玉已經得報林清被救,氣得他連殺了兩名獄卒,立即傳令清兵關閉城門,全城搜捕。紅菱見一時無法出城,只好在城內東躲西藏。今晚,他們正躲在破廟裡給林清治傷,忽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紅菱以為是清兵來搜捕,忙叫香蘭保護林清,自己持劍出了破廟查看,只見一人直奔破廟而來,跑近一看,正是巡撫衙門的差役,便突然出劍將他殺死。 紅菱回到破廟,林清問道:“師妹,那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口口聲聲為清朝皇帝辯理?”紅菱輕輕地搖搖頭。林清不滿地道:“師妹既不知他的底細,為什麼和他這般……”他想說:“親熱”二字,話到嘴邊卻嚥下了。紅菱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師兄,求你別問了好不好,我心裡亂極了。”香蘭道:“我看那人非常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可那站在旁邊的人我認識,他是個皇宮大內侍衛,叫劉宏武。莫玉在皇宮做大內侍衛時,那劉宏武到他家去過,所以我認識。”

林清大吃一驚,道:“大內侍內保護的人不是皇上就是皇子皇孫。”香蘭忽然叫道:“我想起來了,那人是乾隆帝的皇孫,十五皇子顒琰的兒子綿寧。我小時候去固倫公主宮中和他玩過幾次,他那時才七八歲。”紅菱和林清驚奇道:“真的?” “肯定是他。”香蘭不容置疑地道。紅菱大為吃驚,她雖然懷疑寧哥哥的身份,卻沒料到他竟是乾隆的孫子。林清道:“乾隆帝已宣示立顒琰為皇太子,並於明年讓位於顒琰。那綿寧以後也很可能當上皇帝。我們不能放過他,我們要趕走清廷就一定不要錯過這個機會。”紅菱聽著,只是痛苦地低下頭。 綿寧被劉宏武攙扶著跌跌撞撞回到客棧。這時天已大亮,紅月喊道:“公子,夫人叫你。”綿寧這才想起額娘還在病中,趕緊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好半天才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王妃床前,王妃見綿寧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以為是為自己的病操心過度所致,便心疼地道:“寧兒,你也要好好休息,娘的病不要緊。”綿寧聽額娘說著,滿腔的痛苦和委屈一齊湧上心頭,突然撲在王妃懷里大哭起來。王妃嚇了一跳,忙問:“寧兒,你怎麼了。”綿寧卻不說話,還是放聲痛哭,似乎要倒出滿腔的苦水。王妃無奈只得讓他哭個夠。

這時紅月來到王妃床前道:“夫人,老醫生來為您出診。”王妃推了推綿寧道:“醫生來了,讓他給娘看病。”綿寧站起身,侍立一旁。老醫生走到王妃床前,診了一會脈道:“夫人的病情很穩定,不必再治。老朽看夫人必是富貴人家,不如回家歇養,條件也會好些。老朽再為夫人開幾劑藥備用。”說完,老醫生便提筆開了方子交與紅月。 王妃對綿寧道:“寧兒,娘還要去五台山,把那宏願還了。”綿寧道:“娘的身體不好,我看還是直接回京城吧。娘已經誠心到那神佛跟前去了。孩兒再派人去把娘的心願辦了。神佛必會體諒娘的難處。”劉宏武也道:“夫人這副身子,哪禁得起來回顛簸,還是回京吧。”王妃一聽,確實如此,便道:“那就準備起程吧。” 眾人正要動身,紅月進來道:“夫人、公子,巡撫大人求見。”王妃一愣:他怎麼來這裡。嘴上只得道:“讓他進來。”不一時那莫玉走進房來,來到王妃床前,跪倒磕頭:“奴才叩見王妃,王妃吉祥。”王妃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莫玉道:“回王妃,奴才在街上看見劉侍衛,所以知道有貴人來。”王妃問道:“你可知我們為何隱瞞身份?”莫玉道:“奴才之見,是為防小人暗算。”王妃點點頭道:“如今白蓮教匪到處作亂,專與我清室為敵。我們不得不小心。”莫玉道:“王妃所慮極是。”王妃道:“你既已明白,就不必再作聲張。我們即日就回京城,還是改漢裝行路。”莫玉道:“奴才著人暗中護送。”王妃道:“不必了,你還是回去吧!”莫玉又和綿寧、劉宏武一一見禮,轉身回衙。 眾人收拾好行李,或乘車或騎馬,緩緩出了太原城,踏上通往北京城的官道。綿寧騎在馬上,心緒煩亂,走一步一回頭,走兩步一翹首。他在企盼一個人的出現。那個給了他刻骨銘心的愛的姑娘,那個給了他孤獨的心靈帶來無限歡樂的人兒,難道就這樣永遠分手了嗎?不,他不相信這是事實,他的嘴角還留著她的唇香,他的記憶還留著她的笑靨,他的心靈還萌刻著她的芳名,淚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睛。不管她是大清王朝的叛逆者,還是愛新覺羅家族的掘墓人,他難以割捨…… 太原城越來越遠了,綿寧的心越來越碎了。他徹底失望了。車輪碾著厚厚的黃塵,發出枯悶的“咕哧,咕哧”聲,緩慢地移動著。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綿寧渾身一震,忙勒馬往後看,只見身後,一匹紅馬飛的一樣跑來,等跑近了,才看清楚馬身上是一個穿紅羅袍的姑娘,正是紅菱。綿寧大喜,忙向前迎去,紅菱來到跟前翻身下馬,綿寧也趕緊跳下馬來撲到紅菱跟前,紅菱嬌喘吁籲道:“寧哥哥,前面有白蓮教埋伏,準備截殺你們,趕快回去。”綿寧一聽,一下子把紅菱擁在懷裡哽咽道:“紅菱妹妹,謝謝你。”忙又招呼劉宏武等人暫且停下。紅菱道:“我該走了。”綿寧抱住她不放,央求道:“紅菱妹妹,跟我一起走吧。”紅菱顫聲道:“我們今生無緣,還是等來世吧!”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荷包掛在綿寧內衣的胸前,雙手捧著綿寧淌滿淚水的臉,哭泣道:“哥哥若是想小妹的時候就看看它吧!”綿寧再也忍不住,伏在紅菱香肩上渾身戰栗地抽泣著,紅菱臉貼在綿寧脖子上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撒落在綿寧的肩膀。兩人就這樣痛哭著擁抱著,綿寧慢慢抬起頭,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個翡翠扇墜兒放在紅菱手心道:“哥哥也送你一樣東西。” 紅菱仔細一看,那扇墜是翡翠刻成的兩隻精巧的鴛鴦,每隻鴛鴦的翅膀各刻著兩個綠豆大小的字“同心” “永結”。紅菱把扇墜兒收好,又道:“寧哥哥,小妹還有一件事相求。”綿寧忙道:“莫說一件,就是十件萬件,哥哥也答應妹妹。”紅菱便道:“哥哥日後若能當了皇帝,小妹求你狠狠懲治貪官惡吏,善待黎民百姓。”綿寧含淚道:“妹妹放心,不管哥哥當不當皇帝都會盡力懲治貪官惡吏,善待黎民百姓。”紅菱雙手捧著綿寧的臉道:“好哥哥,再讓小妹好好看看你。”說著,一雙淚眼久久地凝視著綿寧…… 突然紅菱掙開綿寧,抓韁在手,飛身上馬,猛一回首,淒慘地喊了一聲:“哥哥多多保重。”紅馬勝起茫茫黃塵,漸漸遠去。 綿寧傻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像瘋了一樣跪倒在厚厚的黃塵上,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地叫道:“老天爺,為什麼這樣對我…” 太極仙境,祥雲繚繞。一個倩影在雲叢中飛舞。祥雲慢慢褪去,顯現出一個美麗的少女。綿寧撲向前去,叫道:“紅菱妹妹,等等我。”少女輕輕飄到綿寧跟前。綿寧忘情地抓住她的手道:“紅菱妹妹,跟我走吧。”少女輕輕地搖搖頭。綿寧拉著她的手就走。突然眼前金光一閃,一個道士手持拂塵出現在眼前,那道士拉起少女就走。綿寧急得大叫道:“紅菱妹妹。紅菱妹妹……” “寧兒快醒醒,寧兒快醒醒!”好像是額娘的聲音。綿寧慢慢睜開眼睛,只見額娘正坐在床前焦急地呼喚著自己,才知剛才竟是做了一場夢。忙問道:“額娘,我這是在哪裡?”王妃嘆息道:“寧兒,你現在是在阜宮,阿哥房裡。”綿寧坐了起來,伏在王妃肩上道:“額娘,寧兒對不住您,讓您受罪了。”說著眼淚流了下來。王妃雙手撫摸著綿寧的頭含淚道:“寧兒,你的事額娘都知道了。額娘不生你的氣。只是我兒小小年紀如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心裡如果難受,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綿寧哭道:“孩兒能承受得住。孩兒沒能照顧好額娘,使額娘受了風寒,孩子心裡才最難受。” 王妃笑道:“額娘身體原本如此,我兒大可放心。”轉臉問紅月道:“請御醫了嗎?”紅月忙道:“回王妃,御醫剛才來過,說二阿哥的病不必用藥,只須靜養些時日,自會好的。”綿寧道:“額娘身體有恙,不要再來看孩兒了。紅月,扶阿娘回宮歇息。”紅月正要上前,王妃止住她道:“我有紅桃伺候著就夠。紅月,你就留在阿哥房伺候二阿哥吧。”紅月道:“是,奴婢還是先把王妃扶回宮去吧。”王妃便由紅月扶著回宮。 王妃進了寢宮,嘉郡王愚琰正坐在書案前看書,聽見王妃進來道:“你又去看寧兒去了?也不當心自己的病體。”王妃點點頭,轉臉對紅月道:“你回去伺候二阿哥去吧!”紅月答應著轉身欲走。顒琰道:“你那寶貝兒子這麼嬌貴,還非得紅月去伺候。你自己怎麼辦?換個丫頭我可不放心。”王妃佯怒道:“王爺,你看你,妾身不是還有紅桃伺候嗎。”顒琰生氣道:“寧兒怎麼竟跟那白蓮教匪行此苟且之事?”王妃道:“王爺差矣,妾身撇開她反叛朝廷不說,那女子倒真是個多情女子。妾身剛離開太原城時,若不是那女子飛馬報信。妾身和寧兒恐怕早已落入白蓮教手中。”紅月也從旁道:“那女子與二阿哥確實感情至深,奴婢也為他們偷偷哭過幾次呢。”顒琰轉怒為笑道:“難為你主僕二人一唱一和為那畜牲辯理。” 王妃道:“非是妾身為寧兒爭辯。王爺可知那女子是誰?”顒琰道:“不是白蓮教匪嗎?”王妃道:“白蓮教匪倒是不假。她是原山西巡撫江廷文的女兒。”顒琰驚奇道:“汪廷文,是五年前本王去山西複查的汪廷文嗎?”王妃答道:“正是此人。”顒琰一擺手對紅月道:“你去伺候二阿哥吧。”紅月出去,顒琰才道:“汪廷文一案,本王當時就看出是一起謀殺案。因事關父皇寵臣和珅,本王當時就沒給他洗雪冤情。”王妃不滿道:“王爺當時若拿得證據,如何扳不倒那和珅。”顒琰怒道:“婦人之見。既是本王也沒有和珅受皇上寵信,若一意孤行,非但不能為江廷文翻案,本王也會惹惱皇上,得罪和珅。如今皇上已宣示立本王為皇太子。稍遲幾載,本王必為江廷文翻案,還汪紅菱一個公道。只怕那汪紅菱反叛朝廷,難逃法網。” 王妃欽佩道:“王爺深謀遠慮,妾身真是鼠目寸光。”停了半晌王妃又道:“寧兒對紅菱感情至深,朝思暮想,憋坏身體怎麼辦?”顒琰也嘆息道:“世上這兒女之情最是傷人,寧兒何時能挺過此關。”王妃道:“妾身想,寧兒也已成人,不如給他娶個福晉,也許能收回他的心。”顒琰搖搖頭道:“寧兒還小,讓他再多讀些書,多歷練朝事,將來我大清祖業全指靠他呢。怎可讓他過早墮入溫柔鄉中。再說,寧兒鍾情那江紅菱,你難道為他娶那逆匪不成。” 王妃忽然哭泣起來。顒琰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麼了?”王妃含淚道:“王爺,妾身恐怕時日不多了,想親眼看著寧兒娶妻生子。”顒琰急道:“你聽誰說的?”王妃道:“妾身在太原治病,那名醫李崇義已給妾身確診。”顒琰抱著王妃道:“不會的,本王這就叫御醫來為你治。”王妃攔住他道:“王爺,妾身也經御醫診斷過,沒用的。王爺就答應妾身的請求吧。”顒琰含淚道:“本王答應你,本王什麼都答應你。” 養心殿內,散罷早朝的乾隆皇帝在養心殿正和寵臣和珅對弈,殺得正酣,乾隆忽然落下一子道:“和愛卿,朕看你還往哪兒走。”和珅一看,連連讚嘆道:“皇上真是技高一籌,奴才算是服了。”乾隆輕輕地搖搖頭道:“朕年事已高,腦筋不靈,難得贏你一子。”和珅卻道:“奴才看來皇上龍體康健、精力充沛,實乃萬民之福。”乾隆又搖搖頭道:“朕得享國六十年,已志得意滿,上不敢同聖祖康熙享國六十一年之數。朕意明年正月初一傳位皇太子。”和珅稱道:“皇上聖明。” 君臣二人正說話,內監來報:“皇上,皇太子進見。”乾隆道:“宣他進來。”不多時顒琰走進殿內,磕頭施禮:“兒臣叩見父皇,父皇吉祥。”乾隆道:“起來吧。”顒琰起身一看和珅在旁,頓覺不快。和珅倒也知趣道:“皇上有皇太子陪著,奴才就告退了。” 顒琰看和珅走出才道:“父皇,兒臣有事請求父皇恩准。”乾隆道:“皇兒有何事?”顒琰道:“兒臣想給綿寧娶個福晉,還請父皇斟酌。”乾隆不解地問道:“皇兒因何突然提起此事,朕那皇孫也還小呢。”顒琰含淚道:“兒臣福晉落下風寒病根,恐時日不多,想親見寧兒完成大禮。”乾隆吃了一驚道:“難道御醫沒治嗎?”顒琰道:“御醫診治,也已無濟於事。”乾隆嘆息道:“既如此,朕焉能不准。只是你福晉可說想娶哪位格格。”顒琰道:“但憑父皇做主。”乾隆略一沉吟道:“朕見過吏部尚書布彥達齎之格格,倒是生得聰明伶俐,品貌不俗。你說與你福晉可中意否。”顒琰忙道:“謝過父皇。”顒琰離開了養心殿,回毓慶宮與王妃說了,王妃聽了,心中大喜。 綿寧這兩天有紅月陪著說些寬慰的話,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因掛念額娘的病情,這天便早早由紅月陪著來給父王、額娘請安。顒琰已被乾隆帝召去養心殿商議剿滅白蓮教匪大計,只有王妃一人在寢宮。王妃看綿寧來到,起身坐起。綿寧走到床前,跪倒請了早安道:“額娘這兩日身體可好?”王妃微微笑道:“額娘一直如此,寧兒不必擔心。”看綿寧氣色好了些便道:“額娘也知道,世間最是情難得,可是古往今來有情無緣的事數不勝數。我兒貴為皇室,卻也無可奈何。”綿寧聽著,點點頭道:“額娘說的是,寧兒明白其中道理。”王妃道:“寧兒明白就好。且莫再為兒女之情所惑,要知我大清祖業全指望你發揚光大。”綿寧被額娘一番話說得激動起來,抓著王妃的手道:“寧兒決不辜負額娘期望。” 王妃看火候已到便道:“額娘為讓你早些從那紅菱身上收回心來,已求你父王奏請皇上為我兒娶一福晉。”綿寧聞言大吃一驚道:“額娘,寧兒實難從命。”王妃一愣忙問:“為何?”綿寧道:“孩兒年齡尚小,還想多讀幾年書。”王妃笑道:“先皇聖祖十四即成大禮,我兒怎還說年歲小。況即便成婚,也無妨你讀書。”綿寧還是堅持道:“額娘,寧兒斷難從命。”王妃聽罷臉色一沉怒道:“此事皇上已經恩准,聖命禦點吏部尚書布彥達齎之格格為我兒福晉,你難道敢抗旨不……”話未說完,王妃一陣劇烈的咳嗽昏厥過去,綿寧和紅月驚得大叫:“額娘。” “王妃。” 兩個人手忙腳亂扶著王妃,紅月用手掐著人中。這時紅桃也聞聲跑來,綿寧忙命道:“快去叫御醫來。”過了一會兒,王妃才甦醒過來,撫摸著綿寧的頭道:“寧兒,額娘自感時日不多了,想親眼看著我兒完成大禮。所以,額娘沒跟你商量,就讓你父王奏明了皇上。額娘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是看你和那逆匪今世無緣啊!”綿寧哭道:“額娘的話孩兒明白,孩兒答應額娘就是。”王妃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顒琰當晚回到毓慶宮,王妃在枕邊將白日綿寧來過的事說了,顒琰聽了高興道:“寧兒自己應下更好,今日父皇召見朝臣,詔諭天下明年正月初一退位,舉行傳位大典。過後就賜成寧兒完婚。”王妃眼看著丈夫當上皇帝,正是喜不自勝。 到了正月初一那天,一大早,乾隆帝帶著顒琰、綿寧等皇子皇孫和王公重臣先到了堂子、奉先殿、壽皇殿焚香禮拜上天神靈、列祖列宗,隨即升太和殿寶座。乾隆帝雙手捧著傳國玉璽走下寶座,來到顒琰跟前,將國璽交給顒琰,然後坐在御案旁的側座上。顒琰雙手接過玉璽,走到御案前,坐在寶座上。殿下王公大臣、藩屬使節一齊跪倒三呼萬歲。禮官走到殿前,宣布改元嘉慶,尊乾隆為太上皇。 次日,毓慶宮內一片喜慶的繁忙。乾隆、嘉慶兩代君王御賜綿寧完成婚禮。晚膳時分,乾隆、嘉慶一同來到毓慶宮,綿寧隨已被封為皇后的母親一同出迎。乾隆、嘉慶坐定。綿寧恭恭敬敬給皇祖、父皇敬酒。兩代君王龍顏大悅,一飲而盡。綿寧又端起一杯茶水,以茶代酒,給患病的母后敬酒,皇后含笑飲幹。 一家人正在高興,忽有太監來報:“禀太上皇、皇上,湖廣總督畢沅送來加緊奏摺。”乾隆道:“念。”內監尊旨,大聲念道:“白蓮教匪首王聰兒、張漢潮領教匪四五萬人攻克棗陽,圍襄陽,襄陽知府耆登督官兵固城待援,教匪數日難下。一教匪汪紅菱領數十人自太原往襄陽參戰,施以奸計,詐開城門。襄陽城即告失陷,知府耆登亦為江紅菱所殺……” “夠了!”乾隆不待太監念完氣得龍鬚乍抖道:“這教匪汪紅菱竟如此厲害,你們這些總督,將軍難道就都是廢物。”綿寧一旁聽了,不由恨紅菱過於猖狂。便憤然作色道:“太上皇、皇上應早派良將剿滅逆匪,以安社稷。”嘉慶看了兒子一眼,讚許地道:“二皇子言之有理,太上皇請速調重兵,剿滅教匪。”乾隆帝剛才的滿腔喜悅被這份奏摺沖得踪影皆無,又說了幾句勸勉的話,就由太監扶著回養心殿去了。 綿寧這一天特別勞乏,送走了皇祖、皇父後,便由紅月陪著,回到新房倒在床上睡著了。綿寧新娶的福晉,名叫玲兒,是個旗人。玲兒見綿寧睡著,便叫紅月出去,給綿寧脫去靴子,蓋上錦被,自己也上床來,坐在綿寧身邊。看著綿寧方正清秀的臉龐,玲兒心裡幸福極了。便熄了燈,躺在床上。 玲兒正迷迷糊糊有了睏意,忽聽綿寧叫道:“紅菱妹妹,紅菱妹妹……”玲兒聽清綿寧不是喊她,一時又羞又氣,坐了起來,打著火鐮,點亮了燈。綿寧這才看清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紅菱妹妹,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玲兒此時卻冷靜下來,暗道:我既已成了她的福晉,就得慢慢收回他的心,若此時鬧開,未必有好處。想至此,便溫柔地道:“二阿哥,奴婢並未吃醋,倒覺得二阿哥是個重情義的人。那個叫紅菱的姑娘一定使二阿哥一往情深嘍。”綿寧卻又道:“不,我恨她,她是白蓮教匪,想毀我大清江山,我要讓父皇剿滅她。”玲兒吃了一驚道:“二阿哥怎會和白蓮教有來往?”綿寧只得把紅菱姑娘的事告訴了她。玲兒聽完,含淚道:“真是一段令人肝腸寸斷的愛情。奴婢真是佩服那江紅菱是個多情女子。”綿寧道:“只可惜她反叛大清,恐怕不得善終。”說完雙手摟過玲兒,兩人相依而眠。 天明,兩人早早起身,往皇上皇后寢宮請安,嘉慶帝已經起身,綿寧夫妻過來請了早安,嘉慶道:“太上皇正為白蓮教的事要朕早去商議,你母后患病正由御醫診治,快去看看她。”說完,由太監陪著匆匆而去。 綿寧兩人到了皇后寢宮,御醫已經診過,便來到床前請了早安,綿寧問道:“額娘病情如何?”皇后道:“額娘恐怕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兩個要互敬互愛,和和美美地過日子。”說著,拿眼看著綿寧。綿寧明白皇后的意思,忙道:“額娘放心,孩兒一定好好待她。”皇后道:“寧兒你先出去,額娘有話和你福晉說。”綿寧只好出去。皇后對玲兒道:“寧兒到底待你如何?”玲兒答道:“二阿哥待奴婢很好。”皇后不信,道:“你不妨照實說,有母后為你作主。”玲兒只得說道:“昨晚,二阿哥是把玲兒當作另外一個女人,奴婢當時也是又羞又氣。後來奴婢想反正已是二阿哥的人了,不如好生待他,慢慢地收他的心,何況二阿哥也是個重情義的人。奴婢這樣一想,便氣也順了,話也柔和了。倒是二阿哥自覺對不住奴婢,自個兒說了出來。”皇后聽了讚歎道:“真是明事理、識大體的孩子,母后真為你們高興。” 嘉慶皇后所說果然不錯,綿寧自娶了福晉收心多了,便每日里一心一意去上書房讀書習武,準備將來為大清江山盡力;在福晉身上也慢慢用起心來,對他福晉雖不是情深意篤,卻也和和美美,只是無人時,悄悄掏出紅菱姑娘送他的荷包來看,心頭便湧起淡淡的傷感和眷戀。 此時,汪紅菱、林清所在的王聰兒、張漢潮義軍,聲勢正盛,接連攻破湖北地方的荊州、枝江、宜都等城;宜昌、長樂的白蓮教徒也響應起來。一時告急的奏摺雪片也似的送進京來。嘉慶帝看了,心中著忙。這時福康安將軍已死,和琳也在徵苗途中染上瘴毒而死,將軍明亮,又徵苗未回,一時沒有能征慣戰的大將。白蓮教義軍便趁湖北官兵徵苗未回,乘勢攻進襄、鄖、荊、宜、施五府,勢力蒸蒸日上。那地方上的統兵官,都是和珅私黨,暗地裡受了和珅密意,平時把軍情隱匿不報,常常誑奏殺賊數万,冒功領賞。直到後來,大局糜爛,不可收拾,才到京中告急。 這種情形,嘉慶帝打聽得明明白白,一面暗暗記入和珅罪狀裡,一面調兵遣將:著兩湖總督畢沅,侍衛舒亮統帶兵隊,剿辦荊門、宜昌白蓮教;湖北巡撫惠齡,總兵富志那,剿辦荊州江南義軍;將軍恆瑞,剿辦襄陽一路義軍;著提督鄂輝,陝甘總督宜綿,剿辦襄陽一路義軍。又調回明亮的徵苗兵,防堵川陝一帶。 但是,聲勢浩大的白蓮教起義卻使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乾隆受了驚嚇,死在乾清宮內。嘉慶帝一面率王公大臣至殯殿致哀,一面命禮部督辦國喪。綿寧夾在皇子皇孫中,痛哭流涕,直至天晚方由小太監扶著回宮。 綿寧也用不下晚膳,便躺在床上歇息。這時毓慶宮內監來到綿寧房中道:“皇上請二阿哥過去有事商議。”綿寧不知何事,便跟著內監來到毓慶宮見過父皇。嘉慶道:“寧兒,二年前你陪你母后到太原府治病,可曾聽說汪廷文其人?”綿寧道:“回父皇,孩兒不僅聽說過汪廷文,且對其人其事知之甚詳。”嘉慶點點頭又問道:“既如此,你可知那汪廷文一案是否冤案?”綿寧答道:“孩兒早知是一起冤案,想請父皇派得力大臣複查清楚。”嘉慶笑道:“朕今日就是要你前去太原緝拿兇犯莫玉,也好作為審訊和珅的人證。”綿寧一聽大喜道:“原來父皇已決意懲治那奸相和珅。”嘉慶點頭道:“朕確有此意。” 綿寧又道:“依兒臣之見,父皇還是先不要動和珅。”嘉慶不解道:“為何?”綿寧道:“兒臣早知那莫玉網羅江湖中人,已漸成羽翼。若是聽說父皇拿了和珅,必然狗急跳牆,釀成禍亂。”嘉慶讚許道:“言之有理,那依皇兒之見呢?”綿寧不慌不忙道:“父皇不如命那和珅晝夜為太上皇守值殯殿,不得擅自出入,藉機剝奪他的軍機大臣,九門提督之職。待兒臣去太原府拿了莫玉回京,再拿和珅不遲。” “好。”嘉慶連連讚道:“皇兒不僅小心謹慎,而且謀略過人。朕命你為欽差大臣,明日動身,往太原'犒勞'那莫玉。”綿寧跪拜道:“兒臣遵旨。”言畢退出毓慶宮。 第二天綿寧備齊犒勞之物,仍由劉宏武等四大侍衛一路保護,率領著五百八旗兵出了北京城直奔太原府而來。 這日到了山西地界,綿寧騎在馬上一路觀看,只見沿途田地荒蕪,房舍倒塌,一片蕭瑟,再往前走,卻是數不清的難民、饑民,身穿百結鶉衣,手提瓦罐荊籃,背負稚子弱小,如蟻聚蜂集。綿寧嘆道:“為何僅僅兩年,山西竟是如此情形。”便命人馬停住,叫劉宏武道:“劉侍衛,快去喚一逃難民人過來。我有話說。” 劉宏武領命,不多時便帶到綿寧馬前,卻是一家四口,男的瘦骨嶙峋,女的皮包骨頭,帶著兩個男女娃娃軟軟地在地上爬著。綿寧一看,心裡發酸,趕緊下馬問道:“你家因何落到如此境地?”那男子先是害怕,聽他語氣溫和才大著膽子道:“今年本來洪水過後,又是大旱,家裡田地寸土不能收,偏偏那巡撫大人還時常派兵下鄉,說是圍剿白蓮教,卻連白蓮教的影子也抓不到,就對老百姓燒殺搶掠,俺們只得到處逃難,簡直活不下去了。”綿寧聽完,眼中噴火罵道:“好一個蛇蠍心腸的惡吏,竟敢踐踏大清律法殘害百姓,看我怎樣治你。”便命人把這一家四口收在隊列中。 綿寧帶領官兵繼續趕路,進入太原府境內。只見沿途餓殍遍地,情形更是慘不忍睹。綿寧一路看去,面色黯然,一聲不吭,心裡沉甸甸的。不知不覺行進一座山中,綿寧只顧低頭沉思,忽然耳朵邊一聲炮響,只見官兵隊列中倒下幾名清兵屍體,兩邊山頭傳來陣陣殺聲,那岩石後、草叢中、樹林裡殺出無數壯漢來。官兵毫無防備登時大亂。劉宏武一看大叫道:“快快保護二阿哥。”四名大內侍衛立即把綿寧護在中間,劉宏武道:“二阿哥,我們遇上了白蓮教了。” 綿寧往後一看,官兵已被白蓮教徒殺得四散逃命,只得道:“咱們只有拼死殺出去了。”說完,一馬當先沖出山口,四名侍衛緊緊跟隨。白蓮教徒立即上前攔阻,綿寧一看,前面荒草地樹有一面杏黃大旗,上書一個“林”字,暗道:此乃帥旗,若砍倒此旗,賊兵自散,便用馬鞭一指“林”字大旗大聲喝道:“眾侍衛砍倒此旗,便是生路。”說著躍馬揚鞭直衝過去,不料草叢中突然彈起幾條絆馬索來,綿寧毫無防備,戰馬一下子栽倒,人也摔出多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白蓮教徒一擁而上捆綁起來,押到一名堂主跟前,劉宏武四人也一樣被生擒活捉。 那堂主得了全勝,便押著俘虜拉著戰利品回到山寨。命人先把綿寧等人綁在寨前石柱上,堂主便去大廳見教主,那教主正是林清。原來林清和汪紅菱、林香蘭一起投了張漢潮,破了襄陽以後,張漢潮便命他們重回山西發展教徒,以便將來進攻山西,逼近北京做為策應。紅菱這幾天去了太原城打探莫玉軍隊佈置,準備尋機進攻太原,剷除老賊。林清在山上聽流探來報,有一支清兵約五百多人從此地經過,好像是從京城來去太原府的,便命八堂堂主陳德去山下攔截。 陳德一進大廳便叫道:“教主,我們今天不光奪了一批財寶,還抓住四五個清廷狗官。”林清大喜道:“抬上來。”幾名教徒把奪來的金銀珠寶抬了進來,林清仔細看過暗道:“這京城中怎會送金銀給太原府?”便叫陳德帶他去看俘虜,陳德來到寨前用手指一指道:“教主,都在那兒呢。”林清走到綿寧跟前,綿寧猛一抬頭,怒視對方,林清一看吃了一驚道:“你不是嘉慶二皇子嗎?”綿寧卻不認得他,只把脖子一挺道:“是又怎樣,二皇子豈能怕你等逆匪。”林清冷笑道:“你們朝廷腐敗墮落,苛斂小民,殘害百姓,神人共憤。那山西巡撫莫玉侵吞公銀,毒害清官,朝廷竟視而不見。如今山西地方被他攪得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你們竟然還去犒勞這樣貪官惡吏。”綿寧被他說得低下了頭。林清越說越氣憤喝道:“八堂主,把這幾個狗官推到山前殺了。” 陳德答應一聲“是”,便喊過幾個壯漢押著綿寧等人就走。忽然有人喊道:“教主,刀下留人。”綿寧心想,白蓮教裡還有人為我說情,便轉臉來看,原來是路上收下的逃難民人,那男子邊喊邊跑到林清面前跪倒求道:“教主,這位官爺可是個好官,求您放他一條生路吧。”林清不解,問道:“你怎知他是好官?”那男子便把綿寧如何路上問他話收留他,並說要懲治那山西巡撫等說了出來。林清笑道:“這不過是他們為官的籠絡人心的手段,他們骨子裡還是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千萬不可上他們的當。”說完便命人把那男子帶下去。陳德等人推著綿寧正要出去,寨前有人喊道:“總教主回來了。”林清一聽忙攔住陳德道:“等總教主處置吧。”便和陳德一道來迎總教主。 汪紅菱正由林香蘭和幾個教徒陪著走進寨門,林清和陳德迎了上去,眾人施禮畢進入大廳敘話。紅菱道:“我這幾日在太原城內打探得清楚,那莫玉勾結江湖敗類,偷偷操練親兵又和洋人勾結,從廣州買來幾十條洋槍裝備親兵。我在巡撫衙門抓住莫玉一個親信,那親信供說,莫玉怕新皇帝嘉慶懲治他,便起了叛清之心。”林清譏笑道:“誰說嘉慶要懲治他,如今新皇上已派欽差來太原犒勞他呢。”紅菱忙問道:“從哪兒得的消息?”陳德道:“那欽差大臣已被我拿住,綁在寨前等總教主發落呢。”紅菱忙起身道:“待我看看。” 陳德領著紅菱來到綿寧面前,紅菱一看綿寧,霎時呆住。那綿寧此時也認出紅菱,一時也愣在那裡。陳德道:“他就是欽差大臣。”紅菱這才鎮定下來問道:“你就是奉嘉慶旨意犒賞莫玉的嗎?”綿寧本來像有千言萬語跟她說,這一回在眾人面前被她冷冰冰的一句話問得惱起來,索性把臉兒一板道:“是又怎樣?”紅菱正要發怒,林清怒道:“我今天就先殺了你,再去太原殺那老賊。”林清便向紅菱道:“總教主下令吧!”紅菱強忍淚水,一轉身道:“推下去,斬了。”陳德立即和幾名教徒推著綿寧和劉宏武四人往外就走。劉宏武一看沒救了,突然大喊:“紅菱姑娘,二阿哥是奉旨緝拿莫玉,為你爹翻案的啊!”紅菱一聽忙道:“快推回來。” 陳德等人立刻把他們推了回來。紅菱走到劉宏武跟前道:“你有何根據。”劉宏武道:“小人深得二阿哥的信任,所以這次來太原的真正使命,只有小人和二阿哥知道。姑娘若是不信,那聖旨就藏在二阿哥身上,一搜便知。”紅菱聽罷走到綿寧跟前,抽出利刃把綿寧身上的綁繩挑斷,道:“你身上真帶有密旨?”綿寧這次不再倔強,便道:“紅菱妹妹,我確實是奉旨緝拿莫玉而來。”說完從貼身內衣裡掏出聖旨。 紅菱接過仔細看了,又還給綿寧。命陳德等人道:“快給他們鬆綁。”陳德過去給劉宏武四人解開綁繩。林清不滿地道:“總教主,難道就這樣放了這些狗官。”紅菱搖搖頭道:“先把他們關起來。咱們召集各堂堂主到大廳計議。” 時間不大,各堂堂主都聚集在大廳內。紅菱看看各位堂主道:“我義軍自進入山西以來,殺貪官、懲惡吏,劫富濟貧,很受百姓擁戴。但目前仍未能在山西打開局面,而山西巡撫莫王這條惡狗仍時時威脅義軍的安全,我義軍卻無力剷除。現在朝廷派來欽差緝拿莫玉,欽差已被我義軍俘獲,各位請說說我們是放走欽差,讓欽差緝拿莫玉呢,還是殺掉欽差,我們自己去攻莫玉?” 眾人聽了紅菱的話,紛紛議論起來。四堂五堂七堂堂主站起來道:“我們義軍的宗旨就是殺盡天下貪官污吏,推翻清廷,如今那欽差大臣正在我們手中,為什麼不殺掉他。”沒等他們說完,一堂堂主站起來道:“我反對,因為我們眼前最大的威脅就是莫玉老賊,必須千方百計除掉此賊,既然欽差已經奉旨緝拿莫玉,我們何苦阻攔呢。再說這位欽差只不過是當今皇上的皇子,據他途中收留的難民說,這個人很體貼民情,似乎不應歸為貪官污吏之列。如今朝廷上下貪官污吏一片漆黑,難得有一個體貼民情的人,難道我義軍還要殺了他。所以我認為,不但不能殺他,還要幫他緝拿莫玉,只是要認真計議,切莫中了清廷奸計。”他的話剛說完,便有幾個人鼓起掌來,表示贊同,林清道:“既然大家都說了自己的意見,就由總教主決定吧。”紅菱道:“我的意見是幫助欽差緝拿莫玉,尋機消滅清兵,攻占太原。” 綿寧等人並沒被關起來,只是讓他們在大廳後面的一間空房子裡等著。劉宏武道:“二阿哥,我們還是趁機逃走吧,如果他們反悔可就來不及了。”綿寧搖搖頭道:“他們既然放了我們就不會反悔。”正說著,門口走進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來,那孩子忽閃著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幾個陌生人,綿寧看著可愛,便擠眉弄眼逗弄他,那孩子被逗得嘎嘎直樂,便跑到綿寧眼前,張開手臂要他抱,綿寧便抱起他,用頭抵在孩子胸前逗他玩,忽然覺得孩子胸前有塊硬硬的東西,他怕硌著孩子,便去掏了出來,誰知卻是一隻翡翠鴛鴦扇墜兒,綿寧一看登時呆住,正是他送與紅菱的那隻扇墜兒,綿寧忙問那孩子:“這東西是誰給你掛上的。”孩子說話還不太清楚,答道:“是媽媽。” 紅菱與眾堂主商議完畢,便來找綿寧說明,剛到門口,看見綿寧正抱著孩子看著那扇墜兒,登時臉色變得蒼白,劉宏武本來知道他二人的事,一見這情形,忙拉著其他三人走了出來。紅菱緩緩走進屋子,輕輕地把孩子接過來,把孩子的臉兒貼在自己臉上,眼淚似開閘洪水嘩嘩直淌。綿寧看著她和孩子,心裡全都明白了,眼前的孩子就是他的兒子,愛新覺羅家族的後人。他想再抱一抱他的兒子,可是紅菱緊緊抱住,好像怕有人搶走似的,他以為紅菱會撲到他懷裡,誰知紅菱卻把全部的愛傾注在孩子身上,似乎沒有感到他的存在。紅菱哭了一會兒,突然喊道:“香蘭,你怎讓寶兒亂跑,快點抱過去。”外面香蘭忙應道:“教主,我來了。”說著,過來接過孩子抱著出去。 紅菱看看綿寧口氣平靜地道:“二皇子,我們決定放你們去太原府,只是那莫玉久有叛亂之心,恐怕你們人少勢孤,難以將他緝拿。”綿寧呆呆地看著紅菱,過了好一會,像剛聽明白她的話似的道:“我已知那惡吏早存叛亂之心,所以才假借巡視犒賞之名,意欲出其不意,將其擒拿。”紅菱搖頭道:“那莫玉現已網羅一批江湖高手,又有幾十條洋槍,只怕二皇子倉促之間未必得手。”綿寧道:“紅菱妹妹有何高見?”紅菱不慌不忙地道:“二皇子可先派一人去巡撫衙門送信,要那莫玉出城二十里來迎欽差。我白蓮教義軍預先埋伏於此,待莫玉來迎,二皇子只需一聲令下我義軍必一舉拿下莫玉老賊。” 綿寧暗想:“此計甚好,只是拿了莫玉,我若被白蓮教挾持,他們必攻太原。”忽又面露笑容道:“紅菱妹妹此計甚好,只怕莫玉手下官兵,見是白蓮教埋伏,若是拚死抵抗,恐怕要費些手腳,耽擱久了,太原城莫玉心腹必領大隊官兵趕來,只怕擒不得莫玉,反被莫王所擒。”紅菱聽他說得有理,不由沉思起來。綿寧道:“紅菱妹妹,若是將你義軍扮做朝廷八旗兵,可以朝廷天威震懾莫玉官兵,則一舉可拿老賊。”紅菱道:“此計甚好,只是一時哪裡去弄這麼多八旗兵服。”綿寧微微一笑道:“我只須派一侍衛往大同府走一趟,明日既可藉到軍服。”紅菱點頭道:“就依二皇子之計而行。”綿寧立即叫來劉宏武,在他耳邊嘀咕半天,劉宏武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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