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高陽公主

第49章 第四十七章

高陽公主 赵玫 3475 2018-03-13
其時,是永徽三年十一月。寒冷的冬天來到長安。 高宗李治已在位三年。他已經把皇帝的那把椅子坐熱。李治儘管還很年輕,但他對他的這個皇妹,還是有著一份了解的。父親死後,李治儘管出於善心,解禁允許高陽公主進宮,但是並不等於他就寬容了高陽的無理和驕縱。而房玄齡家的兩個兒子,他也是從小便了解熟悉的。特別是房遺直的為人,宮裡上下皆有口皆碑。李治甚至一直十分欽佩這個不慍不躁、文質彬彬的遺直,認為房遺直是和他父親十分相像的寬厚之人,以房遺直的天性,他怎麼會在分家時如此貪得無厭,令高陽公主大動肝火呢? 在高陽公主和房遺直的矛盾中,唐高宗李治像他的父親一樣一眼就看出了誰是誰非。 但畢竟他只是高陽的哥哥。他不能像父親當年那樣,從此對高陽公主下一道不讓人宮的禁令。善良的高宗也不忍下這樣的禁令,所以他只能是對他這個從小被嬌慣壞了的妹妹好言相勸。

高宗說,你要看在父皇的…… 你不要對我提父親。我沒有父親。他早就死了。 高陽,你怎麼能這樣講話?無論他生前對你怎樣,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是的,他當然是我的父親。否則,我就不會隨意被他扔到那個房玄齡家的院子裡了。 但父親絕不是出於惡意,尤其是對你,他是認真作過選擇的。何況,老臣房玄齡生前也是對你一片慈愛。看在他的份上,你也不該把房家弄得雞犬不寧。 是我讓他們雞犬不寧啦?是他們自己一個個都像烏眼雞似的,恨不能把祖上的財產都霸到自己的名下,特別是那個房遺直,仰仗他是房家長於,他想怎麼分就怎麼分。現在他們的父親一死,他就更不把我這大唐的公主放在眼裡了。他們這是故意欺侮我。他們欺侮我也就是對你的不恭敬……可你竟還升他為禮部尚書。

高陽你不要說了。我不想介入你們的家庭糾紛。我想房遺直做事還不至於那麼不講公道。你回去吧。我只想勸你不要太任性、太驕橫,這也是父皇生前最最不滿意你的地方。和房家的事情要好好商量著辦。你雖是大唐的公宅,但做事情也不可以太過分。萬萬不可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你居然說我無理取鬧?高陽公主拍案而起。她厲聲道,那我們兄妹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根本不關心別人。你口口聲聲說著父親的好話,不就是因為他選中你繼承了他的王位嗎?你以為你坐在這個位子上就是最好的皇帝了嗎?以為你當上皇帝那個傑出的比你棒上一千倍的吳王李恪就不存在了嗎?你以為你已經握住了大唐的權杖,可你知道那權杖不過是握在外戚長孫無忌的手中嗎?你有什麼權力?你連指手畫腳的權力都沒有,你不過是個可憐的傀儡。大唐江山遲早要斷送在你的手中。

高陽公主說罷揚長而去。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當著懦弱的李治說出這些她本不該說出的話。後來這些話不知道怎麼又傳到了長孫無忌的耳中。這是長孫第一次聽到皇室成員明目張膽地直抒胸臆。 高宗李治的中庸態度惹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高陽公主。她從后宮返回後,便決計一不做二不休。 誰也弄不清高陽究竟想做什麼。甚至連高陽自己都不清楚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又一次奮不顧身。 她一生永遠在做著奮不顧身的事情。 無論是愛,還是恨。 她不計後果不顧一切哪怕身敗名裂哪怕命歸黃泉。還哪怕,把別人的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 高陽早就不把她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了。她將死置之度外。正像她自己說的,她早已經死了。早在辯機死的時刻,就被她的父親殺死了。

所以公主才能如此地無所畏懼,如此地勇往直前。 在高陽公主的盛怒之中,房遺直曾前來求見高陽。幾年裡他已不同高陽交往。特別是父親死後,沒有了家族的聚會,兄弟之間的聯繫也少了很多。分家是大勢所趨。房遺直作為房家長子,只能是把這事承擔下來。他自認為在分割父親的遺產時,他是很公允的。他只想族人之間,平平和和。兄弟姊妹,各得其所。他把分割財產的清單提出來後,房家參與分割的親屬幾乎沒有異議,大家都欣然接受了那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是房遺直沒想到,高陽公主會事後跳了出來。 高陽公主糾纏的是房家齊州的田產。她耿耿於懷的還是房遺直身上那享有很高俸祿的銀青光祿大夫的官職。她說房遺直既然擁有了官職,他就該把老家的田產讓出來。

恰恰是這樣的兩條理由。 恰恰是這樣的兩條使房遺直又回想起他與高陽公主的那個當初。他不明白為什麼已經十幾年過去,在經歷了那麼多變故和磨難之後,高陽卻依然不能平息對他的刻骨仇恨。他並不知道,他是高陽此生所最最仇恨的兩個男人之中的一個,高陽很多年來一直在巫術中詛咒著他。 他不知道這些。 他求見高陽公主。 他覺得有些事情是能夠說清楚,也是能夠商量的。 但是高陽不見。 高陽拒絕得很堅定,無論房遺直怎樣地請求。他轉而又提出要見房遺愛。他想兄弟之間總是可以商量的吧。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房遺愛竟也拒不相見。 房遺直很憤怒。幾天前房遺愛還好好的,難道兄弟之間反目到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嗎? 在吃了閉門羹之後,房遺直也只能是拂袖而去,靜候事態的發展。

而高陽公主在她的院子里大喊大叫。事已至此,她早就無所謂了。她怕什麼。她又怕誰。她大罵房遺愛。她說她到底是大唐的公主。她說不要忘了,她的父親雖然死了,她的哥哥卻還坐在皇帝的椅子上。她要房遺愛到官府去告房遺直。她逼迫他。她問他你去不去。她說你若是不去,她就要把他身邊的所有女人和奴婢都趕走,讓他在家里當和尚。 房遺愛最怕的便是身邊沒有女人。他儘管能夠做到不和高陽公主共枕,但卻不能不和別的女人上床。淑兒等奴婢被捕殺後,房遺愛手下的女人幾乎全軍覆沒。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房遺愛的西院裡空空落落、冷冷清清。那一段痛苦的時光他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房遺愛怕他從此以後沒有女人,但他更怕的是他從此得罪了高陽公主。得罪了高陽就等於是得罪了主子。在與高陽公主做名譽夫妻的十幾年中,房遣愛到底還是被馴養出了一顆奴才的忠心。

高陽的歇斯底里使房遺愛很害怕。他本來就沒有主張,在高陽的譴責中,似乎也慢慢地覺得那家產分配欠公,覺得他哥哥是在欺侮高陽公主了。房遺愛同高陽儘管沒有摯愛的肌膚之親,但他簡單的思維中還是把高陽當作了可以攀附的皇室的靠山。他知道,投有高陽公主也就絕不可能有他的駙馬都尉、散騎常侍一類官位。而他哥哥冒犯了高陽公主,事實上也就危及到了他日後的生存。他是仰仗著高陽公主才得以在朝廷、在官場、在長安的社交界廝混的。否則他一個無能之輩,怎會如今天般出人頭地呢? 循著一條思路琢磨下去,房遺愛更加覺出了他哥哥的歹毒。他想房家的好事全被他房遺直佔全了,他不僅擁有太宗時給予他的銀青光祿大夫的高官,高宗繼位後,居然又讓他擔任了禮部尚書的要職。而他房遺愛得到了什麼?不過一二閒差虛名罷了。

他想既然是你房遺直不顧手足之情,那我房遺愛還管什麼兄弟之誼呢? 房遺愛受高陽公主的誘導,認為他確實吃了很大的虧。所以在房遺直求見高陽公主不成,轉而想見見遺愛的時候,他也居然硬起心腸將哥哥拒之門外。 房遺愛不跟他本來能夠商量的哥哥商量,幾天后又把一紙狀書送到房遺直任職的尚書省。 房遺愛在狀書中說,身為禮部尚書的房遺直不僅在家中破壞了仁義禮智信的道德準則,而且觸犯了皇室公主的利益。道貌岸然的房遺直是朝廷中可怕的蛀蟲。尚書省倘繼續任用如此朝官,只能是愈加失信於民。 房遺愛到底是公主的丈夫。到底是皇親國戚。到底在某種意義上也還有些舉足輕重。 尚書省忍痛責令房遺直停職反省,以待判決。 接下來便是緊鑼密鼓的調查。

其實財產的分配本來只是民部的事情,而這一次,卻秉承宰相長孫無忌的旨意,動用了尚書省最高一級的朝宮親自調查。國舅的意思是,事關皇室榮辱,不可掉以輕心。 房府裡擠滿了前來調查的朝官。 房家的成員們惶惶不可終日,這樣聲勢浩大的侵擾如抄家一般,使早已衰敗的房氏家族名譽更加掃地。 而最後的終結,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沒有贏家和輸家。全是不孝子孫。 房遺愛遞上狀書僅十天,朝廷即表明態度。 房家的所有人跪在房府的大廳裡,接受由高宗皇帝親自批复的宣判書。 禮郎尚書房遺直被貶為隰州刺史,從長安遷到山西;駙馬都尉、散騎常侍房遺愛被貶為房州刺史,彼趕出京城赴湖北赴任。 房家的成員在聽到這樣的宣判之後,全都驚呆了。小小家庭糾紛,何以被搞得如此兩敗俱傷?

這究竟是為什麼? 一種大廈將傾的絕望。 彷彿不僅被貶職,而且將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恐懼和悲哀中,房家的老老少少哭作一團。 房遺直在接受那判決的時候很冷靜。他彷彿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被發配到房州做刺史的房遺愛頹然癱倒在地。他很驚愕。他覺得冤枉,想不到搶先告狀的他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他更沒想到朝廷對他們這些對大唐有卓著貢獻的功臣的後代竟會下此毒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房府裡一片狼藉。眾人皆非議著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房遺愛。而房家的人都知道指使房遺愛行此下作勾當的,正是他那個讓人無比憎惡的老婆。他們不知道這樣的結局是否系高陽公主有意策劃?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