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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八十四章美濃大垣

關原之戰(下) 司马辽太郎 4283 2018-03-13
治部少輔在美濃大垣城眺望眼下風雲,此人可謂是強烈堅持自己信念的人。 ——自己以外,再沒有神。 這一點,信長與秀吉亦然。三成也是這種極端者。 三成現今的處境,重要的是他的戰略。他在構築設想,在設想之上又高高構築了自己反抗家康的戰略。對此,三成自信十足。 “家康不會輕易來到戰場。” 三成首先設下這樣的前提。理由是家康背後有會津上杉。只要有剛愎的上杉景勝與睿智的直江兼續,總計一百二十萬石實力的軍隊對抗家康,家康就不能輕率離開關東。 ——家康出馬之前,還有充分的時間。 故此,三成把諸將分散開去:攻打丹後田邊城的細川幽齋;包圍近江大津城的京極高次;另一路則攻打伊勢路的東軍諸城。然而,不久很可能成為決定命運的決戰之場——極其重要的美濃平原,駐屯的不過是餘下的部份兵力。

“兵力過於分散。” 當初制定這個大戰略,謀臣島左近就搖頭,消極反對。對三成的構想,左近不具備積極反對的能力。 左近得心應手的強項是指揮區域型的戰鬥。若是率領三萬士兵與五萬敵軍交戰,再沒有像左近這般勇敢且充滿智謀的指揮官了。 然而天下勢力兩分,主導其中之一的大戰略構想,必須靠三成的才乾製定。畢竟三成自幼跟隨秀吉身邊,從方方面面見過秀吉如何制定並運作戰略。自然,在這次行動中,二人的任務分擔是三成製定戰略、左近指揮戰鬥。 “這樣很合適。” 三成對此堅信不移。根據三成的觀察和預測,到家康出馬之前,時間還非常充裕。這也是對不動情勢的觀測。在過於寬裕的等待時間裡,若讓諸將在陣地上游樂,必然滋生惰氣,難保將遭敵軍施用謀略瓦解。

“原來如此。” 左近不得不這樣說。左近一直覺得,與其攻克丹後、近江、伊勢這些鄉野小城,不如盡量將兵力集結到日本列島中央平原的預定戰場,這才是當務之急。 “沒事的,家康短時間裡不會出馬的。” 三成的這番觀測始終是他的戰略基礎。 “雖說是鄉野小城,攻打之舉也可使烏合之眾化為合體一心。” 這是三成的意見。讓聚來的西軍諸將接受彈雨洗禮,以期激揚鬥志,加強團結,令興亡與共的命運感高漲起來。百場政治議論,不如一場交戰更能成為強化團結的契機。這是石田治部少輔的戰略理論。 “不過,倘若家康不如我們所想,提早出馬,又該當如何?” “沒有的事!” 三成一口斷定。敵人是活物,作為一個戰略家,應當具備最機動靈活的思考力。三成如此斷定敵人動向,顯然過於固執己見。但這種頑固或許正是三成性格的一部份。若這一戰卓越告捷,三成堅定不移的信念和毫不動搖的觀測力必能博得好評,或許會被譽為日本史上最偉大的名將。左近認為,今後的一切或許就是賭博。

進駐美濃大垣城後,左近又提出了疑問: “該如何決斷?” 木曾川對面的尾張清洲城裡集結著東軍諸將。家康的主力大軍確實沒來,縱然沒來,僅清洲城裡的東軍,比諸美濃各城裡的西軍也是大部隊。他們作為野戰軍,如果攻擊只有二千三百守備兵的美濃各城,勢必發揮巨大的破壞力。 “不必擔心。” 這是三成一貫的觀測。與其說是觀測,莫如說是信念;與其說是信念,莫如說他堅信自己的智慧。這就是三成的性格。三成敬慕的信長與秀吉,他倆的做法皆是先靈活計算整體的形勢與條件,得出最終結論後,再化為以信念支持的行動。三成卻是先有既定觀念,然後讓各種形式和條件吻合這想法,進而製定戰略。 當然,這種戰略不容懷疑與動搖。

(顛倒了……) 左近總覺得這樣很危險,但是他又不具備足以充分反駁的戰略感。歸根結柢,左近僅是一介傑出的區域型戰鬥家。 然而,事態驟變。 屯集在木曾川對岸尾張清洲城裡的東軍諸將,沒等家康出馬,擅自動了起來。 “他們渡河奔向了岐阜城!” 聽到這個消息,三成大為驚愕,誇張地說,簡直像天地顛倒了一般。 “真是如此嗎!” 三成反覆詢問信使。他覺得根本不可能。倘若屬實,這意味著三成的既定觀念瞬間雲消霧散,戰略構想也將徹底土崩瓦解了。 “是誤報吧?!” 三成直覺如此。應該是錯誤消息。在三成這個信奉自我的人看來,出現這種動向,是敵人怪異不正常。 ——敵人錯了! 三成想這樣怒吼。但縱然按照他的想法,敵人“錯了”,他們也確實渡過木曾川了。

而且攻陷岐阜城。 此間,三成將自家軍隊——石田軍,分出一部,派去支援。如此程度的增援不啻杯水車薪。 兵力不足。 美濃平原兵力嚴重不足。原本兵力充足的西軍,如今分散各地,遠遠分佈於日本海岸、琵琶湖畔和伊勢海岸。 ——向美濃集結! 三成慌忙下令。然而,想將所有兵力集結此處,需要足以令人昏厥的漫長時間。戰爭已經開始了。敵人無知地(!)蔑視了三成的既定觀念。 “至少宇喜多中納言能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三成跺腳般地焦慮揣度著。宇喜多秀家有一萬七千人,是西軍最強大的野戰兵力,主將秀家是對三成最忠誠的同志,而且他率領的軍隊是戰國時代戰場經驗最豐富的備前士卒。唯有這支宇喜多軍能對敵人發揮最大的破壞力。但對三成而言,不幸的是,岐阜城陷落前後,這支軍隊正悠閒沿著伊勢路南下呢。

三成從美濃大垣城發令: “要疾馳如閃電!跑到馬腹破裂!” 三成心裡有些慌亂了,親自對三騎傳令兵下令。用一種依賴的心情鼓勵他們。三成的願望催促傳令兵疾速奔馳,只想儘早在伊勢路上發現宇喜多軍。哪怕他們只晚半天抵達美濃平原,三成戰略構想的破綻恐怕就縫合不上了。 戰鬥閃電般開始了。 岐阜城攻防戰的急報傳到三成耳中。 ——接二連三。 這時的形勢,正如這古老成語所形容的,犬山城被敵軍包圍,接著,竹鼻要塞告急的消息傳入了大垣城。 “嘖!” 三成牙縫間多次習慣性地發出了細小的啐斥聲。以極少兵力守衛美濃各城的西軍諸將,已開始心生動搖。不消說,三成是不知道的。 主戰場美濃平原上西軍兵力太少。加盟西軍的諸將原初對此就心緒旁徨,一直懷有動物式的恐懼。

——西軍會失敗吧? 這就是他們的不安。他們這些小大名不曉得三成的“戰略”。與“戰略”相比,他們更需要的是兵力人數。至於前線要塞竹鼻,只有數百守備兵,他們必定遭受數万敵兵蹂躪,與犬山城的命運相同。 犬山城的主將石川光吉是個剛毅的男子漢。但是援將之一的加藤貞泰早就動搖了,他派密使去江戶拜見(已經開始西進的)家康,禀報意旨如下: “在下表面屬於敵軍,心志早在大人一方。東軍兵臨城下時,我們不戰,率先讓出城池投降,然後準備加入東軍。” 家康接受了這要求。加藤貞泰又勸誘同僚守將竹中重門和關一政,拉他們下水,成了叛徒的同夥。加藤貞泰是時年二十一歲的青年,其父光泰文祿二年(一五九三)在朝鮮戰場上戰鬥病歿,貞泰從父親俸祿中繼承了四萬石。他因倒向家康之功,進入德川時代後成了伊予大洲六萬石的藩國之主。加藤家在大洲這塊風景名地繼承了城池與領主之位,持續到明治時代。

竹中重門此時是豐臣家五千石的旗本。其父竹中半兵衛重治是秀吉的參謀,名聲頗高。竹中重門的領地在父親的出生地美濃,與軍事相比,他的文學造詣尤深。這名時年二十八歲的青年,接受了加藤貞泰的勸誘,得以受賜前朝領地,後來成為幕臣,繼承家業。關一政原本是蒲生氏鄉的家老,後得秀吉關照而自立,受封信州飯山三萬石,入大名之列。因為犬山的行動,後來俸祿額增至五萬石。但在德川時代初期,家門被幕府摧毀了。 總而言之,犬山城不待敵軍猛力攻打,由於守將們的憂懼,自然崩潰了。 三成焦慮不安。 令他失去冷靜的並非來自敵軍的攻擊,而是自己建立的戰略構想崩潰。 (不久,敵人就會來到這座大垣城。) 三成這樣猜測。從岐阜到大垣,距離只有二十公里。

三成的悲劇成因,一方面是源自全盤的戰略領導失誤,也可說是一開戰就手忙腳亂,無法專心於防衛大本營。而且防衛兵力實在太少了。
競爭之心支配著渡過木曾川、闖入美濃西軍圈內的東軍諸將。 他們沒有戰略思想,戰略全出自坐鎮江戶的家康一人。揚鞭過河的東軍諸將只不過是奮勇向前的競爭者。可以說,先鋒福島正則近乎瘋癲的猛烈進擊觸發了諸將的競勝心,全軍將士甚至忘記要區分敵我了。 “不可敗給某某!” 這種心理是推動大軍不斷前進的唯一動力。東軍諸將的腦子裡已經沒有甚麼豐臣家與德川家了。 木曾川下游渡河大軍的後續部隊,跟不上提前出發的先鋒福島軍的行軍速度,抵達岐阜城時,激戰似乎已過高潮。事實上,當派出斥候偵測軍情時,福島軍的激烈攻擊已讓整座城池籠罩在黑煙之中。

(是來撿別人的殘渣。) 後續部隊諸將這樣認為。 而且在通往岐阜城的路上,或許是先鋒福島正則意圖阻攔後續部隊以搶功,他將滿載軍糧、彈藥、軍營用具的車輛散亂停放在城下路上,後續部隊難以接近城池。 後續部隊諸將有: 黑田長政 田中吉政 藤堂高虎 這些都是跟隨家康的武將中戰鬥力最強旺的人。 黑田長政頭戴家康在小山賞賜的西班牙風格頭盔,盔前配以羊齒飾物,他一登上木曾川的美濃側的河岸就說道: “已經來晚了。” 他望著城外米野、新加納村冒起的微弱煙火,立即改變心意。現在縱使直直穿過混亂的陣勢,緊逼城池山麓,也只能空虛地旁觀正則獲取功勞而已。因此黑田長政當即決定,不如獨斷往攻並未列入作戰計劃的西邊大垣城。 “停止攻打岐阜!停止!” 黑田長政掉轉馬頭跑了起來,與後續諸將——田中吉政和藤堂高虎等人在路邊稍做商議。 “可以。” 其他諸將手拍鞍心,表示贊同。 大軍西行。 軍隊掉轉去向。新目標大垣城雖小,卻有西軍主謀石田三成坐鎮。與岐阜城裡的織田秀信不同,若逮住這個獵物,便可謀取天下最大功名。全軍開始沿著一條小路夜行軍。 途中有一條河,合渡川。 此河是墨股川的上游,水深流急,大軍渡河十分艱難。二十三日黎明時分,隊伍來到了河邊。 …… 卻說大垣城裡的三成。他做出判斷: “敵人進逼岐阜,遲早會來這裡。” 當夜他向宿營於大垣城周邊的西軍發出火速集合的命令。 然而,沒有人馬。只有西側十公里處的中山道垂井驛站駐紮著島津惟新入道指揮的區區一千幾百名薩摩兵。 “火速趕來墨股!” 三成派出使者。島津大概覺還沒睡下就被喊起來了。 為了做好野外防衛,三成率領二千士兵來到城外的澤渡村。駐紮完畢之際,收到織田軍在岐阜城的米野、新加納大敗的急報。 三成必須改變戰術。原初制定的戰略構想宛如海市蜃樓般消失了。 三成為了眼前的對策忙得焦頭爛額。 “敵人肯定會從合渡村過合渡川。在堤壩上布好火槍陣地,不許敵軍過河!” 三成撥給麾下赫赫有名的勇將舞兵庫,以及森九兵衛和杉江勘兵衛共一千士兵,令其急速奔往合渡川。這點兵力還沒有黑田長政等東軍的五分之一多。 三成待在澤渡村的野戰大本營裡,以稻草捆為枕頭躺著,感到非常窩囊。三成傾盡智力反覆推敲的戰略,卻因始料不及的東軍諸將的無知及其近似無聊的動物性亢奮心理,而搞得破綻百出,不可收拾了。 (為何沒預先察覺,沒多加考慮呢?) 三成並未這樣反省。在三成的心裡,都是敵人不好。面對這場將日本一分為二的大會戰,東軍諸將當然不知道甚麼叫做“應當遵守的規則”。 但三成還抱著希望。若能在此暫且抵擋一陣,不久,來自伊勢的西軍主力部隊,就會如雲霞一般佈滿美濃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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