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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八十三章從江戶出發

關原之戰(下) 司马辽太郎 4197 2018-03-13
家康還待在江戶。他藏身城中,連城外也不去。 來自尾張和美濃前線“請儘早上陣”的請求,每天都通過東海道送進江戶,然而家康老人好似腳下生根似的,一動不動。 前線軍監井伊直政和本多忠勝,“主上若遲遲不出馬,諸將的心理將會發生何種變化,不得而知。”派人送來了含有埋怨的信函。儘管如此,家康依然不動彈。 ——不動如山 這是家康喜歡的武田信玄酷好吟詠的中國軍事家孫子的話。沒有比此言更能表達此間家康的動靜意識了。 戰爭已經西從九州、東到奧州全面鋪開了,家康不可能只關注美濃、尾張戰線。戰略指揮總部設在江戶城,與坐鎮雲煙遙距一百四十里許的大坂城西軍總司令毛利輝元,兩大陣營對峙。 家康的日常,忙忙碌碌。

每天,他像著述家一樣終日執筆,向西面八方的豐臣家大名寫親筆信,忙得焦頭爛額。最有才能的佑筆,也沒像這時期的家康寫出大量的文字。 譬如,對九州的加藤清正,他這樣寫道: “戰勝之後,肥後和築後兩國全送給你。” 他用“利”來誘引加藤清正。清正一想自己目前領地是肥後半國二十五萬石,這可是接近原來三倍的加封呀。 這個時期,家康最擔心有倒戈傾向、而費心籠絡的人物是: 加藤清正 福島正則 伊達政宗 三人。 特別是對奧州伊達政宗的警惕異乎尋常。從在小山的時候開始,家康就殫精竭慮,多次派出使者,要把伊達政宗的行動柔和捆綁到家康的戰略上。 在家康看來,既然決心在西線(美濃、尾張)決戰,東線(對上杉的包圍戰)的活動必須休止。若東西兩線同時動起來,家康必會忙得不可開交,這樣一來,正好陷入三成的圈套,只有敗亡。

要想東線休止,絕對不能刺激會津盆地裡的上杉軍防禦陣地。不刺激,僅包圍,上杉軍就不會動。按照家康判斷,上杉軍沒有發動襲擊進而湧入關東平原的意圖。對於家康的戰略方針,政宗顯然不滿。 政宗的領地與會津上杉的國境接壤。如果可能,趁亂闖入會津上杉領地,擴張領土,以應付戰後的形勢,這是政宗貪婪的企圖。 ——難以對付的滑頭。 家康這樣看待政宗。就連太合統一天下時,對政宗的貪婪野心都十分棘手。 果然,家康還在下野小山的時候,政宗就在天下動亂前派兵越境,攻陷了上杉方的白石城。 上杉方果然緊張起來,意圖大舉反攻。後方的家康派去使者拚命勸說政宗,讓他撤回自己領土內。家康對戰國倖存者政宗的本心了若指掌。他早已看透,政宗積極盡力並非出自對家康的好意,完全是出自個人領土擴張的野心。故此,家康明明白白告訴政宗:

——現在你不戰就是立功,即便不戰,唯對你,也會格外多有賞賜,我甚至想到,可將會津上杉領地全部賞賜於你。 家康動用此約,才好不容易令政宗兵撤回國境。然而,戰後家康毀棄了這個約定。 出羽山形二十四萬石的最上義光與政宗一起,在會津上杉的後方擔任牽制任務。家康也向最上義光多次去信。美濃戰線剛剛起動的八月中旬,家康就對前哨戰的戰況進行塗飾,誇大宣傳: “戰斗形勢大大有利於我方,已將三成趕回了他的居城佐和山城,兩三天內,佐和山城大概就會陷落。” 家康對最上義光這樣說。不言而喻,此時三成在美濃前線指揮所大垣城裡,尚無關原決戰的氣氛。出羽山形的領地屬於遠國,不諳天下大勢,家康利用了這一點。 家康依舊安然不動。

其間,家康派往尾張清洲城的使者村越茂助,往返用了九天時間,八月二十二日返回江戶。 他立即登城,向家康回禀了前線大名的動靜。家康最想听的是福島正則的言行。 “大夫(正則)如何?是精神抖擻,還是灰頭土臉無精打采?” “哎呀,好似春季原野上的悍勇駿馬一般,眼望河對岸敵軍陣地,前蹄直刨地呢。” “再說詳細些!” 家康要求正則的只言片語也要禀報。家康深知村越茂助是個拙誠的實在人,故選他擔任這種資訊搜索者。村越將耳聞目睹之事,不摻雜任何主觀因素,向家康做瞭如實匯報。 其後,過了四天,池田輝政向家康送來報告,說是前線部隊已進入美濃,渡過木曾川大獲全勝,同時還將取得的首級也送來了。 “大夫該當如何?”

家康思慮之間,正則也送來了報告,言及木曾川下游渡河成功與攻克竹鼻要塞之事。 “大夫這下子動起來了。” 家康覺得肩頭的淤凝霎時間全都化散開去。他顧盼侍臣,低語道: “照如此趨勢,可以勝出。” “可喜可賀!” 侍臣們小聲回應。家康這個戰略構想能否成功,取決於單純剛烈的福島正則的向背。他渡過木曾川,攻陷敵城,總之,如今不妨認定他是鐵心跟隨家康了。 翌日,前線所有大名接連不斷送來快報:岐阜城陷落,織田中納言秀信投降了。這一天是八月二十七日。 家康當即執筆,給十九位大名一一回信。盛讚其戰功。接著,他以安排公務似的語言和神情對侍臣們說: “現在,該從江戶出發了。” 是呀,形勢已發展到出發並非冒險,而是前往執行公務。前線諸將的本心,因此一清二楚,首戰告捷也確認了諸將的本心。得到這些事實之前,不欲動身。針對此事,家康周密和慎重的性格發揮得淋漓盡致。這個討厭冒險的老人,等待良機,將事情運作到徹底消除風險,勝利幾乎等於公務的必然結果了。達到這個火候,家康才能動身。


慶長五年九月一日,家康走出了江戶城城門。 留守江戶城的諸將,以家康的弟弟鬆平因幡守康元為首,乃下總關宿四萬石的領主。此外還有鬆平備後守清成、諏訪安藝守賴忠、石川日向守家成、菅沼織部定盈、武田萬千代信吉、鬆平源七郎康忠等。留下諸將除了一兩名外,其餘皆非野戰型將領。 出發之前,留守將軍之一的石川日向守家成,說出了吻合老人性格的事情: “九月一日,日子不吉利。” “是何兇日?” “西塞之日。” 出陣選擇吉日,這是慣例,然而家康付諸一笑。 “西塞的習俗,出發後就打開了。何須掛慮。” 家康出陣,並不戴盔穿甲。他頭戴茶色縐綢法祿頭巾,怎麼看都像是茶人去遊山的打扮。 家康通過櫻田門時,恰好遇見了軍監的使者從美濃前線飛馳歸來。

“何事?” 家康讓人問了一聲。使者回答:在美濃取下敵人二十個首級,請主上過目。 “看一看。將首級桶擺在增上寺門前!” 言訖,家康前行而去。 位於芝的增上寺與家康的緣分很深。 寺院原在今日東京都麴町紀尾井坂上(武藏國豐島郡貝塚),後來遷至日比谷,進而又移至辰口。 辰口時期的住持是名學問僧,法號存應,相當世俗。為了寺院的興隆煞費苦心。 天正十八年(一五九零)八月,家康被秀吉封為關東八州守入江戶,當時江戶還是一片荒蕪之地。 ——德川大人的宗派屬於哪一派? 存應預先做了調查,偶然發現是與增上寺相同的淨土宗。存應認為,這是可資利用的奇貨,便努力接近家康。存應揣想,如果增上寺被指定為關東八州守的菩提寺,未來的興隆不可估量。

於是家康的入駐隊伍進江戶時,存應一身盛裝,帶領弟子和同宗僧侶,佇立山門前念佛,場面引人注目。果然引起家康注意,命令側近: “那位僧人法名何稱?問一下!” 側近跑上前去詢問。 “貧僧法名存應,承繼與貴府同宗的佛法傳統。” 存應回答。他以爽颯宜人的話語祝賀家康入境。家康大悅,停下隊伍,進這座寺院休息喫茶。 存應談吐圓滑流利,“大人在三河的時候,菩提寺該是感應寺吧?” 存應得體自然地談到預先所做的調查結果。家康頗感驚詫,不啻在毫不熟悉的異鄉關東意外遇到故知,大喜過望。未久雙方結了寺僧與施主間的緣分,增上寺定為德川家在江戶的菩提寺,寺領漸增,寺院也於前年遷移到芝這個地方來了。 “將首級桶擺在增上寺門前!”

家康想到三萬二千七百人的德川大軍要通過山門前的大道,如此做旨在鼓舞士氣。 少刻,家康主力大軍一接近增上寺山門,家康下令行軍暫停,眺望一整排首級桶說道: “這是出發的吉兆!” 家康興高采烈進入山門,等待已任關東第一大寺院增上寺住持的存應出迎。 家康參拜本堂,向祖先靈位行出師之禮,然後小憩。存應來到家康近前,祝賀出師。 “值出師之際,貧僧準備行驅散怨敵的祈禱儀式,不知向那座寺院和神社祈禱為宜?” 精於世故的存應問道。以法然為開山鼻祖的淨土宗,與天台宗或真言宗不同,並沒有祈禱現世利益的思想。若勉強為之,將與宗祖法然的教義有所抵觸。但眼下這場合,存應覺得寧可歪曲宗義,也須迎合家康的心意。

“貴府屬於源氏流脈,應該向源氏的守護神八幡宮祈禱吧?” “八幡大菩薩也可以呀。” 家康欣悅回答。欣悅是欣悅,但他並不迷信祈禱的效果。 “關於八幡大菩薩,我年輕時就朝夕祈禱過,現在用不著再祈禱了。所幸我八州里的常陸有武神鹿島大明神。我可命令這座神社的別當祈禱。貴寺也向鹿島大明神祈禱吧。佛寺方面,唯有淺草的觀世音挺合適吧。從前已有吉祥先例,鎌倉右幕下(源賴朝)討伐平家之際,就向這一社一寺祈禱過。” 家康故意提到“鎌倉右幕下”這武家政治創始者的名字,是因為不想再隱瞞自己的意圖:消滅三成後,奪取豐臣家政權,開創幕府。 略事休息後,家康從增上寺山門前出發了。 在神奈川(金川)的驛站休息時,西邊來了幾名身穿黑袈裟的僧人,要求拜謁家康。 近臣想趕走他們,但一聽僧人報上的名字十分詫異,便向家康傳達。 此僧法名教如,年紀四十二、三歲。雖然旅途勞頓,卻仍具貴族格調風貌。 教如俗名光壽,是本願寺門跡顯如(光佐)的長子。天正年間,當時坐落在攝津石山(大坂)的本願寺,曾與織田信長交戰數年,最後因正親町帝的敕令而和解。這時,長子教如對這項屈辱的和解頗感不悅,與抗戰派的僧侶和俗眾一起逃離寺院。其後織田軍到處追捕教如,他因而流浪諸國。 不久,進入秀吉時代,按照秀吉的意願,本願寺遷至京都,教如返回寺院,繼任本願寺十二世門跡。 然而,不久在秀吉的秘令下,教如不情願地將佛統繼承權讓給了異母弟準如(光昭),年紀輕輕就隱居起來了。 此間內情,世間是這樣議論的: ——好像是太合好色的結果。 前代顯如的後妻是名聞世間的美人,秀吉暗中招之愛之。事後,她生下準如,於是秀吉令教如隱居,讓準如繼任十三世門跡。 這種傳言家康已有耳聞。 (當然,教如對太合與豐臣家懷恨在心,為此有事來求吧?) 家康這樣揣度,接見了教如。教如果然說道: “主上這次出師,貧僧願盡微力。所幸我們的門徒大多分佈在此次的戰場美濃、近江附近,貧僧想動員他們起義,從背後捅治部少輔一刀。不知尊意如何?” 家康臉上露出苦笑,說道: “我根本沒必要藉助僧人力量呀。” 但是家康早就對教如的處境寄予同情。他對教如說道:我早琢磨著,這場戰爭結束後,要讓你發跡,安安穩穩待在江戶吧。 自戰國以來,列位大名都對本願寺的勢力感到棘手,無可奈何。不消說,家康想藉助教如,將本願寺的勢力分裂成兩派。 不久,到了戰後。家康允准在京都本願寺的東側又建一座本願寺,任命教如為法主,這就是所謂東本願寺。本願寺在全國的下屬寺院分為兩派,西本願寺僅剩下一萬二千座;而家康創建的東本願寺擁有九千幾百座寺院。 接下來,家康夜宿藤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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