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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十一章渡河

關原之戰(下) 司马辽太郎 4044 2018-03-13
岐阜城裡召開的戰術會議上,以木造具正為首,幾乎所有老臣都緊緊圍著年輕主公織田中納言秀信苦勸道: “死守城池吧,唯此才是上策。請務必死守城池。” 在老臣們看來,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按他們的想法,本不希望勢弱的織田家捲入這場大亂。既然面臨二者必隨其一的形勢,理想選擇是跟隨家康。這個想法卻由於不諳世故的年輕主公獨斷專行,未能如願。既然決定加盟西軍,“死守城池”便是最佳選擇。 死守城池和野戰不同,可以不甚損兵折將,伺機而動,開城投降也方便。 首先,純粹從戰術判斷,己方兵力不過區區六千五百人。 對岸敵人,僅是大名人數,以福島正則為首,就接近二十人,總兵力達三萬四五千人。如果野戰,織田家畢竟寡不敵眾。

然而年輕的中納言秀信最先反對: “這不行!” 老臣總把他當孩子看待,秀信覺得討厭,再一聽他們那種以得意洋洋的神情提出的“安全第一戰術論”,就覺得噁心。 “死守城池是冷血老人的戰法,我這樣的熱血男兒,不可如此!” “但是,應當隨機應變。” 家老木造具正這麼一說,秀信激烈搖手。 “祖父如何?曾祖父又是如何?” 秀信扯開嗓子叫嚷著。事實如秀信所言,祖父織田信長和曾祖父織田信秀,從未採取過死守城池的戰術。談何死守城池,一旦交戰,肯定衝出領地,國外作戰,從不誘敵深入領地之內。 這是織田家的作戰原則。彈正忠信秀平素告誡兒子信長的是這樣的話: “哪怕邁出一步,也要在國外作戰!”

信長恪守這一座右銘,在征討外國方面,他取得了獨步古今的天才性戰績。 “此乃織田家的家法!” 秀信說道。主公一提到家法,老臣們唯有服從了。 (真是個難對付的青嫩主公!) 木造具正以如此心情,回眸一顧同僚百百綱家。 總之,秀信憧憬奢華闊氣的行動,至於城外決戰有無勝利的希望?這種事關重要的問題,他不考慮,也不辨別。 (只是一味嗜好虛榮奢華,照此下去,織田家遲早會滅亡。) 木造具正覺得,奉如此大將為首領,老臣的輔弼已經到了盡頭。他思索著,織田家要滅亡就讓它滅亡吧!但我們須另謀出路,琢磨出保住自身的良策。 “意下如何?左衛門佐?” 年輕的城主喊著木造具正的官名。木造掃興奉令,平靜說道:

“遵命出戰城外,布陣以待。” “很曉事理。別忘了我是右大臣公的嫡孫!” “沒忘。” 其後,木造具正僅與重臣們協商,按照中納言秀信的基本方針制定了作戰計劃,分別部署下去了。 這個作戰計劃,靠人稱“野戰築城名人”百百綱家的智慧,制定出來了。 這套部署恰如其分。首先,在距離河此岸三丁左右處,橫列一道戰線,設置鹿砦,阻止敵軍人馬。鹿砦內側配置火槍四百挺。 然後,在鹿砦外側,亦即河岸,配置火槍六百挺,待敵人渡河之際一齊開火,再迅速撤至鹿砦內側,下令前述的四百挺火槍依次射擊,騎兵、長槍隊、弓箭隊,側擊游動鹿砦內外的敵軍人馬,一陣亂打之後,將其趕入河中。 “不錯。” 中納言秀信也表示贊成。

“我祖父右大臣,每戰必佇立陣地前頭,我也如此。” 秀信說完,下令備戰。 秀信不具備指揮戰鬥的才能,但是對甲胄、大本營的裝飾設計、行裝等卻苦心孤詣,甚有講究。他出馬來到城外川手(岐阜市川手町)的地藏堂大本營時,一身戎裝絢爛奪目;加之傳自信長、紅地印有金色家紋的十面旗幟,以及二百桿鑲有螺鈿的長柄槍立於秀信背後,那種氣派,就連敵軍斥候窺見之後也驚嘆禀報: “古往今來,沒有這般漂亮的大將!” (雖說是敵人,中納言大人是信長公的嫡孫,非同小可,不可取其首級。) 福島正則等東軍諸將,聽到了來自河對岸的情報後,內心都這樣思忖。
慶長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夜八時,東軍先鋒大將池田輝政走出了根據地尾張清洲城的城門。

此夜,天空陰暗。 只有火把的光焰照亮了北上大軍的腳下。池田輝政部隊後面跟隨的有淺野幸長、山內一豐、堀尾忠氏、有馬豐氏、一柳直盛、戶川達安、京極高知的部隊。這一路的總兵力一萬八千人。 他們在尾張領地內行進五里,天色未明的四時抵達木曾川畔,遙望河對岸的美濃。 全軍登上了木曾川長堤,將士們坐在右腳上,左膝頭豎起,等待黎明。 這時,“便當來了,吃便當嘍!”人們口中相繼高喊。隨之湧出一大堆人。監物一柳直盛部隊中的某人,在長堤附近的黑田村有座豪宅,按照慣例,同僚諸將只要踏入自己的領地,就必須招待他們。 “監物做事俠義豪爽!” 諸將大驚。區區三萬石的經濟實力,一柳直盛不僅向同僚大名提供便當早餐,連大名身邊的家臣也一個不落,悉數分發了便當。

先鋒大將池田輝政吃完早餐,發現堤上有一間乞丐陋屋,就爬上了屋頂。 天已經亮了。 河面上霧氣繚繞。霧氣那邊的河對岸,依稀可望見敵軍旗幟晃動著。 “敵軍有多少呢?” 輝政一邊低語,一邊透視著霧氣對面。少刻,同僚諸將聚集到乞丐陋屋的周圍。 “哎,三左大人(輝政),站在那裡能望清楚嗎?” 遠州掛川六萬石的山內對馬守一豐,搖晃著肥胖的身體爬上屋頂。接著,尾張黑田三萬石的一柳監物直盛,也爬上來了。 “別上來了,屋脊承受不住啊。” 經輝政一說,後續的遠州須賀三萬石的有馬玄蕃頭豐氏斷念了,不再攀登,站在屋簷下,舉手搭涼棚遠眺。 “對州大人(山內一豐),足下老練精明,首先估計一下人數吧。”

“哎喲,有四五千人吧。” 話音剛落,比一豐年輕二十歲左右的一柳直盛說道: “沒那麼多吧?” 直盛青年時代就跟隨秀吉野戰攻城,在估算敵軍人數方面頗有自信。 “三千五百人上下吧。” (是的,有意思。) 旁邊的輝政這樣思忖。今年滿五十四歲的山內一豐思慮深沉,與年齡對稱。自然觀察事物的觀點慎重,雖非膽小,卻頗有膽小鬼傾向,過高評價敵方。卻說一柳直盛,年齡三十四歲,朝氣蓬勃,自然就氣吞大敵,癖性是低估敵人。 “總之,哪個數字都無所謂。” 輝政說道。無論兵力多少,己方都是敵方的數倍,渡河後廝打搏鬥不會太糾纏,不用消耗太多時間。 “我一馬當先,各位隨後!” 說完,輝政一身披掛,大喊一聲跳到草上,再一躍飛身上馬。擔任這場大戰的先鋒,時年三十五歲的輝政身心興奮,情緒高昂。

輝政一回到自己軍營,就下令吹響了進軍螺號,命令麾下四千五百士兵一齊渡河。輝政身先士卒,坐騎走進河水里。 這一帶的木曾川河面最寬,水很淺,水深處也沒打濕馬肚帶。 對岸不斷射擊,士兵相繼中彈,倒在河裡。但是,渡河大軍速度不變,擁動前進,終於登上了對岸。 織田軍火槍猛烈射擊。未久,按預定部署,開始後撤到米野村。 這時,一柳直盛的家臣、名聞遐邇的勇將大塚權大夫採取了異常行動。他蔑視畏怯敵軍射擊的友軍,一登上對岸,就拍馬奮進,勇往直前。 (在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戰中,我要獨攬“最先沖入敵陣”和“最先砍下敵人首級”兩項殊榮!) 此乃大塚權大夫最絢麗的虛榮。這願望促動他奮勇地一騎當先,以踢飛田埂的氣勢躍過敵軍陣地的鹿砦,最後衝進了集結在米野村的敵軍中。

“老子是一柳監物的家臣大塚權大夫!人稱'不好惹',快快持槍與老子交戰!” 織田家一個名曰武市善兵衛的家臣衝上前來,躍下戰馬。 權大夫也下馬,兩杆槍糾纏一起。打了兩三個回合,權大夫刺倒善兵衛,割下首級。權大夫如願以償,作為東軍將士拿下了第一個敵軍首級。 權大夫要將首級系在鞍上,此刻,好似武市善兵衛的同族武市忠左衛門撲了過來。 權大夫拔刀砍倒忠左衛門,“砍下敵人第二個首級”的榮譽也被他獨攬了。 (該回營了!) 權大夫這樣思量,飛身上馬。這是戰場上的精明人。若不及早回營,就須授首敵軍了。他足踢馬腹剛要回營,一名身穿燃燒般火紅戎裝的人,從織田軍的陣地上遙遙飛馳過來,大叫道:

“我方首級,焉能交給無名之輩!” 權大夫仔細一瞧,這滿身紅的武將,鎧甲外邊由紅絲線縫就,披著紅色防箭袋,韁繩也是紅色,朱漆長槍揮舞在頭頂上。他在馬上扯開嗓子自報姓名: “老子是織田中納言的家臣飯沼小勘平!” 飯沼小勘平翻身下馬,槍纓滑動在草叢裡朝權大夫刺去。 (是小勘平啊?) 其武勇大名,大塚權大夫早有耳聞。慌忙拽韁繩掉轉馬頭之際,他的坐騎前腿遭受猛擊,權大夫滾落下來。 “站起來!老子在等著!” 小勘平收回長槍,權大夫略有疏忽。權大夫倏地將站起之際,被小勘平抓住機會,腋下吃了一槍,悲慘殞命。 飯沼小勘平割下權大夫首級,喚來兵丁。 “我最先砍下敵人首級!快跑,收兵回營!” 小勘平下令。他要騎馬,馬卻不見了。 (連馬也要騎權大夫的馬呀。) 小勘平想牽過適才殺死的敵將的戰馬,然而,此馬十分悍烈,不停暴跳,討厭小勘平。 此間,大堤上幾面旗幟映入了小勘平的視野。那旗幟牽引眾多騎馬武士,悠然奔向戰場。 (這證明我方武運宏豐!) 小勘平歡欣雀躍,離開戰馬,徒步奔去。 “那裡前簇後擁的人好像是一員大將。老子是織田中納言家的家臣飯沼小勘平,定要讓他吃老子一槍!” 小勘平快跑如飛,靠近了對方。 那位武將是池田輝政的胞弟、備中守長能。一見有武士悍猛奔來,長能的家臣伊藤與兵衛欲上前保護主公,長能卻斥退了他。 “那紅武士志氣可嘉,我親自與他一決勝負!” 長能腳踢馬腹,與步將飯沼小勘平交手,立刻宛如戳芋頭般刺倒了小勘平。人稱小勘平是“使槍高手”,但戰場上命運難測。 此間,兼鬆又四郎縱橫馳騁,在戰場另一處衝殺。兼松是德川家的直屬家臣,奉家康之命,現任一柳直盛的“目付”。 (可有勁敵?) 他馳突沙場,對雜兵不屑一顧,少刻,遇到了一個看似有名的騎馬武士,身披紅色防箭袋。 “喝!看槍!” 名也沒報,槍就刺了過去。敵將攏起馬頭迎戰,騎馬轉圈兒,蹄聲咯噔咯噔。當戰馬轉到有利位置後,敵將開始攻擊兼鬆又四郎。 兼松也是擅長馬上交戰的沙場武將,他巧妙躲開攻勢,尋隙反擊,紅色防箭袋與黃色防箭袋擦肩錯過,纏鬥了好一陣。 “此人不是津田藤三郎嗎!” 兼松驚詫。此前一直全神貫注交手,沒看清對方,這才見著了對方的鼻子眼睛。提起織田家的津田藤三郎,太平年代,兩人是在伏見城下對酌的朋友,還聯袂去京都的醍醐賞櫻呢。 “真稀奇,這不正是兼鬆又四郎嗎?” “沒遇上好對手。” 兼松笑著收回長槍。津田藤三郎也收槍,勒馬後退。 “後會有期!” 他留下了笑臉,縱馬馳入亂軍之中。 渡口的戰鬥持續了約三小時,太陽升高時,織田一方敗北的傾向漸趨明顯了。少頃,前述的津田藤三郎元房任殿軍之將,全軍退卻。 渡口交戰失敗,織田一方的戰術,按照預定,轉為死守城池。家老們簇擁著上陣來到川手村的中納言秀信,退入岐阜城裡,緊閉城門,等待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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