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將岐阜中納言大人拉到秀賴公一方。” 僅在一個月之前,三成才想到了這一點。畢竟三成的舉兵準備時間不充裕,幾乎沒做過家康那樣的預備工作,在這一點,明顯存在行動神速但卻漏洞百出之憾。此前和中納言這位最事關重要的人物之間,竟無像樣的秘密談判。 “現在開始也不遲。家康的手決不會伸到那位主君之處啊。” 三成這樣判斷。舉兵之初,三成對一切都抱樂觀態度,對中納言亦然。 “中納言因為得益於故太合的援助才聞名於世。他必念厚恩,奔向秀賴公一方。” 秀信年輕,岐阜中納言家靠重臣合議制來運營。重臣中武名遠揚聞的木造具正,已經透過黑田長政表明決心,跟隨家康。這一切三成並不知曉。 三成一返回江州佐和山居城,就喚來家臣河瀨左馬助,叮囑之後,令他從佐和山城出發,密往岐阜。 河瀨不善言辭,但做事認真,最適合擔任這樣的密使。 他進入岐阜城,拜謁了中納言秀信,傳達了三成的意旨。 河瀨陳述了大致的形勢,高談恩義,講解戰略,結論是三成必勝。 “故請中納言大人務必念記舊情,請拉大坂的幼君一把。然後……” 河瀨代替三成許下了賞賜。 即“美濃、尾張兩國”。 河瀨補充說明,賞賜一事,是經過西軍統帥安藝中納言毛利輝元與眾奉行和議之後決定的事情,絕對沒錯。 (濃尾兩國啊!) 織田家的年輕主公動心了。在這個不知勞苦的名門之後眼中,比賞賜更重要的是幫助年幼的秀賴。這個美德行為富有魅力,而且美舉之後還跟著賞賜。秀信聽著河瀨的勸說,漸漸心醉了,險些喊出來: “明白了。聽從建議。” 中納言織田家有慣例,事無鉅細,都須在重臣會議上討論。 “諸條事項我都知道了。但必須和家臣們商定。此間,望暫且輕鬆逗留城內吧。” 秀信興致勃勃說道。 然後,他叫來了木造具正和百百綱家兩名家老。 秀吉創立以秀信為主公的織田家之時,此二人就是織田家的家老,即便在豐臣家的殿上,也具備準大名的資格。 木造具正的官階是從五位下,官名左衛門佐,食祿兩萬二千石,這一點與大名無異。具正是伊勢人,伊勢的木造家是名門望族,有“木造御所”之稱。信長征伐伊勢之前,具正就暗通信長;征伐伊勢後,他成了織田家的家臣。後來又轉至福島正則麾下。 百百綱家出身於近江的名門。秀吉還是織田家部將的時候,綱家就服侍織田家,後來擔任豐臣家的直轄領地代理官。秀信當上大名後,百百綱家立即被秀吉任命為家老。官階為從五位下,任越前守。百百綱家是築城名人,後來,土佐的山內家賞識其技術而聘之,直至作古。 總之,二人都熟諳豐臣家的殿上內幕,與大名的交情也深。特別是木造具正,與反三成派的大名們交往親密。 “此事不必一議。” 木造具正大聲說道。 “這次舉動,千真萬確是治部少輔的陰謀。主公千萬不可站到他們一邊。只能奔向江戶的內府一側。” 聽聞此言,秀信蹙眉,雙頰僵硬,神情不悅。端出這副表情時,秀信的臉頰酷似祖父信長。 “但是,太合對我有恩。” “真是個忠厚老實人。” 木造具正說道。 “事到如今,臣就明說了吧。主公是故信長公的嫡孫,若生逢其時,應當由貴府的血統治理天下。然而故太合殿下無道,趁主公年幼,竊取了主公家的天下。主公對豐臣家分明只應有恨,卻說蒙其恩澤,這豈不是忠厚老實人的想法嗎?” “事情都過去了。” 秀信記住的只有秀吉那笑容可掬的溫和老人形象;幼童時代被秀吉抱在膝蓋上;及至年長,秀吉稱自己“三法師主君”。 秀吉特意稱秀信的幼名,以特示敬畏。秀信再怎麼樣也無法認定秀吉是篡奪了織田家天下的人物。加之織田家的信長逝去時,秀吉的地盤就以近畿、東海、北陸為中心,已是四百幾十萬石的身分,事實上已控制了天下。就這一點來看,秀信也不認為秀吉篡奪了織田的天下。 “過去的事不要說了!” 秀信說道。 “現在想問一下,今後該當如何。” 針對從三成的家臣河瀨左馬助聽到的未來目標,秀信覺得頗有吸引力。和織田家此前的美夢相比,美濃、尾張兩國的賞賜,是多麼華麗的現實啊! 然而秀信無法反抗木造具正的意見。從少年大名時代開始,秀信就沒有逆反老臣意見的習慣。 “迫不得已。” 秀信勉強同意了木造的意見,這場評議會結束了。 秀信還沒死心。該夜,他將三名親信偷偷喚來寢間,他們是伊達平左衛門、高橋一德齋、入江右近。 “諸位意見如何?” 秀信問道。 這三個人與木造、百百不同,並不通曉豐臣家殿上政情。在不清楚內幕的情況下,無論怎麼看,勝利都屬於西軍。他們只是這樣認定,並對秀信明陳其意。秀信大悅。 “正是。你們也這麼認為呀?” 秀信的臉頰通紅。 “加之,故太合的隆恩,主公也應有所考慮。” “啊,此事也與我同感。那位老人對我很和善,如今仍經常相見於夢中。為老人的遺孤盡力,作為人,乃理所當然之事。” 秀信覺得,沒有比此事更安全甜美的賭博了。 “那麼,趁我主意還沒改變,趕緊回信。” 秀信當場給三成修書一封,喊來河瀨左馬助,親手交給他。河瀨大喜,當夜束裝就道,從岐阜城出發了。 翌晨,秀信再度招集眾臣,說明昨夜變更決心的理由,這樣宣布: “回信已經寫完,交給來使了。再不必諍諫了。” 木造具正等人大驚,與百百綱家交會眼神後,湊上前去。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但畢竟是織田家的一件大事,為慎重起見,我二人再和京都的德善院商量一下吧。” 所謂德善院,即前田玄以。 織田信長死後,玄以服侍秀吉,以僧人之身獲拔擢為俸祿五萬石的大名。他總理庶務的才幹受到賞識,與石田三成、長束正家、增田長盛、淺野長政並列為五奉行。前田玄以主管京都市政。 “這樣啊。要諮詢玄以?” 對這個名字,秀信難以違抗。畢竟秀信三歲時,玄以穿過本能寺的戰火將他救出。其後,玄以退避於尾張清洲。 “那麼,和玄以聯繫一下吧。” 秀信坦率說道。首先,玄以作為豐臣家的執政官,在這次討伐家康的舉動中,是與三成聯名的主要策劃者之一。秀信認為,他一定會建議:“奔向秀賴公一邊吧!” 木造和百百二人立即離開岐阜城,沿途不斷在驛站換馬,火速奔向京都。 第三天抵達京都,立即拜訪玄以宅邸,徵求意見。出人意表的是,玄以身為西軍主謀人之一,卻這樣說道: “不言而喻,加盟內府。回去轉告急速下關東!” 玄以深知西軍不統一的內幕。他本人暗通家康,為求戰後保住自己的身分。 “我只是站在奉行的立場,站到治部少輔一邊,這僅是表面形式。” 玄以這樣解釋。 木造頷首。事情如此復雜,木造本人熟悉豐臣家殿上形勢,基本可以想像出來。他的想像與現實吻合了。 二人向玄以致謝,為解旅途困乏,在京都休息了兩天,第三天離別京都。其間,佐和山的三成並非在閒玩,這裡發生了令木造和百百感到意外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