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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祖塋被掘趙佗起兵

漢文帝 王占君 9065 2018-03-13
風和日暖,紫燕呢喃,門前的碧水漾起輕微的漣漪。兩頭叫驢在引頸長嘶,一條肥碩的黃狗圍著生人和幾匹壯馬吠個不停。趙弘推開大門,走出來查看,見是一隊衙役,趕緊迎上來:“各位上差,駕臨茅舍,不知有何公幹?” 孫成往身後一指:“眼睛睜大點,這是縣太爺張大老爺。” 趙弘一躬到地:“見過大老爺。” 張武斜眼打量:“你就是趙二莊主。” “不敢當,草民趙弘。” “那該死的南越反王趙陀,是你的兄長。” “草民的胞兄。”趙弘嘆口氣,“有什麼法子呢,龍生九子,各不相同。” 張武滿是戲弄的口吻:“你有趙陀做後盾,自然是橫行鄉里,凌駕於鄰里百姓之上。” “草民一向奉公守法,不敢有半點差池。家兄趙陀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二人各不相擾。至於草民我的為人,張大人問過同莊的婦孺老幼,自會有定論。”

“聽說你還號稱'二善人'。” “這是鄉親們的抬舉。” “哼!”張武鼻子重重的一聲,“無非是小恩小惠,騙得鄉民好感。” “大老爺,草民從不敢騙人,鄰里有難,一向施以援手。” “好了,不用再費唇舌了。”張武抬腿就往莊里走,“趙信強搶民女,可躲藏在你這趙家莊?” “大老爺,草民不敢窩藏壞人。”趙弘意在表白,“那於老明去縣衙告狀,還是草民用車送的他啊。” “這能說明什麼,做的表面文章嘛。”張武已是到了莊門,“一邊是同胞兄弟,一邊是平常小民,護著誰那是不言而喻的。” “大老爺,草民以項上人頭擔保,趙信不在莊里。” “那我可要搜上一搜。” “老爺可以挖地三尺。”

張武吩咐一聲:“來呀,趙家莊內給我徹底搜查。” “遵命。”孫成答應一聲,帶著衙役呼啦啦闖入了莊門。 前後大約半個時辰,孫成帶人出來了,自然是一無所獲。 “這卻怪了,難道能上天入地不成!”張武已是去了一半信心。 “上天倒不可能。”孫成嘿嘿冷笑著,“這入地嘛卻十有八九。” “他怎個入地法?”張武急問。 孫成一拍胸脯:“張大人,您隨我來。” 眾人誰也不明白孫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在頭前走,大家身後跟著他。 拐過趙家莊,到莊後不過二里路,便是趙家的祖墳。 張武看看石牌坊:“這不是趙家的祖塋嗎?” “不錯。”孫成臉上是狡滑得意的笑,“趙家祖墳,挖有無數地洞暗窖,趙信那廝,一定藏在此地。”

“如何令趙信現身?” “挖!”孫成迸出一個字。 “大老爺,萬萬不可。”趙弘急了。 “怎麼,怕了?!” “非也。”趙弘言道,“大老爺您想,草民身為一族之長,若不能保護祖墳,還有何顏面活於人世!將心比心,若有人要動太爺您的祖墳,您會答應嗎?” “如果沒鬼,挖挖又有何妨。” “趙家的列祖列宗,斷不可受到驚擾!” 張武心想,這反王趙陀的祖塋,正好掘開破它風水,如今有這絕好藉口,自是不能放過。 他大手一揮,重重吐出一個字:“挖!” 趙弘一下子癱坐在地。 墓碑倒了,墓基塌了,墓塚扒了,趙家祖塋轉瞬間一塌糊塗。墳前的石人石馬也已東倒西歪,祭殿裡的燈燭香果狼藉滿地。經歷了一場浩劫,面前的景象慘不忍睹。

趙弘欲哭無淚,他望著眼前的一切,心頭猶如萬把鋼刀在攪動,雙眼半瞇,老眼昏花,彷彿是列祖列宗在齊聲對他責難。張武卻是心中解恨,趙氏的祖墳給他毀了,風水給破了,那趙陀也就該走背字兒了。 儘管孫成一直沒有收穫,但張武顯然並不著急。 趙弘忍無可忍了:“大老爺,這墓也掘得差不多了,難道一定要挖地三尺才肯住手嗎?” 張武沒有說話,他是在默許孫成繼續深掘亂挖。 孫成那裡卻是冷笑一聲:“趙二員外,你以為我孫成會一無所獲嗎?不會的,你那祭殿裡面有文章。” 這句話,說得趙弘全身一抖。 孫成又把話深入下去:“莫忘了,你家六爺與我曾是莫逆之交,那個秘密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趙弘沒轍了,他彷彿一下子成了啞巴。

張武聽得頓時長了精神:“孫成,快帶我去祭殿。” 孫成為首,眾多衙役簇擁著張武走進了祭殿,趙弘也無力地跟在身後。孫成將目光緊盯在祭案上。楠木祭案上,一尊和田玉的香爐煞是惹人喜歡。看規制足有飯盆大小,像羊脂一樣潔白。裡面燃著三炷檀香,裊裊升起繚繞的青煙。 孫成直奔過去,將那香案猛地一挪。由於用力過猛,那香爐一晃滾落在地,“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趙弘頓時大叫一聲:“該死的孫成,你可要了我的命了!” “一個玉香爐,值得你大呼小叫。” “你懂什麼,這是我家祖傳十六代的祭祀香爐!它,它,它價值連城啊。”趙弘上前揪住孫成衣領,“你賠我的香爐。” 張武怒喝:“住手,還反了你!孫縣尉又不是故意的,即便有意打破亦是應該,算你倒霉。”

趙弘連連頓足:“這真是沒有天理啊!” “孫成,不要聽他胡攪蠻纏,快些查找暗室。” “遵命。”孫成挪開香案,用腳一蹬,地下的方磚錯開,現出一個水缸大小的洞口。 張武看看洞口,再看看孫成:“既知有此地下室,為何不早搜查。” “這時指明方恰到好處。”孫成獻媚一笑,“若不挖挖他的祖墳,怎能煞那反王的氣焰。” 張武點頭稱是:“有理,本官不怪你。下去抓人吧。” “莫急,咱要下人,他在暗處要是下毒手,我們會吃虧。”孫成自有辦法,“我叫他自己走出來。” “他那麼聽你的話!” “我有辦法。”孫成對下面喊道,“趙老六,痛快自己上來吧,別讓我費事,否則我可就點火放煙了。” 一會兒,下面說話了:“孫成,你真不是東西,出賣朋友,巴結新貴,你不得好死。”

“老六,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你想想,張大老爺到任,我還能和你坐一條板凳嗎?”孫成規勸,“反正得上來,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 趙信沒再言語,從地道口走上來。 於老明此刻著急了:“小萍,我的閨女,小萍。” “你嚎啥,她沒死。”趙信瞪了一眼。 于萍隨後從地道口上來,撲到於老明懷裡:“爸爸!” 於老明摸著女兒的頭:“小萍,你沒咋的吧?” 于萍唾了趙信一口:“這個鱉犢子,想要占我的便宜,被我一個大嘴巴子,打得他暈頭轉向。” “好閨女,沒吃虧就好。”於老明喜淚流下來。 張武對孫成大加讚揚:“孫縣尉為國立下大功,本官要上報朝廷,為你請封受賞。” “謝大人栽培。”孫成甚是得意。

“趙二員外,你還有何話說?”張武諷刺地發問。 趙弘依然在辯白:“趙信藏入暗室,草民並不知情。” “還想狡賴。”張武吩咐,“把趙弘、趙信這兩個罪犯給我押走。” 趙弘意欲擇開自己:“大老爺,強搶民女乃趙信所為,與我無干,將我扣押毫無道理。” “怎麼,你窩藏罪犯就是包庇罪,還敢奢言無干。”張武不由得動氣,“孫縣尉,將趙弘的妻兒一併帶走。” 趙弘急了:“大老爺你得講理啊,就算我犯包庇罪,也不該累及妻兒呀。” “怎麼,你說老爺我不講理,這些全在律條之中。”張武警告,“你若再敢巧言狡辯,本官就將你趙家莊全莊男女老幼,一個不留全都鎖走。” 趙弘張了幾下嘴唇,沒敢再言語。他和趙信,以及老伴並四個兒子,都乖乖地被押走了。

番禺城是一派繁華景象,高大的椰子樹和棕櫚樹搖曳著翠綠的枝葉,盡情地展示著南國的風光。街頭賣水果的攤子一個挨一個,叫賣聲此伏彼起,顏色鮮豔的各式水果,許多都叫不出名字來。 商人打扮的袁盎走在番禺的街頭,初次領略這南越國都的風情,有說不出的新奇感。重任在身,他顧不上觀光,邊走邊問,很快找到了國王趙陀的王宮。 袁盎走近大門,侍衛過來阻攔:“靠後,不得再往前行。” “將軍,煩請通報,在下求見王爺千歲。” “你?”侍衛上下打量袁盎,覺得他衣著氣質不俗,“閣下尊姓大名,要見王爺何事?” “這些都要見到王爺後方能知曉,請恕在下不能披露。” “你不實說,我又如何通報,難道王爺是想見就能見的?”

“將軍,在下不願明言自有不說的道理。還是抓緊通禀,不然誤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 侍衛思索片刻:“好吧,你候著。” 南越王趙陀年已六旬,雖說鬚髮斑白,但卻精神矍鑠。待到袁盎步入廳堂,趙陀驚訝地叫出聲來:“怎麼,真沒想到是你?!” “王爺,別來無恙?” “還算過得去,你不也看到了,鬚髮皆白,去日無多矣。” “王爺老當益壯,前程尚不可限量。” “就別揀好聽的說了。”趙陀問,“在朝中身居何職?” “還在呂后末期,下官即已到吳王府任廷尉一職。” “那你此番來本王這裡……” “為吳王劉濞當說客。” “怎麼,勸我歸順劉恆?” “不,吳王欲同王爺聯手,擊敗劉恆。” 趙陀並未高興,而是反問:“擊敗劉恆之後,這皇位屬誰?” “那是後話。” “看來本王與吳王皆欲稱帝,日後我二人又免不了有一場龍爭虎鬥。” “俗話道下棋看三步,王爺所慮深遠,堪稱高手。”袁盎話鋒一轉,“您認為劉恆可以打敗嗎?” 趙陀思索一下:“單憑我南越之力,恐難辦到。如若與吳王聯手,再聯合更多的諸侯王,或許就有可能。” “王爺料事縝密,所言有理。依我之見,不當以南越王之尊,冒著風險去搏這皇位,一旦有失,則身為王爺的富貴化為塵埃不說,只怕是全家九族的性命,全都難保。” 趙陀瞪大吃驚的雙眸:“袁盎,你不是吳王派來,要與本王聯合結盟,以期打敗劉恆的嗎?怎麼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說奇怪也不奇怪。”袁盎又擺出一番道理,“其實,吳王所作亦是以卵擊石,但我多次規勸無果,若再深言,必當惹禍。而派我出使南越,我如不應而改派他人,定將全力勸王爺結盟,而這其實正是害了吳王和您,所以我這樣做,其實正是對吳王的忠心。” “啊,難得你的一番苦心。”趙陀追問,“依袁大人之見,本王不該再生非分之心?” “為王爺的長遠利益計,確實如此。” “那你該如何回复吳王?” “好辦,”袁盎胸有成竹,“就說王爺您也有此打算,待考慮成熟,即派人去吳國聯絡。” “這是緩兵計。” “俗話說,事緩則圓。” “好,請袁大人到客舍休息。” “也罷,我且在此滯留數日,若來去匆匆,吳王也許生疑。”袁盎拜辭,“這才叫浮生又得數日閒。” 趙陀待袁盎走遠,心中還在盤算是否聯吳。原以為劉恆初登皇位,立足未穩,自己興兵,與匈奴南北夾擊,正可一舉而下長安。誰料兩番出兵皆未能得到匈奴的有效配合,均無功而返。萬萬想不到,劉恆竟御駕親征。而不肖義子趙爭,竟然置他的千叮嚀萬囑咐於不顧,擅自出城追擊,致使中漢軍埋伏,鬧了個全軍覆沒不說,還被漢軍生擒。本來漢軍兵多將廣,就該長驅直入。而桂林郡以北再無險阻,漢軍可以橫掃數百里,而漢軍偏偏止步不前…… 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呢,令趙陀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中的長沙城燈火通明,一派笙歌。難得皇帝駐蹕,長沙太守極力討好,從教坊選來幾名上色歌妓,在酒席宴上為劉恆獻舞。但也不知劉恆心思在何處,總是一種心不在焉的樣子。席下,歌妓們妙舞輕唱,而劉恆是猶如未聞。 為首的歌妓不停地向劉恆連送秋波,大展歌喉: “別唱了。”劉恆將袍袖一揮。 長沙太守尚未理解:“萬歲不喜此曲,再換一曲如何?” “下去。”劉恆聲音裡透出煩意。 太守趕緊發話:“快些退下。” 劉恆又傳口諭:“將趙爭請上殿來。” 太守很不理解:“萬歲,請?” 周亞夫更是大為意外:“萬歲,趙爭他可是我方的階下囚啊。” “朕現在要讓他成為座上賓。” “萬歲這是何意?”陳武也莫明其妙。 劉恆也不多說:“朕自有道理。” 少時,趙爭由長沙太守請上殿來,劉恆安排左下首安了一方席位,而且居太守之上。擺好了匙箸,傳上了酒肴。 趙爭自己也覺過分:“萬歲,在下本敗軍之將,如此厚待,實感惶恐。” “趙將軍休要多想,請。”劉恆舉杯讓酒。 “在下怎敢?”趙爭不端酒杯。 劉恆仍是笑容滿面:“趙將軍,朕是誠心相敬,便喝一杯何妨。” 趙爭想了想,端起杯一飲而盡:“萬歲,在下佩服您的大度。但我受南越王大恩,寧可碎骨粉身,也不會背棄我的父王。” 劉恆依舊是春風滿面:“趙將軍過慮了,朕將你請來,不想招降也不想壞你性命,而是要送你返回南越。” 周亞夫、陳武與太守都以為聽錯了,趙爭更是驚愕至極,一時間都沉默無言。劉恆笑看大家:“怎麼都不開口?” 趙爭回過神來:“萬歲言道,要放我迴轉南越?” “正是朕意。” 趙爭離席,面向劉恆跪倒就是三個響頭:“謝萬歲不殺和放我回國之恩。” “你放心,朕言既出,決無反悔,有道是君無戲言嘛。”劉恆看透了趙爭的心思。 長沙太守不像週、陳二將,他還沒碰過釘子:“萬歲,可千萬不能放虎歸山哪。” “住口。”劉恆訓斥太守一句,又回頭安撫趙爭,“趙將軍盡可放心,壓驚宴一畢,朕即准你迴轉南越。” 趙爭再是一揖:“誠謝萬歲再造之恩,小人恨不能長翅即時飛回父王身邊,美酒佳餚實難下嚥,乞請萬歲允我即刻返回。” 劉恆一笑:“朕知你已是歸心似箭,既已允你回歸,何不將人情做到底,趙將軍可以不參加宴會即走。” “謝萬歲。”趙爭一躬到地,轉身即欲離去。 “且慢。”劉恆叫住他。 “怎麼,萬歲又反悔了?” “朕豈是出爾反爾之人。”劉恆呼喚一聲,“來呀。” 黃門應聲走上,遞過一物。 劉恆接過遞與趙爭:“趙將軍,這件禮品煩你轉交令尊。” 趙爭恭敬地雙手接過:“萬歲厚贈,小人代家父謝過。” “厚贈談不到,總還是個念想。”劉恆提醒,“將軍何妨打開一閱。” “遵旨。”趙爭當面打開綢封,裡邊是面精緻的銅鏡。他反复把玩不得其解,“萬歲贈此銅鏡,小人卻難解其中之意。” “這銅鏡是圓的,願我大漢江山與這銅鏡一般。”劉恆意味深長地說。 “小人明白了。” “將軍,請你傳話與令尊。”劉恆極為認真地言道。 “萬歲要小人傳何話語?” “請轉告令尊,只要他削去帝號,仍可為王,地位與諸侯王等同,還可居領南越之地。” 趙爭有些難以置信:“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 “若能如此,何苦還拿著性命搏那虛幻的帝位呢?” “將軍所言甚是在理。”劉恆又耐心地解釋,“趙將軍你想,天朝大軍攻下武勝關後,本可長驅直入,乘勝攻占番禺。朕為何退兵,是不忍生靈塗炭。其實,偌大的漢室天下,猶如磐石一般堅固,南越武力不過是以卵擊石,若對抗是必敗無疑,何不做一個世襲的太平王爺呢。” “萬歲乃金玉良言,小人一定勸義父改弦更張。”趙爭深深一躬,離開了長沙。 周亞夫、陳武還有太守,對劉恆的做法都很不以為然,但誰也沒敢出面諫阻,都默不做聲。 劉恆班師回朝,車輦經過中渭橋。長長的儀仗隊排出足有二里路遠,一對對金瓜斧鉞,一面面招展的龍旗,皇家氣派自不尋常。賣柴的全二躲避不及,就藏身到了橋下。好一陣時間了,全二想御輦應是過完了,便探頭從橋下爬上來。誰料偏偏正值天子乘坐的車輦來至面前,那匹拉邊套的棗紅馬受驚,突然狂奔起來,馭手一下子驚慌失措,御車直跑了半條街巷方才停下來,已是把劉恆驚得冷汗淋漓,護衛們早已將全二上了綁繩。 劉恆回到宮中驚魂方定,他的氣非但未消,反而更大了。適才若不是馭手機靈,控制住驚馬,說不定自己就有性命之憂。他不及喘息,便將廷尉張釋之火急召進宮來。 張釋之主管刑法,一見劉恆怒氣不息的樣子,未免發問:“萬歲為了何事,氣得臉都變色了?” “你把那個全二,立刻給朕斬首示眾,看誰還敢效仿。” “萬歲,為臣卻不明白。” “看,都把朕氣糊塗了。”劉恆這才想起,遂把方才中渭橋全二驚駕之事從頭講述一番。 “敢問萬歲,全二是否行刺?” “這倒是看不出。”劉恆答道,“他手中無有凶器,據稱他只是一名打柴的窮苦人。” “這就是了。”張釋之從容作答,“不是行刺,當無死罪。” “怎麼,他驚朕聖駕,險些要了朕的性命,還不該將他處死嗎?” “萬歲,我朝現有律條,乃高祖初年丞相蕭何所定,無論王公貴冑庶子黎民,犯有罪過,皆當按律處罰。” “那麼,這個全二當判何罪?” “如果臣未記錯,此人應判罰金四兩。” “什麼,幾乎讓朕失去性命,僅僅罰金四兩。” “律條就是這麼定的。” “不行,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劉恆想了想,“至少也要判他杖脊八十,流徙邊疆。” “萬歲,律條有定,不可隨意更改。” “朕是天子,難道還不能處罰一個平民百姓嗎?” “不能。”張釋之斬釘截鐵,“律條是一個國家的基石,皇帝也無權亂動,誰也不能例外。” “張大人,”劉恆沉下臉來,“你這不是如何判罰全二了,而是頂撞朕躬,抗旨不遵。” “萬歲怎樣看臣只能由之,但萬歲要臣更改律條那是絕難辦到。”張釋之毫不畏懼,“哪怕是萬歲將臣處死。” 至此,劉恆已是無話可說。他萬萬沒想到朝中竟有如此諍臣,公然頂撞他的決定。但他又不得不佩服張釋之的剛正,是啊,律條沒有的就不能隨意而為。要說劉恆還是個明君,他居然在臣下面前服軟了:“好,好,張釋之,你這個廷尉當得好,這個全二就罰金四兩吧。” “萬歲英明。” 劉恆看看倔犟的張釋之,嘆了一口氣。 番禺的南越王宮,趙陀在御花園中漫步。他心不在焉信步行走,因為腦海中纏著理不清的亂麻團,他的腳下不時磕磕絆絆。趙陀雖說離開老家真定已數十年,但他的思鄉情緒反倒更為濃烈。番禺和真定,一個在南疆,一處在北國,相距數千里之遙,可他與真定老家隨時保持著聯繫。老家那裡一旦有情況發生,隨時都會有人報信來。 執事黃門前來禀報:“王爺,趙將軍回來了,外面候旨,請求見駕。” “哪個趙將軍?”趙陀一時反應不過來。 “是趙爭將軍哪。” “啊!”趙陀吃了一驚,對這個養子,他視同己出,是格外地看重。武勝關趙爭兵敗被俘,趙陀著實傷心多日,而今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會弄錯吧,他不是成了漢軍的戰俘嗎?” “王爺,千真萬確不會錯。” “快叫他進見。”趙陀已是迫不及待。 趙爭興沖沖走上,大禮參拜:“孩兒叩見父王。” 趙陀將趙爭拉到近前,上下左右打量,好像非要找出毛病不可。 趙爭原地轉個身:“父王,兒這不是好好的。” “爭兒,你是怎樣回來的?” “是漢朝皇帝親自放兒歸來。” 趙陀眼神便有些疑惑:“他為何放你?” “他說願和父王修好。” “怎麼個修好。”趙陀滿是不信任的口吻,“難道他接受了我這南越武帝的帝號。” “不,他要父王削去帝號,仍為南越王。” “哼!”趙陀冷笑一聲,“這是想不戰而屈我之兵。” “父王,請容兒臣一言。”趙爭緩緩說道,“漢天子兵占武勝關,本可長驅直入,而他卻撤兵休戰。其非不能戰也,而是不願戰也。用他的話說,是不忍子民生靈塗炭。以我南越的人力地力,實難與領土廣袤人口眾多的漢室抗衡。我們放著稱霸一方的南越王不做,為何非要那猶如上天攬月一樣遙不可及的稱帝呢。” 趙陀一時無語。 趙爭大膽地說下去:“其實,兒臣早知父王並非決心稱帝。” “何以見得?” “父王至今也未讓臣下改稱萬歲,而且對內一直仍以南越王稱謂,而那南越武帝之稱絕少提及,難道這不是父王留有餘地嗎?” “那劉恆要你怎樣傳話與我?” “漢皇帝言道,只要父王放棄帝號,南越王照當,原領地仍然歸屬。”趙爭勸說,“父王,別再和漢室相爭了。” “趙將軍言之有理,和則兩利啊。”袁盎走過來。 “袁大人何時前來?”趙陀問道。 “已來多時矣。”袁盎回言,“下官就在樹後,聽了王爺父子對話,覺得令郎所說乃至理明言。” “依袁大人之意,本王當向漢室稱臣?” “唯其如此,方可保王爺永世榮華富貴,黎民不受戰亂之苦,將士不會流血犧牲。有利於國家,有利於趙家。而王爺您幸甚,吳王亦幸甚。” 趙陀又是一時無言,但顯然他接準備受袁盎和趙爭的勸告。 執事黃門又來禀報:“王爺,老家真定那邊來人了。” “啊,”趙陀沒往心裡去,“不過是例行報說平安消息,讓他進見。” 家人趙功滿臉塵垢踉蹌走上:“大老爺,禍事啊。” 趙陀叫黃門將他扶起:“何故如此悲傷,有何禍事,慢慢講來。” “二老爺和六老爺以及他們的兒子,全被真定縣令給抓走了。”趙功說時啼哭不止。 趙陀眉頭擰起:“卻是為何?” “事情起因是六老爺與佃戶女兒為一件撣瓶的爭執,後來六老爺將那女子扣起來。” 趙陀不覺嘆口氣:“難怪真定縣抓人,老六做事也太出格了。” 趙功無限悲愴:“大老爺,那真定縣不只抓人,他還命手下差役,將、將趙家的祖墳給掘了。” “怎講?!” “縣令張武扒了趙氏祖塋啊。” 趙陀揪住趙功的衣領:“此話當真?!” “這事非同小可,小人怎敢胡言。”趙功指天發誓,“此乃小人親眼所見,若有半字謊言,願遭天遣!” 趙陀氣得臉都沒有了血色,他氣咻咻不停地咬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難道我趙家無人嗎?” 袁盎過來善言相勸:“王爺,還當壓住火氣,不可只聽家人一面之詞。” 趙爭也說:“父王,這掘墳事件還當細查,看漢朝皇帝的態度,當不會如此,也許是下面人恣意為之。” “別說了。”趙陀忍受不了挖掘祖墳的行為,“如果朝廷沒有態度,下面豈敢胡為?此事我決不善罷甘休,本王與漢國朝廷誓不兩立!” 趙爭問:“父王,該如何對待?” “整備兵馬糧草,調集二十萬大軍,一個月後起兵北上。”趙陀下達了命令。 長安城的漢家宮闕,在艷陽的照射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碧瓦紅牆,顯得格外的凝重。劉恆在御書房內觀書,心思卻飛到了嶺南。他覺得自己對趙爭的恩澤可稱是潤及南越,那趙陀不會無動於衷。 宦者令輕手輕腳走近:“萬歲,張武大人求見。” “他,不是在真定做縣令嗎?朕未曾宣召,他小小縣令進宮做甚?”劉恆現出不耐煩來。心說,你在真定就貓著算了,犯下那樣大罪,朕都沒有要你的性命,難道還不滿足,想謀官位。 “萬歲,他聲言有大事面聖。”宦者令小心地回答。 “大事?”劉恆想或許真有重要事情,莫再誤了,“好吧,宣他進見。” 張武奉召進宮,跪在地上叩頭,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劉恆皺起眉頭:“張武,你這是何意?” “萬歲,臣在中州時就不離萬歲左右,想不到這一別數月,今日方得見龍顏,心中萬分感慨,是而難以開言。” “張武,你此番無旨進京,究系所為何事?” “萬歲,臣在真定任上為國家出了一口惡氣。” “此話朕卻不懂。” “萬歲,那南越反賊趙陀的祖籍就在真定,他的族人趙信、趙弘依仗趙陀的權勢橫行鄉里,為非作歹,近來被臣下獄。臣趁搜查之機毀了他的祖墳,這一來壞了他家的風水,豈不是替國家出氣了。”張武說時眉飛色舞。 劉恆卻是聽來臉色漸變:“張武,你好大膽!” “萬歲,臣怎麼了?”張武一時張口結舌。 “是誰給你權力,你便毀了趙家祖墳?!” “臣想,他本反王,與我大漢為敵,臣這是為國出力呀。” “可惡張武,你誤了朕的大事。”劉恆問道,“那趙弘你是怎樣處置?” “臣未敢擅自作主,已將他帶進京來,聽候萬歲發落。” “帶那趙弘來見。” “臣遵旨。” 宦者令又來奏聞:“萬歲,吳王劉濞的郎中袁盎求見。” “他?”劉恆心中犯了嘀咕,吳王一向妄自尊大,袁盎乃其親信,“他來所為何事?” “袁盎稱有機密大事奏明。” “好,傳他進殿。” 袁盎隨宦者令進得殿來,劉恆便有一種親近感。那袁盎風流倜儻,步履之中透著帥氣。劉恆和顏悅色地發問:“袁盎,未經宣召,何故進京?” “萬歲,臣有機密事奏聞。” “卿且奏來。” “臣在奏明之前,有一請求,望萬歲恩准。” “還有條件?你說說看。” “臣請免除吳王之罪。” “你不言何事,朕又何以免罪?” “懇請萬歲務必恩准,臣方敢直言。” 劉恆想了想:“好,朕依你便是。” 袁盎重又跪倒:“萬歲,吳王犯有死罪。” 劉恆一驚:“為何?” “他意欲謀反。” “你且詳細講來。” “萬歲,吳王謀反蓄意已久。就在日前,他派臣往南越,欲與趙陀聯手反叛朝廷。”袁盎奏道,“臣是出使南越後,未曾返回吳地,便徑到長安向聖上禀明。” 劉恆冷笑幾聲,叫道:“來人。” 謁者令應聲走上:“萬歲,小人在。” “將袁盎推出朝門,立即斬首。” 謁者令:“遵旨。” 袁盎一驚,自己起身,凜然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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