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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六回咸陽之夜京都預謀矯枉過正焚書坑儒

開邊大將蒙恬 冯增秀 10476 2018-03-13
夤夜,皇上召見趙高,那些自詡有長生不老之藥和技藝的術士們屢次矇騙始皇,最終惹禍燒身。趙高一手操縱,方士、術人不爭氣,引火燒身。始皇一怒之下將他們依律法辦,李斯要求“罷黜百家,獨尊法家”。千古焚書行將開始,終釀成聞名千古的大案…… 還是在兩年前,北地仍在匈奴人的控制之下,蒙恬隱身天下,考察南北風情以及邊關邊情,無人知道他的下落之時,皇上聽從蒙毅建議,北狩九原。那時候的北疆還完全控制在匈奴軍團的鐵蹄之下,邊民屢遭匈奴貴族控制下的軍團蹂躪,財物被搶,邊民屢屢被劫掠而去。太守任囂帶領有限的邊軍疲於奔命,也難敵如狼似虎的匈奴人,就連北狩而來的始皇帝也險遭不測。始皇帝終於見識了北疆民不聊生、邊民屢遭磨難的實情,這才下決心要一鼓蕩平巨寇。

但就是如此國事繁忙,難得有閒暇之時的始皇,仍痴迷於求仙問藥,不忘搜羅天下方士術,以求長生不老。回到京都,他念念不忘北狩前準備接見而未見到的方士盧生,於是派人召見方士盧生進宮。盧生把早已準備好的一包藥當做覲見禮物敬呈始皇,原來是調息養精、提神匯澤的上好補藥。盧生已經拿錢買通宮裡太監,得知始皇在性生活方面非常頻繁,而且樂此不疲。盧生已經猜出,肯定是先前有人敬獻了類似春藥的東西,要不然,體格再強壯的男子也抵擋不住這樣徹夜折騰。於是,盧生出於對皇上的關愛,特地趕製了這種調息養精之藥,並且講明,服用此藥必須停用其他藥物,否則會出現異常反應。 始皇帝也感覺到身體和生理方面有許多不適,就听從了盧生的意見,按時服用。果然內心不再煩躁,淫欲之念也隨之消失,氣血平復,不再感到氣力消長。他派人去抓那個進獻春藥的何生,誰知那傢伙聽見風聲早已溜之大吉,不知去向。回報始皇,始皇氣得大罵:“如此貪利害人之小人,一定要給朕找到。真是誤朕不淺!在朕跟前尚且如此,那要矇騙一般黔首更是有恃無恐,這還了得。抓,一定給朕抓到!”跪在丹墀下的盧生不由一陣脊背發涼,後悔不該來獻藥邀功……正自胡思亂想,忽聽始皇發問:“盧術士,你既然對調息養精深有研究,也一定對病理深通析透,可否給朕看看?朕近來感覺渾身沉悶,燥熱難耐,通便乾硬不暢。你可否有良方?”驚魂不定的盧生還是聽明白了,趕緊納頭:“請皇上示下,小生雖不才,但請允許小的給皇上把脈。醫理上說,觀、聞、切、問,我只觀卻並未聞切,悉請皇上下旨,容小生仔細切脈如何?”始皇毫不猶豫:“好!准你所請。自即日起,白日盧生可在宮中隨意行走。”

“謝皇上信賴!盧生沒齒難忘,定當肝腦塗地,回報吾主。” 盧生叩謝禮畢,見始皇已經伸出左手,又驚又喜,說:“皇上,那小生可就要越禮了。”盧生說完,跪行,上了丹墀,輕輕號住始皇左手脈搏,細心感、辨。一陣之後,盧生面色雖平穩,但內心卻對這個一代帝王的身體大為驚疑:血脈突兀,桀驁不馴,如同一個桀驁難馴的年輕人。但肝臟卻焦火一般,引發氣躁胸悶,血氣發熱,導致渾身發燙。長此以往,必定會禍及身體本源。盧生納頭說道:“皇上肝火太盛,不宜於身體健康,容小生略為療治?”始皇哼聲道:“哦,你所說同朕近日所感大有相同之處,的確是太熱太躁。朕允你所請。另外賜盧生宅邸一所,趙高,你替朕辦一下吧。” “是,陛下。”盧生隨之叩謝始皇禮畢,跟隨趙高前去。就這樣,盧生成了始皇的御醫。

且說這盧生有個朋友叫侯中,聽見盧生得寵,遂攆來住進皇上賜給盧生的宅邸,如同在自己的家一般。盧生也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每天按時到宮裡行走,充當起御醫角色,也非常盡心。但朋友侯中卻得寸進尺,要求盧生向皇上推薦,給他也謀個職業,並巧言令色道:“咱們不是好朋友嗎?就請你在給皇上瞧病時,也趁機把咱給引薦引薦……要不,就做你的副手吧?”侯中那恬不知恥的樣子令盧生很為難。盧生一邊出門一邊說:“……我,就尋個機會再說吧!” “不是尋個機會,那要等多長時間呀。已經給你說過幾次了,今天你一定要辦成此事,否則,我們這朋友情分也就盡了。”侯中竟然給盧生施加這樣的壓力,使得盧生內心很是不快,卻又無話可說。誰叫他們是朋友呢!倘若真能把侯中引薦進宮也算是幫了朋友一把。

來到宮中,迎面走來總管太監,告訴盧生一件大喜事:“皇上近來身體大有改觀,身體感覺也非常舒服,特御賜你玉龍壁一塊,以資獎勵!”說著,掏出玉龍壁,盧生急忙跪地謝恩:“小生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萬歲!” 盧生下午回到家,發現侯中不在家,知道他出門上街轉悠去了,於是隨手把玉龍壁放進展櫃。一直到很晚,侯中才醉醺醺回到家,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他大言不慚今日如何力戰群雄,大贏了一把。於是自負地說:“敢跟我鬥,也不看看我侯中是誰?”盧生聽此言急道:“你怎麼能這樣說?” “為何不可,我可沒有你那麼傻……”說著拍拍那人肩膀給盧生介紹:“這是我朋友……方什麼?噢,方亮。對對,方亮,你認識他不?他就是大名鼎鼎、當今始皇帝的朋友,能和皇上攀親道故的朋友,名叫盧生……”驚得盧生大驚失色,勸阻道:“你不要這樣說了好不好?我只是給皇上瞧病的御醫,你這樣信口雌黃是要出事的。”

侯中顯然很不高興。那個方亮卻清醒得多,恭恭敬敬給盧生行一禮,說:“認識你,我十分榮幸!今晚可能要叨擾閣下了。”盧生只得說:“啊,沒關係,歡迎之至。”盧生略略施禮。 “你還不信,看到了吧,我侯中的朋友個個都是這個!”侯中得意地豎起大拇指。第二天一大早,侯中還在熟睡中,盧生就要到宮裡去,發現昨晚那個新來的方亮也已起來,說:“先生沒事可以多睡會……” “不了。我在公子府當差,偶然認識侯中。”方亮答。盧生驚喜地說:“噢!公子府當差,不錯,不錯!能夠和當今風流儒雅的第一公子朝夕相處,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呀!” “機會不機會且不說,就公子的人品學識,也是很值得我學習的。”兩個人也不管侯中,出府門就各自離去。

侯中醒來已是晌午時分,喊了幾聲沒人應,只得自個起來。在屋裡各處看看沒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發怔,一眼瞧見那隻玉龍壁,拿在手裡愛不釋手。自言自語道:“多麼好的玉佩……”一個勁在腰間比畫,最后索性戴在腰間顯擺起來,又走出屋門,走著走著就來到大街上,嘴裡哼著時興小調,搖頭晃腦地走進一家茶館。一幫子狐朋狗友呼啦啦地圍住侯中,這個說:“咦,一塊上等玉佩,讓我看看……” “噝,這可不是一般的玉佩,這是王侯將相才能佩戴的玉龍壁。”那個聞言答道:“肯定價值連城……”侯中一個勁躲閃:“別碰,小心沾上晦氣。”一個公子哥說:“小氣鬼,沾誰的晦氣?”另一個卻說:““哎哎哎,皇上的隔山朋友,今天輪到你請客了吧?大家說吃什麼好? ”

“……我,我有事。改天吧。”侯中想溜,卻被大夥控制住不讓離去。幾個人要挾著侯中來到飯館,自作主張要來一桌菜。 幾杯酒下肚,桌上的一群人已是原形畢露、醜態百出……一個公子哥帶著酒意放膽問:“侯中,你跟始皇是隔山朋友,這我們都認了,那你說始皇是不是他嬴家血脈?”這個話題問得舉座皆驚。但總有那大不以為然者卻說:“咱們哪說哪了,依我看,嬴政出身上貴下賤,二合一,是個人種。但缺父德母愛,少溫文祥和;妒賢忌能,自然不思用仁。”另一個聽到此語更加膽大,說:“人們說始皇豺狼本性,寧缺毋濫,殺人如踩死螞蟻,你朋友給他當御醫遲早會被整死……” “你操什麼閒心,人家朋友伴君伴虎都不怕,你胡咧咧什麼……”

“醉了……看……你醉了……”一干人等喝得是昏天黑地,當店家索要飯錢,卻是誰也不付賬,一個指另一個說該他出。情急之下,店家心一橫告到衙門口。但所告之事卻並不是不給酒錢,而是聚眾私議當今皇上。這罪名還了得,這可是滔天大罪,侯中人還沒走到盧生的府第,官差就已經將他索拿進衙。衙役們挨個把這七八個酒鬼暴打一頓,卻什麼也審不明白,只好先關押起來。 一直到夜半,酒鬼們一個個都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已經是身負重罪的犯人,各個哭天抹淚地怒罵侯中不是東西,專門請他們吃飯害他們。衙役們連夜又審,一頓皮鞭夾棍,打得這些遊手好閒的傢伙們如殺豬般號叫,把一切全部招認不說,還另外加油添醋說了許多,全部罪責都是因為侯中引起。

快到天亮時,衙役們重新審理侯中。主審問:“要犯侯中,還有什麼不實之詞,從實招來!” “回大人……小人冤枉。大家一塊議論,小人也忘記當時都說了些什麼。”並非侯中抵賴,而是他根本就把酒桌上說過的話忘得一干二淨,什麼都想不起來。 “還想抵賴,大刑伺候!”主審黑紗遮臉,官帽高綰,越發威風嚴厲。幾個衙役撲上來按住侯中,掰開十指帶上夾棍,兩邊繩扣緊扯,侯中疼得大聲喊叫。 “招是不招?” “……我招,招!”問題是招也得有個牽引,按照前面人已經招供的說法,侯中卻只能編,又完全和那幾人說得對不上號,於是又加刑。就這樣一次一次硬是按照別人的說辭,完成了招供,並且畫押。 審訊也就快要結束了,好在不再給他上刑,侯中已經認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想到很快就要送進監牢,那也總比在大堂受刑強。此刻,他的意識異常清醒,只盼盧生趕快來救他。盧生給始皇瞧病,行走宮中,那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麼?這樣想來,侯中心下甚寬,也不知那幾位現在情形如何!嗨!管不了那麼多了,自己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正自發怔,突然聽主審官問:“侯中,這個東西是哪來的?”侯中仔細瞧著案桌上,主審官手裡拎著的玉龍壁,那不正是他從盧生府邸帶出來的嗎?那可是值錢東西,不能便宜這幫孫子。侯中果然急切地喊:“那是祖傳玉器,快還給小的。”

“胡說!這分明是皇宮御用之物,怎麼成了你家祖傳?從實招來!” 侯中懵懵懂懂,一眼瞧見主審官邊上還端坐一人。只見那人面容茭白,頜下無須,眼神尖厲刻薄,一眼便可以看出不是正常的男人。侯中哪裡能想到這東西是宮中的,盧生又沒告訴他,只想是一般玉佩,盧生家傳。既然是盧生家傳就不能給人家弄沒了,於是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大人,這的的確確是我家祖傳之物……” “大膽!”主審官敲響驚堂木,冷笑道:“宮裡的李公公已經認出,此物正是前日宮中失竊的玉龍壁,是當今皇上的心愛之物。你竟然說是你家祖傳之物,本官看你是活膩歪了吧。給我用刑——” “嗨!”衙役們一聲齊吼,又重新給侯中帶上夾棍。侯中腦子嗡地聲響,這要命的東西豈能再受?沒等衙役們開始,侯中高聲大叫:“我招……我全招!”主審官眼色飛甩:“那你就說!” “這是我朋友的東西……” “你朋友的?他是誰?他哪來皇宮御用玉龍壁?” “我朋友叫盧生,現在在宮裡行走,專門給皇上瞧病,有這樣的東西一點都不稀奇。” 一切全部浮出水面,主審官看看旁邊那人一眼,那人沉穩地點一下頭,主審官好像已心領神會,“啪”地拍響驚堂木,威嚴地喝道:“將重罪犯侯中打入死牢,聽候發落!” “不——不要……”侯中在睖睜中絕望地發出呼叫。大堂案桌後已經空無一人,衙役們押解著他走下大堂…… 已經是午後下朝,始皇突然發現他身邊少了那個負責他病理及生活方面的方士盧生。始皇高聲說道:“怎麼不見盧生?給朕傳盧生。” “傳盧生覲見——”執事太監剛剛傳出去一聲,旁邊的趙高輕聲在始皇耳邊說:“陛下,真是不幸,盧生犯事了……”始皇驚訝地瞪著他:“哼——這是怎麼回事?” “盧生他窩藏舊國壞分子,就在陛下您賜給他的宅邸,豢養他的同黨。更主要的是大肆攻訐陛下,極力辱沒陛下……此外,他在宮裡行走,趁便偷盜宮中御用之物若干件,府衙已審明此案,被盜之物已經追回。” “竟有這等事?真是可恨!”始皇怒氣頓生,面上還略有遺憾,卻說:“去,把審案文牘給朕調過來御覽。” “是,陛下!” 不一會兒工夫,主審官親自手捧審案文牘走進皇宮,小心敬呈給始皇帝,說:“微臣給陛下叩首請安!”始皇帝急於要看這幫傢伙怎麼辱沒自己,隨便示意一下:“起來吧!邊上看座。”即刻有宮人過來給主審官示下,這個京都小吏很榮幸地坐於堂下。見始皇聚精會神地翻看卷宗,堂下所有人都屏住氣息,生怕驚擾了皇上。 看著看著始皇帝就來了脾氣:“這幫方士,怎會如此不恭!你辱沒朕可以,又豈能辱沒朕的先祖?”趙高趁機道:“陛下,又有十多個方士帶走了您賜給他們的錢財、珍寶,不知去向。” “騙子,膽大包天欺瞞朕……朕看這個盧生還是蠻誠實的,怎麼他也要負朕而去?偷盜宮中物品又是怎麼一回事?”趙高急忙道:“陛下,您還是讓主審大人講來聽聽吧……”始皇將目光轉向那個主審官。主審官急忙向前爬到始皇的正面,叩頭施禮道:“起因還是因盧生的朋友跟那些騙吃騙喝的朋友吃酒引起……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攻訐陛下,被店家告到衙門,結果就牽扯出一塊玉龍壁戴在盧生的朋友侯中身上。下官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於是趕緊通禀宮內,但這個盧生竟公然在大堂上撒謊說是陛下您賜給他的,於是我們又在他的宅邸搜出幾件珠寶玉器,都屬宮內才有之物。” “朕不曾賜給他什麼玉龍壁,那可是傳國玉佩,豈能輕易贈與別人。賜給他宅邸已經是破天荒了,他竟然如此貪得無厭,似這等小人朕留他何用?你們就按律懲治吧。” “諾!陛下。” 始皇帝心情鬱悶,似乎還有點憂煩的樣子,慢慢道:“趙高,你著手調查一下,近幾年來受朕恩賜過的方士、術人一共多少個?不聲不響走掉的有幾成?朕就是不明白,他們因何要負朕而去!倘若毛病出在朕的身上,朕可以改,朕可不是殷紂王。好了,下去吧!朕累了。” “諾!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那個主審官退出後,趙高關切地說:“陛下,以臣所見,盧生配製的藥……” “那也只好停止服用吧!”始皇心情很不好。但趙高卻突然驚訝地道:“咦!陛下,臣觀您氣色怎麼反不如以前?” 始皇不由得摸一把臉,心中暗暗吃驚,道:“果真如此麼……” 趙高非常謹慎自己的行為,急忙道:“奴才不敢妄言,不過,奴才以為還是讓太醫給陛下瞧瞧吧。” 始皇點點頭,趙高傳喚道:“李玉,聖諭傳見太醫張弛。” “諾!”一個黑衣一溜小跑便將太醫傳喚進殿。三跪九磕大禮行過,太醫張弛這才給始皇把脈、看相。 張弛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也說始皇臉膛發黑有異。同時又給始皇把脈、看喉舌、試體溫,最後下結論:補藥中毒。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始皇、趙高等聯想到前面盧生的所謂朋友酒館誹謗始皇,認定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案。太醫張弛顯得仍不放心,那麼一副認真勁,要求驗看盧生開的藥方,問到執事太監,都說不曾有什麼藥方,只是聽任盧生隨便拿來就給始皇服用。這還了得,始皇一怒之下,將這個太監打入死牢,然後立刻嚴查最近混跡於宮內的方士、術人。查的結果是這些方士、術人以煉藥、治病、求長生圓滿為主業,跑來蒙事,以求“姦利”,也就是撈錢。更有甚者,個別方士本就風流倜儻,竟然跟宮里個別妃子有染……這下,始皇帝可是雷霆大怒,遂一個不留,展開大搜捕,要將那些混跡於官場的方士和術人逮捕下獄…… 趙高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一個勁地誇讚太醫張弛這件事情辦得不錯!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張弛定格在始皇身邊,通過太醫張弛,趙高不僅可以探知始皇的身體狀況,還可以探知好多發生在大臣們之間不為人知的大事,以便隨時調整策略。趙高試探性地將這樣的想法告知儷妃後,儷妃很是高興,並且重重賞了趙高。自此之後,京城在過去由於方士、術人插足始皇身邊而形成的多元局面被徹底打破,趙高暗伏密謀,掀起宮廷權力之爭,已經是枕戈寢甲。趙高心裡明白,權力之路,如河流水,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江湖未靜,他就要盡力搏鬥下去。 秦朝對有學問的文化人,國家都予以重用。官府開設專門學校,貴族子弟們到這裡從師學習,教授他們的一般都是被社會公認的博士和部分儒生。當然,這些人當中定然是良莠不齊、等次有別。他們中的一些人自持才高八斗,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裡,誇誇其談,盡說些不合時宜的事情;往往還要在一些不合適的場合針砭時弊,有時甚至語言過激,攻擊時政,更有甚者會公開談論皇上,譴責始皇帝。當然,這些行為和過激語言都一點不剩地反饋到始皇那裡,始皇帝心裡自然不是滋味。如此儒生真是可恨……但始皇還是饒過了這些儒生,只是對方士和術人採取了行動,畢竟是出於尊重文化人來考慮的。 此時的朝中形成了以公子扶蘇和以宰相李斯為首的兩大政治派別,他們明爭暗鬥,唇槍舌劍,互不相讓。這兩大政治派別的紛爭,究其根源還是因為文化學術的迥異而引發出的派係對立,進而影響到許多朝臣。但這兩大政治派別也只是因儒、法兩家互守堡壘,各不相容,對國家大事之政務卻誰都不曾馬虎,兢兢業業完成各項指令,絕不會危及到朝政。 對於那些流竄宮裡宮外的方士、術人,兩派倒是意見基本一致地處於藐視態度,這可能是兩派之間唯一的一個觀點相同的地方。只不過代表儒家的派別處事比較溫和,那些方士、術人多少還能接近一二;而代表法家的派別,那些方士、術人可就不那麼容易接近了,總是被排斥在一定距離之外。這樣看來,那些方士、術人的命運用命在旦夕來形容已不過分。而趙高和儷妃又是潛藏在皇宮內的另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他們也在靜觀其變,覬覦著朝中兩派中可依憑的政治人物,伺機以威逼利誘為能事。特別是幸臣趙高卻在動著另一番心思,利用自己教授胡亥獄法知識的有利條件,進一步加固了與少公子胡亥的交情。同時,在趙高心裡,那些方士、術人也是沒有位置的。倒不是因為他小瞧這些人,而是趙高仇恨他們搶了自己的風頭,曾幾乎失去了接近皇上的機會。 李斯對趙高的得寵十分擔憂,而且內心也十分矛盾。李斯有些不解的是,他和師兄韓非同時師從荀子,十年寒窗之苦才得以完成學業,走出山門,而趙高卻自蘊達成,是在什麼時候學成的呢?對了,李斯終於想起來,趙高在宮里為奴,竟然是侍候公子們並陪伴他們讀書的書僮。 李斯猜測的不錯,趙高正是侍候公子們才有機會接觸到古今典章書籍,才能親耳聆聽先生們的教誨。誰都不曾留意的是,當年那個給公子們端茶送水的書僮,在陪讀中卻明白了一個道理,記住了儒家孔子那句至理名言:“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讀什麼書,如何讀書,顯然趙高是經過了認真地思索。儒家經典核心內容是提倡“仁愛”,把世人分成等級,趙高認為這些仁愛思想都不足取,不符合他內心的追求。因為他的內心既有對下層人士的厭惡,又有對秦國貴族的敵對與仇視,在趙高內心,孔子的仁愛思想純粹是胡扯。墨家思想注重經世濟困,由於墨家總是游離於政治之外,永遠也不會取得政權,屬於國家輔助肢體,也缺乏統治世人的思想,趙高便認為墨家思想對他是沒有用處的。最後,趙高將目光轉向法家那裡。法家雖然是最早從儒家那里分離出來,但能夠獨成一體,並最終有了自己的思想體系,提倡國家應當用法制,建立刑名重典,並且認為賞罰分明才能使世人信服。況且,秦前朝就曾經引進商鞅、李悝這些國外人才,採納了他們的思想,倡導國家要“明法令,整治社會秩序”,並最終使秦國強盛起來。幾代秦王都沒有捨棄法家學說,足見其對秦國的功效已是不可小覷,尤其是今天的大秦皇帝更是專寵李斯這老東西,幾乎是言聽計從。趙高侍候了兩代嬴姓皇家子弟,深諳其中至理,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最終一定會從逆境中站立起來。 李斯明明知道趙高所學都是有關法家經典,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這一點。但他不得不佩服趙高無師自通的自學能力,時刻留心著趙高在宮中的動向。他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卻又無可奈何。相對於公子扶蘇,李斯雖然認為自己與扶甦的政見不同,但扶蘇顯然是未來的國君,他是絕對不能得罪的,至於有幾個方士、術人接近扶蘇,那都不算什麼,相信扶蘇也是虛於應付。李斯決定對那些方士、術人採取最後行動。李斯現在要做的是極力說服始皇帝燒掉各個學家的經典,驅逐方士、術人。李斯認為有必要給其他學家留點情面,只是焚燒他們的學術經典。 是夜,宮人引領著李斯行走在迴廊。斗笠大小的燈籠,把人的投影放射在迴廊棚頂,像個鬼魅。老遠,一支燈籠從側門走掉了,證明這個夜晚不只是他李斯奉詔進宮,還另有他人。於是李斯問給他帶路的宮人:“那人是誰?” “回丞相,是趙高,趙大人。”李斯哦一聲,想說點什麼卻沒有說。明知道趙高跟皇上走得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李斯心裡仍然不是個滋味。 李斯今晚心情非常不好,他在思索焚燒各學家典籍的時候,也多少透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想法。因為這件事情牽涉各學家經典,他們這些門人非常敏感,似乎早就懷疑李斯圖謀不軌。他回想起了白天雙方的爭執語……他白天時道:“治理國家要注重法令的有效實施、農課捐稅的合理程度,既要讓黔首們能夠生活下去,又要守法,自願納稅……” “你那是癡人說夢。”一個老儒毫不留情地回擊道:“別人拿你的東西你樂意嗎?”眾人都清楚地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不由地把目光轉向李斯,誰敢跟當朝宰相頂牛,那不是找不自在嗎? 但是李斯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衝著三朝元老的老儒哈哈大笑道:“老前輩,何必那麼認真呢?不過,我倒要問問您老,咱們大秦今天之所以能夠統一天下,征服四方,依憑的當然是法家學說,足見,當世法家之必然為當家學說,而其他則只能是輔助學說。” “哈哈……”那個老儒卻突然笑著說:“李丞相,你也未免過於自誇了吧?我們其他學派把事情做了,功勞卻讓你法家獨得。請問,你們除了會整治世人還有何能耐?”這是個實質性問題,令李斯無法回答。他要是仍然固執地按預想的回答,顯然要得罪更多的學派,如同樹敵。 李斯正想找個藉口結束正常談話,師弟姚賈說話了:“老頑固,那還用說,我們法家就是比你們儒家現實,不用欺世盜名,不來什麼假惺惺的仁愛。所以,你們只會擾亂視聽,應該把你們的學說典籍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讓後世之人只要遵從國家的法度就成,不必再搞什麼學說……” “好!既然法家敢如此恣意妄為,那我一定要向皇上請求他一視同仁,你們法家也不能留有典籍簽章,統統付之一炬,也好讓這蒼茫大地落個乾淨!”姚賈心裡不服,減道:“要燒也是燒光你們,燒死你們這些不肯聽話的博學大儒……”老儒把臉一沉,說:“乾脆讓把我們都殺了,你們一家獨活?” “就是,就是……”姚賈還是不讓,老儒已經衝到他近前,抬手就打姚賈個措手不及。兩個人廝打半天才被眾人分開……李斯每每想到這裡總是氣憤不已,心裡更是不忿:這幫老儒生,竟然跟老夫較上勁了……那趙高算不算是個幫手呢……正想著,就听宮人道:“丞相,趕緊進去吧,陛下還在等著您哪!”宮人的提醒,這才把李斯從沉思中警醒,他輕聲道:“哦……” 皇上寢宮還亮著燈,守門宮人恰時扯開公鴨嗓子喊:“丞相大人覲見——”李斯在門口整理一下衣領,大袖飄然跨進殿內。始皇帝還是那樣正襟危坐,因為他剛剛“打發”走了趙高。這件震驚千古之大案之所以讓趙高這樣的宦官領銜受命而不是別人,也是始皇經過反复斟酌才作出的決定:做這件事情的人一定要帶有仇恨,不一定非得朝廷重臣來做,這可以轉移視線,被認為是幫派之爭。始皇要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李斯疾走幾步,雙手環抱施一個君臣大禮:“臣,李斯覲見陛下來遲,望恕罪!”始皇好像剛從沉思中醒來,很隨意地抬手示意,道:“親家翁快快請起,此處不是大殿早朝,跟朕就以親家襄禮吧!”李斯一聽誠惶誠恐道:“萬萬使不得,陛下,君臣就是君臣,若以親戚相論,就會因此而輕慢君臣禮數,荒廢綱常禮德。”始皇感嘆道:“丞相總是這麼一絲不苟,不愧為眾臣首範,快平身吧!” “謝陛下。” 李斯到一側竹篾上落座,內心感到奇怪:怎麼,半夜把我傳來,他倒好像沒什麼事似的……“你的兒媳金公主近來可好?”李斯聽到此話雖然心裡感到意外,但還是很高興地認為:難得皇上能在這樣的場合與他單獨談起兒媳的事情,然後笑吟吟道:“回皇上,金公主她很好,沒什麼大礙!”金公主身體一直很弱,也沒能生下一男半女,總是金尊玉貴地養在家中,李斯和兒子對此也只是乾著急。當然,心存愧疚的金公主早就提出讓李斯的兒子再續弦,娶一個給李家傳宗接代的女子,可是李斯的兒子,甚至是貴為丞相的李斯哪裡敢。 “金公主娘死得早,朕百事纏身,她總是比別人少得到關愛,朕愧對她呀!”始皇提起金公主十分感慨:“難得你們李家能替朕關照她……不過,確實委屈你們了。朕一直想對你們說,得給駙馬另覓佳人以彌補……” “陛下,萬萬不可!”李斯趕緊跪地磕頭:“老臣有幾個兒子,這個沒有還有那個。可公主下嫁於我李家已經夠委屈的了,我李家怎麼敢再辜負皇上高天厚愛?又怎可對公主大不敬呢?請皇上收回成命!” “哎!你的一片忠心朕怎能不知?成命不收,回去之後跟駙馬商量著辦吧!” “陛下……”始皇示意李斯不必再多言,然後道:“朕今晚與你有要事相商。”李斯只得歸位,到竹篾上落座。 “眼下,你等幾個老臣,朕一一要見……”始皇帝即刻面現慍色:“這些個方士、術人到底想幹什麼?一次次欺瞞朕,實在可恨!” 李斯整理一下思索緒,恰時道:“陛下,那些方士、術人畢竟是江湖之人慣用的伎倆,只要各衙門口的指令下達,這些人自然也就銷聲匿跡了。陛下,臣所擔心的是,文化派系之爭已是水火不容,非有所了斷不可。如今,文化方面的紛爭已經波及天下,文人相攻訐、口誅筆伐已不再新鮮,簡直是斯文掃地,形同市井。這樣長期擾亂他人視聽,使得黔首們聽到的都是他們的聲音,而忘卻了朝廷及國家的法度,這怎麼能行?陛下,倘若不加以製止,必然要禍亂國家、禍亂朝政。我大秦雖勝六國,恐怕要敗在各派學子紛爭之上,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始皇略作沉吟,道:“丞相所言不差,朕也有所察覺。今晚傳你來就是為給這件事情作個了斷,你要有個思想準備,朕不得不拿這些方士、術人開刀了。這可是統一大業以來為整頓朝綱而第一次開刀殺人,必定會有人站出來持反對意見。但朕經過再三考慮,還是要殺殺這幫江湖人的銳氣,你要做得就是在明天的朝堂上力陳你的主張。” 李斯一聽,心情十分激動,終於要有所行動了。但他倡導的焚燒詩書始皇帝竟然沒有提到,於是趁此機會道:“陛下,以臣之見,何不趁此機會焚燒各學派詩書典籍。這些學術文化無一是處,只能使國家、社會混亂。我大秦帝國是以農業為根本的國家,課稅出自農耕,並不曾向一個文化人收稅。從先朝到今天,我秦國就是走的這條明法度、重農課的道路。臣想今後也一樣是如此,望陛下採納之。” 始皇思索片刻,下決心道:“依丞相所奏,即刻擬旨,在全國范圍內焚燒詩書典籍。” “陛下英明!”李斯激動地再次給始皇跪地磕頭,爽快地說:“解國家文化之危難,該是多麼令人暢快!”說著親自攤開竹書、秉筆,就听始皇帝一字一頓,吐納天子真言,一份詔旨已經擬出。 離開宮門,李斯發現咸陽的夜異常清冷。宮殿、亭台樓閣暗影輪廓在這清冷的夜晚里瑟縮發抖。汪,汪……突然傳來幾聲狗吠,李斯心裡猛然一驚,登上馬車的雙腳顯得很無力,命令車夫趕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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