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印加帝國1·太陽公主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左轉,老天爺保佑啊!向左轉,希臘人,否則我們的馬匹會被淹死。” 法蘭西斯科先生的喊叫聲高過波濤洶湧的浪聲。 儘管搭載了幾匹驚嚇過度的馬兒和六名船員,那艘輕木筏依然乘風破浪往前航。帆布被升起,船上的馬兒被韁繩緊繫在桅杆上。自從離開了臨時停靠的通貝斯沙灘之後,現在即使只看背影,賈伯曄也可以輕易地認出希臘人貝多高大的身影和紅色的棉帽。 希臘人使出渾身解數操縱著沉重的船槳。唉,儘管他們試著對準航行的方向,可是輕木筏就是傾斜地浮沉在浪峰上。受到一股不明力量的推擠,船隻偏離航道,右轉衝進驚濤駭浪裡。 曾有一會兒,船速極快,彷彿滑行在水面上,由於它體型小,重量輕,像極了一葉漂浮在惡魔手掌上的輕舟。

此時原木船底下的海面突然興風作浪,所有的船員幾乎同時感受到風浪的威脅,開始尖聲狂叫。他們的不安感染了船上的馬匹,它們睜大雙眼,拉扯著系馬繩,不停地踢著前腳,像暴龍般張大嘴巴嘶吼。 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時間彷彿停滯不前。忐忑不安的賈伯曄聽見賽巴田在他身邊尖聲狂叫。 輕木筏在洶湧的浪花中不停地打轉。船上的馬匹失去平衡全擠向船邊,船員則滑倒在濕濘的甲板上。船下的浪花一波接著一波,捲起巨浪後破碎成數不清的水花。正當輕木筏處在可怕的浪峰時,船身竟意外地恢復了平衡…… 之後帶著可怕的白色泡沫的大浪灌進船裡,水深高達腰部。輕木筏上的桅杆倒塌,船尾像一片隨風揚起的樹葉被浪高高地抬起。法蘭西斯科先生拔出身上的長劍,高舉在水面上。突然間,就在他舉刀切斷系馬繩時,浪花一口將他吞沒,以至於他竟然連帶地砍斷了捆綁船身的龍舌蘭繩,造船的原木隨即應聲散落成一根根浮木!

“他們全死了!”賈伯曄大叫。 “不會!”賽巴田嘶吼。 他說得對。 隨著海浪的推擠,浪花在沙灘上散成綠色的緩慢長浪,此時一匹匹的馬浮出海面。之後,在前撲後擁的波浪裡突然冒出一些頭髮、鬍子、幾個張大的嘴巴和幾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在那裡!是貝多!”賽巴田大叫,用手指著前方一個人頭說,“他甚至還戴著他那頂紅色的棉帽。” 距離希臘人不遠處,隱約可以看見法蘭西斯科先生花白的頭髮,他使勁地往岸邊遊。 賈伯曄一跛一拐地試著趕上賽巴田,他急著前去營救下半身依然沉在水中的希臘人和法蘭西斯科先生。但是就在第一個浪花打上他的大腿時,他趕緊後退。 “總之,”他喃喃地說,“這是今晚最後一趟航程了,因為風浪實在太高了。”

前晚險遭沒頂的經歷記憶猶新,希臘人將大量嗆入腹中的海水嘔吐在賽巴田的懷里後,喉嚨仍隱隱刺痛! 事實上,他們根本不需要他。落海的每個人各自爬上馬背,快馬加鞭地騎回岸上。 法蘭西斯科先生為了搶回面子,躥出海面後,趾高氣揚地坐在馬鞍上,他手上抓著韁繩,全身濕透,儼然像一尊將所創造的陸地用力踩在腳下的海神! “我就知道他一點兒也不可靠!” 斜躺在沙丘上,艾南多·皮薩羅伸出一根指頭指著賈伯曄,然後破口大罵,口沫橫飛的模樣不輸給波浪上的白泡沫。 中午剛過,他們的船隻就在距離沙灘幾鏈遠的地方拋錨了,由於地勢險惡,只得被迫放棄靠岸停泊的計劃。最後只有幾匹馬和幾名船員順利地遊回岸邊,所有的帆船和輕木筏全被大海吞噬了。

儘管心中焦慮難平,法蘭西斯科先生依然雄赳赳地坐在馬鞍上。他不斷地盯著偌大的沙灘,來回地搜尋,希望可以在大片的紅樹林裡找到一位過客,而其神情彷若早已飛出紅樹林看見了通貝斯。 “只是一些日常衣物而已,哥哥,”他說,“我們可以請人替我們再寄一些過來……” “十二件亞麻襯衫、一雙靴子和三件外套,總價值相當於一匹馬,還有一件備用的鎖子甲,你這麼隨手一撥,可把這些東西全撥掉了,弟弟!” “他們全都差一點兒就淹死,至於我呢,哥哥,我可是需要他們每個人當助手。” “你居然需要這些人!”艾南多失望地表示。 法蘭西斯科先生不快地抿緊嘴唇,也不顧全身上下依然濕透,他腳一踢,將馬帶離正在氣頭上的哥哥。

正當賽巴田決定快速沖上海岸時,他發現就在那條將紅樹林一分為二的河流出口處有一個黑點,此河穿過樹林後,夾帶大量的黃泥沙,一路奔流入南海。 “又來了幾艘輕木筏!五或六艘,正朝我們的方向航過來……” “是印第安人嗎?”法蘭西斯科先生問。 “太遠了,我看不清楚。” 但是疑問馬上有了解答,因為希臘人早已奔向河口去一探究竟,然後快馬奔回,不僅身後揚起一陣陣濕濘的沙塊,並且趕走群聚在沙灘上的紅色小寄居蟹。 “是蘇拓,總督!是蘇拓回來了!”認出是蘇拓之後,他馬上高興地大叫。 “他聽見我們了!他知道了!有了這幾艘輕木筏,我們明天便可以輕易地上岸了!”賈伯曄高呼。 “他知道什麼,蘇拓?”艾南多邊按摩受傷的大腿邊嘟噥,“腿上挨了一刀並不妨礙我的聽覺!我也是,我想知道……”

賈伯曄探詢法蘭西斯科先生的眼神。這位總督認真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後騎馬朝一群正在拭乾身體的西班牙貴族奔去。 “幸虧在蘇拓上尉上岸前,我們還來得及通知他,那幾名印第安人背叛了我們。”賈伯曄指著賽巴田說。 艾南多揚起眉毛,表示不解,等著賈伯曄繼續說下去,後者卻偏在此時閉上了嘴巴。不耐煩地等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惱怒地發出一聲“啊”。 儘管襯衫濕透了,襪子也黏在皮膚上,希臘人跳下馬,溫柔地撫摸了馬匹之後,朝賈伯曄禮貌性地看了一眼: “告訴我們那一晚發生的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樣子,連我本人都還搞不清楚我們到底碰上了什麼妖魔鬼怪。” 賈伯曄以簡單的幾句話,敘述了包加納格在月黑風高的夜裡被印第安人綁架,慘遭殺害的可憐下場。

“至於我呢,”他指著海洋說,“要不是賽巴田,這些螃蟹早就把我大卸八塊了。” 正當希臘人以感激的眼光看著他的那位黑人同伴時,艾南多先生則以憤怒的眼神瞪著他們三個人,和那些彷彿受到了挑釁爬出沙坑,橫行在他靴子四周的小寄居蟹。 “所以你就顧不得我那些珍貴的衣物了,任憑它們隨波逐流。”他不滿地表示。 “請勿見怪,艾南多先生,我當時忙著逃生,根本無暇顧及您那些貴重的衣物。我知道您很想叫我跳回海裡,去把那些東西找回來。但是假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話,下輩子我會……” 幾名西班牙貴族在一旁偷笑。 “表演得不錯,小學生。”希臘人說。 “就憑那幾個龜孫子,竟然把事情全搞砸了!”艾南多惱羞成怒地嘟噥。

“您說得真好,那幾個龜孫子不僅殺了包加納格,而且企圖把我們困死在一個小島上。他們甚至計劃在蘇拓上尉和他的軍隊駛進那個紅樹林旁的河口之後,一舉殲滅他們!” “多虧你一個人獨自識破了這個陷阱,”艾南多諷刺地說,“你是怎麼辦到的呢?” 賈伯曄抿著嘴唇看著他,賽巴田則回過頭朝希臘人傻笑。 “我們全心信賴一位領隊,是他將我們帶至此地……” 他伸出手指著北方,指著河流的另一端,蘇拓的輕木筏隊真是聲勢浩大。 “那裡的沙灘較窄,紅樹林還算濃密。你知道我們發現了什麼嗎?幾十個印第安人!幾十張笑臉!'但願聖母瑪利亞保佑我們,'我對賈伯曄先生說,'這些人將把我們生吞活剝了!'他這樣回答我:'給他們一個警告瞧瞧!'”

“於是我們手刃了那位領隊的咽喉。”賈伯曄沉著臉色說。 “這下子他們全懂了,”賽巴田笑著說,“順風再加上一點兒運氣,我們一路航行至此。大風浪把我們全捲進了海底,幸好又安全地把我們吐到這裡來!特別是擺脫了那些印第安人,因水流太急,他們根本過不了河。至於我們的輕木筏呢,在你們順利抵達岸上之前,它們還原封不動地留在原地。” “我們躲在紅樹林裡等待上尉的輕木筏出現,”賈伯曄接下去說,“當船隊接近時,我們大聲喊叫,大力揮手,船隊卻偏偏航離河道……” 正當他準備繼續說下去時,艾南多·皮薩羅踉蹌地站了起來,背過身去,不想再聽下文。 “弟弟!”他對著法蘭西斯科先生說,“再過一個小時,天就要黑了,您打算怎麼做呢?”

法蘭西斯科先生騎著馬,緩慢地走向他的哥哥。走到他面前之後,他拔出長劍,亮在艾南多的眼前。每個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刀鋒上的小水滴,慢慢地聚集成一長條水柱之後,彷若被銳利的刀鋒連刀砍殺般,一滴滴地掉落在地面上。 “我想,”他說時眼光飄過在他身邊圍成一圈的隨行人員,“我們進入那座黃金城市,最好不要太囂張,特別是,萬一那些當地的土著臨時背叛我們。這一次的上岸行動已經將我們搞得人仰馬翻了,假若現在馬上進入紅樹林,恐將是不智之舉……” 瞥了一眼灰暗的大海,此時那幾艘輕木筏正沉浮在退潮的沙灘邊,他接著說: “蘇拓還沒有和我們會合,最好還是等他來了再說。我們沒有其他多餘的時間可以將剩下的大批馬兒送上岸,我想我們今晚就在這裡過夜,大家就坐著睡在馬鞍上,以防萬一!” “我現在連騎馬跑上半里路都辦不到,您想我有能耐整晚都待在這匹劣馬的馬背上?”艾南多抱怨。 “對了,我忘了考慮您的處境,哥哥,”法蘭西斯科先生瞪大雙眼,溫柔地回答,“您可以睡在沙灘上。我見識過我們這位朋友高明的馬術,您可以將您的那匹蠢貨交給他保管,然後儘管安心地睡覺吧。總之,交給他準沒錯。他雖然把我們的東西全搞丟了,卻救回了我們的性命!” 總督的指頭對準自己,賈伯曄不禁高興得臉紅了。 艾南多·德·蘇拓上尉一刻也離不開他的馬兒。他不但不前往沙灘和那一小群人馬會合,反而全力航向擱淺在三鏈以外,船身浸泡在水里的聖地亞哥號,然後成功地爬上這艘木筏,找到他那匹灰色的安達盧西亞種馬。它在這片熱帶海洋裡泡了一個痛快的澡,現在總算可以一身水亮地上岸了。 他向總督請安後,轉身向賈伯曄點一點頭。 “很高興見到你們,朋友。”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說。 昨晚,他們整夜手裡握著韁繩,雙腿用力將馬匹夾緊,直到它們精疲力盡,動彈不得。 偶爾,他們也會在馬背上打盹。但是只要一聽到螃蟹橫行的扒沙聲,他們便會從夢中驚醒。他們幻想听見了一些廝殺聲,一批批的印第安人從紅樹林裡蜂擁而出。然而,除了公雞的啼聲和驚濤拍岸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傍晚時,海上的風浪依然十分兇猛,只有六名西班牙貴族勉強地騎著馬登上了岸。現在,還約有十二名步兵飄離他們的帆船和輕木筏,浮浮沉沉在大海裡,像極了一朵花瓣凋零、隨風四散的落水花,每個人得獨自面對黑夜和命運的挑戰。其中有些人拔出身上的長劍,放在馬鞍架上,刀刃在星光下熠熠生輝。 眾人各自幻想著那座近在咫尺的城市,它就隱藏在紅樹林背後,遍野都是黃金。他們想起法蘭西斯科總督和希臘人所敘述的探險情節,他們說在那幾座雄偉的皇宮裡,隨便伸手一摸,連牆上都可刮下一大筆財富。 他們睡眼惺忪,努力保持清醒,抵抗心中被野獸侵襲的恐懼,因為過度幻想著那些等在前方、堆積如山的黃金,竟然情不自禁的認為天空裡飄滿了金色雲塊。儘管精疲力竭,但在他們眼中,空洞的黑夜竟如華燈初上般明亮! 當東方的雲層露現白色的曙光時,他們再也按捺不住了。 由皮薩羅總督領隊,他們越過一個退潮了的干涸海灣,海灣里的黑泥沙又厚又臭。之後,他們終於走進了紅樹林。 巨大的印度榕樹林下,蜿蜒著一條狹窄、乾旱和多處佈滿碎石的小路。高空上的樹葉里有數不清的動物蠢蠢欲動。有兩次,幾條粗如手臂的毒蛇將馬匹嚇得尖聲狂叫。稍後,又出現一條這種身上覆滿細鱗的怪物,像極了一根枯萎的樹幹,然而其致命的毒牙卻足以一口將小牛一分為二! 行至這片濃密樹林的深處,頭頂上只剩一片天,就像有位巨人揮劍將所有的樹枝全都砍平了般。 至於印第安人呢,他們一個也沒見到。 紅樹林背後的草原也不見他們的踪跡,而不遠處即是通貝斯城最高的城牆了。 他們激昂地策馬前進。 當他們和城門只相隔一箭之遠時,希臘人蹙著眉頭,朝法蘭西斯科先生看了一眼,後者則面無表情地回看他一眼。 此時太陽總算爬過了天邊的山頭,賈伯曄真希望能夠趕緊瞧見黃金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樣子。可惜什麼也看不到。 或聽見印第安人尖叫、驚嚇或怒吼,但是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們根本不必進城去,就可以一眼看穿那些少了屋頂的房子以及被煙熏黑或殘破不堪的牆垣。所有由瓦礫和土磚砌成的街道,現在只剩泥濘的路面,城裡更是空無一人…… 四周充斥著戰後的硝煙味和遭受洗劫、掠奪的死寂氣氛。 整個城市慘遭蹂躪後一片荒蕪!這就是通貝斯城! “托天主的福,”蘇拓騎著馬在法蘭西斯科·皮薩羅先生面前來回打轉,又嚷又叫,“您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個,就是您所謂的美麗的城市?” 賈伯曄看著皮薩羅,以為會在他驕傲的臉上看見發怒或懷疑的表情,但卻只見到一股隱約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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