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咖啡館時,一對男女正在吧台前結帳。
“你覺得這幅畫該叫什麼名字?”老闆問。
“嗯……”男子說:“畫裡的女人似乎在等待,但海是這麼洶湧,幾乎要吞沒她,她卻無法離去。所以我覺得圖名可以叫:無助的等待。”
“妳覺得呢?”老闆轉頭問女子。
“我也覺得畫裡的女人在等待,但即使大海的波濤洶湧,她仍然不肯離去,所以圖名是:堅持的等待。”女子回答。
“你們的答案還算可以。”老闆對男子說:“你的咖啡打八折。”
然後轉頭對女子說:“妳的咖啡打六折。”
結完帳後,這對男女經過我身旁時,老闆突然說:“你們兩個不適合的,還是趁早分手吧。”
“你說什麼!”
男子很氣憤,轉過身想找老闆理論,但女子還是硬把他拉出咖啡館。
“你怎麼這樣說話?”我走到吧台前。
“男生把女生的堅持當作無助與軟弱,怎能在一起呢?”老闆說。
“給我看那幅畫吧。”我伸出右手。
“結帳時才能看。”老闆說。
“好,沒問題。”
我馬上點了杯咖啡,然後轉身走到以前常坐的靠牆位置。
“已訂位”的牌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上,但桌旁依舊沒有人。
整間咖啡館內目前只有我和老闆兩個人。
我抬頭看了看四周,到處是珂雪的畫,不管是素描、水彩、油畫,都隨性地掛著,很像那位石雕師的石雕園風格。
幾乎所有的畫我都看過,不管是珂雪為我而畫的、她畫本里的、還是她工作室裡所擺的。
我覺得整個心裡都充滿了珂雪,再多一點點就要氾濫。
老闆才剛把咖啡放在我桌上,我立刻端起來喝光。
沒加糖、沒加奶精,也顧不得燙。
喝完咖啡後,我搧著發燙的嘴,走到吧台前。
“可以給我看那幅畫了吧。”
我的舌頭應該是燙傷了,講話的發音和腔調都很奇怪。
老闆拿出那幅畫,問:“你覺得這幅畫該叫什麼名字?”
這是幅油畫,畫了一個女子的半身,她的臉正朝著我,眼睛睜得好大。
她的背後是一大片海,海浪洶湧,旁邊還有幾顆小岩石。
不用半分鐘,我就感受到這幅畫了。
“這幅畫什麼時候拿來的?”我問。
“上星期。”老闆回答。
“誰拿來的?”
“一個女人拿來的,她還帶了個小女孩。”
“是“她”嗎?”
“不是。”
我知道應該是小莉的媽和小莉。
“你一定知道,這是“她”畫的吧。”我說。
“嗯。”老闆點點頭。
“那你先說。”我說,“這幅畫表達了什麼?”
他看著畫,說:“有洶湧、有澎湃、有思念、有牽掛、有殷切。”
“所以呢?”我問。
“她非常想家,眷戀著家裡的一切。”他說。
“你也很想念她吧?”
“這還用說。”老闆瞪了我一眼。
“你再告訴我,這一大片海,是西部的海?還是東部的海?”
“西部的海。”他說。
“為什麼?”
“海浪這麼洶湧,一定是急著想回到岸邊。所以是西部的海。”
“你是不是可以聽到波濤洶湧的聲音?”我又問。
“嗯。”他回答。
“圖畫跟親人或愛人一樣,總是會讓某些人有特別的感覺。”
我笑了笑,“這是她說過的話。”
“我知道。”他說。
“如果讓你選擇,你覺得畫裡的女子,是親人?還是愛人?”
他猶豫了一會,然後說:“是親人。”
“那麼對她的畫來說,你是親人。”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接著說:“而我,是愛人。”
“愛人?”老闆抬起頭,看著我。
“這是東部的海啊,這麼濃烈的感情,你沒感受到嗎?”
“我感受到的,是一種渴望。”
“你再看看畫里女子的眼睛。她眼睛的顏色,跟海的顏色是一樣的,好像她的眼睛裡已經充滿了海水。”我說。
“是嗎?”他低下頭看著畫,非常專心。
“你難道不會覺得,她正在看她的愛人嗎?”
他沒有回答,依舊低頭看著畫。
“所以說……”我指著畫,“這幅畫的名字,就叫愛人。”
“答對了!”
珂雪突然從吧台下方冒出來,我嚇了一跳。
“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才剛走進來,便遠遠的看到你走過來,就只好躲進吧台了。”
“妳躲了多久?”
“十分鐘吧。”
“不。”我說,“妳躲了八個月。”
“對不起。”她說。
我和珂雪都沉默下來,咖啡館內變得好安靜。
只有從“愛人”這幅畫裡,隱隱傳來浪濤聲。
突然響起“噹噹”聲,我和珂雪才同時醒過來。
轉頭一看,老闆竟然拉開店門,走了出去。
我和珂雪互望了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同時把目光回到畫上。
過沒多久,又同時抬起頭接觸到對方的視線。
然後便同時笑了起來。
“這幅畫我畫了好幾個月呢。”珂雪終於又開口說話。
“嗯。”我點點頭,“看得出來。”
“喜歡嗎?”
“這幅畫講的不是喜歡,而是愛。”
珂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又不說話了。
“不過她的眼睛並沒有塗滿顏色喔。”我指著畫里女子的眼睛,“好像還留了一點點空白,這是為什麼呢?”
“我把自己鑿得太深了,再多的海水也填不滿。”珂雪笑了笑。
“妳為什麼要鑿空自己呢?”我問。
“我以前所有的感情,都給了畫,若不把自己鑿空,怎能裝進對人的感情呢?”
“妳果然是把自己鑿得太深了,害我多等了那麼久。”我笑了笑,“那件石雕作品,也只鑿空左眼,右眼並沒鑿空,不是嗎?”
“你也去過那裡?”珂雪很驚訝。
“嗯。”我又笑了笑,點了點頭。
“我沒想通這點,於是左眼、右眼都鑿空了。”珂雪笑了起來。
“這樣也好,剩下這一點點空白,陽光一照,便熱情燦爛;微風一吹,便柔情蕩漾。”
“其實眼睛要留一點點空白,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哦。”珂雪說。
“什麼原因?”
“因為她的愛人還沒看到這幅畫,如果她的愛人看到了而且也能感受的話,那她的眼睛就可以塗滿顏色了。”
“妳現在就可以塗滿了。”我說。
珂雪拿出畫筆,調好了顏料,準備塗滿畫里女子的眼睛時,我說:“想知道最後的結局嗎?”
“嗯。”珂雪點點頭,放下畫筆。
“最後珂雪會問:為什麼我們會在一起?”
“沒錯,珂雪一定會這樣問。”珂雪說。
“亦恕會回答:因為科學追求真、藝術追求美,而我們兩個都很善良,所以結合在一起時,就會達到真善美的完美境界。”
“亦恕會這麼說嗎?”珂雪問。
“是的,我會這麼說。”我說。
珂雪拿起畫筆,沾上顏料,塗滿了畫里女子的眼睛。
jht.於2004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