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雪地裡的蝸牛奄列

第2章 第二章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

雪地裡的蝸牛奄列 张小娴 10693 2018-03-13
“方老師,有電話找你。”校工走來告訴方惠棗。 “謝謝你。” 她拿起話筒,電話那一頭是周雅志。 “阿棗,很久沒見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有點慌張。 “回來兩天了。有空出來見面嗎?” “好的。” 周雅志為什麼忽然回來香港?應該告訴李澄嗎?她害怕失去他。有生以來,她從沒試過這麼害怕。 她在約定的時間來到咖啡室,周雅誌已經在那裡等她了。 “別來無恙吧?”周雅志問她。 “還好。你為什麼會回來的?” “累了就回來。我已經走了差不多一年。你有沒有見過李澄?” 她給周雅志的問題嚇了一跳,雖然早已經有心理準備,但她畢竟不是一個擅於掩飾的人。 “有。”她老實回答。

“我走了之後,他是不是很傷心?” “是的。”她點頭。 周雅志微笑嘆息了一下,每個女人大概都會為這種事感到一點兒驕傲吧? “他還好嗎?”“嗯。還好。” “你有沒有和他睡過?”她問周雅志。這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你以為我們還是小孩子嗎?”周雅志笑了起來。 雖然明知道李澄沒可能沒有和別的女人睡過,只是,當她聽到周雅志的答案時,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你會回到他身邊嗎?”她問。 “為什麼這樣問?” 她鼓起勇氣告訴周雅志:“我現在跟他一起。” 周雅志微微怔了一下,問她:“你是說李澄?” “嗯。” “怪不得你剛才問我那些問題。” “對不起。”她慚愧地說。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一個女人那麼關心一個男人有沒有和另一個女人睡過,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很想或者已經跟那個男人睡過了。” “那你為什麼還肯告訴我?” “其實我也在試探你。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的聲音有點慌張,我早就猜到有事發生。那時候你們兩個都失戀,走在一起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們不是因為失戀才走在一起的,我們是真心喜歡對方。” “李澄很容易就會愛上別人,他不會真心喜歡你的。”她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這樣說?”方惠棗心裡有點生氣。 “他是不會喜歡任何人的,他只喜歡他自己。” “他喜歡我的。” “你並不了解他。” “我了解他。”她堅持。 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方惠棗問李澄:“你和多少個女人睡過?”

“你說什麼?”他帶著睡意問。 “你和多少個女人睡過?” 他把她納入懷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周雅志回來了。”她不想隱瞞他。 “是嗎?”他反應很平淡。 “我們今天見過面,她說你不會喜歡我,她說你不會喜歡任何人,你只喜歡你自己,是嗎?” 他微笑。這個問題,他也不懂回答。 “你還愛她嗎?”她問。 “我忘記了。” 這個答案,她是不滿足的。 上完下午第四節課,校工來通知方惠棗到教員室聽電話,電話那一頭是李澄。 “是我,我就在外面。”他說。 “你在哪裡?”她從教員室望出去,看到他就在對面的電話亭裡。他從電話亭走出來,俏皮地跟她揮揮手。 這個時候,教務主任剛好站在她面前。

“你找我有事嗎?”她壓低聲音問他。 “我只是想听聽你的聲音,每天晚上能見到你真好。” 那一刻,她甜得好像掉進一池軟綿綿的棉花糖裡。她知道他是愛她的,昨天晚上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今天,他用行動來回答了。 “今晚在'雞蛋'見面好嗎?”他問。 “這算不算是約會?讓我好好的考慮一下要不要跟你出去——”她含笑說。 “我會等你的,七點鐘見。”他掛上電話。 那天晚上,她懷抱著日間的甜蜜來到“雞蛋”,李澄坐在角落裡等她。 “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他凝重地說。 她忽然好害怕,不知道他所說的壞消息是什麼。是關於他和她的嗎?他今天有點怪,譬如忽然在學校附近打一通電話給她,就只是想听聽她的聲音,那會不會是分手的前奏?他會不會想要回到周雅志的身邊?她的心跳得很厲害。

“對不起——”他帶著遺憾說。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沒有新鮮蝸牛,所以今天不能做你喜歡的蝸牛奄列。”他露出狡猾的笑容說。 “你說的壞消息就是這個?”她的臉漲紅了。 “對呀!”他露出得意的神色,好像很滿意自己的惡作劇。 她拿起飯巾一邊打他的頭一邊罵他:“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他雙手護著頭,無辜地說:“我跟你玩玩罷了,你以為是什麼壞消息?” “我以為你不愛我!”她用飯巾掩著臉。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的?”他覺得好笑。 大概每一個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吧?總是神經質地害怕驟然失去眼前的幸福。 他拉開她手上的飯巾,看到她雙眼紅紅的。 “你的想像力比我還要豐富。”他笑著說。

“我害怕你會走——” “我不會走。”他深情地說。 “哥哥,你也在這裡嗎?”一個穿淺藍色襯衫和帥氣長西褲的女孩子從樓上走下來。 “這是我妹妹——”李澄說。 “我叫李澈。”女孩坐下來自我介紹。 “這是阿棗。”李澄說。 李澈有一雙很清澈的大眼睛,就跟她的名字一樣。 “是不是跟男朋友吃飯?”李澄問妹妹。 “我哪裡有男朋友?今天醫院放假,跟幾個朋友來吃飯罷了。” “阿澈是醫生,她讀書成績比哥哥好很多。”李澄說。 “可惜比不上哥哥聰明。”李澈說。 “你是做哪一科的?”方惠棗問。 “麻醉科。” “麻醉科好玩嗎?” “跟哥哥畫的漫畫一樣,都是一種令人忘記痛苦的把戲。”

阿佑捧著兩客菠菜奄列從廚房出來,說:“沒有蝸牛奄列,來試試這個菠菜奄列。” “你也坐下來一起吃點東西吧。”方惠棗說。 “你們吃吧,我胃有點痛。” “痛得厲害嗎?”李澈問他。 “沒關係,一會兒就沒事的了。” 這個時候,鄰桌一位客人拿著一瓶葡萄酒過來,跟阿佑說: “阿佑,今天是我生日,你無論如何要跟我喝一杯。”“好的。”阿佑不好意思推辭。 “我替他喝。”李澈把那杯酒搶過來喝光。 李澄和方惠棗把喝醉了的李澈扶進屋裡,讓她躺在床上。 方惠棗拿熱毛巾替她敷額頭。 “今天晚上讓她跟你睡吧,我從沒見過她喝酒的,她的酒量真差。”李澄說。 “那杯酒,她是替阿佑喝的。她是不是喜歡阿佑?”

“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 “阿佑不是在等另一個人嗎?” “阿澈一向都是很固執的,這點跟她的哥哥最相似。”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也會固執地等我回來嗎?” “會的,就開一家餐廳等你回來。”他抱著她說。 “你根本不會做菜。”她含笑說,“但謝謝你願意等我。” 天亮的時候,李澈留下一張字條悄悄離開了。 後來有一天,李澈帶著一盆小盆栽來找方惠棗。 “送給你的,那天給你帶來很多麻煩,不好意思。” “不要緊。” 那盆植物長著幾片鮮綠色的葉子,好像玫瑰花的葉。 “這是什麼花?好漂亮。” “這是羅勒。”李澈說,“是香料來的,可以摘幾片剪碎用來拌番茄沙拉吃。” “可以吃的嗎?”

“嗯。相傳說謊的男人觸摸到羅勒,羅勒就會立刻枯萎。” “我想,枯萎的應該是被他觸摸到的女人才對。”方惠棗說。 “說的也是。哥哥呢?” “他出去了。” “你是怎樣認識哥哥的?” “故事很長篇——”她笑著說。 “哥哥是個怪人。” “怪人?” “他什麼都是隨興之所至。” “有創意的人都是這樣的。” “什麼都隨興之所至的男人,是沒法給女人安全感的。” “你是說,你不會愛上像你哥哥這種男人?” 李澈微笑搖頭,說:“愛上像他這種男人是很累的。” “你喜歡的是阿佑那一種男人?” “嗯!”她點頭。 “他好像一直在等另一個人——” “我知道。因為欣賞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而喜歡他,是不是有點不可理喻?”

“愛情本來就是不可理喻的。” “我從沒談過戀愛,唸書的時候,全心全意把書念好,想不到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是暗戀。” “暗戀是很苦的。” “你忘了我是麻醉科醫生嗎?我既然能夠把別人麻醉,當然也能夠麻醉自己。” “你用什麼方法麻醉自己?” “你知道在麻醉劑沒有發明之前,醫生是用什麼方法把病人麻醉的嗎?” “什麼方法?” “用一根棍子把病人打昏。” “你是說笑吧?”她笑了起來。 “我是說真的。”李澈認真地說。 “萬一病人在手術途中抵受不住痛楚醒了過來,那怎麼辦?” “所以麻醉一個人要比讓一個人清醒容易得多。” “阿澈今天來過,送了這盆羅勒給我們。”方惠棗告訴李澄。 “嗯。” “阿澄,你喜歡我什麼?”“為什麼這樣問?” “阿澈喜歡阿佑對一個女人的深情,你呢?你喜歡我什麼?” “真的要說嗎?” “我想知道。” “喜歡你蹲在地上翻垃圾時那個瘋瘋癲癲的樣子。” “胡說。” “喜歡你很執著地說一加一是很浪漫的。” “把你的手伸出來。” “幹什麼?” “伸出來嘛!” 李澄把右手伸出來,方惠棗捉著他的手觸摸那盆羅勒。 “果然是說真話。”她笑說。 “什麼意思?”“相傳說謊的男人觸摸到羅勒,羅勒就會立刻枯萎。” “哪有這回事?” “那你剛才是說謊的嗎?” “當然不是。” “那就是呀!你想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她躺在他身邊,用腳勾著他的腳,跟他纏在一起。 “不想。” “為什麼不想知道?” “知道又怎樣?將來你也會因為同一些理由而不喜歡我。” “不會的。” “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都是因為同一些理由。” “不會的,如果不喜歡你,我想不到我這輩子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做。”她閉上眼睛幸福地用身體纏著他。 他望著她,一個女人的幸福正是她的男人的負擔,他忽爾覺得有點沉重。 早上離家上班的時候,方惠棗在大廈大堂碰到樓上那位老先生和老太太,還有烏德,他們剛剛散步回來。 烏德很好奇地在方惠棗腳邊團團轉。 “早。”老先生說。 “早。”方惠棗說。 老太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迳自走在前面。 “它沒有什麼朋友。”老先生抱歉地說。 “你說你太太?” “不,我說這頭狗。”老先生尷尬地說。 方惠棗匆匆離開大廈,不敢回頭看老太太的神情。 這天晚上回到家裡,方惠棗剛打開門就看見李澄和烏德在地上玩。 “它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她愕然。 “當然是我讓它進來的。” “它是樓上那位老先生和老太太的,那位老太太很兇的,你趕快把狗還給她。” “是她讓烏德跟我回家的。” “是嗎?” “今天下午,我看到它在走廊上徘徊,樓上那位老太太來找它,我們談起來,她還請我上去坐呢,我們談了一個下午,她不知多麼健談,哪裡是兇?” “你真厲害。女人都喜歡你,老太太喜歡你,這頭母狗也喜歡你,真令人擔心。” 她看到桌上有幾張女孩子的漫畫造型。 “這是什麼?”她問。 “我想畫一個長篇故事。” “長篇?你不是一向只畫每天完的故事的嗎?” “我現在想寫一些比較長的故事。” “這些就是女主角的造型嗎?” “隨便畫的,都不滿意,我還沒決定寫些什麼。” 她覺得他想寫長篇故事跟他開始追求天長地久的愛情,必然有一種關係,也許他為她改變了。 她依偎著他,問他:“你自己的愛情也是長篇的嗎?” 書架上的那盆羅勒已經長出很多葉子,從夏天到秋天,李澄常常呆在書房裡畫他的長篇故事,烏德有時候會來找他,他跟它玩一陣,它就會心滿意足地回家去。 方惠棗在家裡覺得無聊的時候,會走進書房,坐在李澄的大腿上,李澄抱她一陣,為怕打擾他寫作,她只好不情不願地獨自回到床上,她覺得自己似乎跟烏德差不多。 李澄寫作的時候,她幫不上忙,有時候,看見他自言自語,她覺得她好像不了解這個人。 那天夜裡,她醒來的時候,李澄還在書房裡畫畫。 “畫了多少?”她問。 “很少。”他有點煩躁。 “我是不是影響你畫東西?” “沒有,去睡吧。” 她獨自回到床上,不敢騷擾他。 到了午夜,獨子有點餓,李澄穿上外套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點吃的。 離開便利店,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對面人行道上,那是周雅志。她燙了一頭垂肩的曲發,穿著一襲黑色的裙子,把皮包搭在肩上,一個人孤單地向前走,腳步有些凌亂,似乎是喝了酒。 他本來想走過去叫她,但是轉念之間,他放棄了,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消失在燈火霓虹的街角。 回到家裡,方惠棗坐在沙發上等他。 “你到哪裡去了?”她帶著睡意問。 “到便利店買點東西。”他坐下來說。 “今天晚上總是睡得不好,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她把頭枕在他的肩膊上。 他呼吸著她頭髮的氣息,他忽然明白他剛才為什麼不走上去叫周雅志,因為他心裡的位置被她佔據著,即使只是跟舊情人寒暄幾句,他心裡也會覺得愧疚。 愛情畢竟是一種羈絆。 這天,方惠棗接到爸爸來的電話。爸爸說,哥哥下星期回來度假,問她那天早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去接機,晚上一家人吃一頓飯。 “可以的,我周末不用上課。” “你近來很少回家,是不是工作很忙?” “嗯。是比較忙。”她抱歉地說。 “一個人在外面,自己要小心。有什麼事,一定要打電話回家,半夜三更也沒關係的。” “爸爸,你們不是很早就上床睡覺的嗎?” “我聽到電話鈴聲就會立刻起來,因為你一個人在外頭。” 忽然之間,她覺得很對不起爸爸。 “哥哥下星期回來。”她告訴李澄。 “是嗎?” “他已經三年沒回來了,我很想念他。” 這幾天來,李澄一直想著那天晚上看到周雅志的事。 “你在聽嗎?”她問。 “嗯。” “那天晚上,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我?” “我想他們知道我跟多麼好的男人在一起。” “他們會失望也說不定。” “怎麼會呢?你可以來嗎?”她期待著他的答案。 他很害怕那種場面,但是為了不讓她失望,他答應了。他又再一次改變自己,他從前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這天早上出去接哥哥之前,方惠棗叮囑李澄別忘了晚上八點鐘在菜館見面。 “千萬不要遲到。”她提醒他。 “知道了。”他說。 方惠棗的哥哥方樹華和女朋友一起回來。晚上,他們一家在菜館裡等李澄。 “他是畫漫畫的。”她告訴家人。 “是畫哪一種漫畫?”哥哥問。 “我帶了他的書來,你們看看。” 哥哥一邊看一邊說:“他畫得很好。” “我好喜歡。”哥哥的女朋友惠芳說。 “雖然我不懂愛情,但我覺得他的畫功很好。”爸爸說。 “你看得懂嗎?”媽媽取笑爸爸。 “我去打個電話。”方惠棗去打電話給李澄。家裡的電話沒人接聽,也許他在途中。 那頓飯吃完了,李澄始終沒有出現。 在菜館外面等車的時候,爸爸問她:“那個男人是不是對你不好?” “不,他對我很好的。”她為他辯護,但是在這一刻,這種辯護似乎是無力的。 “那就好了。”爸爸說。 “可能他去錯了地方,他這個人很冒失的。”她說著一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說話。 李澄漫無目的走在街上,他本來要去見阿棗的家人的,但是他忽然不想去。經過一家開在地窖的酒廊,他走了進去。 週末晚上人很多,他坐在櫃檯前面的一張高腳凳上,背對著遠處的鋼琴。琴師彈的歌無緣無故牽動他的心靈,他想起他正在寫的一個故事——一對相愛的男女總是無法好好相處。 鋼琴的位置離他很遠,琴師的臉被琴蓋擋著,他看不到他的面貌,只能聽到今夜他用十指彈奏出來的一份蒼涼。 十點半鐘了,現在去菜館已經太遲。 回到家門外,掏出鑰匙開門的那一刻,李澄問自己,是什麼驅使他再次回來這裡?是愛情嗎? 他推開門,方惠棗坐在沙發上等他,她臉上掛著令他窘逼的神情。 “你為什麼不來?” “我忘記了。”他坐下來脫鞋子。 “你不是忘記,你是不願意承諾。跟我的家人見面,代表一種承諾,對嗎?” 他沒有回答,他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麼要逃避。 “也許有一天,你會忘記怎樣回來,你這個人,什麼都可以忘記。”她丟下他,飛奔到床上。 他想,對一個女人來說,愛情和承諾是不能分開的,她愛的是男人的承諾。 黃昏的時候,“雞蛋”餐廳裡,阿佑正站在一把梯子上掛上聖誕裝飾。 “要我幫忙嗎?”李澈站在他身後問他。 “阿澈,你來了嗎?是不是有事找我?” “可以教我做生日蛋糕嗎?有一位朋友過幾天生日,我想親手做一個生日蛋糕送給他。” “沒問題。”他從梯子上走下來說。 “那麼,明天來可以嗎?” “明天打烊之後你來吧,沒有客人,我可以慢慢教你。” “謝謝你。” “你想做哪一種生日蛋糕?” “拿破崙餅。” “拿破崙餅?做這種餅比較複雜。” “那位朋友喜歡吃,可以嗎?” “沒問題,你明天來這裡,我教你。”他微笑說。 這天下班後,方惠棗到百貨公司找一個聖誕老人面具,明天在學校的聖誕聯歡會上,她要扮演聖誕老人。 百貨公司的一角放了幾棵聖誕樹,裝飾得好漂亮。這是她和李澄相戀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她本來盤算著買一棵聖誕樹放在家裡,但他們住的房子太小了,沒有一方可以用來放聖誕樹的空間;況且,這幾天以來,她和他在冷戰,她拒絕和他說話,他常常出去,好像是故意避開她,她不甘心首先和他說話,明明是他不對,沒理由要她讓步。 “阿棗!” 她猛地抬頭,看見李澈站在她身邊。 “你好嗎?買了些什麼?”李澈問。 “一個面具,你呢?” “買了幾支蠟燭。你有沒有時間?我們去喝杯咖啡好嗎?” “嗯。” “哥哥會不會在家裡等你?”喝咖啡的時候,李澈問她。 “他可能出去了,他這個人說不定的。”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不愛受束縛。小時候幾乎每次都是我去找他回家吃飯。” “是嗎?我很少聽他提起家裡。” “他跟爸爸不太談得來。我也不了解他們,也許男人都是這樣的吧,什麼都放在心裡。爸爸是管弦樂團裡的大提琴手,常常要到外地表演,我們可以跟他見面的時間很少。媽媽就常抱怨爸爸讓她寂寞,我倒認為沒什麼好抱怨的,她當初喜歡他的時候,他已經是這樣的了。” “有時候,我覺得你比你的年紀成熟。” “當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是會很幼稚的。” “最近有見過阿佑嗎?” “我們明天有約會。”李澈甜絲絲的說。 方惠棗一個人回到家裡,李澄也剛剛從外面回來。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默默無言。 “你去買東西嗎?”李澄問。 “嗯。” 她看到他的頭髮上有些白色的油漆,問他:“你頭髮上為什麼有油漆?” “是嗎?”他摸摸頭髮,說:“也許是走在街上的時候,從樓上滴下來的。” 她發現他右手的手指也有些白色油漆,指著他的手說:“你的手也有油漆。” “哦,是嗎?”他沒有解釋。 “你買了些什麼?”他問。 “不關你的事。” “到底是什麼?”他打開她的購物袋,看到一個聖誕老人面具。 “原來是個面具。”他把麵具拿出來戴上,問她:“為什麼買這個面具?” “我要在聯歡會上扮演聖誕老人。” “你?你哪裡象聖誕老人?” “沒有人願意扮聖誕老人,只好由我來扮。還給我!” “不!”他避開。 “還給我!”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她問。 “誰說的?”他拉開面具問她。 “你不覺得跟我在一起是一種束縛嗎?” 他把她抱入懷裡,什麼也沒說,他在學習接受束縛,它跟一個女人的愛情總是分不開的。 “雞蛋”打烊的時候,阿澈來了。 阿佑把餐廳的門鎖上,說:“我們到廚房去。” “做拿破崙餅最重要是那一層酥皮。麵粉和牛油一起打好之後,要放在冰箱一天,把水份收乾。” 阿佑從冰箱裡拿出一盤已經打好的酥皮漿,說:“我昨天先做好了酥皮漿,其中一半你可以拿回去,你自己做不到的,打酥皮漿的過程很複雜,要反反覆覆打很多次。現在我們把酥皮漿放進局爐裡,調較到一百八十度火力,當它變成金黃色,就要將火力調慢,那層酥皮吃起來才會鬆脆。” 阿佑把那盤酥皮漿放進局爐裡。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做那一層蛋糕。”他把一盤麵粉倒在桌子上。 李澈偷偷望著阿佑做蛋糕時的那種專注的神情,他說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只想享受和他共處的時刻。 今天晚上,報館有一位女編輯生日,幾個同事特地在的士高為她慶祝,李澄也是被邀請的其中一個人。 午夜十二點鐘,插滿蠟燭的生日蛋糕送上來,大夥兒一起唱生日歌。 李澄到電話間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我忘了告訴你,報館的編輯今天生日,我們在的士高里替她慶祝。” “我知道了。”方惠棗在電話那一頭說。 “我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嗯。” “你先睡吧,不用等我。”“知道了。”她輕鬆地說。她在學習給他自由,只要他心裡有她,在外面還會想起她,她就應該滿足。 他放下話筒,雖然只是打了一通電話,但他知道他正在一點點的改變,為了愛情的緣故。 阿佑把剛剛局好的蛋糕從局爐裡拿出來,用刀把蛋糕橫切成數份,然後把蛋糕鋪在一層已經局成金黃色的酥皮上面,淋上忌廉。 “你來試一下,一層一層的鋪上去。” 李澈小心翼翼在蛋糕上鋪上另外一層酥皮,然後淋上忌廉。 “通常會鋪三層,你喜歡鋪多少層?” “五層。”李澈豎起五根指頭。 “五層那麼高?” “嗯。” “好吧,你自己來。” 李澈把最後一層蛋糕也鋪了上去,阿佑把熱巧克力漿倒進一個漏斗形的袋裡。 “現在要寫上生日快樂和你朋友的名字,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寫上生日快樂就行了。” “你來寫。” “不行,我會把蛋糕塗花的。” “這個蛋糕只是用來練習的。” 李澈拿著那個漏斗,把熱巧克力漿擠在蛋糕上,那些字母寫得歪歪斜斜的,每個字母也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阿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教她:“要輕一點。” 字寫好了,阿佑放開手說:“做好了。做的時候如果有些地方忘記了,再打電話問我。” “嗯。”李澈從皮包裡掏出一支昨天在百貨公司買的煙花蠟燭出來,插在蛋糕上。 “有火柴嗎?”她問。 “幹嘛點蠟燭?” “這是煙花蠟燭,我買了好幾支,想試一下效果好不好,麻煩你把燈關掉。” 阿佑只好把廚房的燈關掉。李澈用一根火柴把那支蠟燭點著,那支蠟燭一點著了,就像煙花一樣,嗶嚦啪啦在黑暗中迸射出燦爛的火花。 “好漂亮!”李澈說。 “是的,真的好漂亮。” “我們來唱生日歌好嗎?” “唱生日歌?”阿佑奇怪。 “看到生日蛋糕,我就想唱生日歌,可以一起唱嗎?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阿佑和她一起唱。 “謝謝。”李澈幸福地說。 “謝謝?”阿佑愕然。 “今天是我二十六歲生日。” 阿佑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面前這個女孩子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度過自己的生日,其中的暗示已經很清楚。她是個好女孩,他覺得自己承受不起這份深情。 “生日快樂!”他衷心祝福她。 “謝謝你。”她望著他說。 “你為什麼不把蠟燭吹熄?” “這種蠟燭是不能吹熄的,煙花燒盡,它就會熄滅。” 頃刻之間,煙花燒盡了,只馀幾星墜落在空中的火花,點綴著一段美麗荒涼的單戀。 “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李澈滿懷幸福地說。 這個時候,餐廳外面有人拍門。 “我去看看。”阿佑說。他心裡嘀咕,這麼晚了,還有誰會來。 他打開門,看見桃雪露坐在餐廳外面的石級上。她雙手支著膝蓋,托著頭,微笑著。一年多沒見了,她又瘦了一點,那雙長長的眼睛有點倦。 “我經過這裡,看到還有燈光。很久沒見了。” 桃雪露走進餐廳,看到廚房的門打開了。 “還有人沒走嗎?” 李澈從廚房裡走出來。 “是阿澈,你們見過的了。”阿佑說。 “好像很久以前見過一次,她是李澄的妹妹,對嗎?” “是的。”李澈說,“阿佑教我做蛋糕。” “哦,有沒有打擾你們?”桃雪露問。 “蛋糕已經做好了。阿佑,你有沒有蛋糕盒,我想把蛋糕帶走。” 阿佑把那個拿破崙餅放進盒子裡。 “謝謝你,我走了。”李澈拿起皮包,抱著蛋糕出去。 “要我陪你等車嗎?”阿佑送她出去。 “有計程車了,你回去陪她吧,再見。”李澈匆匆登上那輛計程車。 阿佑回到餐廳裡,桃雪露倒了一杯威士忌在喝。 “你要喝嗎?”她問。 “不。” “我想吃蝸牛奄列。” “我現在去做。” 她知道阿佑從來不會拒絕她。 凌晨時分,有人撳門鈴,李澄走去開門,李澈捧著蛋糕站在門外。 “要吃生日蛋糕嗎?今天是我生日。” “噢,對,你是聖誕節之前生日的,我都忘了。” “哥哥你一向都是這樣的。” “我去拿刀。” “阿棗呢?” “她睡了。” 李澈把盒子打開,將蛋糕拿出來。 “是拿破崙餅,你最喜歡吃的。”李澄說。 “嗯。” “要唱生日歌嗎?”李澄問。 “剛才唱過了。”李澈用刀切下兩片蛋糕。 李澄吃了一口,說:“很好吃。” “是的,很好吃。”李澈一邊吃一邊說,這個蛋糕對她來說太特別了。 李澈切了一片蛋糕給李澄,說:“再吃多一點。” “我吃不下了。” “吃嘛!拿破崙餅是不能放到明天的,到了明天就不好吃。” “為什麼要買這種只能放一天的餅?我和你兩個人是無法把這個餅吃光的。” “我就是喜歡它只能放一夜,不能待到明天。哥哥,你愛阿棗嗎?” “為什麼這樣問?” “愛是要付出的,不要讓你愛的女人溺死在自己的眼淚裡。” 李澈望著前面這個她和阿佑一起做的生日蛋糕,她本來以為今天晚上只有她和阿佑,可是,他愛的女人突然回來,這也許是命運吧。 離開餐廳,登上計程車的時候,她垂下頭沒有望他。當車子開走了,她才敢回頭。 看到阿佑轉身走進餐廳的背影,她難過得差點就掉下眼淚。她不是愛上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嗎?那就不應該哭,起碼,他和她,在做蛋糕和唱生日歌的時光裡,是沒有第三者的,片刻的歡愉,就像那幾星墜在空中的煙花,雖然那麼短暫,在她的記憶裡,卻是美麗恆久的。 平安夜的這一天,李澄一直待在書房裡畫畫,整天沒說過一句話,好像任何人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你可以替我把這兩份稿送到報館嗎?”他把畫好的稿交給方惠棗。 “嗯,我現在就替你送去。”她立刻換過衣服替他送稿。 報館在九龍,本來應該坐地下鐵路過去,但是為了在海上看燈飾,她選擇了坐渡輪。今年的燈飾很美,可惜是她一個人看。 到了碼頭,她在電話亭打了一通電話給李澄。 “聖誕快樂!”她跟他說。 “你不是去了送稿嗎?” “已經在九龍這邊了,不過想提早跟你說一聲聖誕快樂。” “回來再說吧。” 她有點兒失望,只好掛上電話。這是他們共度的第一個聖誕節,但是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她不了解他,他有時候熱情,有時候冷漠,也許,他不是不在乎,他正忙著趕稿,她應該體諒他。 從前,她以為有了愛情就不會孤單,現在才知道即使愛上一個人,也還是會孤單的。 李澄用油彩在米白色的牆上畫上一棵聖誕樹。阿棗曾經帶著遺憾說:“這裡放不下一棵聖誕樹。”他不會讓他愛的女人有遺憾。 方惠棗回來的時候,看到牆上那棵聖誕樹,她呆住了。 “誰說這裡放不下一棵聖誕樹?”李澄微笑說。 “原來你是故意把我支開的。” 她用手去觸摸那棵比她還要高的聖誕樹。 “比真的還要漂亮。”她說。 “只要你閉上眼睛,它就會變成真的。” “胡說。” “真的。” “你又不會變魔術。” “我就是會變魔術,你閉上眼睛。” “你別胡說了。” “快閉上眼睛。”他把她的眼睛合起來,吩咐她,“不要張開眼睛。” “現在可以張開眼睛了。”他說。聖誕樹沒有變成真的。放在她面前的,是她那本腳踏車畫冊上的那輛意大利制的腳踏車,整輛車是銀色的,把手和鞍座用淺棕色的皮革包裹著,把手前方有一個白色的籃子,籃子上用油漆畫上曼妮的側面,曼妮微微抬起頭淺笑。 “對不起,我失手了,本來想變一棵聖誕樹出來,怎知變了腳踏車。” “你很壞!”她流著幸福的眼淚說。 “這個籃子是我特別裝上去的,這輛腳踏車現在是獨一無二的。來!坐上去看看。”他把她拉到腳踏車前面。 “我知道你的頭髮為什麼有油漆了。”她說,“你一直把腳踏車藏在哪裡?” “樓上老先生和老太太家裡。” “怪不得。” “快坐上去看看。” 她騎到腳踏車上。 “很好看。”他讚歎。 她蹬著腳踏車在狹隘的房子裡繞了一圈。 “要不要到街上試試看?”他問。 她微笑點頭。 他坐在她身後,抱著她說:“出發!”21方惠棗載著李澄穿過燈光璀璨的街道,也穿過燈火闌珊的小巷。 “要不要交換?”他問。 “嗯。”她坐到後面。 “你愛我嗎?”她問。 “女孩子不能問男人這個問題。” “為什麼不能問?” “一問就輸了。” “那麼你問我。” “男人也不能問這個問題。” “你怕輸嗎?” “不是,只是男人問這個問題太軟弱了。” “我不怕輸,你愛我嗎?” “已經愛到危險的程度了。” “危險到什麼程度?” “正在一點一點的改變自己。” 她把一張臉枕在他的背上,他彷彿能夠承受她整個人的重量、她的幸福和她的將來。 他握著她的手,他從沒想過會為一個女人一點一點的改變自己。他載著她穿過繁華的大街與寂寞的小巷,無論再要走多遠,他會和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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