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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回武林大豪的婚禮

情人箭 古龙 10025 2018-03-12
“搜魂手”唐迪、“鐵豹子”唐豹父子兩人,低低商議了兩句,唐豹突然飛身躍上一張方桌,張臂道:“各位……” 他語聲本就極為洪亮,此時放聲一呼,當真聲震屋瓦。 群豪呼喊果然靜了下來,一個人遠遠呼道:“唐大哥還要把新娘子藏著,不肯讓她見人,豈非太小氣了?” 群豪又是一陣哄笑,唐豹大聲道:“新娘子未來,連我二弟都不急,各位卻先急了,豈非皇帝不急,先急死太監?” 又有人呼道:“唐大哥玩花樣,是什麼時候了,新娘子怎會還未來,莫非老丈人又捨不得了,不放她走?” 這一次笑聲更響,廳外的人也要擁著進來。 唐豹搖手道:“新娘子真的還未來,兄弟已派人催去了,少時只要新娘子一到,定先讓她和各位見面。” 群豪這才嘻嘻哈哈,靜了下來。

原來秦瘦翁雖然已至蜀境,但吉期未到,新娘、新郎例必分住,是以唐氏父子便在縣城包了家大客棧當作“坤宅”。 群豪雖然起哄,但心中最最焦急的,自然還是展夢白。 他一心想要在天下群豪面前,先揭穿秦瘦翁的秘密,再殺他復仇,此刻他身著長衫,早已將那柄古鐵劍藏在衫下。 不知不覺時,大廳裡已掌起燈火。 群豪更是議論紛紛,猜測著新娘遲遲不來的原因,於是又有人喊道:“新娘不來,先讓新郎出來敬酒。” 唐迪雖然名震武林,但此刻也無可奈何,只得一面苦笑著敷衍賓客,一面令人進去呼喚唐燕。 展夢白暗暗忖道:“黑燕子若是條漢子,便該先去尋找杜鵑,便是逃婚,也在所不惜……” 哪知他思念尚未轉完,滿面尷尬,滿身吉服的唐燕,已在唐豹陪同下,苦笑著走了出來。

群豪自不會放過他,取笑的取笑,敬酒的敬酒。 忽然間,一個錦衣大漢一路分開人群,飛奔而入,走到唐迪面前,唐迪道:“坤宅花轎起程了麼?” 群豪一聽這句話,俱都靜下來凝神傾聽。 哪知那大漢左右一瞧,忽然湊過去,在唐迪耳邊說了幾句話,唐迪面色立刻變了,匆匆轉身,進了後堂。 群豪更是驚詫,更是起哄,唐豹、唐燕,四下打恭作揖,展夢白雙眉緊皺,更是暗暗關心。 那“搜魂手”唐迪,卻已奔入後堂,老人“金臂佛”唐無影坐在輪椅上,滿面怒容,頻頻拍打著扶手,連酥糖都忘記吃了,一見唐迪來到,立刻大罵道:“姓秦的是要開咱們玩笑麼?花轎怎的還不來?他若真的要悔婚,哼哼!”舉手一拂,扶手上的酥糖,一塊塊跌落到地上。

唐迪雖已稱雄武林,但見他爹爹暴怒,只是屏息靜氣,不敢作聲。 過了半晌,唐老人才沉聲道:“有什麼話,快說吧!” 唐迪垂首道:“據報坤宅秦家那邊,花轎早已啟程出動,但弟兄們在路上走了幾趟,卻瞧不見有花轎的影子。” 唐老人暴怒道:“什麼?那花轎難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哼哼,咱們不給他催夢草,秦老兒想必是帶著女兒溜了?” 唐迪道:“但……” 唐老人道:“但什麼?這是你做主要定下的婚事,此刻這樣了,叫唐家怎麼對賓客們交代,真是丟死人了。” 唐迪不敢開口。 唐老人道:“過了今日,你父子三人立刻帶著十八弟子,去追那姓秦的回來,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追不著就連你也莫回來。” 唐迪道:“孩子遵命。”

唐老人“哼”了一聲,突然呼道:“鳳兒……鳳兒……” 唐鳳愁眉苦臉,走了出來,眼睛裡似乎水汪汪的,只是唐老人也未留意,拍著扶手道:“快,推我出去。” 大廳中的賓客,本自亂哄哄的,突聽一聲高呼:“老祖宗駕到!”群豪立刻便靜了下來。 要知“金臂佛”在武林中身份極高,廳中群豪,論起輩分,大半是他的徒子徒孫,見他來了,哪裡還敢起哄。 唐老人目光四下一掃,群豪都只覺這老人的眼睛在瞪著自己,不禁都垂下了頭,不敢平視。 只聽唐老人緩緩道:“新娘子不來了。” 群豪都吃了一驚,再也忍不住,又亂了起來。 老人大喝道:“吵什麼?靜下來,新娘子不來,你們還是有喜酒喝,乖乖地坐下去。” 有人忍不住大聲道:“新娘子不來,喝誰的喜酒?”

老人仰首大笑了一陣,道:“唐燕的喜酒喝不成,喝唐鳳的喜酒也是一樣的,反正老夫的孫女婿早已來了。” 展夢白聽得秦氏父女不來,本已大驚,此刻更是手足失措,唐燕木然而立,心裡也不知是驚是喜。 那唐鳳的面色,卻立刻大變,目光在人群中轉來轉去,群豪正自拍掌大笑道:“好,好,鳳姑娘喜酒更香……” 遠遠立在人群中的方辛拉了他兒子一把,道:“是時候了,你出去吧!” 方逸呆了一呆,還未說話。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新娘子花轎到。” 群豪又亂,唐家父子麵面相覷,唐鳳垂下目光,展夢白暗中鬆了口氣,手掌隔衣觸到劍柄。 只見擁擠的人群,分開了一條通路。 八條大漢,精赤著上身,只穿著件金絲背心,露出鐵一般的肌肉,抬著頂小巧的軟轎,飛奔而來。

燈火通明,照耀下,只見這八條大漢身上金光閃閃,腳下珠光閃閃,打扮得又奇怪,又奢麗。 那頂軟轎,更是金碧輝煌,耀人目炫,深垂的珠簾中,影綽綽端坐著一個鳳冠霞帔的麗人。 群豪眼都花了,暗道:“秦瘦翁好闊的手筆。” 展夢白悄悄移動腳步,擠到前面,靜等著秦瘦翁出現。 唐老人大聲道:“這算什麼規矩,轎子還有直抬入大廳的麼,哼哼,反了反了,還不停下,把新娘子扶出來。” 早有四個丫環喜娘,掀開珠簾,扶出了那新娘子,雖然紅巾掩面,瞧不見面目,但身段窈窕,步履生姿,顯然是佳麗。 唐老人道:“快拜天地,快成禮。” 唐迪囁嚅道:“但親家翁?” 唐老人道:“他不來活該,莫非要這麼多人等他一個?”

群豪拍掌道:“正是正是,快拜天地。” 幾個人將唐燕推了過來,與新娘子並排站著,兩人衣履輝煌,身材相配,果然是對璧人,群豪不禁暗暗喝彩,唐老人面上也泛起笑容,只有唐燕低垂著頭,似是無精打采。 展夢白更是暗怒忖道:“此刻他若成親,將杜鵑怎麼辦?” 但一時間,他也想不出主意。 忽然又有人大喝道:“鳳姑娘的婚事,反正已提出了,為何不乘今日一齊辦了?”一呼百應,掌聲又起。 唐老人大笑道:“也好……也好。” 這老人令出如山,話一說出,唐豹立刻大笑著去拉展夢白,展夢白一驚之下,方自怔了一怔。 他身側的人已轟然一聲,將他擁了出來,要知這些武林豪士平日狂放成性,不拘小節,是以連婚禮也不守規矩,何況還連“老祖宗”也答應了,大家鬧了許久,正想乘這機會,大大地熱鬧熱鬧。

展夢白又驚又怒,身子已如騰雲駕霧般被人擁出。 方辛一推他兒子,道:“快,快,還不出去。” 方逸雖然是個天生壞種,但此時此刻,卻只覺腿有些發軟,道:“出……出去不……不打緊麼……?” 方辛怒道:“混小子,煮在鍋裡的鴨子,你還不敢吃麼?”拉起方逸手腕,便待分開人群擠出。 忽然間,兩聲大喝,一齊響起,一聲在東,一聲在西,一個聲音蒼老低沉,一個聲音嬌美清脆。 但兩人喝的卻都是:“展夢白成不得親的。” 群豪又一驚,唐老人大怒道:“什麼人搗亂?” 只見東面人群,突然東倒西歪,向兩旁跌倒。 西面大廳,人群也是東倒西歪,紛紛讓路。 大亂之中,已有一個清癯老人,自東面人群間,飛身而出,嗖地落在花燭前,喝道:“展夢白,你說話不算數麼?”

群豪有的認得這老人,脫口呼道:“離弦箭!” 群豪聽得這名字,當真如雷灌耳,大驚之下,便將西面那人忽略了。 唐老人見到杜云天現身,呆了一呆,冷笑道:“杜老兒,我老頭子好容易辦次喜事,你瞧著眼紅麼?” 杜云天也不理他,眼睛只瞪著展夢白。 展夢白縱有絕代聰明,此刻也不知該說什麼? 杜云天沉聲道:“找不著我女兒,你休想成婚。” 唐老人大怒道:“好,你……你……你竟要和我搶女婿?” 突見那新娘子嬌呼一聲:“爹爹!”和身撲入了杜云天懷中。 這一變化,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群豪驚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目定口呆,望著眼前的發展。 唐老人氣得發抖,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云天亦自覺事出意外,呆了一呆,那新娘子已扯下了頭上的鳳冠紅巾,露出了面目,赫然竟是杜鵑。

唐燕身子一震,倒退了三步,唐老人大聲道:“杜云天,這究竟是你的女兒還是秦老兒的女兒?” 杜云天緊緊抱著杜鵑肩頭,流淚道:“鵑兒……鵑兒……你到哪裡去了,可想死爹爹了……” 唐老人道:“好呀,你一個女兒,又想冒充我孫媳婦,又想來搶我孫女婿,你倒說說看,是憑著什麼?” 杜云天雙眉一皺,推開杜鵑,沉聲道:“鵑兒,這是怎麼回事,你怎的坐入了別人的花轎中?” 杜鵑痴痴一笑,還未說話。 只聽西面有人道:“是老夫送上去的。” 語聲低猛,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西面人群,紛紛走避開,一個錦袍老人,一個華服美婦,以及一個艷光照人,男子裝束的絕美少女,大步走出。 只見她身穿一襲蒼碧色的錦袍,頭戴束髮玉冠,手裡搖著柄灑金折扇,秋波如水,瓊鼻玉齒,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炫,群豪雖然久走江湖,卻從來也未見過這透明清逸瀟灑,而又絕美的女子,一時間都看得痴了,就連唐家父子,也看得目定神呆,忘了說話。 展夢白一見這三人來到,更是驚喜交集。 杜云天身子一震,失聲道:“呀,蕭姑娘,是你。” 來的這三人,自然便是“無腸君”金非夫婦與蕭飛雨了。 唐燕見機不妙,心底驚惶,正自悄悄溜走。 突聽一聲大喝:“站住!”喝聲有如霹靂震人,那錦袍老人金非,又隨著喝聲橫飛而起,撲向唐燕。 唐燕大驚之下,揮手一掌,哪知他一掌還未拍出,手腕便被緊緊抓住,腕骨似被捏碎,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唐老人拍手大呼道:“這……這是什麼人,打死他。” 唐豹話也不說,呼地一拳,直擊金非後臂。 哪知金非背後也似生了眼睛,反手一拂,唐豹只覺一股大力湧來,再也立足不住,踉蹌倒退,噗地跌倒在地。 群豪見他功力這般驚人,竟一掌便將素來以掌力見稱的少年高手“鐵豹子”震得跌倒,不禁脫口道:“好武……”突見他回過頭來,嘻地一笑,目光竟宛如野獸般,面容更是醜得駭人,白齒森森,似要擇人而噬,群豪只覺一股寒意直衝上來,連喝彩聲中下面那“功”字都被嚇回去了。 金非已將唐燕拉到唐老人與杜云天面前,大聲道:“姓杜的,你要問老夫為何將你女兒送上花轎是麼?” 杜云天與“金臂佛”齊地脫口道:“不錯!” “無腸君”金非大笑道:“只因你的女兒,已和這姓唐的小子早已私訂終身,老夫不送她上轎,送誰上轎?” 杜云天、唐老人齊地一驚,齊聲道:“胡說!” 金非大笑道:“你兩人若是不信,喏喏,後花園私訂終身的才子佳人都在這裡,你只管問吧!” 杜云天道:“鵑兒,你?” 唐老人大聲道:“唐燕,你?” 兩人語聲相混,終是唐無影的聲音大些,於是杜云天住口,唐老人接著道:“你真的做出了這事麼?” 唐燕面色如土,雙腿簌簌直抖,道:“孩……孩兒……” 唐老人道:“不必說了,看來此事是真的了。” 唐燕顫聲道:“不……不……” 金非手掌一緊,厲聲道:“不什麼?” 唐燕只覺手腕其痛徹骨,“哎呀”一聲,道:“不……不是假的。” 群豪又驚、又奇、又樂,“搜魂手”唐迪面上實在掛不住了,趕過去反手一掌,打了唐燕個耳刮子。 唐老人道:“你打他做甚?” 唐迪氣得發抖,道:“畜生……畜生,唐家的門風,都被這畜生毀光了,非打死他不可。”反手又待一掌摑去。 突聽唐老人喝道:“住手!” 唐迪呆了一呆,道:“爹爹,你……你……” 哪知唐老人竟放聲大笑起來,大笑道:“離弦箭的女兒,總比秦老兒的女兒好得多了吧,這小子能娶著杜姑娘,正是他的福氣,你打他做甚?” 唐迪呆了,唐燕呆了,群豪也呆了。 展夢白卻不禁在暗中一伸大拇指,暗暗讚道:“這老人果然是人中之傑,行事當真灑脫已極。” 唐老人大笑道:“杜云天,你我將錯就錯,就結個親家如何?姓唐的孫子,也未見辱沒了你女兒。” 杜云天望著杜鵑,只見杜鵑嘴角帶笑,目中卻含著淚光,神情仍是一片茫然,不禁狠狠一跺足,嘆道:“罷了!” 唐老人大笑道:“燕兒,還不過去磕頭。” 唐燕又驚又喜,目光畏縮地望瞭望他父親,“搜魂手”唐迪默然半晌,亦自頓足道:“便宜了你這小子。” 唐燕大喜,趕過去翻身拜倒,果然叩了三個頭。 杜云天長嘆一聲,閉起眼睛,不去看他。 這時群豪才笑得出來,一時間歡聲雷動。 唐老人忽然笑道:“杜云天,你還有女兒麼?” 杜云天一怔,慘然笑道:“一個已夠了。” 他方才雖然滿心驚怒,但想到自己女兒,如今已如此模樣,能嫁入“唐門”,倒也可保一世平安富貴,於是氣也平了。 唐老人大笑道:“好好,幸好你只有一個女兒,我這孫女婿,你總搶不去了吧!”笑聲得意,顯見對展夢白喜愛得很。 哪知他笑聲未了,那錦袍老人竟也在笑起來,道:“杜老兒不搶,還是有別人要搶的。” 他笑得比唐無影更是洪亮,更是得意。 唐老人變色道:“誰敢搶我的孫女婿?” 只見那絕代的麗人,手搖折扇,含笑走了過來,雙手抱拳,微微一揖,含笑道:“我。”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群豪又驚又奇,展夢白又驚又喜,“搜魂手”又驚又怒,惟有金非哈哈大笑,得意極了。 唐老人驚得怔了半晌,突也大笑道:“你?你要搶我老人家的孫女婿?哈哈……”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 蕭飛雨含笑道:“不錯,就是我。” 唐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活了八十歲,這樣的事倒是第一次見到,餵,小姑娘,你今日多大了?” 蕭飛雨道:“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 唐老人哈哈笑道:“年紀輕輕,就急著要嫁人了麼?還是乖乖地回去吧,像你這樣,不愁嫁不出去的。” 蕭飛雨微微笑道:“好,咱們就回去吧,但你那未來的孫女婿,也要跟著咱們一齊走的。” 群豪幾曾見過如此狂放的女子,又是驚奇,又不禁失笑,忽聽一人大笑道:“姑娘,不如我跟著你走吧!” 蕭飛雨冷笑道:“哪一位要跟著我走,請出來。” 群豪大笑,無人應聲。 蕭飛雨道:“出來呀,害什麼臊?” 只見一個錦衣漢子,被人拉拉扯扯推了出來,四面人笑道:“汪明,你平日的膽子到哪裡去了,出去吧!” 蕭飛雨道:“過來,過來,讓我瞧瞧你。” 那人滿身錦衣,剪裁得合身已極,面色蒼白,上唇留著兩撇微髭,目光滴溜溜亂轉,想必平日就是個自命風流的人物,此刻再仗著三分酒膽,居然一整衣衫,走了過來,望著蕭飛雨嘻嘻地笑。 蕭飛雨道:“貴姓?” 那人清了清喉嚨,嘻嘻笑道:“在下汪明,江湖朋友倒抬愛,都將在下喚做'風流潘安',這風流兩字,實是不敢當的。” 言下之意,這“潘安”兩字,是居之無愧的了。 唐老人含笑旁觀,展夢白卻知此人必定是要吃苦的了,但見此人形狀,便知道此人必非善類,是以也不阻攔。 只聽蕭飛雨道:“你要跟我走,也容易得很……” 緩緩伸出手掌,將掌上的碧玉班指,取了下來,放在掌心,道:“只要你能將這指環自我掌中拿去,也就是了。” 群豪只見她十指纖纖,皓腕如雪,暗道:“這樣水蔥般一個人兒,掌上有什麼力氣,看來她是看上了汪明,居然這樣說話。”心中都不覺艷羨得很,汪明更是喜得心癢難搔,嘻嘻笑道:“真的麼?” 金非大喝道:“自是真的,少廢話,快去吧!” 汪明瞧了他一眼,心下有些發毛,但看到蕭飛雨的玉手,又忍不住走了過來,笑嘻嘻伸出手掌。 蕭飛雨笑道:“快呀!” 汪明突地伸手一抓,他手腳素稱靈便,這一出手,更是又快又準,只道對方掌中指環,必定是手到擒來了。 哪知眼前一花,對面的人兒,忽然無影無踪了,他心頭一驚,只聽身後嬌笑道:“指環在這裡,你亂抓什麼?” 汪明沉著了氣,突然轉身,哪知人又到了他身後,他接連轉身,雖然拼命求快,卻連對方人影也看不到。 群豪只見翠衫飄飄,人影閃動,那位“風流潘安”,伸出雙掌,亂轉亂抓,哪裡沾得到人家一片衣角。 一時間,群豪不禁大驚失色,誰也想不到這水蔥般的人兒,輕功身法,竟如此驚人,當真有如鬼魅一般。 “金臂佛”唐無影,面上也斂去了笑容。 這老人既有“無影”之名,昔日輕功之佳妙,自然可想而知,但他見了這少女身法,竟不在自己壯年時之下,心裡自更吃驚。 突見那汪明停住腳步,苦笑著道:“姑娘,在下認……”身子突然搖了兩搖,“噗”地一聲,跌倒在地。 原來他轉來轉去,早已轉得頭暈眼花,只覺四面的房子,都圍著他團團轉了起來,眼前更不知有幾萬個人影,這一停住腳步,哪裡還站得住,噗地跌在石地上,腦袋當時變得又紅又紫。 蕭飛雨笑道:“哎喲,這麼客氣,叩什麼頭呀?” 那汪明慢慢爬了起來,哪裡還敢說話,踉蹌逃走了,群豪面面相覷,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只聽唐老人突然長嘆一聲,道:“這樣又漂亮,又聰明,又豪爽的女孩子,真是少見得很,過來讓我瞧瞧好麼?” 蕭飛雨道:“瞧瞧就瞧瞧。”舉步走了過去。 老人道:“唉,老眼昏花了,再過來些,讓我瞧清楚些。” 蕭飛雨移步笑道:“你老人家孫媳婦也有了,還瞧什麼呀,你老人家那孫媳婦,可比我漂亮得……” 突見那老人手掌一伸,也不見有何迅快,又彷佛夠不上部位,但蕭飛雨的手掌,已被他抓了起來。 群豪方才眼見蕭飛雨的身手,那般迅快,但此刻竟被個雙腿殘廢的老人抓住,竟不及閃開,自又不禁大驚。 金非驚怒之下,也待撲去,但見蕭飛雨手掌被擒,生怕老人出手傷她,是以投鼠忌器,卻不敢上前,空自暴怒。 蕭飛雨心頭雖也暗暗吃驚,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輕笑道:“你老人家也要跟我走麼?不然為何也要搶我指環?” 老人面色一沉,厲聲道:“是誰指使你來的?” 蕭飛雨笑道:“我自己走來的,還用人教麼?” 唐老人冷冷笑道:“老夫活到八十餘歲,平生眼裡不揉砂子,要我相信你這小姑娘真是來搶女婿的,除非瞎了眼。” 群豪紛紛議論,都覺這老人果然眼力過人,想這少女,必定是有人授命而來,與唐家作對的。 要知那時男女之防甚嚴,縱是武林中人,也夢想不到會有年輕少女敢如此狂放,來搶丈夫之事,是以人人不信。 蕭飛雨目光四轉,突然笑道:“展夢白,你過來。” 展夢白怔了一怔,終於應聲走了過去。 蕭飛雨道:“你說我是不是……”忽然出手一掌,向唐老人拍了過去,她右手雖被擒,但左手卻可出手自如。 唐老人目光被展夢白所分,微一疏神,一隻白生生手掌,已到了面前,掌力雖不重,但以他之身份,怎能被人觸及面目,當下大喝一聲,手腕一抖,蕭飛雨的身子,竟被他擲了出去,飛過眾人頭頂,群豪既驚老人神力,又怕蕭飛雨當頭摔下,俱都紛紛走避。 哪知只聽頭上“呼”地一聲,眼前一花,蕭飛雨又飛回老人面前,笑道:“你再抓得住我,算你本事。” 那一摔之力,是何等驚人,她竟然未被摔倒,而又飛回,唐迪冷笑道:“好輕功,唐某來領教領教。” 哪知他還未舉步,唐無影又自仰天狂笑起來,大笑道:“好,好,原來是'帝王谷'的子女,老夫倒險些走眼了。” 原來蕭飛雨方才所使的那手輕功“迎風回柳”,正是帝王谷秘傳之技,普天之下,再無旁門中人具此身法。 蕭飛雨見這老人一眼便看出自己來歷,心中也白吃驚,大聲道:“不錯,但我此番卻是自己來的,與家父無關。” 群豪聽得“帝王谷”三字,哪裡還敢出聲。 老人笑聲一頓,冷笑道:“蕭王孫呀蕭王孫,你搶去了老夫心愛的人,如今你還要來搶我孫女婿麼?” 突然大喝一聲,厲聲道:“展夢白立時與鳳兒拜堂,誰若敢再搗亂,便以本門暗器招呼,迪兒,準備著。” “搜魂手”唐迪暴喝道:“暗器伺候!”倒退一步,反手甩下了長衫,裡面竟是一身勁服,腰間環佩著五隻豹皮革囊。 就在他一聲暴喝中,四面又突然出現十八條壯漢,人人俱是黑衣勁服,腰邊斜佩著四五隻豹皮革囊。 群豪見到“唐門”在喜慶之中,仍有如此戒備,應變如此迅快,這才知道“唐門”享譽多年,果然名不為虛。 那十八條壯漢正是“唐門十八蜂”,此刻環伺在大廳四側,雖未行動,但群豪還有誰敢動彈一步。 蕭飛雨也未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惡化,也未想到這老人與她爹爹之間,竟然又有舊怨,暗道:此刻自己如此一來,豈非替爹爹找來了麻煩,一時間也木然呆住。 自唐迪甩衣到此刻,也不過只是一剎那間。 金非大喝道:“展夢白,你要做蕭家的女婿,還是要做唐家的女婿,莫要怕,只管說出來。” 展夢白還未答話,唐老人已冷笑道:“展夢白已做定了我唐家的女婿,鳳丫頭,出來準備拜堂。” 火鳳凰垂首走了出來,突然抬頭道:“我不和他拜堂。” 唐無影暴怒道:“你……你瘋了麼?” 火鳳凰道:“我不和他拜堂。”雙目直視,神情似已呆木,但滿廳中人,上上下下,誰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句話來。 唐無影拍掌道:“為什麼……為什麼……” 只聽人叢中輕輕笑道:“這個,只有在下才能解釋了。” 方辛拉著方逸的手腕,含笑走了出來。 南燕、蕭飛雨失聲驚呼道:“呀,你兩人在這裡。” 方辛向她兩人躬身笑道:“夫人安好,姑娘安好。”拉著方辛,走到唐無影面前,道:“逸兒,還不叩見老祖宗。” 唐無影怒道:“你是什麼東西,誰是你的老祖宗?” 方辛笑道:“犬子方逸才是前輩的孫女婿,他兩人也已訂了終身,鳳姑娘自然不肯和別人拜堂了,鳳姑娘,你說是麼?” 唐無影道:“放屁……放屁……鳳丫頭,你……”只見唐鳳竟已垂首流淚,他心頭一震,知道此事又非無中生有的了,又驚又氣,又急又怒,手掌生在空中,呆住了,“搜魂手”面色如土,群豪目定口呆,大廳寂無人聲,只聽唐無影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緩緩道:“好吧,好吧,亂點鴛鴦,亂點鴛鴦。” 唐迪變色道:“爹爹,這才……” 唐無影微一拂手,冷冷道:“你當我不認得他父子兩人麼?” 唐迪不敢作聲,但面上陣青陣白,顯然怒極。 唐無影道:“鳳丫頭,你過來。” 火鳳凰唐鳳木然走了過去。 唐無影道:“你也過來。” 方辛伸手一推方逸,道:“老祖宗喚你,你還不過去。”他面上早已喜動顏色,心想此番當真是攀上枝頭作鳳凰了。 唐無影緩緩道:“鳳丫頭,你自願嫁給他麼?” 唐鳳滿面淚痕,卻終於點了點頭。 唐無影道:“好,方逸,過來……再過來……”突然伸手一抄,想他出手之迅快,連蕭飛雨都閃避不開,方逸怎能躲過,心頭方一驚,雙手已俱在這老人掌中,“金臂佛”伸手一抖,方逸凌空飛起,但身子還未飛出,雙足又被唐無影捏在掌中,只聽“喀喳”一聲。 方逸一聲慘呼,雙腿已被老人生生折斷。 方辛驚呼道:“你……你……” 唐鳳嬌呼一聲,斜斜昏倒地上。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兒子滿面兇狡,將來必遭橫死,我此番折斷他雙腿,正是要他只得安守本分,休再為非作歹,我孫女兒雖然嫁個殘廢,也比將來做寡婦好得多。”詞色雖然冰冰冷冷,但語聲已微微顫抖,群豪哪裡知道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的手段嚇呆了。 只有展夢白、杜云天等人,心裡暗暗讚佩,他兩人雖對這父子深惡痛絕,但此刻暗嘆忖道:“只要他日後改過,也就罷了。”忽然想起這老人此番動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饒恕於他,心裡不禁更是感佩,知道這老人愛護孫女的一番苦心,當真不是常人夢想得到的。 要知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勢必不能要唐鳳再嫁別人,那麼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淚道:“老祖宗要他改過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淚縱橫而落。 唐無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則遲早總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斷送在你這兒子手上。” 方辛望著昏迷的兒子,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唐無影道:“豹兒,過來,扶起你妹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鳳,唐無影道:“將她身上暗器搜出來。”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風腰邊革囊,手掌已顫抖起來。唐迪搶上兩步,變色道:“爹爹!” 唐無影望也不望他兩人一眼,大聲道:“天下朋友聽著,唐風從此已是方家的人,與我'唐門'再無關連,此後他夫妻兩人,若有為非作歹之事,朋友們只管下手將他除去,我唐無影絕無話說。” 方辛容顏慘變,道:“你……你將她逐出……” 唐無影冷笑道:“你兒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將她的人給你,你還要怎樣,帶著他們,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他幾番安排,苦苦籌劃,只望能教自己兒子攀上高門,出人頭地。 哪知他這番心意,竟已被這睿智的老人窺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計劃成空,兒子還落得殘廢。 一時之間,方辛只覺由頭到腳,俱已冰冰冷冷,轉目望向唐迪,還望他能為他女兒求情。 但“搜魂手”面色鐵青,不發一言,唐豹更不敢說話。 只見唐無影緩緩閉起眼睛,緩緩道:“等老夫張開眼時,還看見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便休想走了。” 語聲雖然緩慢平靜,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懷抱著方逸,眼望著唐鳳,唐鳳也已醒來,突然拜倒在地,向唐無影、唐迪各各叩了個頭,痛哭著飛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後,滿面俱是怨毒之色,群豪紛紛讓開道路,一剎那三人都奔出了廳,只聽唐鳳的哭聲,終於漸漸遠去。 這時,老人的雙目中,已有淚光晶瑩,“搜魂手”驀然轉過身子,望著堂前的一對花燭,久久不曾回過頭來。 大廳中靜寂如死,什麼聲音都沒有,唐豹手捧著他妹子的鏢囊,目光凝望廳外,不禁泣下數行。 突聽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對新人走了,還有對新人在這裡,哎,開上酒菜,待我與朋友們痛飲喜酒。” 群豪紛紛入座,縱然強打精神,放懷飲酒,但經過方才一番變故,還有誰真正高興得起來。 蕭飛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實是我自己來的,家父絕不知道。” 唐無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轉目瞧了瞧展夢白,苦笑抬頭道:“無論什麼好東西,我總是搶不過蕭王孫的。” 杜云天走過來向蕭飛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尋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豈只尋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兒,此刻早已被人拋入河裡餵王八了。” 杜云天變色道:“閣下說話怎的如此無禮?”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認得老夫了麼?”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覺此人神情有如野獸一般,自己生平實未見過這樣的人物。 要知“無腸君”金非這數十年來,容貌早已大變,連他妻兒都不認得,何況杜云天? 金非笑聲倒更淒厲,道:“連女兒都看不住的老殺才,老不死,老混賬,老王八,老怪物……” 他二十年積怨在心,第一句話罵出來後,怨恨便如長堤決口,激盪而出,索性破口大罵起來。 杜云天竟被他罵得呆了,雖然滿心大怒,但卻被氣得張口結舌,要知他為人一生名滿天下,幾曾被人罵過,也從未罵過別人。 唐無影忍不住怒道:“餵,老猴兒,你可知罵的是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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