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城善南街老茶館的門簾被狠狠扯脫了。
掌櫃的手指離開了算盤,眼睛惶惑地瞧向門口。他認出了擠進店來的四個凶悍漢子都是“屠房”的人。
晚秋的急風從門口刮進來。四個流氓在左臂上束著的黑布帶被吹得飄揚。
茶館這個月的“規費”早已繳足,可是“屠房”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說的,掌櫃想,今天的生意又白乾了。
流氓卻沒有走到掌櫃跟前,在茶桌之間徘徊掃視。最後,他們包圍著一個單身的茶客,一個穿著紅錦襖的胖子。
胖子滿額都是汗珠。既不是因為茶太燙,也不是因為衣服太厚。
“早呵。”帶頭的流氓右眉骨上有一道傷疤,扯得右眼睛的形狀都改變了。 “你在吃什麼早點?”
“桃……桃子……甜糕……”胖子怯懦地回答。他想不透為什麼,他只是個販布的,從來沒有得罪道上的人,規費和抽紅也有繳足……
“好吃嗎?”流氓把桌上的甜糕拿起來。
“好……好……不錯……”
流氓咬了一口甜糕,咀嚼了一口,然後混著濃濃的唾液吐到胖子的紅錦襖上。
“他媽的,不好吃。”流氓把甜糕摔到地上。 “你騙我。”
“我……我沒有……”胖子不敢把身上的甜糕殘渣撥去。 “大概……不合你爺兒的口味吧……這種……粗吃……”
“你這胖豬倒懂說話嘛……”其他三個流氓也哄笑起來。
胖子額上汗珠更多了。
“熱嗎?為什麼不脫衣服?”流氓目中漸漸露出凶光。
胖子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屠房”流氓想要些什麼。
“你媽的裝聾嗎?”另一名流氓喝罵。 “叫你脫!”他出手揪著胖子的後衣領,從椅子把他提得站起來。胖子還來不及掙扎,另外兩人已把紅錦襖脫下了。
“別動粗……我給錢……”胖子得到的回答是拳頭。胖子感到胃囊像燒著了,坐倒在地上。
“幹你娘!”帶頭流氓把紅錦襖搶過來摔到地上,再踹上幾腳。 “穿衣服也不懂挑日子?你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啦?”
一名流氓從燒茶的爐子抽出一根燃燒中的柴枝,把地上的錦襖燒著了。
掌櫃焦急起來,卻不敢去救火,沒有一個茶客敢離開,門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燙熱的茶潑在胖子臉上,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把椅子撞翻了,流氓的拳腳卻仍不放過他突出的肚腹。
“你們都給我傳話。”帶頭流氓站到桌子上。 “今天在城裡,再有穿紅戴綠的人給我們'屠房'的人看見,我們連人帶衣服都一把火給燒了!”
流氓走後,掌櫃和茶客才敢把火撲滅。胖子已經昏迷了,掌櫃讓他躺在地上,著小廝到附近找大夫來。
“幸好我今天穿的是藍衣服……”一名茶客竊語。
“為什麼?”掌櫃問。
“你不曉得?今天是鐵釘六爺跟陰七爺忌月的祭日!'屠房'的人待會都到大廟那邊去。”
“已經一個月啦……”掌櫃沉吟。
“……'大屠房'掛著的那兩具無頭死屍,也該解下來了吧?整條安東大街都刮著屍臭的風……”
“屠房”的千人冥祭隊伍全數穿上粗麻喪服,頭纏白巾,半數騎馬前行,由安東大街北端的“大屠房”浩蕩出發,緩緩前赴漂城西南區的大廟。
領在最前頭的是騎馬的鐵爪四爺,以白頭巾把烏亮的長發包裹著,默默無語地凝視道路前方。
緊貼鐵爪左旁的是親信門生小鴉,他赤裸著黝黑的上半身,下身圍著一幅粗麻裙裾,騎馬高舉大幡旗,赤紅的“奠”字以左鋒和童暮城的鮮血寫成。
鐵鎚五爺策騎在哥哥的右旁,左臂挾著一隻大麻袋,右手從袋裡抓出一把把紙錢,沿途迎風拋撒。
金、銀二色的紙錢在空中只飄了一會,很快便落在地上,明顯比普通紙錢重上許多。夾道觀看的群眾發現了:紙錢上貼著真金和白銀打造的箔紙!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走前去撿拾,只等秋風把紙錢刮到足旁時,悄悄把它們踏住。
直至冥祭隊伍過去之後,群眾紛紛彎下身去拾取金銀紙錢。搶奪的咒罵聲此起彼落。
當所有人都彎腰時,站在最後頭的三個人卻仍站得筆直。
正中央是一個臉容溫和的中年男人,衣飾作文士打扮,手裡拿著一柄折扇。文士唇上蓄著修剪整齊而微呈棕黃的短鬚,薄薄的唇片緊閉著,眼睛一直眺視向漸漸遠去的隊伍。眼神並不銳利,卻閃動著一股危險的光采——與於潤生的眼神極相似的光采。
“祭酒……”文士左邊的壯碩男子悄聲說:“我看漂城不宜待太久……”
“嗯……”文士說話時露出潔白而細小的牙齒。 “看夠熱鬧了。到岱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