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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回暗把毒刀傷俠士為持正義鬥師兄

狂俠·天驕·魔女 梁羽生 14389 2018-03-12
耿照毒傷已愈,功力未復,正在房中靜坐運功,那“大衍八式”果然奇妙之極,氣透重關,運行三轉,出了一身大汗,登時便覺精神奕奕,便似未曾受傷一般。但他在受傷之後運功,呼吸的氣息未免稍粗,公孫奇是個武學大行家,他到來不久,在和桑青虹說話的時候,已察覺房中有人,而且從重濁的呼吸中還可以分辨出是個男子。 桑青虹大吃一驚,要想攔阻,已來不及。公孫奇一聲奸笑,說道:“你我是就要做夫妻的人,我也無須講究什麼避忌了。”身形一起,倏地就闖進了桑青虹的臥房。 耿照從床上一躍而起,公孫奇獰笑道:“好呀,果然是你這小子!”說時遲,那時快,已是張開了手掌,五指如鉤,一抓抓下! 桑青虹大叫道:“姐夫,你、你要是殺了他,我、我……”話猶未了,只聽得“砰”的一聲,兩人已對了一掌。

幸而耿照功力已復,公孫奇又有所顧忌,不敢將他殺死,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道,意欲將他的琵琶骨捏碎,哪知耿照練了“大衍八式”,已是今非昔比,他雙掌齊揮,全力拍出,蕩開了公孫奇的一抓,不過倒退一步,公孫奇也晃了一晃。公孫奇冷笑道:“我忘記你練過桑家的武功了。”左掌拍出,加了兩分內力,耿照練成大衍八式,雖是功力大增,但比起公孫奇來,那還差得太遠,公孫奇用到五成內力,他還焉能抵擋,只聽得“蓬”的一聲,已是跌了個四腳朝天。 桑青虹已然趕到,攔在兩人當中,尖聲叫道:“姐夫,你不能在我房中下此毒手,他,他是我師弟!”公孫奇笑道:“你別慌,這小子還沒死呢?怎麼,你已認了他做師弟了?”桑青虹道:“請你看在我的面上,饒了他吧。你要是殺了他,我,我……”公孫奇道:“你怎麼樣?”桑青虹道:“我,我也寧願死了。”公孫奇道:“你不想給你姐姐報仇了麼?”桑青虹道:“耿師弟和咱們報仇之事毫不相干,你為何定要殺他?”

耿照站起來叫道:“桑,桑姑娘,你別相信你姐夫的鬼話!柳女俠決不會是殺你姐姐之人,那日她在桑家堡還救過你的姐姐呢。你姐夫和那玉面妖狐勾結,才真的不是個好東西。我看,你的姐姐多半是玉面妖狐害的。”耿照並不知道桑白虹受害詳情,但他一來相信蓬萊魔女,二來他自己被玉面妖狐害得極慘,而玉面妖狐與公孫奇勾結的事情,他卻是知道的。他依理推測,猜想桑白虹是公孫奇所害,雖不全對,卻已相差不遠。 但他給蓬萊魔女辯護,只強調她不會是殺人兇手,卻也說不出證據。桑青虹當然也不能這麼輕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話。 不過桑青虹雖不信耿照的話,對他仍是愛憐備至,決不願見他傷在公孫奇之手,連忙說道:“耿師弟,你,你少說兩句,快快走吧!”心裡暗暗埋怨耿照不識時務,又驚又急,生怕耿照觸怒了公孫奇。

話猶未了,只見公孫奇果然面色一沉,冷冷說道:“青妹,你把這小子認做師弟,你還記得桑家的規矩嗎?”桑家武功,不許外傳,所以公孫奇當年以夫妻之親,尚自要千方百計騙取桑白虹的傳授。桑青虹當然知道這個規矩,怔了一怔,道:“姐夫,桑家的規矩你就別管了吧。” 公孫奇板著臉道:“你姐姐已死了,我不管誰管?你姐姐一直怕你上這小子的當,哼,你現在果然是上他的當了!”桑青虹急忙扯著他的袖子,說道:“姐夫,桑家的武功,你不是也練了嗎?桑家這一條規矩,我姐姐也曾遵守的。”公孫奇大怒道:“這小子怎能與我相比,我是你們桑家的女婿,女婿份屬半子,算得是你桑家的人。他是什麼東西?” 桑青虹見形勢危急,忙向耿照拋了一個眼色,叫道:“耿師弟,你快說呀,你,你與我——”公孫奇圓睜雙眼,喝道:“什麼,你們也已經是夫妻了麼?哼,好不要臉!”桑青虹正是要耿照如此答复,好有個藉口維護耿照,至於公孫奇什麼要不要臉的指責,待耿照肯於認他們是夫妻關係之後,她自可以據理力爭。哪知耿照是個行事方正的少年君子,也不知他是不領會桑青虹維護他的心意,還是領會了卻不願說謊,只見他面上一紅,非但不接下桑青虹的話,反而向公孫奇大聲說道:“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與桑姑娘清清白白,決無半點私情!”

公孫奇側目斜睨,翹起嘴角笑道:“青妹,我看你別痴心了。你是神女有心,人家可是襄王無夢呢!”桑青虹又驚、又氣、又急、又傷心,但眼看公孫奇就要對耿照痛下殺手,心中又是不忍,連忙緊緊扳著公孫奇手臂,叫道,“姐夫,不可……” 話猶未了,公孫奇身子一擰,已是把桑青虹掙開,冷冷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饒這小子一命,但他所練的桑家武功,我卻要給你討回。只有這樣,我才對得住你的姐姐!”所謂“討回”,即是要把耿照的武功廢了。他情知殺了耿照,桑青虹決不肯依他,倒不如把耿照變成廢人,好斷了桑青虹的念頭,而又不至於太過傷心。 桑青虹大叫:“耿師弟,跑呀,跑呀!”耿照也知事情危急,這才“砰”的一拳,擊碎窗戶,竄身飛出。可是他前腳剛到屋外,公孫奇已跟著他的後腳追來。

耿照的寶劍尚懸在腰間,桑青虹給他治傷之時,並未曾將它除下,公孫奇跟踪追出,耿照早已拔劍出鞘,一覺背後微風颯然,唰的便是反手一劍。 耿照家傳的躡雲劍法本是以飄忽凌厲見長的上乘劍法,以往因他功力未到,劍法的威力也難以發揮,如今他已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內力大增,自是今非昔比。公孫奇駢指如戟,正點向耿照背心的“大椎穴”,耿照反手一劍,恰對著他的手指削來,耿照用的劍又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公孫奇雖不懼他,卻不能不有幾分顧忌,當下化戳為彈,“錚”的一聲,把耿照的寶劍彈開。 耿照寶劍給他彈中,虎口倏地一陣酸麻,就在此時,桑青虹已然趕到,一把扯著公孫奇衣角,叫道:“姐夫,你饒了他吧,我、我願意依從姐姐的話了!”公孫奇哈哈笑道:“這麼說,咱們就是夫妻了,你更不應阻攔我了,夫妻應該同心合力才是,你怎可向著外人?”桑青虹道:“你放過了他,我以後再不見他,也就是了。”

公孫奇的用心只是在取得桑家的內功心法,聽得桑青虹答應嫁他,目的已達,本來便想罷手,但轉念一想,桑青虹是為了要救耿照才答應自己的,她對耿照的愛意實是深厚之極,誰能擔保他們以後不再見面?耿照與蓬萊魔女又是相識的,若給他見過了蓬萊魔女再與桑青虹見面,豈不要把真相揭穿?縱使自己能言善辯,也總是麻煩。如此一想,惡念陡生,立即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將青虹擺脫,冷冷說道:“我又不是要取他性命,不過是要討回你私授他的桑家武功而已,你何必這樣袒護他?”說罷,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呼”的便向耿照擊下。他說是不取耿照性命,其實卻是要用“化血刀”的功夫暗害耿照,教他中了一掌之後,並不立時斃命,而是在三個月之後,敗血身亡。他的“化血刀”已練到了五成火候,倘若用盡了功力,可以令對方登時血液乾枯,中掌之處,肢體僵硬,三天之內,便即死亡。但若只用一成功力,以毒質襲入對方穴道,中毒的跡象卻不會顯露,估量桑青虹也未必看得出來。

桑青虹給他震退數步,但因他不敢令桑青虹太過難堪,用的勁力恰到好處,沒有將她震倒,桑青虹蹌蹌踉踉地又追上來,叫道:“姐夫,你對我姐姐千依百順,對我卻一句也不肯聽從,叫我如何能夠甘心情願地跟你?”公孫奇揮袖隔斷她和耿照,柔聲說道:“青妹,我是為了你好。你姐姐也是為了你好,才千叮萬囑,叫我照顧你,不讓你上這小子的當的。好吧,如今我就听你的話,既不殺這小子,也不把他弄成殘廢,只是消去他練了大衍八式之後所增的功力,好顧全你桑家的規矩,這你總可滿意了吧?” 桑青虹道:“我不相信,哪有消去他的功力,卻能令他不傷殘之理?”公孫奇道:“你桑家的大衍八式雖是神奇,我爹爹也是當世的武學大師,我的家傳武功,其中精奧之處,你還未知道呢。不信你看!”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說話之間,掌劈指戳,已是閃電般地向耿照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桑青虹被他揮袖阻隔,又驚又急,卻也無可奈何,只是想道:“但願姐夫沒有騙我。”要知公孫奇的父親公孫隱,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桑青虹的父親桑見田一生與他不和,但即使是桑見田在生之時,對公孫隱也是極為佩服。桑青虹見道公孫家的家傳武功,心想或者真有可以克制大衍八式、消去功力而不傷人身的妙法,對姐夫將信將疑,她哪知道,她姐夫的心腸歹毒,遠遠在她想像之外。

耿照心中倒是想道:“我正後悔練了桑家的武功,要甩也甩它不開,倘若公孫奇當真能夠給我消去,這倒是求之不得。”但他年來闖蕩江湖,曾經歷練,已不是像從前那樣的天真了,他早已知道公孫奇與玉面妖狐乃是一路,認定他是壞人,對他的言語還焉能相信?因此還是決不敢讓公孫奇的手掌打到他的身上。 耿照舞起寶劍防身,他的躡雲劍法雖然也很精妙,卻怎敵得過身兼兩大名家所學的公孫奇。只因公孫奇要傷他而不現痕跡,功力必須用得恰到好處,而他又有寶劍防身,這才擋得三十六招。要是公孫奇毫無顧忌的話,早已在十招之內,將他殺了。 掌風劍影之中,忽聽得“錚”的一聲,耿照的劍把又給公孫奇一指彈個正著。耿照和他拆了三十六招,早已氣力不加,這次再給彈中,已是禁受不起,“錚”的一聲,寶劍便即脫手飛出。

公孫奇輕飄飄地正要一掌拍下,忽覺微風颯然,似有梅花針之類的暗器從背後襲來,不禁心頭一凜:“難道是我師妹已經追到?”連忙側身閃開,但他也沒有放鬆耿照,他左掌打不中耿照,右掌化掌為彈,力透指尖,一指彈出,耿照衣裳穿了一個小洞,雖然沒給指頭觸及,指力亦已透入了他的穴道。 耿照一個蹌踉,向後跌倒。就在此時,一條人影已從樹林之中如飛趕到,嬌喘吁籲地叫道:“休得傷害我的耿照大哥!”來的並非蓬萊魔女,卻是蓬萊魔女的心腹侍女珊珊。 珊瑚已盡得蓬萊魔女所傳,所以也能用塵尾當作暗器發出,不過功力卻是大大不如。公孫奇心道:“原來是這丫頭,卻嚇了我一跳。”以公孫奇此的本領,對蓬萊魔女尚且不懼,珊瑚自是更不在他心上了。珊瑚攔在他與耿照之間,他只是衣袖輕輕一拂,便把珊瑚的拂塵蕩開。

耿照跌倒與珊瑚出現是同一時間的事。桑青虹一見耿照跌倒,早已是嚇得尖叫一聲,便立即向他奔去,待她看清楚來人乃是珊瑚的時候,雖然亦是心頭一震,卻並沒有停下腳步。 公孫奇正要向珊瑚施展殺手,忽見桑青虹向耿照奔去,心念電轉,突然改了主意,蕩開了珊瑚的拂塵,倏地一個轉身,又搶過了桑青虹的前頭,將她攔住。 桑青虹收勢不及,跌入姐夫懷中,公孫奇在她耳邊悄聲笑道:“人家的情人已經來了,已無需你獻殷勤啦,你還過去,不害臊嗎?” 珊瑚已是把耿照扶了起來,嚇得花容失色,忙問道:“照哥,你怎麼啦?”耿照只是覺得胸部的“委中穴”略感酸麻,而且只是瞬息之間的感覺,如今早已過了。他試一試氣,穴道並未受封,真氣運行無阻,身體毫無異狀,功力亦無減損,只道是他所練的大衍神功,果生奇效,公孫奇的點穴奈何不了,哪知公孫奇的歹毒指力早已透入他的穴道,以後方始慢慢發作,到了三個月後,便將是致命之傷了。 耿照又驚又喜,說道:“瑚妹,我尋得你好苦。我沒受傷,你放心吧!”他拾起寶劍,與珊瑚緊緊相靠,準備公孫奇再度撲來,他們兩人便即並肩禦敵。 公孫奇卻並未撲來,只是對桑青虹哈哈笑道:“青妹,你聽見了麼?他並沒有受傷,我不是騙你了吧?我本來要消去他練成大衍八式之後所增的功力的,看在你的份上,連這一點我也放過了。我沒有動這小子一根毫毛,青妹,這你總可以滿意了吧!” 珊瑚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也感到十分意外,公孫奇哈哈一笑,又轉過頭來說道:“珊瑚姑娘,我是你家小姐的師兄,清瑤雖是對我有所誤會,我總不能不顧著師兄妹的情誼。就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成全了你們二人吧。”“成全”二字有正反兩面的解釋,可以是善意的“成全”,也可以是惡意的“成全”,那便是要取對方的性命了。珊瑚鳳眼圓睜,拂塵一舉,冷冷說:“好,你要如何,那便來吧!”公孫奇哈哈笑道:“我若要取你們性命,早已取了。我是見你們二人誠心相愛,有意成全你們,你們走吧!”原來公孫奇目的已達,估量耿照在三個月之後,不死亦將殘廢,全身不能動彈,絕不能再來私會桑青虹的了。因此不如將他和珊瑚一同放走,便可以絕了桑青虹的痴念,這要比他用強迫的手段要桑青虹與耿照斷絕好得多了。 珊瑚、耿照二人不相信公孫奇有此好心,但不管他出自何因放走他們,這總是個脫險的機會。珊瑚道:“好,照哥,咱們走吧。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話猶未了,桑青虹忽地喝道:“耿師弟,我不許你和這賊人同走!”珊瑚大怒道:“你這妖女待要如何?”耿照忽地“卜通”一聲,跪倒地上。 珊瑚大吃一驚,只道耿照中了暗器,心急未已,耿照已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道:“桑師姐,多謝你救命之恩,小弟粉身碎骨不足圖報。請恕我不能隨侍在側,師姐的大恩大德,我只有銘記於心了。” 江湖上有句口頭禪是:“殺人不過頭點地”,意思是即使是殺了人這樣的大仇大恨,磕頭賠罪之後,也應該可以得到對方原諒;反過一面來說,救人性命的德,身受者磕頭謝恩之後,施恩者也不能對他有什麼需索了。珊瑚這才明白,耿照之所以向桑青虹磕頭,原來是向她叩謝救命之恩,並含有請她“高抬貴手”,放他過去的意思。 桑青虹受了耿照這三個響頭,一時手足無措,心底但覺一片蒼涼,她已知道耿照決意離開她了,但卻還不甘心讓他就走,希望能夠挽回,當下說道:“起來,我只問你一句話。”耿照問道:“師姐有何吩咐?”桑青虹道:“你既認我師姐,你就該聽我的話。你也早說過唯我之命是聽的了,你這麼快就忘記了麼?”耿照道:“小弟怎敢忘記?”桑青虹道:“那你又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了?”耿照道:“我說過,師姐的吩咐只要是合乎道理的,小弟無不依從。我和玉姑娘是結拜的異姓兄妹,我和她同走,並無不當之處,這是小弟的私事,請恕小弟難以接受師姐的管束。”公孫奇冷冷說道:“你聽清楚了沒有?人家心目中只有這位玉姑娘呢!你雖然硬把人家認作師弟,可總沒有人家結拜兄妹那麼親,你憑什麼攔阻他們。” 桑青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是啊,耿照心中喜歡的並非自己,自己憑什麼去攔阻人家?還有一樣,公孫奇雖說已答應放走耿照,但桑青虹也不能不提防夜長夢多,說不定她姐夫會突然變卦? 桑青虹呆了好一會兒,驀地揮手,頹然道:“好,你們走吧!”耿照也怕夜長夢多,說聲“多謝師姐恩德”,就與珊瑚手牽著手走了。 桑青虹目送他們二人的背影沒入樹林中,心情落寞之極,最疼愛自己的姐姐已經死了,自己所歡喜的人又棄她而去,做人還有什麼趣味? 桑青虹正自感傷,公孫奇在她耳邊柔聲笑道:“青妹,還有我在你身邊呢。咱們回家去吧。”桑青虹木然說道:“回家?”公孫奇道:“是呀,你我從此是夫妻了,桑家堡正等待你這位女主人呢。”原來公孫奇還有一個企圖,桑家堡的四個老僕人已經走了,剩下的也多是桑見田的舊屬,他希望桑青虹以桑家唯一後人的資格,替他收拾舊部,重整旗鼓,這樣,就連桑家堡的基業也仍然可以保全了。 桑青虹腦袋裡似是嗡嗡作響,一時間思路還未能清晰,茫然道:“姐夫,你說什麼?”公孫奇笑道:“青妹,你怎麼還把我叫作姐夫?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麼?”桑青虹道:“答應什麼?”公孫奇道:“答應依從你姐姐的遺命,與我續弦,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姐夫了!” 桑青虹雖是閱歷無多,不識人心奸險,但經過了剛才這一段事情,她已隱隱感到公孫奇似乎不像從前那個姐夫,她從前的印象,公孫奇是一個對她姐姐百依百順的好丈夫,但從現在親身的感受,公孫奇卻是軟硬兼施,似乎總是要自己屈從他的意志,又似乎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桑青虹不知怎的,忽地對這個姐夫隱隱感到有點兒害怕了。 公孫奇笑道:“別再想這姓耿的小子了,你我已是夫妻,從今之後,你的心目中只應有你的丈夫,不可再想第二個男子了。何況這姓耿的小子如此薄情,也不值得你再去懷念。”桑青虹呆了半晌,忽道:“姐夫,不,不……”公孫奇皺眉道:“還叫我姐夫,不什麼?”桑青虹道:“我有點害怕,不想嫁你。”公孫奇道:“害怕什麼?”桑青虹道:“害怕你欺負我。”公孫奇笑道:“這怎會呢?我對你姐姐體貼得無微不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將來對你,也一定像對你姐姐一樣,做一個最好的丈夫。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呢?”桑青虹退開一步,避開他的愛撫,說道:“姐夫,你另外找個人吧。”公孫奇道:“怎麼,你又改了主意了?你不想替你姐姐報仇了麼?”桑青虹道:“我把我桑家的內功心法,盡我所知,都寫出來給你,你自己練吧。”公孫奇說道:“這怎比得上陪著我練?何況你姐姐還希望你我生下一男半女好承繼你桑家的香煙。”桑青虹滿面通紅,說道:“姐夫,你暫且不要迫我,待我好好想想。”公孫奇說道:“對,你想想練這兩大毒功多麼危險,要是咱們不同心合力,怎練得成功,練這種毒功,須得最親近的人在旁照顧,你不做我的妻子,萬一我練功之時稍有疏虞,豈不前功盡棄?我練不成功不打緊,你姐姐的血海深仇可就難報了。你可要知道,你姐姐的兩個仇人一個是笑傲乾坤華谷涵,一個是蓬萊魔女柳清瑤,都是厲害之極,武功遠勝於我的仇人哪,你不助我練成這兩大毒功,我怎樣替你姐姐報仇?”桑青虹一想,姐夫說的也是實情,心裡思量:“姐姐一生疼我,我難道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助姐夫練功,給她報仇?”心中有點動搖,可是仍然感到對公孫奇似有難以名說的恐懼,正自反复思量難作決斷的時候,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道:“公孫奇,你真是不知羞恥,剛害死了姐姐,又來誘騙妹妹了!” 冷笑之聲,初起之時,還似在里許之處,轉瞬之間便到眼前!公孫奇這一驚非同小可,抬頭看時,只見一條人影疾馳而來,背插拂塵,腰懸長劍,可不正是蓬萊魔女是誰? 這一瞬間,桑青虹也嚇得呆了,但仇恨之火迅即燃起,桑青虹唰的拔出劍來,道:“好呀,你這狠毒的魔女,你殺了我的姐姐還想來殺我嗎?我打你不過也要和你拼了,姐夫,上呀!” 蓬萊魔女身法如電,焉能給她刺中?一飄一閃,已是攔在她與公孫奇之間,喝道:“公孫奇,你說她姐姐是誰殺的?”公孫奇騎虎難下,硬著頭皮說道:“清瑤,你放過了白虹的妹妹吧,你殺了她的姐姐,也已夠了。” 蓬萊魔女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在此之前,她念在恩師公孫隱份上,對師兄還有幾分情誼,幾分姑息,想不到師兄竟是壞得不可救藥,殺了妻子,反而誣陷她是兇手!蓬萊魔女一氣之下閃開了桑青虹的一劍,立即說道:“青妹,你要知道你姐姐的仇人是誰嗎?你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夫和玉面妖狐串同謀害的!你別再糊塗,上你姐夫的當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起了霹靂,平地響起焦雷,把桑青虹弄得心頭大震。但她從來也不會想到姐夫會是殺害妻子的兇手,(要知在她的印象之中,姐夫可一向都是對姐姐千依百順的“好丈夫”啊!)一時之間,她又焉能便即聽信了蓬萊魔女的話? 公孫奇也變了面色,陡起殺機,猛地大喝道:“清瑤,你含血噴人!”呼的便是一掌拍下,腥風撲鼻,掌力也排山倒海而來,蓬萊魔女早有防備,拂塵一揮,身形疾起,青鋼劍亦已出鞘,一招“橫雲斷峰”便截著他的掌勢,冷冷說道:“是誰含血噴人?哼,你想殺人滅口,竟敢用毒掌對付我嗎?青妹,我給你證據!” 公孫奇一擊不中,雙掌迅即又平推過來,左掌是“腐骨掌”,右掌是“化血刀”,兩大毒功,同時使用,饒是蓬萊魔女本領高強,一時間也自應付不暇,那“證據”也就拿不出來了。桑青虹喝道:“你說,什麼證據?”她口中說話,手底也沒放鬆,仍然運劍如風,狠狠向著蓬萊魔女後心擊刺,蓬萊魔女背腹受敵,桑青虹武功雖是與她相差極遠,但她對桑青虹的攻擊卻只能閃避,不能還擊,這麼一來,桑青虹的攻擊也就起了牽製作用,教她不能放手去全神對付公孫奇了。 公孫奇佔了上風,得意地笑道:“青妹,你別信她胡說,她有什麼證據?”著著進攻,掌力催得更緊了! 蓬萊魔女沉著應付,“聽風辨器”,辨別桑青虹出劍的方位,步法輕靈,騰、挪、閃、展,將桑青虹的劍招一一閃開,左手拂塵護身,右手長劍攻敵,公孫奇稍稍佔了一點上風,但要想突破她的防禦,卻也不能。蓬萊魔女心道:“這兩大毒功果然厲害,看來比祁連老怪的陰陽二氣還要勝過一籌。幸而他的功力尚不夠火候。可是我也只能勉力與他周旋,卻騰不出手來,這卻如何是好?” 蓬萊魔女人急智生,本來她的功力稍勝師兄,雖處下風,還足以從容應付,未曾覺累,她卻暗運玄功,迫出了一身大汗,氣喘吁籲,裝作很吃力的樣子,公孫奇得意笑道:“柳師妹,咱們到底是有同門之誼,只因你迫我太甚,你無義我也只能無情了。你若肯發下毒誓,從今之後,金盆洗手,退出武林,永不管閒事,我也未嘗不可以放你過去。”要知公孫奇也有顧忌,他深知師妹本領了得,輕功尤高,自己雖佔了上風,只怕也未能輕易地殺了她,要是萬一給她逃脫,那時她師兄妹之誼已絕,以後必出辣手報復,可就後患無窮。何況他更顧忌的是,他父親最疼愛蓬萊魔女,過去還是靠著蓬萊魔女給他說情,他父親才不追究他,只是不認他作兒子便算了事。倘若他即使真能把蓬萊魔女殺了,這事也不能永遠瞞得過父親,父親知道之後,要取他性命,那時他還有何人說情? 公孫奇一來是自忖未必有把握殺得蓬萊魔女,二來顧忌他父親知道,三來他雖然壞透,也還有一絲良心未泯,蓬萊魔女是自小和他一同玩耍的師妹,有一個時期他也曾對蓬萊魔女有過愛意,若是當真要取她性命,他也還有點於心不忍。有這三樣原因,故而他想出這個主意,迫蓬萊魔女發誓退出武林,不再管他閒事。他知蓬萊魔女最重諾言,若肯應允,自己便可無憂,那是比殺她強得多了。 蓬萊魔女在生氣之中也感到有一絲欣慰,心道:“師兄總算還未良心盡喪,也罷,今次我且暫時不下殺手,給他一個悔改的機會,不過真相總是要揭穿他的。”當下作出沉吟的樣子說道:“公孫奇,原來你是怕我管你閒事?也好,待我思量一下。” 桑青虹不知公孫奇的打算,急道:“姐夫,你只顧念師門之誼,卻不想夫妻之情了嗎?如今有機會可以殺掉一個仇人,你怎麼又要將她放過了?難道你當真有什麼把柄被她拿在手裡?”桑青虹攻得更緊,但公孫奇以為蓬萊魔女已是強弩之末,只想迫她發下盟誓,雖然並未停手,仍在進攻,但卻未免稍稍有點輕敵。 蓬萊魔女驀地笑道:“青妹,你不知道,他正是有把柄在我手裡!”笑聲中倏地身形拔起,一招“鷹擊長空”,已是向公孫奇當頭刺下! 劍勢如虹,凌厲之極,公孫奇大吃一驚,雙掌連忙推出,蓬萊魔女拂塵亦已掃下,用的是“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中威力最強的一式“雷電交轟”,拂塵本是極輕柔之物,經過她玄功妙用,當頭擊下,竟是“轟轟”作響,配合她右手的劍招,光疾電閃,當真便似雷電交轟一般! 公孫奇雙掌之力,被蓬萊魔女一拂抵消,就在這閃電之間,公孫奇只覺頭頂一片沁涼,蓬萊魔女已脫出他掌力籠罩的範圍,斜掠出三丈開外!這還不止,劍光過處,公孫奇的頭髮也削去了一片,公孫奇這才知道,師妹剛才還未用盡全力,她的氣喘、汗流,不過是誘敵之計而已,自己即使步步小心,也還未必是她對手,如今稍一大意,當然就要大大吃虧了。 蓬萊魔女身形一落,立即騰出手來,摸出一隻黑黝黝的哨子,說道:“青妹,你姐姐臨終之時,將你付託給我,就是怕你上了姐夫的當!”桑青虹冷笑道:“我姐姐和你的交情有這麼好?我不信!”蓬萊魔女道:“不信,你聽這哨子!”嗚嗚的吹了起來,三長兩短,接連吹了三遍,桑青虹聽了,登時呆若木雞。 原來這個哨子乃是她爹爹的遺物,留下來給她姐姐掌管的,這個哨子是通天犀的犀角所製,聲音特異,她爹爹生前,就是用哨聲來指揮下屬的。這三長兩短的吹法,只有她姐妹二人和桑家幾個老僕知道。桑見田臨終時,立她姐姐桑白虹為桑家堡的主人,將哨子移交給了她,那意思即是等於把桑家堡的指揮權移交給他的大女兒了。但桑白虹做了堡主之後,卻並不依照父親生前的習慣行事,因為她父親那幾個老僕,都是原來在武林中頗有身份的人物,又是多年追隨她的父親,故而桑白虹待他們以伯叔之禮,從來沒有端過主人的架子,也從來沒有用過哨聲指揮他們。她只是把哨子當作父親的遺物珍重保藏,不但未用過來指揮老僕,對桑家堡的任何人等都未用過,她和公孫奇結婚,是在父親死了多年之後,故而連公孫奇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哨子。 公孫奇怔了一怔,喝道:“清瑤,你搗什麼鬼?你哪裡找來一個小孩子玩的哨子來吹,這算得是什麼憑據?青妹,她是你殺姐的仇人,她想挑撥離間咱們,你可別相信她的胡說八道!” 但他吃蓬萊魔女一劍削去了一大片頭髮,銳氣頓挫,心中雖是發怒,卻已是不敢再撲向前,只是把眼睛瞅著小姨,看桑青虹如何行事?要是桑青虹仍然肯和他聯手夾攻,有桑青虹從旁牽制,他還可以有一兩分取勝的把握,又即使不能取勝,最少桑青虹也還是他的人。 桑青虹心頭大震,呆了一陣,方始稍稍冷靜下來,心裡想道:“這蓬萊魔女是怎麼取得這個哨子?若說是從我姐姐手中強奪,她又怎麼識得用這哨子指揮的暗號?即使我姐姐是在她威脅之下,但倘若不是心甘情願,我姐姐也不會向她吐露這個秘密呀!”這麼一想,不由得對蓬萊魔女的話信了幾分,但也還是有點懷疑,“桑家堡是我父親傳下的基業,我姐姐死了也還有我,她怎能把桑家堡輕易交給外人?”要知道哨子乃是代表一種權力,桑家堡的上一代傳給下一代,誰得了這個哨子,就是桑家堡的主人,故而桑青虹有此懷疑。桑青虹倒並非貪圖要做桑家堡的主人,而是不敢相信姐姐會輕易把桑家堡“送”給蓬萊魔女。桑青虹哪裡知道,她姐姐當時是在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氣息,根本無力吹這哨子的時候,請蓬萊魔女代她召集僕人的。蓬萊魔女也只知道這哨子是桑家的一個秘密,可以用作憑據,證明桑青虹的姐姐臨終時是如何信任她,才把這個可以指揮僕人的哨子交給她,但可惜蓬萊魔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還不太清楚這哨子是代表了權力的轉移。 桑青虹將信將疑,一片茫然,一時之間,也不敢斷定誰是殺她姐姐的兇手,但這哨子如今是在蓬萊魔女手上,是姐姐自願給她的,這一點可以無疑!因此當桑青虹稍稍冷靜下來之後,就不由得不對蓬萊魔女的話多相信了一些,而禁不住用懷疑的眼光看她的姐夫了。 公孫奇何等聰明,一看桑青虹這一副茫然的神色,懷疑的目光,便知這哨子定有古怪,是他還未知道的秘密。他也看得出來,桑青虹已是對他隱隱起疑,不那麼容易再騙她了。 蓬萊魔女拂塵一指,冷冷道:“你是怎麼害死妻子的?是你來說,還是讓我代你告訴青妹?”公孫奇已知桑青虹再不會幫他,只怕耽擱下去,待到真相大白,桑青虹還會與蓬萊魔女聯手攻他,那時連自己的性命也怕要喪在蓬萊魔女劍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當下一聲冷笑,道:“青妹,你若是要相信仇人的話,那也由你!”扔下了這句話,立即轉身便逃。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逃入林中,為的是怕在前頭碰見耿照、珊瑚,稍有糾纏,也是對他不利。他目前最緊要的已是要逃脫性命,避免給蓬萊魔女追上了。至於其他的一切企圖,那隻有等待機會,將來再說了。 蓬萊魔女本來不想取他性命,而且她也還有另一件緊要的事情,要向桑青虹查問的,因此也就沒有去追趕公孫奇。 蓬萊魔女轉過身來,笑道:“青妹,你相信了我麼?”桑青虹一副茫然的神色,半晌說道:“這哨子、這哨子,我姐姐和你說了些什麼?”蓬萊魔女也有點奇怪,尋思道:“她何以不急於查問她姐姐被害的情形,卻先問起這哨子來了?”當下說道:“對了,這哨子是你姐姐的遺物,你收回去吧。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桑青虹怔了一怔,說道:“你肯將它還給我?”蓬萊魔女笑道:“這是你家的東西,我要它做什麼?”桑青虹卻不急於收下哨子,心裡想道:“這魔女大約是有求於我,卻不知她求的什麼?但她肯把哨子交我,顯然她是無意占我的桑家堡了。” 桑青虹對蓬萊魔女又相信了幾分,但她是邪派中人,對俠義的胸襟根本不能理解,何況她剛才還險些受了姐夫之騙,因此她對別人的好意,總是懷疑有什麼企圖,當下便道:“你要說些什麼?說吧。” 蓬萊魔女道:“你姐姐被害之事,慢慢我和你說。我先問你一件事。”桑青虹道:“何事?”蓬萊魔女道:“耿照是不是給你姐夫擒了,你可知道他在哪兒?剛才我遠遠聽得這兒有金鐵交鳴之聲,和你姐夫動手的那人又是誰?”原來蓬萊魔女一路追踪,正是聽到這邊的廝殺之聲而急忙趕來的,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公孫奇傷了耿照之後,已經把他“放”走了。 桑青虹不覺有點酸溜溜的意味,心道:“原來她是為了耿照而來。那丫頭是她的心腹侍女,她當然是要為她的丫鬟打算了。耿照本來喜歡那個丫頭,如今又有蓬萊魔女給那丫頭作主,他們的婚事自是水到渠成,我還有什麼指望。” 不過桑青虹雖然心懷妒忌,她的本性也還不算很壞,蓬萊魔女將她從她姐夫的魔掌中救了出來,她也不能不有幾分感激,當下就依實說道:“耿照日前在天目山口遭遇官軍圍攻,是我將他救出來的。這筆賬倒不能算在我姐夫頭上。”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哦,原來那些官軍都是給你殺掉的,不是你的姐夫。”心想:“她小小年紀,竟是手段如此狠辣。我雖號稱魔女,也還不是濫殺無辜。她姐姐將她付託給我,以後我倒要好好的教導於她了。” 桑青虹見蓬萊魔女面有不悅之色,冷冷說道:“怎麼,是我救錯了麼?”蓬萊魔女道:“多謝你救了他。他的傷怎麼樣?”桑青虹道:“剛才和我姐夫交手的就是他,他的傷當然是已經好了。” 蓬萊魔女又是一驚,道:“他和你的姐夫交了手?糟糕,你快說,他現在怎麼樣了?”耿照的武功與公孫奇差得太遠,蓬萊魔女是知道的,只怕他又受了公孫奇毒掌之傷。 桑青虹神色黯然,慢條斯理地說道:“你不用擔心,他早已走了,而且是稱心如意地走了。”蓬萊魔女道:“這是什麼意思?”桑青虹道:“你還不知道麼?”蓬萊魔女道:“知道什麼?”桑青虹道:“那丫頭不是你派她作先行的麼?”蓬萊魔女道:“哪個丫頭?”桑青虹冷冷說道:“還有哪個?就是你所調教出來那位,那位才貌雙全、與耿照稱兄道妹的玉姑娘!”言語之中,充滿醋意,蓬萊魔女喜道:“哦,原來是珊瑚找著他了。”她聽得珊瑚的消息,又驚又喜,一時之間,也無暇去細品桑青虹話中的醋意了。 桑青虹道:“耿照毫髮無傷,他是和你這位丫鬟一同走的,這不是稱心如意得很麼?”蓬萊魔女聽說耿照沒傷,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外一塊大石卻又壓上心頭,她是怕公孫奇追上他們,再施毒手,或是把他們拿作人質,來要挾自己。她卻不知,公孫奇也正怕被她追上,哪裡還敢自己給自己製造麻煩?要知耿照與珊瑚的本領亦已不弱,以公孫奇的本領當然可以把他們活擒,但也不是在十招八招之內所能辦到,公孫奇只道蓬萊魔女隨後就會追來的,他當然是只顧逃命,甚至要避開耿照這一路了。 不過,蓬萊魔女即使知道公孫奇的心思,她也還是不敢完全大意的,公孫奇那兩大毒功太過厲害,她總是要見著了耿照與珊瑚二人,才敢放心。於是連忙問道:“他們走的是哪一條路?” 桑青虹指著正中的大路道:“我姐夫是看在你的份上,將他們放走的,他們無須擔驚害怕,當然是大搖大擺走的大路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心道:“我師兄能有這樣好心?他連我都想置之死地,怎會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們?其中不知有什麼古怪?”如此一想,更覺不妙,此時她早已聽出桑青虹的醋味十足,但也無暇去開導她了。當下說道:“好,我追上去看看他們。青妹,你等我們回來,我受了你姐姐重托,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桑青虹淡淡說道:“多謝了!”看著蓬萊魔女如飛而去,眼角不覺沁出兩顆晶瑩的淚珠。 且說耿照與珊瑚跑了一程,看看公孫奇並沒追來,這才驚魂稍定,停下腳步。耿照情懷激盪,又是歡喜,又是感傷,他在秦弄玉與珊瑚之間,也是取捨為難,論到感情的深厚,他與秦弄玉是青梅竹馬之交,當然不是珊瑚所能相比,但珊瑚對他的恩義——萬里護送,幾度患難相隨——這也是他決計忘懷不了的!不過,儘管他有一份異常複雜矛盾的感情,他與珊瑚久別重逢,總是喜悅多於傷感。 耿照說:“瑚妹,你怎的來到此間?”珊瑚道:“我的仇人乃是江南一霸,我到處搜查他的行踪,偶然路過此地,想不到遇見了你。”其實珊瑚對耿照的行踪也很注意,她暗中一路追隨,不讓耿照發覺。耿照在天目山遇難與被桑青虹劫走之事,她都知道。但因她趕不上桑青虹的快馬,今日方至此間。 耿照道:“你那日不辭而行,令我很、很是難過。幸虧今日又得相逢,而且這麼湊巧,你又一次在我遇難之時救了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呢!”珊瑚還未放心,問道:“耿大哥,你當真沒受到暗傷麼?”耿照深深吸了口氣道:“當真是一點也沒有。”珊瑚這才喜逐顏開,笑道:“這不是我救你,倒是公孫奇這惡賊當真手下留情了。”耿照道:“奇怪,這惡賊怎的強盜突發善心,貓兒不吃老鼠?難道真的是如他所說,他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可憐耿照被人暗下毒手,自己一點也未知道。 珊瑚七竅玲瓏,早已想到公孫奇手下留情的原因,心道:“這賊子要娶他的小姨,恐防耿大哥作梗,故而讓他與我同走,好斷了他小姨的念頭,這哪裡是有什麼好心了?”珊瑚可說是看透了公孫奇的心思,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耿照所受的暗傷她可看不出來。 珊瑚在慶幸耿照沒有受傷之餘,卻也不禁心中傷感,想道:“公孫奇與那妖女都以為耿大哥喜歡我,卻不知他心上另有人兒。”耿照凝視著珊瑚的眼睛,笑道:“咱們意外相逢,應該歡喜才對。瑚妹,你在想什麼?”珊瑚強抑心中的酸痛,笑道:“我是很歡喜呀,但我遇上了你,卻不能不想起另外一個人了。”耿照道:“誰?”珊瑚道:“秦姑娘呢?你為何不是與她一起?”耿照道:“就在那日你走了之後,不久,她也像你一樣,不辭而別了。”珊瑚道:“你不知道她的行踪麼?”耿照道:“她留下一信,說是要回家去安葬她的父親。我卻因有要事,只能先到江南。” 珊瑚神色黯然,她本是有心成全秦弄玉與耿照的,想不到秦弄玉也是她一樣心思,暗自想道:“回家葬父,這只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看來秦姑娘也是有意要離開耿照,好成全我的。唉,這可叫我越發心裡不安,我是決計不能跟著耿大哥了。”耿照聽得珊瑚提起他的表妹,不覺心如亂麻,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珊瑚問道:“耿大哥,你上哪兒?”耿照道:“我要往臨安訪辛棄疾,你和他是相熟的,咱們一同走吧。” 珊瑚忽道:“請恕我不能陪伴你了。”耿照驚道:“這卻為何?”珊瑚道:“我已打聽得我仇人的踪跡了。我父仇未報,哪有閒情遊玩京都?” 耿照道:“上個月我曾碰到柳女俠,她也曾談起你報仇之事。你的仇人是——”珊瑚說道:“就是四霸天中的南霸天南山虎。”耿照道:“南山虎在四霸天中排名第二,武功想必很是高強。你的殺父之仇已忍了這許多年,不如再等些時,待我到臨安見過辛大哥之後,再與你同去。”珊瑚說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規矩。殺父之仇,必須是做兒女的親自報的,碰上這種事,雙方的親友,誰都不能插手。要是父仇可以請人代報,我早已央求我家小姐了。”耿照紅著臉道:“我只是放心不下……”珊瑚道:“你盡可以放心,小姐已把天罡拂塵三十六式和柔雲劍法傳了給我。倒是我對你有點放心不下,你欠缺江湖經驗,人又太過忠厚,不識人心奸險。”耿照道:“好在此去臨安不過三百多里,我處處小心便是。”珊瑚沉吟半晌,道:“你如今已練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武功今非昔比,只要公孫奇不再與你為難,我也可以放下了一半心事。好吧,咱們都各自有事在身,早晚終須一別,耿大哥,你多多保重,小妹就此告辭。” 珊瑚固然是為了要尋覓殺父的仇人,但此時她離開耿照,更大的原因則是為了不願在情海中越陷越深,也為了要成全秦弄玉與耿照的一段姻緣。但雖然她已決定犧牲自己,心中究屬悲酸,轉過身來,淚水已奪眶而出,她不想給耿照知道,筆直便走,竟自不敢回頭一望。 耿照心中也是充滿惆悵,但在這樣情勢之下,除了和珊瑚分手,還能有什麼兩全其美之法?他送別了珊瑚,也不禁想起了他的表妹秦弄玉來,她們是同一天離開自己的,如今和珊瑚雖是匆匆一面,到底也算是見著了,和表妹卻還不知相見何時? 耿照悵悵惘惘,走了一程,忽聽後面有人追來,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迷茫中耿照還以為是珊瑚回來,回頭一望,卻原來是蓬萊魔女。 耿照又驚又喜,道:“柳女俠,你也來了?”蓬萊魔女道:“咦,怎麼只你一人,珊瑚呢?”耿照道:“她剛剛走了不久,你要想見她,趁早還可以追上。”蓬萊魔女想了想,已是明白了珊瑚的心事,喟然說道:“她是但求心之所安,就讓她獨自走吧。”耿照細味“但求心之所安”這一句話,這也才對珊瑚的心事恍然大悟,心道:“珊瑚可以求心之所安,我卻是心裡不安了。” 耿照正自心裡不安,蓬萊魔女已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仔細打量,忽地問道:“耿公子,你究竟有沒有受傷?”耿照頗是奇怪,道:“沒有呀!”蓬萊魔女道:“當真沒有?讓我看看。”拿起他的右手,就給他把脈。正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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