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逝鴻傳說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逝鴻傳說 碎石 14659 2018-03-12
阿清坐在火堆旁,望著跳動的火舌,彷彿覺得那是某人在演練武功一般。只見他一掌一掌不停地推出來,每一掌都既緩且慢,然而氣勢威猛,無法可阻。有的時候他側身避開攻擊,但根基守得很穩,身子縱上伏下,便將來者力道盡數化解,稍微防守一下,又迅速進攻,比之之前更為猛烈。 正在運功療傷的道曾長出了一口氣,睜開眼,見她呆呆地出神,便道:“怎麼了?” 阿清道:“啊,沒什麼……我見這火焰跳躍,好像一個人在與人搏鬥,出手老辣厚實,卻又不失靈動,一時看走神了。你的傷怎麼樣?還好嗎?” 道曾笑道:“很糟糕,幾乎……不可能好了。” 阿清啊了一聲,仍不甘心地道:“真這麼糟?我可以運功幫你療傷啊。”道曾擺手道:“沒用的。我當時為衝破被釘住的穴位,經氣逆行,導致任脈、督脈完全逆轉。若現在有人強行運功給我,真氣一岔,必死無疑。你不用再為我想了。你剛才說得很好,須鴻收你為徒,果然沒有看走眼。你有此悟性,將來定可將你師傅的武學發揚光大的。”

阿清還是第一次聽他稱讚,臉上一紅,道:“哪有什麼悟性。只是這幾天練習拳法,滿腦子都是招式。哎,我師傅的武功太高,我怎麼練都覺未曾參透,彷彿還有潛力沒有體會到。” 道曾道:“你別心急,慢慢來。以你的年紀能練到這個境界,已經算非常難得了。你師傅像你這般大時,恐怕悟性還不及你。” 阿清頭埋進臂彎裡,想著師傅的模樣,喃喃地道:“我師傅……我師傅……對了,上次你說我師傅與你師傅林普交手失利了,後來究竟如何了?” 道曾沉默了一陣,方道:“我師傅也知道贏得僥倖,所以立即收手,道:'你走吧。以後要到白馬寺來,記得先與貧僧交手,贏了才可進入。'須鴻流著淚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究竟怎樣了?讓我見他一面,我就走!'我師傅嘆道:'施主,你應該知道,白馬寺是絕對不會容得你的孩子的。你縱使殺光白馬寺僧人,你的孩子……仍舊沒有父親。'”

“須鴻掩面而哭……掩面而哭……”道曾聲音突然一哽。他頓了一會兒,方續道:“她說……她說已經不重要了。這兩天裡她已想通,要那孩子的父親承認,只會逼死他,逼死孩子。她知道罪孽深重,只是還想見見孩子……” 阿清聽他聲音越來越低,似乎在極力忍著什麼,仔細一看,吃驚地道:“啊,你手臂又流血了,是剛才拾柴時碰到了嗎?你等等。”扯下布替他換傷藥。道曾閉著眼,任她折騰,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師傅聽了,亦生感慨,於是到寺後的開山法師的捨利塔中抱來孩子,遞到須鴻手中。須鴻抱著他,又哭又笑,給他餵奶,一面道:'你好乖,一點也不鬧。娘會永遠記得你的臉……'啊……” 他一掙扎,臉上痛苦萬分。阿清道:“別動,馬上紮好了就不痛了。”道曾沉聲道:“謝謝你……”

阿清包紮好他的傷,抬頭看他,見道曾一雙眼睛幽幽發亮,正痴痴地盯著自己。她心中一跳,忙站起身來,走到一邊,道:“後來呢?我師傅帶那孩子走了嗎?” 身後傳來道曾沉重的嘆息之聲,說道:“沒有。她餵飽了,把他抱在懷裡撫摩了很久很久,終於咬咬牙,重又交回林普手中。她說:'他不能認,可是,可是……我也不能要這孩子。我要他活下去!我不要他死!'” “我師傅說,他那時聽了這句話,突然大悟,合十道:'善哉善哉,施主如此想,實在是白馬寺之福,天下武林之福。貧僧從今日起,不再是白馬寺的林普。我將帶這孩子遠走他鄉,撫養他長大成人。他日後必定明白施主的這番苦心。'”道曾說到這裡,合十念經。

阿清道:“為什麼?師傅是擔心她的孩子會成為仇人的追殺對象嗎?她的仇家這麼多,難怪她幾十年來一直在崑崙山隱居。若非高祖明陛下親自手書招她,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出來了。” 道曾點點頭,道:“果然是崑崙山嗎?師傅曾帶我遊歷崑崙,可惜並沒有發現什麼。” 阿清道:“那……那你師傅帶走的孩子……” 道曾道:“阿彌陀佛。聽說那孩子性子極野,萬難約束,與他母親一個模樣。十二歲那年,因為一件小事與人爭鬥,死了。貧僧十八歲時才跟隨師傅,所以並未見過。” 阿清啊了一聲,垂下了頭,道:“師傅真可憐……她只得我一個徒弟,現下一個人流落在外。哎,只盼她早日回崑崙山吧。那你師傅呢?” 道曾道:“阿彌陀佛。十三年前,你們羯人皇帝石虎暴虐天下,從洛陽到長安的路上竟成屍林,瘟疫橫行。我師傅為了救治世人,遠赴洛陽,不久就染上疾病圓寂了。”

阿清聽到“瘟疫”兩個字,身子一顫,轉過頭去。道曾道:“這次陶莊出的瘟疫,也是人禍。” 阿清顫聲道:“是嗎?” 道曾道:“不錯。有四百多羯人婦孺逃經陶莊,然而陶莊人為了捐足夠的羯人人頭,將她們悉數殺死。皇帝的暴行,而使人民相殘,難道不是人禍嗎?” 阿清顫聲道:“我聽說……我聽說是有人把屍體推入井中,才生瘟疫的……” 道曾嘆道:“這就是冤冤相報啊。石虎不暴虐,漢人又何嘗痛恨羯人如斯?陶莊的人不殺婦孺,又哪裡來的瘟疫?” 阿清道:“不說這個了……我……我想知道,我師傅……那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道曾道:“這個人嗎?就是白馬寺的方丈林晉。” 阿清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說:“原來如此!難怪他死也不肯認師傅的孩子,原來他是方丈!”

道曾道:“方丈又怎樣?自己種下的因,自己不肯承認,算什麼方丈?”阿清道:“他要是承認,非但他自己身敗名裂,白馬寺也從此成為江湖笑談了。他應該是顧忌後一條才戳斷自己的腿,死也不肯相認……我想……我想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道曾哼了一聲,不作回答。阿清歪著頭想了一陣,又問:“那他現在呢?” 道曾道:“他已在七年前圓寂。聽說在他臨死時,咬破食指,在自己胸前寫上'不認'這兩個字,哼,他是打算把這印記帶入輪迴,永生永世都不肯承認這個孩子!” 阿清道:“是嗎?我倒覺得林晉大師恐怕是心中萬分悔恨,所以寫在自己身上,讓自己永生永世都記住這份悔恨。” 道曾猛搖其頭,道:“他那樣固執的人,怎會有悔恨之意?固執之人,心必著於相,他再修多少生,也別想成佛了。”阿清看他一臉鄙夷之色,笑道:“你還不是一樣的固執?”

道曾一驚:“什麼?”幾乎跳起身來。 阿清道:“你認定了一件事,就非做不可,認准了一個人,便萬難更改——難道不固執麼?我師傅說武功佛學,不取於相。她將武功與佛學並提,豈不是仍著了相?都是固執的人啊……”站起身,自己練功去了。 道曾丟了幾根柴入火堆。火焰越燒越高,他望著火,望得久了,那火中全是一個身影,一個枯瘦的身影。那身影胸口兩個血色大字:不認! “不認……”他捏緊了拳頭,喃喃地道:“不認就好了麼?”
到了晚上,小靳在崖頂燒起一堆火,烤了些東西,扶著小鈺吃。小鈺全身無力,精神也不好,勉強吃了兩口便不吃了。 不一會兒,月亮從極遠的山巔露出頭來,映照下界。遠處的山蒙上一層淡淡的霜色,近一點是一片低矮的森林,夜風吹拂,可以看到一層層一片片在月色下起伏搖擺。這個地方離瀑布較遠,那震耳欲聾的轟響也已淡去,隱藏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後。只有間或萬籟俱靜時,才隱約得聞。

小鈺雖然虛弱,但是被蛇咬的手酸癢難忍,一直無法入睡,小靳便靠樹坐了,把小鈺抱在懷裡,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她瞎扯。 他指著月亮說:“你看那月亮,昨天還是圓的,今日便已缺了一角了。和……我師傅說,這個呀,叫做既死魄。” 小鈺瞇著眼瞧了半晌,道:“那月亮圓以前呢?”小靳道:“那叫既生魄。一開始是生,生啊生,生出圓月來,圓月過了就開始死,直到沒有。每個月周而復始,都是這樣的。” 小鈺道:“真可憐……咳咳……月亮也會死嗎?”小靳道:“不知道。大概不會死吧,上面還有嫦娥娘娘住著呢,月亮死了,她上哪裡去?” 小鈺道:“天上有天宮啊,她可以在那裡住的。我……我也想到天宮去看看。” 小靳道:“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是仙女投胎的。以後自然可以回去了。”小鈺臉一紅,道:“瞎說。”不過心裡很是喜歡,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如果我回去,也帶你去看看……”

小靳正被個蚊子咬得冒火,伸手亂趕,就沒聽清楚她的話,道:“啊?你說什麼?”小鈺側過身,將頭深埋進他懷裡,道:“沒什麼……小靳哥,你講個故事給我聽罷。” 小靳道:“故事?和尚整天在我面前念經,我哪裡聽過故事?”但是小鈺不依,在他懷裡亂拱,小靳道:“好好,等我想想……”其實他平時在茶館裡也聽過不少故事,不過那些正經一點的什麼西楚霸王垓下被圍,什麼秦王征服寰宇一統天下,不是太長,就是太多太複雜,連名字都記不清。其餘短一點記得清楚的,又都是些市井潑皮笑話,粗俗難堪,實在無法在這位小姑娘面前說出口。 正想得頭痛,見到小鈺手上的傷,突然想起漢高祖斬蛇起義的故事,便道:“嘿,有一個,也跟這蛇有關哦!話說漢高祖劉……邦,生得是虎背熊腰,肩寬八尺,身高一丈,吊睛眉,琉璃眼……”

小鈺扑哧一笑,道:“肩寬八尺,身高一丈,那……那不是個方形的?” 小靳也著實不知道劉邦究竟長得什麼樣,強辯道:“你小姑娘家,哪裡知道高祖就是這麼長的,否則怎麼能打敗長勝將軍西楚霸王贏政?人家劉皇叔還長得雙耳垂肩呢。” 小鈺道:“是麼?我沒有見過,不過西楚霸王是項羽……你接著說吧。” 小靳乾咳兩聲,道:“反正大家都這麼說……劉邦原來只是一個小官,不過卻很得民心,哎呀,大概做的也和我差不多,都是些行俠仗義的事。有一天鄉里百姓聽到秦王死了,就都敲鑼打鼓到劉邦門前,喊著要他起義。” 小鈺道:“小靳哥,什麼是起義?”小靳歪著腦袋想想,道:“就是……就是出去打仗,贏了的就當皇帝老子。” 小鈺聽他說“皇帝老子”,摀嘴輕輕一笑,隨即一怔,想起了什麼事,默然不語。小靳看不見她神色,繼續眉飛色舞地道:“劉邦就想:我做不做得成皇帝呢?做皇帝的人,都有先兆的,就是好兆頭。他一出門,嘿,剛好就有一條大蛇橫在路上,擋了他的路。劉邦就對天說:我要是能做皇帝,就斬了這條蛇!可是那蛇也是修煉成了精的,就對劉邦說:'你要敢砍了我,就等著以後報應吧,我鬧不了你,我就鬧你的子孫,你砍我的頭我鬧你的頭,你砍我的尾我鬧你的尾!'這下劉邦傻眼了。可是屁股後面還有那麼多人眼睜睜看著他呢,於是劉邦銀牙一咬,念句真言,揮劍斬去,咣啷!剎那間是雷鳴電閃,山崩地裂……餵,你在聽我說沒有?” 小鈺揉揉眼睛,道:“聽著呢。” 小靳道:“於是,蛇就被攔腰斬成兩段了,哎喲那個慘吶!蛇也傻了眼,就對劉邦說:你把老子斬成兩段,以後叫你的江山也成兩段!你猜怎麼著?竟然靈驗了!我師傅說,大漢一共四百年,可是到了兩百年時,被一個臣子篡了位,這人啊就叫王莽,自然就是那個'亡蟒'了!你說,神不神?” 小鈺道:“這算什麼啊,不過是後人根據王莽的名字編的罷了。如果他叫做王牛,那豈不是該說劉邦斬牛了?” 小靳搖頭道:“非也。這可不是後人杜撰的。我師傅說,有一本史書叫做《史記》,是……是什麼死馬……反正是個大漢初年的人寫的,這本書裡就記了這故事。你想想,寫這本書的人早在王莽篡位前一百年就死了,他怎麼瞎編?” 小鈺仍舊搖頭,表示不信。小靳惱了,道:“給你講故事,你卻不信,那還有什麼講頭?”小鈺道:“小靳哥,我不愛聽這些臣子啊皇帝的。你給我講些其他的……其他神仙啊之類的故事罷,好不好?” 小靳正在挖空心思想,突地頭頂一閃,遠遠的山頭“啪啦啦”的驚雷滾過。小靳吃了一驚,道:“啊呀,不好,難不成今天晚上又要下雨?”想到昨夜那場大雨,如果不是有山洞躲,只怕要被沖走。現在小鈺身體虛弱,更是經不得風雨。可是黑燈瞎火,怎麼可能再找到來時的路? 正焦急間,“啪咔”一下,雷更近了。小鈺緊緊抓住小靳的手,道:“小……小靳哥……怎麼辦?” 小靳抓著腦袋道:“我……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可是找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他剛要起身,忽地一道閃電劃過,映見不遠處林子裡一個灰色的影子。 小靳嚇了老大一跳,以為是狗熊或山貓什麼的野獸潛伏過來,忙抓起火堆裡一根柴,大聲吆喝道:“喝!呸!走開!”小鈺閉緊了眼睛,死死抱住小靳。 那灰影慢慢步入火光之中,卻是老黃。小靳鬆了口氣,道:“老黃,原來是你呀,老子還以為……你……你……”只見老黃眼神有些僵,彷彿要發作時的樣子,直瞪瞪看著小鈺。小靳心中一緊,忙將小鈺往自己背後推去。 只聽老黃道:“下……下雨了。” “啊?”小靳背上寒戰一個接著一個,顫聲道:“什麼?” “我說,”老黃眼睛始終怔怔地看著小靳,用手指了指天,道:“要下雨了。” “是……是啊,那……那怎麼辦?你快回山洞裡躲躲去啊!” 老黃僵直地搖了搖頭,指著小靳身後的小鈺道:“你……你老婆……不能淋雨。要不,我帶你們去個地方避雨?” 小靳覺得老黃實在有點不尋常,因為尋常的老黃一定不會這麼尋常,但眼下也無法可想,更加不能拒絕或是刺激他,只得打起精神道:“好啊!有地方避雨當然好!那……”抓著小鈺的手捏了幾下,讓她跟著自己,一面道:“那你就帶路吧?” 老黃點點頭,轉身在前帶路。小鈺使勁扯著小靳的衣服,顫聲道:“怕……我怕……”小靳回身緊緊抱住了她,湊在她耳邊道:“別怕!有我在呢,他不敢怎麼樣。我看這雨也要下起來了,如果真有地方避雨,也好過在這野地裡。你身子還虛弱呢。” 小鈺聽了,也無可奈何。當下小靳舉著火把,牽著小鈺,小心翼翼地跟在老黃身後三、四丈遠的距離走。山林裡一片漆黑,只有閃電劃過長天時才看得見較遠的地方。小鈺被蛇咬後,膽子更小了,稍微有個風吹草動都會嚇得渾身戰栗,不敢稍動,走得極是緩慢。但老黃今晚的耐心出奇的好,在前面劈斷樹枝,拉開灌木,替他倆開路,而且走上十來步,就會靜靜地站著,等他倆走近了,自己再往前走。 就這樣走走停停,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轉過一簇竹林,忽見不遠處有一盞燈的光,在這黑漆漆的山林裡甚是顯眼。 小鈺喜道:“呀!有人家!” 小靳先是一喜,隨即又擔心起來,因以老黃的性格,若真有人家在此,大概已經被他殺了,甚至被他吃了也大有可能。若是讓小鈺見到,不嚇死她才怪。他忙喊道:“餵,老黃!這……這是你的房子嗎?” 老黃繼續在前開路,一面頭也不回地道:“不是,是家獵戶的房子。” 小靳心中一緊,知道肯定又有人死了,可不能讓小鈺見到這些血腥的場面,忙趕上兩步追到老黃,低聲道:“餵!老黃,那……那裡面可有……我……我是說,我老婆得過心疾,這個……膽小得很,最怕看到血啊什麼的。” 老黃聽到“血”這個字,渾身都是一跳,瞪圓了眼看著小靳,道:“血?不不!沒……沒有血……” 他神色間似乎真的對血有些害怕,搖搖手錶示自己沒有撒謊,繼續向前走去。小靳心中七上八下,想:“媽媽的,這傢伙莫不是徹底瘋了吧?怎麼辦?難道真的熬不過今晚了嗎?” 剛想到這裡,額頭上一涼,轉眼間,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落了下來,打得四周林子裡的樹嘩啦啦地響。 小靳一把扯過小鈺,悶著頭向那燈火處跑去,一面心道:“反正也逃不出這個老殭屍的手心,要死就死,老子怕個屁!老子要死也不要死在泥裡!” 他們跑進房裡時,外面已經是疾風驟雨。這房子只有兩間,似乎是獵戶上山時守夜用的,極其簡陋,到處都是縫隙,風嗚嗚地吹進來,象屋外圍著群狼在吼叫一般。看桌子上厚厚的一層灰,已經有很久無人來住了,邊上放著一盞簡陋的松脂油燈,燃著豆大的火。 小靳扶著小鈺小心地走進去,拿火把四處照了照,還好,還算乾淨,沒有不潔之物。小靳心道:“媽的,老黃是怎麼找到這種地方的?難道他真的是狗不成?”他替小鈺拍拍頭上的水,道:“好了,能躲躲雨也不錯。”摸到她肩頭,只覺她渾身微微顫抖,擔心地道:“你冷嗎?” 小鈺道:“還好……”小靳脫下自己的外衣,兜頭給她披上。小鈺道:“不要,小靳哥,雨這麼大,你也冷的。” 小靳嘿嘿笑道:“這也叫大雨?跟我們那裡的比起來,簡直就當沒下一樣!你不要管,我走了一陣還正熱著呢,再說,等會兒說不定還要和老黃切磋一下,又要出汗,反正都要脫了的。你先披著!” 小鈺聽了,只好披著,低聲道:“小靳哥……你的衣服好暖……” 小靳洋洋得意,見小鈺實在有些累了,站也站不穩,便舉著火到旁邊一間房子看了看,只見有一張松木小床,床上還鋪著些乾草,便道:“小鈺,來,到這裡來休息一下。” 小鈺合衣躺下,拉著小靳的一隻手,道:“你……你陪著我……”小靳笑道:“那是當然!你睡吧,我給你守著,保管蚊子都不敢咬你。” 小鈺對他一笑,閉上眼,不一會兒便安心睡著了。外面雷電交加,有好幾處破口漏進風雨。小靳小心地從小鈺手心裡抽出手,摸到縫隙處,用穀草一一塞緊。 正做著,忽地一驚,跳起身來,只見老黃正靠在門邊,看著熟睡中的小鈺。小靳一步跨到床前,壯起膽子道:“你要做什麼?我……我老婆在睡覺!” 老黃舉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一個小壺,道:“有酒,你喝不喝?” 小靳見今晚老黃是不好對付了,摸著腦門道:“酒嗎?好!喝他媽的!”拉著老黃走到桌前坐下,道:“來來,喝酒,媽的,老天不讓我們樂,我們自己尋開心!”說著提起那壺酒就喝,不料一不留神猛灌了一大口,頓時燒得整個肚子火燙,憋了半天才叫出一聲:“好酒!真他媽夠勁……嗯……對了,這酒你從哪裡找來的?” 老黃指著牆角一堆破爛的瓦罐,道:“那裡找的。” 小靳噗的一聲吐出來,叫道:“這屋裡的?你……你他媽的想害死我?”拼命掐著脖子,又伸手進嘴裡掏,弄得乾嘔,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老黃不管他,提起壺淺淺地喝了一口。小靳扶著桌子站起來,道:“餵!你還敢喝?” 老黃道:“是好酒,封得好好的。你還要么?”小靳呸道:“好酒你自己喝啊!喝不死你!” 老黃便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道:“師父說,人能製性,最為重要。如果這般喝下去,不知道會不會亂性?”小靳罵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摸著肚子半天,似乎除了身體發熱,也沒見有什麼其他症狀,心中稍安。他本就沒啥酒量,剛才那一口灌得有點猛,這會兒酒勁衝到腦門上,起了一頭的熱汗,腦子漸漸模糊起來,想:“哼,看來還不是什麼壞酒……呃……果然喝了酒,身體熱起來了。老獵戶們都喜歡自己釀果子酒,據說大補,媽的,這種好事可不能便宜了老殭屍一個人!”這麼想著,又夾手搶過酒壺,道:“哈哈,你師傅說得很對,不能亂喝,兄弟我來幫你喝!”又猛灌了幾口。老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小靳放下酒壺,眨眨眼睛,抓牢了桌子,道:“媽的,這地方怎麼是斜的?老、老黃啊,我、我……我還沒問你呢,你、你出了白馬寺後,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天下武功比你高的,嗯……我想想……對了,有不認兒子的林晉、搶別人兒子的林普,還……還有生兒子的須鴻統統都不見了,那你不是可以……那個叫什麼來著……武林稱雄!” 他問了後,只覺天地越來越斜,幾乎要倒個個兒,乾脆將整個身子都趴在桌子上,等著聽老黃的傳奇。誰知過了老半天,老黃都沒有說話。小靳抬起頭,模糊中見老黃仍舊端坐著不動。他揉揉眼睛,看清楚了些,只見燈光照在老黃身上,映得他如廟裡泥塑的羅漢一般。 小靳不耐煩地叫道:“餵,老黃,你……呃……你倒是說呀!”又過了一陣,才聽老黃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我甚至記不清我是誰了。我是誰呢?” 小靳大著舌頭傻笑道:“你……你是誰?你是老黃知不知道?我、我們山上獵戶家的狗就叫老黃,後來……後來瘋了……哈哈,哈哈!” 老黃哦了一聲。他身上骨骼咯咯作響,全身都繃緊了,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平靜,彷彿夢中醒來輕聲自語一樣:“對了,我記起我是誰了……我曾以為我逃了,我曾以為我死了,我以為師父……師父……可是沒有。我這一輩子逃脫不了的宿命,從七歲那一年,從我開始叫做林哀起,就已經註定了……那一天夜裡,也是這般的大雨……” 小靳這個時候若是清醒的,必定尿濕褲子,幸虧喝多了酒,聞言只是覺得有趣,笑道:“哈哈,宿命,哈哈哈哈!我喜歡這東西!接、接著講啊!” 老黃也拍手笑道:“哈哈,是啊!全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師父曾經說師弟,聰明睿智,通達事理,白馬寺一百多個和尚,沒有誰比得上他。可惜卻又過於執著,一旦迷上什麼,萬難自拔……師父說得真是一點兒也沒錯,哈哈!” 小靳用力拍打桌子,叫道:“好!這一段說得好!大爺賞……賞錢!” 老黃也不看他,接著道:“師父說我有妄念,說師兄有邪念,說得多好呀!我不知道什麼是妄念,如果說想要成為武林第一高手就是妄念,想要練到武功的極至就是妄念,那我是有的……可是師父,你……你不也一樣麼?師父,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要驅走師兄了。那一日你責罵師兄練功入魔,我偷偷看見了。可是後來入魔的卻是你……哈哈,哈哈,原來你也知道會入魔,原來師兄也看穿了你會入魔,你害怕承認,就把也在修煉《多喏阿心經》的師兄趕走,從此再也不傳別人……嘿嘿,嘿嘿,我可是看見的!” 他站起身,慢慢在屋子裡轉著,身體依舊僵直,連轉彎都有些困難,走得搖搖晃晃。他繼續說道:“你給我們講無我、人、眾生、壽者相……師父,真的是這樣麼?你曾說'人生夢醒處,回首總成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講得好,講得好,我一直記得。不過你的頭還沒有臨白刃,只不過徒弟的功力比你高了那麼一點兒,你就忍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靳聽他笑得高興,忙道:“什麼事這麼高興?臨……臨白刃是什麼玩意兒?”老黃僵硬地舉起手,在自己脖子處一比,道:“就是砍腦袋。” 小靳哈哈大笑,覺得實在太有意思了,自己可也不能落後,叫道:“好玩,好玩!我、我也來講一個……講什麼呢?對了!我、我講個狗屎和尚的事!” 老黃道:“什麼狗屎和尚?” 小靳道:“哈哈哈哈!狗屎和尚的故事包你沒聽過!說是以前佛祖在時,有個人叫做什麼周利盤……什麼的,媽的!真是奇怪的名字。他想要出家,可是他年紀太大了,人又傻乎乎的,別說念佛經了,就連、連阿彌陀佛都不會念。於是佛祖的弟子,什麼阿難呀、須菩提呀、舍利子呀都在山門口攔住他,不讓他進去見佛祖。佛祖老爺子就生氣了,板著臉,說人家誠心學習,你們怎麼不許呢?阿難說,我們都看過了,這人五百生都與佛無緣,這樣的人怎麼能收?佛祖就說:所以你們只能做羅漢,不能成佛,只看得到五百生。他五百生前曾經供奉過我,你們知道嗎?你……你知道他怎樣供奉佛祖嗎?” 這一次,老黃又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回答。小靳洋洋得意,也耐心地等了老半天才道:“原來五百生前,那人是一條狗啊,有一次跑到一個地方吃屎,沒想到屎沾到它尾巴上了。於是它就拼命跑,跑過一個古塔時,尾巴一甩,把屎甩在古塔上。那古塔正好是佛祖那一生修到的獨覺佛的捨利塔。佛說:福德無量,這就算跟佛結緣了!哈哈!” 忽聽砰的一聲巨響,老黃雙掌齊推,重重擊在面前的牆上,力道之大,竟將整面石牆推出老遠。小靳猝不及防,被湧起的掌風掀起老高,落下時壓塌了桌子。他還沒回過神,周圍乒乒乓乓地亂響,屋頂塌了一大半。只差一步,落下的木樑就要生生埋了他。大雨傾盆,立刻澆滅了燈,四周頓時一片漆黑。 小靳駭得心差點跳出喉嚨,剎那間酒也全醒了。只聽小鈺的驚呼聲傳來,他沒有半點兒猶豫,跳起來就跑,幸虧這兩間屋子各自獨立,那間房除了震歪了幾根梁外,並沒有坍塌。 小靳藉著閃電的光,摸進屋裡,一把抱住小鈺,叫道:“別怕!我們走!”他記得這屋子的房門所在,抱著小鈺,一腳踢開破門,頂著風雨衝了出去。 剛跑出幾丈遠,忽地頭頂風響,老黃掠過了他。電光一閃,小靳眼見著老黃落地時竟摔了一跤。不過他飛快地撐起半邊身子,一頭蒼白的頭髮拖在地上,兩隻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發光,盯著小靳。 小鈺死死抱緊小靳,頭埋入他胸膛裡。小靳顫聲道:“老……老黃,我講的笑話……好……好不好笑?”老黃呆呆地看著他,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什麼。小靳偷偷往後退著,一面道:“老黃,你怎麼了——啊,對了,今日還忘了給你說心經了,正好正好,咱們這就補上!這個這個……地龍真經,利在底功。全身煉……” 老黃驀地搶上一步,嘶聲道:“為什麼福德無量?為什麼?”他眼中凶光閃爍,似乎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 小靳往後一跳,不料腳底一滑,摔個跟斗,摔得眼冒金星。幸好小鈺在他懷裡,並未摔到。她剛要尖叫,小靳的手死死摀住她的嘴。他顧不得喊痛,抱著她一起又站起來,知道此刻千萬不能逃,可是一時惶急,也不知該說什麼。 老黃一步步踏著積水走近,道:“為什麼福德無量?佛為什麼要收這個傻子?為什麼?為什麼他最後卻成就了羅漢?” 小靳好容易才讓自己沒有撒腿逃跑,顫聲道:“你……你說這是為什麼?”老黃一把抱住腦袋,道:“我不知道!我怎麼也想不通!師父……師父也給我講……他給我講了好多次,可是我……我就是想不通!我悟不到啊!”黑暗中聽見砰砰有聲,一道長長的閃電劃過,小靳見他正用手猛砸自己的腦袋,額頭已濺出血來。 小靳拉著小鈺偷偷後退,一面道:“想,多想想……幸許就想出來了?啊,對了,和尚說,屎對狗就跟我們人吃的山珍海味一樣,美味呀美味!可是那狗卻無心地一甩,什麼不住相地一甩……總之,就是這樣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又一道閃電劃過長空,慘白的天穹下,老黃垂手呆立,喃喃地道:“無心?不住於相?無心?不住於相?”將這兩句話翻來覆去地念著。 小靳和小鈺退著退著,一下撞到房子的牆上。小鈺癱在地上,低聲抽泣道:“我……我走不動了。小靳哥……”小靳把心一橫,心道:“老子索性把多喏阿心經一口氣全念給他聽,讓他慢慢練去。那鍾老大和賈老二昨日能尋到我們,必定不會善罷,肯定還在這周圍晃蕩。只要老黃兩、三天不來找麻煩,大概就能想到辦法逃出去了。” 當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老黃,老黃啊!今日你救我老婆,其實我還是很領情的。這樣罷,咱們都這番交情了,我也不想再為難你。今日就乾脆點,把多喏阿心經全念給你聽……餵,你在聽我說話沒有?餵!” 老黃啊的一聲,道:“怎麼?” 小靳道:“我……我說……那個多喏阿心經,你究竟還聽不聽?” 老黃道:“多喏阿心經……啊……是了,我記得……師弟說自性圓覺,我……我的功力已堪與師兄相比,我……我已見證武學的最高境界,連師傅也不能拿我怎樣,為什麼還是不能圓覺?” 小靳見他越發失魂落魄,管他有沒有用,眼睛一閉,將多喏阿心經剩下的部分大聲念出來:“地龍真經,利在底功。全身煉的,強固精明。伸可成曲,住亦能行。曲如伏虎,升比騰龍。行住無跡,伸曲淺踪……” 忽感有人在拉扯自己,小靳睜眼一看,卻是小鈺。小鈺膽怯地指著前面,道:“他……他走了。” 此時雨已越下越大,如千萬根水柱將天地相連。每一道閃電照亮天地,小靳就見老黃離得更遠一些,離林子更近一點。五、六道閃電過後,老黃已徹底消失不見了。 小靳腳一軟,癱坐在泥水中,心道:“媽媽的,老黃這次可瘋得不輕,連日思夜想的心經都不聽了。也好,老子挨一天是一天!”
第二日,小靳跑到瀑布處找了半天,也沒見到老黃,不知道上哪裡去了。小鈺經過一夜休息,精神已經大好。反正老黃要找到自己也容易,兩人也沒啥顧忌了,乾脆相攜而行,繞了一大圈,終於下到瀑布底,繼續沿著河流走。走了一上午,在河邊見到了兩個熄滅沒多久的火堆,還有獵狗的糞便,看來離走出森林不遠了。兩人歡欣鼓舞,在河邊略做盤桓,吃了點東西,繼續上路。 又走了一個時辰左右,已上了一條山路,小靳分辨方向,決定繼續朝北走。小鈺腳打起了泡,本想瞞著小靳,走著走著,自己卻哭了出來。小靳心痛得第一次罵她一頓,背著她走。這樣一來速度變慢了許多。 小鈺伏在小靳背上,抽泣了半天仍不止歇。小靳道:“好了,別哭了,算我不對,不該罵你。”小鈺使勁搖頭,哭得更大聲了。小靳道:“是了是了,你這樣的嬌小姐,什麼時候吃過這番苦,也怪我沒想到。你放心,出去後,我就去找鍾老大。他名頭那麼大,隨便哪條道上的兄弟都知道……” 正勸著,小靳忽地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四周草叢之中,有什麼人正在偷窺自己。他不知道這是自己內力增強,直覺比以往敏銳了許多,左右打量,沒發現什麼異常,但只要稍微凝神,這感覺就分外的強。 小靳心道:“是什麼人?馬賊?那日的殘兵?媽的,老子單槍匹馬,可不是這些人的對手。”便大聲道:“哎,說起來就是氣,你說我倆多倒霉吧,被殘兵搶一通,又被山賊搜刮一陣,別說留些錢財了,若非山賊大王大發慈悲,只怕連命都要扔在山里。現下一個子沒有,餓了三天了……哎喲我餓喲!只有趕緊找到你大哥鍾老大。哼哼,說起他,這個這個……號稱'飛天入地神劍無敵一拳鎮七八座山',這方圓百里,沒有一個不買他帳的……” 正待把這個賈老二的外號好好發揚一番,以鎮住對方,忽聽前面林中有人道:“阿彌陀佛。施主原來是鍾施主的朋友。”另有一人道:“誰?誰他媽是我朋友?” 小鈺猛地抬起頭,尖叫道:“鐘大哥!大哥!姐姐!”林中那人亦是大叫,小靳還沒回過神來,眼前一花,有兩人飛一般衝到面前。當日在馬車裡與小鈺一道的婦人一把搶過小鈺,抱在懷裡,喜道:“妹子,真的是你!”小鈺伏在她懷裡,放聲大哭,鐘夫人亦垂下淚來,摸著她的頭髮不住安慰。 鍾老大在老婆周圍亂旋,笑道:“哈哈!媽的!丫頭,你真是命大呀!”旋了半天,突然停在小靳身前,一巴掌拍在小靳肩頭,小靳彷彿被重錘一擊,腳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鍾老大忙扶住他,笑道:“對不住啊,兄弟!老子一歡喜就是這樣!” 小靳勉強笑道:“鍾老大好。”鍾老大奇道:“你認識我嗎?我怎麼覺得你眼生得緊?” 小靳道:“也……也不算認識,小的原是商隊的人。” 鍾老大道:“哦,原來是這樣!是你救了小鈺的,你又把她送回來,好!這就是老子的兄弟了!以後跟著我混,這百八十里地,還是有人買我帳的,哈哈!” 此時有五位僧人自林中出來,三個年輕小伙,另兩個則已花白了頭髮,都穿著一色青衣。其中一人呼哨一聲,兩邊草叢裡忽地又鑽出十來名年輕僧人,有的背著厚背大刀,有的扛著齊眉棍,還有三人背著鐵胎牛筋弓。這些僧人們個個鐵青著臉,隱隱圍成一個圈,彷彿獵戶們圍虎的架勢,看得小靳暗自心驚。 那當先的僧人走近了小靳,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問小施主高姓大名?” 小靳道:“啊,我?我……我叫小靳。” 那僧人道:“小靳施主,這些天來是什麼人挾持了你與那位女施主,可否告知貧僧?” 鍾老大道:“是啊,兄弟,是不是突襲車隊的那人?”那僧人接口道:“是不是一個和尚?” 小靳見他眼中露出急切的眼光,神色間卻有些許殺氣。這些天來跟老黃待得久了,早學會了謹慎小心,便道:“這位大師是……” 鍾老大道:“這位是白馬寺戒律院首座圓性大師,這位是圓真大師,這三位也是戒律院的高僧,都是江湖上久仰的高人。小兄弟,你不用怕,原原本本說出來,我跟幾位大師正是要進山捉拿那妖孽的。”那僧人聽了鍾老大的讚賞,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小靳心中一跳,想:“老子說看著禿頭彆扭呢,原來又是白馬寺的。糟糕,看這些人有備而來,老黃這次可遇到大麻煩了。” 他這些日子來跟老黃朝夕相處,雖然一開始非常害怕,只想著要逃走,但是久了摸到了老黃的一些脾氣,倒也不覺得有多可怕,有時還頗覺有趣。再加上自己有難時,老黃從來都是隨叫隨到,亦不計較,好像自己養的狗一般。此刻聽到這幾個態度囂張的和尚要拿他,小靳心中頓生反感。他眼珠一轉,拍著胸口道:“是啊!可嚇死我!” 圓性眼中放出光來,道:“真是和尚?哼,果然是那孽賊……”小靳道:“什麼和尚?我有說和尚嗎?我可從沒見過頭髮長那麼長的和尚。我說就是那襲擊車隊的人,其餘的就不曉得了。” 圓性一怔,他身旁的圓真道:“師兄,也許此人數十年在山中,早已不似當年的模樣了。”圓性點點頭,道:“小施主,他為何殺了其他人,你們二人卻能逃脫呢?” 小靳瞪大了眼睛,知道這個謊要撒得不圓,不單老黃的秘密會被揭穿,自己會多喏阿心經的事也遮不住。和尚好像曾說過他與白馬寺有過節,不願再與之有任何關係,而且聽老黃的口氣,多喏阿心經可不是能隨便亂傳人的。這幾個白馬寺的高僧個個鼻子朝天,若是知道自己這小混混都會,不當場殺人滅口、剝皮抽筋才怪。當下道:“想當日……真是……咳咳……一言難盡……” 小鈺忽然叫道:“鐘大哥,小靳哥背了我兩天了,實在太累,你讓他先歇會兒吧。小靳哥,來,這裡!”鐘夫人也道:“是啊,小兄弟,你且先歇一歇罷。” 小靳鬆了口氣,剛要溜過去,圓性突地上前一步,攔在他身前,道:“施主,這些先可不談,只是情勢緊迫,你且先說說那人現在何處?”另幾名僧人也不聲不響地圍了過來。 小靳道:“哎喲,我頭好痛……三天沒睡覺了……好像是那邊?又好像是……”捂著頭,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圓性道:“施主是記不清了,還是不願意說?此人乃江湖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孽,小施主,可別助紂為虐。”說到最後一句,向前一步,不動聲色將小靳手腕握住。小靳頓覺如伸入火碳中一般,“哇啊”一聲慘叫,全身軟倒。 小鈺大叫:“小靳哥,你怎麼了?”鍾老大也是一怔,道:“大師,這是為何?” 圓性不答,回頭道:“帶那孽賊出來。”兩名僧人押了一人自林中走出。那人頭上籠著黑布,看不見面目。 鍾老大夫婦與謝誼前日偷襲老黃未果,仍不甘心,第二日繼續分頭尋找。那日下午,鍾老大夫婦在這山路上遇上了白馬寺諸僧,相互一打聽,原來白馬寺得到消息,正在此地尋找一名夙敵。聽了鍾老大對老黃武功的敘述,圓性等人確定就是要尋找的人,於是一面遣人入山林搜尋,一面在出山的各條道路上設下埋伏,沒想到才等了一天,就見到小靳和小鈺二人出來。此刻鍾老大雖見小鈺與小靳交情極好,但他二人竟能在那狂人手下全身而退,自己心中也疑惑萬分,是以並不出手阻攔。 那人手足癱軟,完全被兩名僧人架著走,鍾老大一見便知是被挑斷了手腳經脈,成了廢人。走近了,隱約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看來施刑不久,傷口還未長好。圓性一把扯下他頭上的黑布,冷冷地道:“小施主,這個人是本寺三十年前叛逃的弟子,你大概不會不認得吧?” 小靳腦中嗡的一響,心道:“完了!老子這次真的叫做捉姦在床,跑不了了!”但見那人乾瘦的臉,面堂又青又黑,一副癆病相,不是水耗子頭陸老大是誰? 圓性見他傻了眼,哼了一聲,道:“陸平原,你說。”陸平原虛弱地抬起頭看了小靳兩眼,道:“是……是他……就是他跟二師祖……”圓性大聲道:“好了!是他就行了,其餘不相干的別說。” 他轉頭對鍾老大道:“鐘施主,本寺不幸,出了這種孽徒,竟藏匿在鉅野澤里做了水匪,實在慚愧。我寺已將其擒拿。說來也巧,當日他親眼見到,這位小施主協助本寺要擒拿的那人一同自鉅野澤逃到此地……” 小靳大聲道:“說謊!是他逼我……”圓性手中微一加力,小靳胸口頓時堵住,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哪裡還發得出聲音? 小鈺見小靳臉色通紅,極痛苦的樣子,大叫道:“小靳哥!鐘大哥,快救小靳!”掙扎著要過來,鐘夫人拉住了她,道:“圓性大師,這是什麼意思?”鍾老大也一把拉住小靳另一隻手,道:“大師,搞清楚了再下結論,對一個小孩下這重手,恐怕有失身份。” 圓性冷笑道:“此人與那人狼狽為奸,貧僧懷疑他之所以出來,只不過想博得諸位信任,其實另有圖謀!貧僧心意已決,在祖師面前發下毒誓,一定要擒拿此人,得罪了!” 他手將小靳一扯一帶,內力激發,透過小靳身體,撞在鍾老大手腕之間。小靳彷彿覺得一把利刃橫著穿過身體,痛得大叫一聲,昏死過去。鍾老大猝不及防,亦被他內力彈開,心中頓時大怒,剛要動手,忽聽鐘夫人道:“住手!” 鍾老大眼睛一轉,但見四周僧人已全數進入攻擊狀態,戒律院其餘四僧已佔住自己四周退路,雙手捏著蓮花手印,正是白馬寺蓮花拳法的起手式,而另外四名棍僧、四名刀僧跟三名弓手則圍住了鐘夫人與小鈺,弓弦繃得緊緊的,只等圓性口令行事。 鐘夫人道:“小鈺乖,別鬧。”暗中運勁點了她昏睡穴道,小鈺瞪大了眼,看著同樣無法出聲的小靳,怔怔地流下一滴淚水,頭一歪昏了過去。鍾老大嘿嘿一笑,道:“什麼屁大的事呢,值得大師這般緊張?你師兄可好?老子好久沒找他喝酒了,本打算這邊事一了就過去敘敘舊,既然你們戒律院五大高手一齊出面,還有什麼辦不了的?這熱鬧老子就不去湊了,你們看著辦吧。” 圓性合十道:“阿彌陀佛。鐘施主,我們方丈很好,也很掛記施主。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日後必登門謝罪。” 他手一招,兩名僧人上來提了小靳就走,跟著是那十幾名武僧。待他們走遠了,圓性使個眼色,戒律院五僧排成一行,對鍾老大夫婦合十行禮,並不多言,徑直飛身入林,一瞬間就沒入林中,不見踪影。 “媽的!老子就沒受過這窩囊氣!這些死禿驢,還真是給臉不要了!”鍾老大狠狠一腳,踢飛個石子,那石子在一棵樹上一撞,反彈回來,險些砸到他自己身上。他狼狽閃身避開,怒道:“老子不把這場子找回來,從今以後雙手撐地,拿屁股當臉!” 鐘夫人抱起小鈺,道:“白馬寺這一次就出動了三十多人,看來那人來頭非同小可,我帶小鈺先到前面,叫下人們安頓她,你去約定的地方等等謝誼,大家湊齊了再走,看看他們究竟耍什麼花樣。哼,白馬寺就算天下第一,卻也不能把我夫妻這般戲弄!” 鍾老大一拍大腿,叫道:“就是夫人這句話,老子跟他們拼了!”鐘夫人道:“我回來前,可別輕舉妄動啊。我們說好了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鍾老大道:“你看看你,好好的說什麼死啊活的?”鐘夫人臉上一紅,縱到丈夫身邊,在他臉上輕輕一吻,隨即道:“你要敢逞能,我把你這把鬍子一根一根地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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