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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三章風雨

刺心1·銅雀春深 墨武 10724 2018-03-12
天陰欲雨,大河東去。 冉刻求再面對一條大河的時候,一屁股坐了下來,叫道:“先生,你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 河非黃河,而是淮水! 冉刻求做夢也沒有想到過,他竟然從黃河一路南下走到了淮河。 當孫思邈提及要去響水集的時候,冉刻求大喜若犴。他知道孫思邈口硬心軟,絕不會對張三、王五倆人的生死置之不理,不用他求,孫思邈想必也會去救。 可冉刻求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響水集並不在黎陽左近,而是仁州之東、破釜塘之西的一個集市。 他不解那兩個殭屍、那個妖人怎麼將張三、王五帶到這裡,也不知道孫思邈怎麼會知道淮水旁有這麼個集市,最為不解的卻是為何他要一路走過來。 他們三人只有兩匹馬。按照冉刻求的想法,倒可讓孫思邈和慕容晚晴同乘一匹馬,一路上培養些感情,就算他說服不了孫思邈去殺蘭陵王,慕容晚晴看他這媒人之功,也不會對他下手。

不想孫思邈倒是乾脆,徑直乘了一匹馬。慕容晚晴好像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當下乘了另外一匹馬。冉刻求搶不過,只能盤算到前面的市集再買匹馬乘坐,反正王大人送的金銀尚多,買個十來匹馬也都夠了。 沒料到,孫思邈不知哪根神經搭錯,吝嗇得如鐵公雞一樣,竟堅持讓冉刻求走路跟隨,不然就不帶他去救兄弟。 冉刻求拗不過孫崽邈,只能再次拿著金飯碗去討飯,背著沉重的包裹一路快走。 他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但這一路南下,倒是感覺以前的日子簡直是在天堂。 等見了淮水,知道過了河,響水集已經不遠可,周身疲憊欲死,再也走不動半步。 孫思邈見河水滔滔,不理冉刻求,牽馬順著河岸走下去,似要尋渡船過河。他一路行來,笑容不減,但沉默許多,似憑空多了許多心事。

慕容晚晴跟隨下了馬,見冉刻求癱在地上,走過來道:“大英雄,走吧,你的兄弟還等你去救呢。” 冉刻求翻身坐起,向孫思邈的方向望了眼,低聲道:“慕容姑娘,我感覺有點不對。你說我究竟哪裡得罪了先生,他要這麼罰我?我們一路南下,過泗水後,越走越荒涼,有時候百里都無人煙。先生怎麼會對這裡熟悉,確信響水集就在破釜塘西呢?他不是騙我們吧?” “你怎麼不去問先生?”慕容晚晴冷冷道。 冉刻求道:“我怎敢?我不過是騙了他一次,他就罰我走了這麼遠,若是懷疑他,他還不罰我爬著到天邊?” “那你走了這麼遠,可發現自己有什麼改變嗎?”慕容晚晴目光微閃。 冉刻求搔搔頭,“能有什麼改變?就是感覺腳底板繭子厚的和鞋底差不多了。”

“我總感覺先生這麼做,有他的深意。”慕容晚晴若有所思道,“或許他在教你一門功夫?” “功夫,什麼功夫?我怎麼不知道?”冉刻求來了勁兒,回憶南下伊始,孫思邈倒的確教了他點東西,但那事他都不好意思對慕容晚晴說出來。 孫思邈教他的是走路的功夫。 冉刻求活了二十年,也聽說過邯鄲學步,當時為之一笑,不想笑話人的也不如人,內己走路也是要人教的。 以前走路,他素來是龍行虎步,自以為威風凜凜、氣勢逼人,但孫思邈卻教他含胸拔背、收腹鬆肩,同時讓他走路時記得什麼“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 冉刻求茫然不解,孫思邈也不過多解釋,只是讓他照做就好。 一路行來,冉刻求騾子般趕路,累得心形皆忘、四大皆空,按照孫思邈所教之法行走,不久後思緒空空,好像個白痴一般。

但這長逯跋涉中,冉刻求漸漸感覺行路之時,身體中有股氣力在催動他的腳步,若說沒有收穫,那是假的,若說有什麼收穫,冉刻求也想不明白。 傳說中,人家都有什麼金鐘罩、鐵頭功,冉刻求卻從未聽說有什麼走路的功夫。他心中暗想,難道先生教我無敵鐵腳功嗎?似走路快有什麼用,難道以後去做個腳夫嗎? 慕容晚晴見冉刻求一片茫然,懶得為他授道解惑,“你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對了,你說一定勸先生幫我複仇的,現在可有什麼辦法了?” 冉刻求一聽到這復仇,腦袋就大,更不敢說孫思邈這次是來找蘭陵王的。可知道若不應對慕容晚晴,她的仇人名單恐怕就多了他冉刻求一個。 眼珠轉動,冉刻求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若是一家人就好商量。”

他本做好了挨打的打算,不料想慕容晚晴突垂頭下來,竟似有分羞澀之意。冉刻求暗自詫異,倒感覺慕容晚晴的確對孫思邈有點意思。 上次在黎陽城時,他就說過這事,那時候慕容晚晴反對就不算堅決。 她是真的為了復仇不惜一切,還是順水推舟愛上了孫思邈? 冉刻求想不明白,又道:“其實,你有所不知……先生早決定為你除去蘭陵王了。”他心中暗想,我這不是說謊,如果孫先生真要帶蘭陵王去見冼夫人,也算是除去了這號人物。 慕容晚啃嬌容微變,顫聲道:“他真的想除去蘭陵王?那……我怎麼從沒有聽他說起?” 冉刻求道:“慕容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的心思我的確不太懂,但男人的心思我可懂了。先生心裡想著什麼,我是一清二楚。”

慕容晚晴蹙著眉頭,略帶著幽怨道:“你知道他想什麼?” 冉刻求微笑道:“他其實……是喜歡你的。” “你瞎說什麼?怎麼可能?我……”慕容晚晴吃了一驚,雖未跳起來,可一張臉已經紅得和朝霞一樣。 冉刻求看到眼中,心中暗想,這件事看起來已有定案,慕容姑娘真的喜歡上先生了,不然為什麼臉紅?不過這也難怪,她慕容家幾乎被高家連根拔起,她雖然要強,可畢竟是個女人,先生也算救過她的性命,她無依無靠,對先生暗生好感不足為奇。只是蝶舞也和慕容姑娘處境彷彿,我給她依靠她怎麼不靠呢? 想了半晌,他想出個緣由,多半是因為蘭陵王和先生一樣,臉都白的緣故。 慕容晚晴見冉刻求怔怔出神,哪裡知道他復雜的心思,忍不住催問:“然後呢?”

冉刻求回過神來,故作神秘道:“先生喜歡你,卻不敢說出來,因此想暗中幫你做了蘭陵王再說。實不相瞞,他這次南下,一方面要救張三他們,還順道要找蘭陵王。” “蘭陵王南下了?你們怎麼知道?”慕容晚晴神色有分異樣。 冉刻求見一葉輕舟從下游行來,船頭那人正是孫思邈,忙道:“以後再和你說,先生找到船了,你莫要對先生提剛才我說的事情,不然先生臉皮薄,被你揭穿心事後,恐怕反而不會幫你了。切記!” 說完走到岸邊,冉刻求高喊道:“船家靠岸。” 那葉孤舟到岸邊停下,冉刻求當先跳到船上,卻不見孫思邈的那匹馬,忍不住道:“先生,馬呢?” 孫思邈淡淡道:“過河之後不遠就是響水集,要馬也沒什麼用了,我就放了他。”

冉刻求心中微顫,感覺孫思邈話語中竟有交代後事之意。 慕容晚晴也跳到船上,卻留意到撐船的船夫,心頭突然一跳。 冉刻求隨著她目光望過去,也是臉色微變。 撐舟的是個中年漢子,戴個斗笠,遮擋住上半邊臉龐,但仍遮擋不住他面容的淒厲之處。那人臉上有一道傷疤,竟像是從眼角一直劃到了下頜,那傷疤像是被刀所砍,砍得極為慘烈,他的嘴唇下顎的肉都翻捲出來,鼻子亦缺了一小塊。 或許那漢子本來長得不差,但就是這一道疤痕,讓人白日見了他,就如見到厲鬼一樣心中發冷。 孫思邈見二人上船,只是簡單地說了句,“麻煩送我們到對岸就好。” 那撐船漢子嗯了聲,也不言語,將船向對岸擺渡過去。 冉刻求和慕容晚晴對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警惕之意。

他們過泗水、近淮河,如今未過長江,就仍算是在齊國的地域,但實際上,泗水以南、長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除了幾個較大的州、郡有齊軍把守,尚算繁華外,大片土地都因連年的戰亂、水災等緣故荒廢。 他們一路南下,甚至能見到百里無人煙的場景,淮水一帶的淒涼可見一斑。 民不聊生,因此四處遊蕩,導致盜匪滋生橫行。他們一路行來,也碰到過幾波盜匪,但都被孫思邈巧妙避過。如今見到這兇惡的船夫,冉刻求、慕容晚晴二人不約而同在想,孫思邈從哪裡找來的船夫?可不要是個強盜! 天更陰暗,終有幾滴雨落下來打在河面上,泛起點點漣漪,很快升起白白的霧氣。 河水蒼蒼,河霧茫茫。 小船慢慢地行進,快到了河心處。 那船夫時不時地偷看一眼船頭的孫思邈,又好像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眼船艄冉刻求背的包裹,瞄了下慕容晚晴的容貌。

霧氣細雨中,孫思邈坐在船頭望著河面,竟像神遊物外,並不知道危機迫近。 冉刻求只感覺那船夫的臉色越發陰森可怖,心中凜然,突然道:“慕容姑娘,你還記得我有個外號嗎?” “什麼外號?”慕容晚晴一愕,見冉刻求眨著眼睛,偷指船夫,明白了冉刻求的用意。 三人都會武功,自然不怕一個河上的船夫,就怕這船夫見財色起意弄翻了船,三人雖不見得淹死,但也是頗為麻煩。 慕容晚晴冰雪聰明,立即又道:“你可是說浪里白條的外號嗎?” 冉刻求心中暗讚,接道:“是呀,我走南闖北,著實闖下了不少名號,但就這個浪里白條的稱號最讓我喜歡,想當年鄱陽三鬼作惡多端被我盯上,有兩鬼不待跳江,就被我力斃當場,還剩一鬼跳入長江妄想水遁,卻被我追入長江,遊了十數里刺殺他在江底,那一戰下來,江湖的朋友才給我起個浪里白條的外號,唉……不想一轉眼已過去五六年了。” 人家是出口成章,他倒是出口成謊,瞬間滄桑,一個故事講得有頭有尾、震駭力十足。 茫茫河上,風吹衫揚,冉刻求立在船艄,倒很有幾分大俠的氣勢。 冉刻求講故事的用意當然是告訴那船夫,岸上、水上都莫要起惡意,不然他冉大俠出手,那就是有死無生。 慕容晚晴聽得雙眸放光,佩服道:“可惜現在沒有哪個不長眼的鼠輩敢冒犯冉大俠,不然倒可再見大俠風範了。” “那也說不定。”冉刻求斜睨著那船夫。 孫思邈還坐在船頭,也不知聽沒聽到冉刻求胡扯,一言不發。河霧騰起,又給他的臉上帶來分迷離之意。 那船夫突然放下手中的舵,船在河中順水而下。那船夫也不理會,驀地一彎腰,手上竟多了個匣子。 冉刻求一凜,喊道:“你做什麼?” 慕容晚晴亦是心驚,只怕對方暴起,手已摸到腰間的劍柄之上。 咯吱聲響,那船夫開啟了匣子。 天雖陰,卻見一道碧綠的光華從匣中射出,映綠了船夫那猙獰醜惡的臉。 匣中竟有一把短劍! 冉刻求心中大駭,忍不住雙拳錯在胸前,不想這船夫竟如中山狼,沒被他這浪里白條嚇住,反倒要發難。 慕容晚晴心中亦驚,看出匣子中的那柄劍竟是罕見的利器,只怕雖不如遠古的干將、莫邪,也是相差不遠。 這尋常一個淮水上的船夫怎麼會有如此利器? 二人驚疑不定,凝神以待,本以為那船夫就要出手,不想那船夫只是看了眼匣子中的寶劍,突又合上匣蓋,捧著那匱子向船頭的孫思邈走去。 冉刻求大是困惑,暗想,難道這船夫是個高人,竟不屑和我們兩個交手,要和孫先生比個高下嗎? 那船夫很快到了船頭——孫思邈的身後,捧著那匣子立了半晌,突然跪了下去。 冉刻求眼珠子差點鼓出來,詫異不已,不明白這是什麼古怪的招式。他向慕容晚晴看去,見她也是一臉茫然,不明白究竟。 孫思邈本是背對眾人,卻如背後長著眼睛,一反手就托住下跪的那船夫,一言不發,可眼中又帶分慨然之意,右手擺了擺。 那船夫身形微動,執意將那閘子往前送去,眼看就要遞到孫思邈胸前。 冉刻求見了心中暗驚,只以為這二人是在方寸間比拼高深的內勁。 他聽聞,武功高手和地痞鬥毆時大呼大喝不一樣,往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決定生死。 孫思邈方才一出手,就制住船夫的一隻手,高明之處自不用言,先生另外一隻手擺了下,很有迦葉拈花的樣子,莫非是江湖傳言的拈花手? 但這船夫顯然也不簡單,比他刻舟求劍更加高明,看起來已到匣中有劍、手中無劍的地步,不知先生如何抵擋? 孫思邈略帶無奈的樣子,一伸手,突接過了那匣子。 不等冉刻求叫好時,船夫立退,很快就回到船尾,擺舵一轉,船如魚般向對岸劃去,宛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冉刻求、慕容晚晴面面相覷,不知道這齣啞劇是什麼意思。 正琢磨間,船身一震,已到了對岸。 孫思邈手持匣子,到了船夫身邊拍拍他的肩頭,輕輕躍上岸邊,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再不回頭。 冉刻求慌忙跟上,卻沒有留意到那船夫等三人遠走後,突然跪了下來,向孫思邈離去的方向叩拜三次,直起身來時,有兩滴滾燙的淚水順著那醜陋的臉龐流淌下來。 雖說響水集不遠,但仨人走到天要黑時還是四野荒涼,遠看群山連綿接到天邊。 冷風夾雨,打在身上,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冉刻求回憶船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故意落後幾步,低聲對慕容晚晴道:“慕容姑娘,剛才究竟怎麼回事?” “你這麼聰明,當然想到了原因?”慕容晚晴不答反問,臉上有分異樣。 冉刻求立即挺起胸膛,擺出聰明的樣子,“這件事說穿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那船夫被我們兩個嚇到了,不敢動手。” “那船夫被你嚇到了,因此把寶劍送給了先生?” 冉刻求也有自知之明,忍不住地咳嗽道:“第二種可能就是他方才和先生比拼了功夫,但自知不敵,故意示弱將劍送給了先生,恐怕……”他四下望去,略大聲音道,“恐怕他很快要找來幫手再次出手。” “他們會在哪裡出手?”慕容晚晴好像對這個設想倒很贊同。 “只怕……只怕……”冉刻求心中盤算時,突然聽到有車行轔轔之聲,失聲道,“只怕是現在!” 回頭望去,見到有一輛馬車從後方岔道處行來。 馬車樸實無華,趕車的馬夫雖然有些年邁,可車前車後均有四個隨從快步跟隨,神色剽悍,一看就知道練過功夫。 慕容晚晴本是嘲弄的神色,見狀亦是凜然,不想冉刻求竟然說對了。 他們一路行來人跡荒蕪,這些人若不是為他們而來,怎麼會這麼巧在這兒出現? 可奇怪的是這些人若為他們而來,騎馬來劫更是方便,為何會有輛馬車? 慕容晚晴心細如發,感覺事有蹊蹺,留意馬車反倒要多過留意馬車旁的八個隨從了。 孫思邈聞有馬車行來,停步回望,神色平靜如舊,只是側身站在路邊,靜等馬車經過。 他白到鄴城後,幾經生死,出得了殿堂,進得了井巷,鬥將軍、戰妖人,雖殺機頻頻,但從未改變從容本色,對路過的馬車也是尋常視之,絲毫不像冉刻求那麼緊張。 那馬車從冉刻求身邊路過時並未停歇,但到孫思邈身邊時,車夫突然一扯韁繩,馬車倏止。 冉刻求大驚,以為強人就要出手,想那馬車多半是個陷阱,上面不知有多少盜匪流寇、弓箭弩槍。 不想車停後,一個聲音從車上傳來道:“可請問……先生一件事嗎?” 冉刻求一聽那聲音,心頭微顫。 那聲音低徊,竟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冉刻求浪跡天下,實則也見過不少女子,但從未想到過,一個女子尋常的問話竟能讓他浮想聯翩。 蝶舞驚艷紅塵,固然美貌,但聲音未免媚了些。慕容晚晴秀麗孤傲,雖是脫俗,但聲音未免冷了些。可馬車上這女子的聲音不冷不媚、平平淡淡,但自帶分難以排遣的惆悵之意,讓人聞之竟心情戚戚,感覺那女子有極為難的事情,恨不得赴湯蹈火地為她做到。 孫思邈乍聞詢問也是一呆,半晌才道:“不知……何事呢?”他似被女子聲音所動,言語中也帶分低沉。 車中那女子並不掀開車簾,在車內緩緩道:“敢問先生,響水集可在前方嗎?” 冉刻求心中狂震,雖早打消了車中女子和船夫同謀的念頭,但聽到響水集仨字,忍不住詫異,想起那深夜妖人所約不寒而栗,搞不懂這女子去響水集做什麼。 孫思邈道:“前方山腳拐彎處就應是響水集了。” 車中那女子道了聲謝,車夫揚鞭策馬,八個隨從加上一輛馬車很快消失在山腳之處。 細雨霏霏,孫思邈看著那馬車離去,竟有些發呆的樣子。 冉刻求見孫思邈在女子麵前雖少言,但從來舉止自若,好像沒有今日這般失態的樣子。他暗自琢磨,聽說有一見鍾情,難道還有一听就鍾情的事情?先生這樣,不會是喜歡上車上那女子了吧?扭頭向慕容晚晴望去,見她也在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臉色異常蒼白。 冉刻求吃了一驚道:“慕容姑娘,你……怎麼了?” 慕容晚晴回過神來,搖搖頭,冷哼道:“看來你這聰明人也有猜錯的時候了。”她舉步跟孫思邈前行時,身軀顫動,不知是冷還是激動。 冉刻求看了,心中又是詫異,總感覺慕容晚晴見到馬車後,似乎有什麼不對。不待多想,他見孫思邈走遠了,慌忙跟了上去。 孫思邈說得不錯,前方山腳拐彎處果真有個集市。 一眼望過去,只見到房屋鱗次櫛比,只怕有一兩百間店鋪都不止。 冉刻求一路行來,少入城鎮,多數是和孫思邈在荒郊野外孤魂野鬼一樣地行進,驀地見到這般場景,精神振作,感覺好像重新回到人間,當下跑過去主動請纓,先找家客棧休息。 他這時候一馬當先,沖在最前,可見細雨濛蒙中,前方一條長街卻空空蕩盪,人影都沒一個,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這時未到夜晚,天光猶亮,本是做生意的時候,不知為何,整個集市竟少有人聲,就算狗吠都難聞一聲。 冉刻求見了,心中發怵,退了兩步,又跟在孫思邈的身邊。方才他還感覺重回人間,可見到眼前的景象,又像進入了無人的鬼域,想起那妖人隨時會出現,心中忐忑。 孫思邈沿長街行過去,見到周圍店舖大多關了門板,有幾家門板半掩,門後似有人躲躲閃閃向外窺探,全然不像做生意的樣子,也是奇怪。本待上前詢問,那店主見人前來,慌忙閉緊大門,任憑冉刻求怎麼叫嚷,均不開門。 冉刻求大為奇怪,嘟囔道:“先生,怎麼回事?他們有錢不賺嗎?” 孫思邈沉吟道:“去前面看看吧。” 他心中暗想,今天不過七月十三,距離中元口還有兩天時間,集市百姓這般驚惶,不知和我前來有沒有關係? 他自從見到那妖人留下的“中元、響水集”五字後,就知道前來恐怕會有莫大的凶險。 可他一則一定要來救張三、王五兩個無辜之人,二則也是想趁機見見一些人。今日見百姓驚擾不安,心中嘆息,中原動亂數百年,不知何日能重歸太平景象呢?我許久前就曾立志濟世救民,如今雖有所成,但要實現志願,實在路途遙遠。 冉刻求順著路走下去,轉了個彎,眼前一亮。 前方有個客棧,挑出個白布招牌,上書“萬安客棧”四個黑字。 冉刻求倒不是為了找到客棧喜悅,而是看到客棧前停輛馬車,正是方才他們見到的那輛。回頭對孫思邈道:“先生,剛才那幫人落腳這裡,想必這客棧是開張的。” 孫思邈點頭,和冉刻求入了客棧,見客棧內頗為寧靜,櫃檯旁有個伙計,耷拉著眼皮,聽有腳步聲進來,頭也不抬道:“去找別家吧。” 冉刻求不解這響水集的人怎麼如此詭異,有生意上門也不做? 他一路冒雨行來,帶著滿腦袋的疑問和一肚子的火氣,見伙計狗眼看人低,忍耐不住,拍案道:“你當老子住不起房嗎?” 手一丟,他將背著的包裹丟在櫃上,“鐺”的一聲大響。 他當初接到這包裹時,滿心歡喜,只以為佔了大便宜,哪裡想到背的時候是多少現在還是多少,一文錢都沒有花出去。心懷怨氣,冉刻求早打定主意,就算這裡是天宮,也要住一晚再說。他雙手叉腰,對夥汁怒目而視,看樣子一言不合就準備大打出手。 那伙計駭得跳了起來,見冉刻求頗有殺氣,忙陪笑道:“客官,實在是客滿了,小的才請你找別家了。” 冉刻求冷笑道:“你騙三歲孩子呢?眼下吃飯時光,食客沒幾個,外邊也就一輛馬車,只怕這店裡住的人不超過十個,怎會客滿?” 那伙計有些尷尬道:“是都預定出去了。” 冉刻求畢竟混走江湖多年,在孫思邈面前呆頭呆腦,在旁人面前可不示弱,見那伙計眼睛亂轉,知道他言不由衷,一掌拍在櫃檯上,探身道:“那我和你賭一把。” “賭什麼?”伙計一哆嗦。 “老子賭你客房絕對沒有全部預定出去,若讓老子查出一間空的,你就給老子二百兩金子。如果老子錯了,就賠你二百兩金子。”冉刻求說話時,伸手解開包裹,露出裡面的金銀,頓時滿屋生輝。 那伙計忙道:“這位大爺……小的可賭不起……”他本愛搭不理,見冉刻求賭注豪闊,好像錢是搶來的一樣,只以為這是匪盜,聲音都嚇得顫起來。 樓梯處有腳步聲響動,一掌櫃模樣的人走下來,見這面吵鬧,問道:“怎麼回事?” 那伙計忙把事情說了遍,伸手向冉刻求等人指了下。 那掌櫃的見冉刻求橫眉立目不好相與,撇開冉刻求向孫思邈道:“這位先生,實不相瞞,客棧並未住滿,也未預定出去,可這幾天實在不方便再接客人。” 孫思邈道:“為什麼?” 那掌櫃的四下看了眼,神色發苦道:“先生何必問這麼多呢?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這其中的內情,在下真不好說。諸位還是另找別家吧?” 冉刻求憋得惱火,才待發怒,卻被孫思邈一把拉住。孫思邈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擾了。只是我等是羽衣請來的,若去別處,只怕不好找了。” 那掌櫃的臉色一變,顫聲道:“你說什麼?” 冉刻求困惑不解,一時間不知道“羽衣”是什麼意思,竟有偌大的法力? 孫思邈左手突伸,半空畫了幾下,收回來後微笑不語。 冉刻求饒是睜大了眼睛,也沒有看清楚他畫的是什麼。 那掌櫃的見了,身子發抖,上前一步道:“你……”突然舒了口氣道,“既然先生知道,那就請住吧。只是請……先生……” 孫思邈道:“掌櫃大可放心,我自知規矩。” 那掌櫃如釋重負,恭敬道:“那就好。幾位,僂上請。” 他突然前倨後恭,帶眾人到樓上,竟給孫思邈幾人分了三間上房,更不用吩咐,早讓伙計送上熱水毛巾,又奉上香茶,態度之恭敬,讓冉刻求不可想像。 孫思邈拿了幾文錢要賞給伙計,那伙計卻是連連推搪,絕不肯收。 冉刻求頭一次見到這種怪事,真覺得這孫思邈身上滿是秘密,再難的事情到了他的手上都會迎刃而解。 一等伙計退出,冉刻求就問:“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孫思邈微微一笑,坐下來道:“我也不知。” 冉刻求急道:“這是什麼話?你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對你那麼恭敬?先生你肯定知道什麼,你莫要瞞了,眼下我們三個同仇敵愾,有消息都知道的好。” 慕容晚晴一旁突道:“其實我倒知道伙計為什麼對先生如此恭敬。” 冉刻求愣住,一個腦袋瞬間有兩個大,吃吃道:“你知道什麼?” “但我也有些事情不知道。”慕容晚晴秋波轉動,落在孫思邈的身上,輕聲道,“若是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先生指點。” 孫思邈笑笑,心中暗道,很多事情我還只是猜測,這個慕容晚晴又知道什麼呢? 慕容晚晴道:“那妖人留下中元、響水集五個字,顯然是約定在中元節、也就是七月十五在響水集和先生見面。這中元一說,本是北魏時期才提出,都說中元之日,地官勾搜選眾人,分別善惡,以讓囚徒餓鬼尋求解脫。” 孫思邈目露訝然之意,像頭一次發現慕容晚晴竟也頗有見識。 “那妖人追踪先生,又約先生在中元節再見,我只怕他有妖術,要在中元之日施展,對付先生,先生不能不防。”慕容晚晴說到這裡,燈下嬌容微紅。 孫思邈點點頭,道了聲謝,反問道:“姑娘還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先生和那妖人之間有何恩怨,但明白一點,只怕先生和那妖人都與天師有關。” 燈光下,孫思邈臉上迷霧又起,緩緩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方才剛知。只因為先生向那掌櫃的畫了個符,本來那符極為難懂,可我偏偏認得那符是茅山宗的驅邪之符。”慕容晚晴說到這裡,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孫思邈有些意外,又問:“你如何認識茅山宗的符籙?”他這麼一說,就承認慕容晚晴說的不錯。 冉刻求一旁聽得又羞又愧,還有些好奇,這才知道,敢情大家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他一個人稀里糊塗裝明白。 慕容晚晴略有猶豫,垂下頭來,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終究抬頭,臉露戚容,慕容晚晴道:“當時慕容家要找高家復仇,想殺蘭陵王,但力有不能,我堂兄慕容奪印聽說茅山宗符籙極為靈驗,就想請此中高手相助,因此我也對符籙有些認識。只是……茅山宗高手素來神出鬼沒,我們找他們不到。” 冉刻求很是詫異,心道,先生原來會畫符,莫非也是茅山宗的高手? 他倒也聽過茅山宗,也知道茅山宗的宗師眼下是王遠知。聽說此宗頗為神秘,能夠驅邪捉鬼,但除此之外,他並不知曉太多。 慕容晚晴又道:“茅山宗本一直在江南發展。但我聽說最近幾年,影響已過江北,在江淮一帶暗中流傳。這響水集近長江,恐怕也在茅山宗影響之下,一些百姓對此道中人頗為敬畏,因此那掌櫃的見先生會畫符,難免會畏懼了。” 冉刻求這才明白,忙道:“先生,你別的本事不忙教學生,這畫符的本事一定要先教的。” 他跟隨孫思邈這些天,只學會了走路,只怕孫思邈下一步就要教他怎麼睡覺,心有不甘。見畫符有這等威風,不由心癢,討著要學。 “我勸你還是不要學的好。”慕容晚晴先給冉刻求一盆冷水。 孫思邈笑笑道:“慕容姑娘說得對,這東西的確不學的好。” “為什麼?”冉刻求困惑不解,不服道,“我看好像也沒什麼難的。先生,你還是教我點有用的東西吧?不然學生跟著你一直丟臉,先生你顏面也不好看。” 慕容晚晴道:“你以為先生是藏私嗎?大錯特錯,先生是為你好。你在齊國多年,難道不知多年前齊國文宣帝高洋曾下令滅道,齊境眼下已無一道士。你學了畫符的本事,就和道士有點關係,只怕以後人在齊國,面子是有了,腦袋很快要丟了。不然那掌櫃的何以對先生雖恭敬,似一直不敢說茅山宗一事?” 冉刻求駭了一跳,不服道:“那先生會畫符,就不見得丟腦袋。” “人與人不同的。”慕容晚晴道,“先生聰明絕頂,當然知道什麼時候畫符,什麼時候藏拙。如果像你一樣地胡亂畫符,只怕很快就惹禍上身了。就是不知道先生怎麼知道掌櫃的和茅山宗有關係,開口就說羽衣二字?” 冉刻求追問,“什麼是羽衣?” 孫思邈笑道:“羽衣本是茅山宗道人的一種別名。齊境滅道,禁提道人兩字,因此大家都用羽衣二字代替道人。我本也不知道掌櫃的和茅山宗有關,但入店時,見到門外有茅山宗的暗記,說要在這響水集做場法事,閒雜人等速速離開,這才猜測掌櫃的和茅山宗有些關聯,也明白為何各個店鋪不做生意。想來是這些百姓敬畏茅山宗,又身在齊境,怕官府找麻煩,這才獨善其身了。” 慕容晚晴臉一紅,她雖自覺觀察仔細,卻沒有留意到這點。 孫思邈似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其實這些都是偏門左道。慕容姑娘能知曉符籙,已讓我很是驚奇了。” 冉刻求一拍頭頂,亡羊補牢道:“我明白那船夫為何棄劍而逃了?” 見孫思邈、慕容晚晴望過來,冉刻求得意洋洋道:“定是先生出手時,手畫符籙,那船夫以為先生是茅山宗的高手,這才投降。” 慕容晚晴嘆氣道:“你聰明過了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目光晶亮,定在孫思邈身上,一字字道,“那船夫本受過先生的恩惠,知道先生此行極為凶險,這才贈劍效力?先生,我猜的可對?” 孫思邈淡然一笑,“慕容姑娘果然聰明。”心中卻想,我本以為這慕容晚晴不過是個尋常的女子,但今日才發現,此女見識之高,讓人刮目相看。可她今日突然鋒芒畢露,有什麼用意呢? 慕容晚晴果然不肯說過就算,神色略有熱切道:“可我有幾事不明,還請先生指教。那船夫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以先生的個性,當然不會對他說出行踪目的,那船夫又怎知先生會赴險?” 冉刻求大為奇怪,不解慕容晚晴為何會對一個船夫這麼注意。難道說,她看出那船夫有什麼奇異的地方? 聽慕容晚晴又問,“那妖人和先生約在響水集,茅山宗高手驀地過江做法,不知道那妖人和茅山宗可有什麼關係嗎?他會不會邀請茅山宗高手共同對付先生?先生究竟有什麼秘密,要他們這般大張旗鼓地對付你呢?” 她接連幾問,顯然直指問題的關鍵所在。冉刻求聽了,也感覺謎團頗多,但所有的謎團似乎都只有孫思邈能解答。 孫思邈臉上笑容淡淡,燈光下,似又籠罩了層昏暈。 “慕容姑娘,一個人過去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關鍵是他現在是什麼樣的人。既然如此,姑娘何必苦苦詢問那船夫的以前呢?” 慕容晚晴微怔,只感覺這幾句話似有所指,琢磨下去,竟含義萬千。 “不過,我可以肯定一事……”孫思邈又道,“那晚暗算我們的人和茅山宗應該不會是一伙的。” “為什麼?”冉刻求立即問。 他聽得稀里糊塗,只感覺發問比思考痛快許多。突然聽到耳邊似有沉雷響動,冉刻求下意識向窗外望去,只以為要下一場大雨。驀地察覺到樓板震顫,冉刻求才發現並非雷聲,而是馬蹄聲。 那馬蹄聲來得好快,前一刻還如在天際飄蕩,下一刻就湧上長街如奔到眾人的面前。倏然間,馬蹄聲止,就停在了三人所在的客棧之外。 這時風雨飄搖,雲染如墨,給那馬蹄聲更帶來了不盡的肅殺之意。 冉刻求心中一寒,暗想,這時候還有誰會來到這裡,莫非是那妖人突然帶人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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