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刺心1·銅雀春深

第8章 第六章反复

刺心1·銅雀春深 墨武 9765 2018-03-12
孫簡心饒是從容,驀地進入這如天堂之地,神色中也有分迷離。但他很快收斂了心神,適應了光線,凝神望過去,只見前方數丈外有一大床,錦繡流蘇,華麗難言。 不過床帷低垂,讓人看不清床上的情形。 孫簡心才進來時,只感覺閣樓靜得瘆人,甚至連身邊那冰兒的呼吸聲都聽得見,本以為樓中少人,但舉目掃過去,心中詫異。 樓內竟站著十數宮女,個個木然而立,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如此人眾,如斯寂靜,孫簡心饒是膽壯,也是有些心悸。剎那間,他再沒有在天堂的感覺,只覺得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那不過是一時心境,他轉瞬平復,又感覺十數宮女望過來的目光,或有譏諷、或有憐憫、或有淡然,不一而足,總而言之,似乎都感覺孫簡心到此地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孫簡心不解眾人為何有這種表情,卻見大床旁坐著一人,渾身白衣,如著縞素。室內白亮,那人又著白衣,背對著孫簡心,遠看就如同一團霧般。 孫簡心目光明銳,看到那人髮髻黝黑,感覺他甚是年輕。 穆大人就在那人的身側,見孫簡心前來,輕聲在那人耳邊說了些什麼。 那人也不點頭,更不回身,只是道:“聽說你是個大夫?甚至死人都能救得活?”他話音尖銳,其中滿是焦灼之意。 孫簡心知道那人對己說話,不由向身邊的冰兒看了眼。 那冰兒到了這裡,頭都不敢抬,但感覺到孫簡心望來,垂著的手輕輕擺了下。 孫簡心記得她的吩咐,沉默片刻,終道:“不錯,在下是個大夫。” 那冰兒微震,神色頓有焦急。 孫簡心看在眼中,暗自詫異,還能平靜道:“但俗語有言,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在下何德何能,可救治死人?不過是能醫不死之病罷了。”

那人尖刻道:“這麼說,你也沒什麼本事,不過是個庸醫了?” 話音落地,閣中靜得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那些宮女看孫簡心都像看著個死人。冰兒更是額頭隱有細汗,神色帶分畏懼之意。 孫簡心只是笑笑,卻不多言。 穆大人向孫簡心看了眼,低聲又在那人耳邊說了兩句,看他和那人舉止親熱,倒是頗能說得上話。 那人頓了很久,才道:“不錯,既然來了,總要試試,那你給穆妃治病吧。” 孫簡心點點頭,才邁前一步,那人突然尖聲叫道:“你就在那黃線外站好,莫要接近。穆妃病重怕生,不見生人的。” 孫簡心一怔,低頭望去,見到白玉鋪就的地面上劃有一道黃線,但距那大床竟有丈許之遠。床帷低垂,根本看不到床上何人。 他到現在終於明白冰兒為何不讓他承認是個大夫,想這深宮之內,御醫也是不少,可再好的醫生,也要望聞問切,對症下藥,若連病人都看不到,又如何看病?

怪不得那些宮女看孫簡心的表情,都是可憐中帶分滑稽,實在是知道孫簡心就算醫術高超,也無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醫治病人。 這白衣人威嚴無限,但似諱疾忌醫,孫簡心一個應對不好,只怕就有殺身之禍! 果不其然,孫簡心正猶豫間,就听那人暴躁道:“你怎麼還不給穆妃醫治,可是根本沒什麼本事?來人呀……”話未完結,穆大人牽住那人的手道,“皇上莫急,總要給他些時間才好。” 孫簡心微凜,目光凝在那白衣人身上,不想這人就是齊國的君王——掌天下權勢的高緯。 如今中原以齊、週、陳三國並列,而齊國強盛,一時尤二。孫簡心倒沒想到,堂堂一個齊國的國君竟是這般模樣。 看高緯白衣披髮、任性隨意,哪有半分國君的樣子? 不過,孫簡心也知道,齊國之所以雄霸天下,全仗斛律明月、段韶和蘭陵王高長恭三人之功。高緯繼位雖久,但聽聞自幼多在后宮,養於胡太后和女官陸令萱之手,因此性格孤僻,少理朝政,如今愛妃有恙,高緯如此性情,倒也可以預料。

眼下不但要救穆妃之命,亦要救自身之命,孫簡心知曉事態嚴重,卻並不慌張,只是道:“穆大人,既然在下不便近前,不知穆大人可否給在下一根可扯到床前的絲線呢?嗯,縫衣的絲線就好。” 他分辨形勢,知道眼下和高緯說話,如雞同鴨講,既然如此,不如和穆大人商議就好。他已猜到這穆大人就是穆提婆,更聽傳言說穆提婆和高緯關係非同尋常,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幸虧這穆大人對他還算可以,由穆大人傳話,行事總會方便很多。 冰兒微怔,心道這孫先生要絲線做什麼?這時候要上吊,繩子似乎更好? 穆大人雖也不解,畢竟城府深沉,只是點點頭。 早有宮人取來絲線,遞給孫簡心。 孫簡心手持絲線一端,又道:“不知穆大人可否將絲線的另一端系在病人左手腕之上?”

“你要做什麼?”穆大人大奇。 孫簡心微笑道:“醫者四道,望聞問切。在下庸人一個,治病難離四道。既然眼下望聞問三道難以行得通,在下就只能用切字一法。在下有幸得高人傳授,得懸絲診脈之法,只要皇上和穆大人肯將這絲線系在病人左手腕處,在下就可在此診斷病人脈息,一辨究竟。” 眾人大是驚奇,那冰兒又驚又喜,卻實在難信世間還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高緯雖還在煩鬱之中,但好奇之心大起,猶豫道:“你真有這本事,那不妨一試。” 穆大人見高緯贊同,更小猶豫,命宮人輕掀床帷,將絲線系在床上的穆妃手腕。他見太醫的次數也不少,知道把脈的位置,問道:“可要係在指定的位置?” 孫簡心道:“系在離腕紋三寸左近就好。”

穆大人暗自稱奇,讓宮人按照孫簡心吩咐做好。 孫簡心目光如電,終藉此間隙,見到床上躺著一女子,動也不動,直如死了一般,輕皺下眉頭。 等絲線係好之後,眾人只是望著孫簡心,均好奇這人如何來懸絲診脈。把脈的大夫他們見得多了,但隔丈許用絲線進行把脈的人物,他們可是從未見過。 孫簡心不慌不忙地盤膝坐下,左手扯直了絲線,右手三指緩緩搭在絲線上,閉上雙眼,右手三指輕微而動,像真能感覺到絲線上傳來的脈搏跳動。 樓中靜寂下來,似乎心跳聲都能聽見。眾人被眼下情形吸引,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喘一下。 高緯雖還焦灼,可關心事情究竟,竟也不發一言催促。 足足有半炷香的工夫,孫簡心這才輕噓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高緯早轉過身來,好奇地望著孫簡心,見狀問道:“怎樣?” 孫簡心終見高緯的面容,見他年紀甚輕,但雙眉之間皺紋深刻,顯然是個陰鬱之人,謹慎道:“病人可是經常心絞疼痛,近日更是反復發作,時而昏迷不醒?” 言一出,那十數宮女均是目露不信,冰兒亦是身軀微顫,臉露喜意。 穆大人神色驚奇,詫異道:“你如何得知?” 他這麼一說,無疑證明孫簡心判斷無誤,雖有事實在前,穆大人卻始終難信世上有如此神醫,竟憑一根絲線診斷出穆妃的病情。 高緯急問:“那你說,如何診治呢?”他本對孫簡心沒什麼信心,但見過他懸絲奇技,倒感覺此人絕非宮中御醫能比,言語倒客氣很多。 孫簡心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斷得不錯,微笑道:“這病是氣上撞心,心中疼熱……”

不待說完,高緯就不耐煩地打斷道:“你莫要如那些老學究般,說些朕不懂的事情,你只要告訴朕,究竟如何來醫治就好。” 孫簡心立即道:“在下現在未帶針在身上……”他心道,我就算帶著針,依你們對穆妃的重視,恐怕也不會讓我施針,你們卻不知這樣愛護她,反倒是害了她。 轉念之間,他說道:“皇上能否先給我一張琴呢?” 高緯和眾人都怔住,一時間不明白孫簡心什麼意思。 穆大人蹙眉道:“你要琴做什麼?” “治病!”孫簡心立即道。 眾人面面相覷,就和不明白孫簡心如何懸絲診脈般,亦不明白琴怎麼用來治病。 高緯喜怒無常,這刻倒是好說話,立即道:“給他一張琴。” 皇帝下旨,宮女不敢怠慢,慌忙出去尋琴。

她們知道這高緯性格不定,也知道有大夫來診病,治療的針艾、名貴的藥材都早有準備,就算虎骨、熊膽、千年老參都是一應俱全,不想這大夫別具一格,要的東西雖尋常,她們反倒沒有準備。 慌亂好一會兒才送上琴來,惹得高緯頗為不悅,幸好那穆大人在一旁勸慰,才不至於龍顏大怒。 孫簡心見狀,心中暗道,都說齊國穆提婆為人奸邪,和母陸令萱把持后宮,無惡不作,今日看來,傳言倒是過於渲惡了。 琴送上來後,眾人又沉默下來,看著孫簡心,不知道他如何用琴來治病。就見他冉次盤腿坐下,橫琴在膝,沉吟片刻,手一拂,竟要彈起琴來。 眾人錯愕,不想他這時候竟旁若無人地彈琴做樂,著實膽大妄為。 冰兒亦是不解,暗想方才那宮女說得不錯,這個先生什麼都像,就是不像大夫,哪有大夫如他這般治病?他這時彈琴,難道彈琴就可以治病?真是匪夷所思!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感覺孫簡心是在治病,但見孫簡心舉止從容,倒像個琴道高手。他們都覺得這寥落肅殺的宮廷中,聽他彈彈琴也是不錯。 不想孫簡心才一出手,眾人又是臉色異樣,穆大人也皺起眉頭來。 這些人久在宮中,就算不吃豬肉,但總是見過豬跑的,齊國內宮樂師無數,彈奏吹擊無所不精,這些人耳濡目染,曲子好不好總還知道。 琴聲講求和平中正,孫簡心一彈,中正算不上,平就是太平了。 他似懵懂樂童才識瑤琴,手法簡單,只是撥弄著幾根琴弦,叮叮咚咚的氣象雖不錯,但讓人感覺實在乏味。若不是見皇上高緯還在耐著性子聽著,眾人說不定早就喝起倒彩,轟孫簡心出去了。 偏偏孫簡心臉皮很厚,竟完全不知自己彈琴的幼稚,一派樂在其中之意。 冰兒也懂樂理,聽了片刻,心中卻是奇怪。 瑤琴七弦五音,五音為宮商角徵羽。她聽孫簡心彈得簡單,但琴聲多發商音,高低不定,若是閉目細心聽去,只感覺琴音雖單調,但絕不刻板,讓人如置山野泉旁,心境平和又清爽自然。 再過片刻,高緯終於按捺不住,叫道:“你究竟在做什麼?” 話一出,琴聲戛然而止,不待孫簡心問答,就听床榻上有一微弱的聲音道:“皇上,這是在哪裡呢?” 宮女微微喧嘩,聲音中全是難以置信之意,就算穆大人都動容變色。高緯一震,顧不得斥責宮女失態,又驚又喜,撲到床邊叫道:“穆妃,你醒了?” 原來說話之人竟是床上的穆妃。 高緯撲到床邊,見這幾天一直昏迷不醒的穆妃竟睜著眼睛,虛弱地看著自己,一顆心歡喜得都要炸了開來,迭聲道:“這……這……這是在宮中呀。” 穆妃神色茫然,目光流轉,終於落在了高緯臉上,眼一眨,竟然流出淚來,哽咽道:“皇上,妾身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高緯一把抓住穆妃手腕,叫道:“不會,絕不會的。朕怎會讓你一人離去?”他對穆妃顯然是情深意重,這刻真情流露,竟也流出淚來。 穆妃見狀,微微一笑,笑容如幽蘭綻放,輕輕伸手出去擦拭高緯臉頰的淚水,低聲道:“妾身方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什麼夢?”高緯急問。 “妾身在夢中,感覺是在荒野中行走,天昏地暗,不知人在何處。突然間聽到有天籟之音傳來,那荒野就變得春暖花開、鳥鳴幽泉,妾身一喜,就睜眼要看個清楚,不想就看到了皇上。” 說到這裡,穆妃微有氣喘,輕聲道:“想是皇恩浩蕩,感動了天地,這才讓妾身能再見龍顏了。” 一旁的穆大人神色詫異,說道:“義妹,其實是皇上聖恩感動了天地,這才派來個神醫,用琴聲喚醒了妹妹。” 孫簡心聽到這裡又皺了下眉頭,聽穆大人如此稱呼,這穆妃難道是女官陸令萱收的養女? 高緯這才想到什麼,回過頭來,望著孫簡心哈哈大笑道:“提婆,祖侍中說得不錯,這人果然有兩下子,竟醫好了穆妃。來呀,賞賜這大夫黃金千兩,帶出去吧。” 他滿心歡喜,雖不說是卸磨殺驢,但心中只有穆妃,只想和穆妃一起,並不想旁人打擾。他一意孤行,完全憑自己的心意,卻根本不問這病究竟治好了沒有。 孫簡心才待說什麼,穆大人擺手止住,示意孫簡心出樓。 等二人出了閣樓,穆大人這才輕嘆一聲道:“先生醫道之高,實乃奴家生平僅見。” “可這病還沒有醫好。”孫簡心實言相告道,“在下不過是用琴音喚醒了穆妃,治標未治本。” 穆大人問道:“那如何治本呢?” 孫簡心沉思片刻才道:“方才在下說過,穆妃的病是氣上撞心,心中疼熱……此乃厥陰之病。若要治本,有快慢兩法。” 穆大人倒比高緯耐心很多,笑道:“先生既然能施神技喚醒穆妃,奴家就信先生之法絕不會有錯。但這事卻不著急……” 孫簡心略微詫異,“不急?”心道這些人如此關心穆妃的病情,甚至不惜找外人來治,怎麼事到臨頭,反倒悠閒起來? 穆大人心情似乎極好,蘭花指一翹,指向不遠處的冰兒道:“你帶先生去仙都殿等候。”轉向孫簡心道,“先生且在仙都殿稍等片刻,奴家去去就回。”說完匆匆離去。 冰兒見穆大人離去,這才輕拍胸口,微籲口氣道:“先生真的嚇死人了,怎麼不聽冰兒的話……幸好先生醫道高絕,不然就和那些大夫一樣的下場了。” 她神色慶幸,這會再非冷若冰霜的樣子。雖有埋怨,但無疑是因為對孫簡心頗為關心。 “先前給穆妃看病的大夫是何下場?”孫簡心聞言皺眉,其實心中早有結果。 冰兒臉露畏懼之意,岔開話題道:“先生……我帶你去仙都殿吧。別人的事情,如何管得了許多呢?” 她為避孫簡心追問,快步行去。 孫簡心回頭向閣樓望去,緩緩搖頭,跟隨冰兒向仙都殿行去。 二人一路默行。快近仙都殿時,冰兒突然道:“先生技藝真的神乎其神,若非先生展現,冰兒真不知琴聲還能治病,其中緣由,不知先生能否見告呢?” 孫簡心並不故作高深,解釋道:“古人有云,醫者之道,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望為望病人之氣、色、形,聞主為聞病人之五音。若通此兩道,人之病否,看看聽聽可知大概了。” 冰兒驚奇道:“原來還有這種看病法子。”沉思片刻,她又道,“但能知曉這兩道的都是神人、聖人了。普通大夫終日皓首窮經,把脈開方一輩子,恐怕都不知道,或不信這道理。其實今日若非親眼所見,冰兒也不信呢?先生看來對望聞兩道極為精絕,也是神人、聖人了。” 孫簡心微微一笑,“這如何敢當,在下不過是個普通人。” 冰兒嫣然一笑,又問:“可你根本沒有聽到穆妃說話,也望不到穆妃的氣色,如何知道穆妃的病情呢?難道真是從那懸絲得知究竟?” 孫簡心搖搖頭,四下看了眼才道:“這是我障眼之法,若說出來,冰兒姑娘莫要讓旁人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冰兒不想孫簡心對她如此信任,激動地伸手作勢抹脖頸道:“砍了我的頭,我也不說!” 孫簡心見其這般,心道深宮險惡,這冰兒那冷若冰霜的樣子原來也不過是保護自身的法子罷了。 心生憐惜,孫簡心緩緩道:“我懸絲閉目之時,並非在把脈,其實是在傾聽穆妃的呼吸之聲,從其呼吸的異常判斷出她的病情。” 冰兒更是駭異。她心道,穆妃隔孫簡心有丈許之遙,那時候呼吸微弱,樓中又有許多人,孫簡心竟用此法聽診,雖非懸絲把脈,但也可說是驚世駭俗,不解道:“那先生為何不對皇上言明呢?” 孫簡心略帶悵然道:“世人多有好奇之心,你們的皇上又有疑我之意,我才用這種炫目之法調其好奇之心,堅定信我之意,這也是不得已為之了。” 冰兒沉默片刻道:“先生看來不但醫術好,更懂人心,不但懂人心,更具仁心。” 見孫簡心一笑了之,冰兒再問:“那先生彈琴治病,是否也是瞞天過海之法?” 孫簡心道:“那倒不是,人法天,天道有律,昔日黃帝命伶倫制律,就是法天地之音,與人受益。彈琴治病,乍聽虛無縹緲,世人卻不知人亦有律,只要看準病由,讓人與樂聲共律,治病自然順水推舟。我方才知穆妃是厥陰之症,氣上撞心,因此採用商音平肝熄風,減其火氣,穆妃這才醒轉罷了。” 見冰兒苦苦思索,孫簡心輕嘆聲,“這道理說來簡單,但人活天地間,雜音多有,要找符合病情的音律,並非容易之事。冰兒,我到時會寫個琴譜,你依譜練習,到時候彈給穆妃來聽。穆妃之病就拜託你來幫忙調理了。” 冰兒微喜,知道她若能藉此親近穆妃,就算沒什麼榮華富貴,人在宮中,總不至於受氣,孫簡心這般安排,實在是為她著想,心下感激。轉念想起一事,她說道:“可聽穆大人的意思,似乎想留你在宮中慢慢給穆妃診病,不然為何不急於問方呢?先生這般吩咐,可是不想留在宮中嗎?” 孫簡心暗道,這女子冰雪聰明,猜人心思倒是一猜就中,“我還有事,只怕過幾日就會離開鄴城。再說我閒雲野鶴,也不習慣在宮中。” 冰兒臉露失望之意,但還是道:“宮中伴君如伴虎,先生如此想法最好不過。只怕……穆大人那關很難通過。” 孫簡心笑笑,“我看穆大人心思細膩,極重情感,想必不會為難我。” 冰兒謹慎地看向周圍,壓低聲音道:“先生只怕看錯了,穆大人為人也和皇上一樣,喜怒無常,睚眥必報,得罪他的人,素來都沒有好下場。不過……他的確對先生還是不錯的,今日若沒有他在皇上面前說話,只怕先生連懸絲診脈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裡,她臉上露出奇怪之意,顯然是對穆大人的表現有些意外。 二人說說走走,仙都殿已在眼前。 孫簡心遠遠就望見冉刻求人在殿中,脖子扯得和仙鶴彷彿。 冉刻求見到孫簡心前來,喜形於色,快步出殿道:“先土,怎麼樣了?” 孫簡心去給穆妃治病,冉刻求卻是皇帝不急、急死宦官了,一方面擔心孫簡心做不好事,連累他掉腦袋升天,一方面又擔心孫簡心做好了事情,被皇家賞識後升了天,忘記他這生死之交,從此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了。 他在這種心情的煎熬下,又吃毒藥在肚,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簡直如魚在沸水中,眼看都要翻白。他見孫簡心回來,真如臨刑犯遇到皇帝大赦般解脫,差點激動地哭出來。 慕容晚晴見孫簡心迴轉,目光中卻露出詫異之意,可她自從到了宮中就甚少說話,一直垂著頭,也不知想著什麼。 高阿那肱穩坐殿中未動,見狀暗想,這冉刻求蠢才一個,孫先生若沒有醫好穆妃的病,只怕就要死在那裡,怎還能平安到此?就算冉刻求的表妹,看起來都比他沉穩很多。 他這是任憑風浪起,坐看水煮魚,自然不解沸水中魚的苦惱,含笑站起道:“孫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來,請坐。” 孫簡心聽高阿那肱說的“名不虛傳”四個字暗有所指,心中微動,終究付與一笑道:“不知侯爺可否安排紙筆,在下想寫點東西。” 高阿那肱在仙都殿等候多時,早將事情想的明白。 他心思陰沉縝密,在請孫簡心入宮前,又詳查了產婦家的事情,更知道孫簡心的底細,不然如何敢輕易讓孫簡心入宮?他暗想,孫簡心既然醫治好穆妃,自然會受到皇上和穆大人的信任,日後的榮耀難以盡言。 如果孫簡心封官進爵,他有舉薦之功,又和孫簡心一殿稱臣,眼下當要打好關係,日後才能方便攜手行事。 高阿那肱擺擺手,吩咐殿外侍衛去取紙筆,說道:“孫先生,長街瘋牛一事,本侯也是一時情急,這才讓手下動手,若有得罪,還請勿要見怪。”他以堂堂昌國侯的身份,這般說話,可說是給足了孫簡心面子。 孫簡心平和道:“鄴城幾日前才出刺客,侯爺防備也是理所當然。若非侯爺氣量寬宏,在下也救不了那母子,事情已過,侯爺再這麼說,就折殺在下了。” 高阿那肱心中滿意,暗想這個孫簡心不但醫術好,也會做人,比起那冉刻求可強上百倍。 見侍衛取來紙筆交給孫簡心書寫方子,高阿那肱轉身對冉刻求道:“小兄弟,你也莫要介意,不如本侯今晚設宴,款待你們三人如何?” 高阿那肱雖有請客的打算,可冉刻求哪裡有吃飯的心思,不待拒絕,就听殿外有人嬌笑道:“這可不妥。” 高阿那肱聞言臉色微變,見是穆大人走進殿來,不知皇上心意,謹慎道:“那穆大人的意思是……” 穆大人目光流轉,從慕容晚晴身上掠過,落在孫簡心身上,“今晚宴席當由奴家來請客,在場諸人,人人都得赴宴。侯爺,你可莫要和奴家爭了。” 高阿那肱聞言心中一鬆,哈哈笑道:“穆大人真會開玩笑,本侯怎敢和穆大人爭呢?”他一語雙關,心中已在盤算長遠的作為。 不想,冉刻求一旁突然道:“不行。” 眾人一怔,看怪物一樣地看著冉刻求,不知他有什麼說法。 高阿那肱更是心道,這小子分不清主次輕重,他以為自己是哪個,竟然有反對的權利? 冉刻求見到孫簡心回來後,心情放鬆,但感覺腹內疼痛,只怕毒發了,性命攸關,只想先出宮城逼問慕容晚晴解藥再說,哪想著吃飯? 他一路追查孫簡心的底細,莫名捲入這場危機中,實在有苦難言,見眾人都在望著自己,心中也怕,但還是說道:“小的和表妹都是鄉下人,只怕見不了大世面。穆大人這頓飯,我們兩個還是免了吧。孫先生,你不是說晚上還有事嗎?”冉刻求可憐巴巴地望著孫簡心,只盼他能先幫自己解了毒再說。 孫簡心停了筆,將所書分成兩份,一份交給了冰兒,一份遞向了穆大人,道:“穆大人,冉壯士說得不錯,在下的確還有他事,這晚宴,只怕難以應邀,還請見諒。” 穆大人見孫簡心拒絕他的提議,臉色一變,怫然不悅。高阿那肱也皺起了眉頭。 殿中頓時冷了下來。 孫簡心見狀,還能微笑道:“這是治病的藥方,只要按方服藥,穆妃的病不日可好。但這病是個慢性的,因此平日穆妃還要多聽聽琴聲,最好能四下走走,多見見陽光。至於琴譜,在下已寫好一份,由冰兒姑娘平日給穆妃彈奏就好。” 舒了口氣,孫簡心作揖道:“在下幸不辱命,這就和兩位大人告辭了。” 冉刻求大喜,忙也施禮道:“告辭,告辭!” 他轉身要走,穆大人神色益冷,說道:“且慢!” 不待穆大人發令,殿外的侍衛早攔在殿口。冉刻求見這陣仗,腳步抬起來輕輕落下,再不敢前行。 孫簡心微皺眉頭,靜靜地望著穆大人道:“還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穆大人低頭望著手指,他手指纖細,指甲染得紅如血一樣,“孫先生,常言說的好,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先生醫術通神,不但奴家,就是皇上都是喜歡的。只要先生留下,榮華富貴、加官進爵指日可待,要說一步登天,也是不為過了。可先生這時卻要走,可是不給奴家面子嗎?”他說到最後,嬌柔的聲調中已滿是肅殺之意。 冰兒見狀,神色畏懼,知道這才是穆大人的本來面目。 在后宮的人大都知道,寧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了穆大人。穆大人的心意比起皇帝還要難測,而這個穆大人的手段也遠比皇帝要狠辣許多! 孫簡心目光轉動,輕嘆一聲道:“穆大人……在下一介草民,怎敢不給大人面子?” 穆大人微喜道:“那就留下,不能推搪。”他這麼一說,又沒了肅殺的氣息,宛如個女子在撒嬌。 孫簡心沉默半晌才道:“穆大人,恕在下唐突問一句,穆妃可是平日少在宮中走動,整口在閣中,這才漸漸生出毛病來?” 穆大人不知他為何扯到穆妃,微有驚奇道:“不錯,正是如此,孫先生如何知道?” “那穆妃以前呢?不知是什麼性子?”孫簡心問道。 穆大人輕嘆一聲,並不諱言道:“她以前其實是個丫頭,跑跑跳跳、吵吵鬧鬧的,跟隨皇后入宮以後,話就少了,走動也就少了。奴家倒是更喜歡從前的那個她……只是……”他欲言又止,反問道,“孫先生問這些做什麼?” 孫簡心緩緩道:“人各有天性,若能順其自然,最好不過。勉強壓抑,極容易出病。穆妃就是如此,只是性子受了壓抑,這才悶出病來。穆大人和她兄妹情深,對此應該體會頗深。” 穆大人心想,你是不知道我義妹為何不能跑跳了,這宮中的事情,怎能說清?但感覺孫簡心目光清澈,直指內心一般,對他興不起反感,終於道:“你的意思是,你本是閒散的性子,不想被宮中規矩束縛,因此終究還是不想留在宮中了?” 孫簡心道:“想穆大人亦是性情中人,當知……在下的難處。穆大人若有心,還請成全在下,莫讓在下為難。”說罷深施一禮。 高阿那肱一旁看到,暗想這個孫簡心好不識好歹,竟敢忤逆穆提婆,以穆提婆的性子,如何會聽你說?只怕你轉瞬將好事變成禍事,出不了這宮城! 不想穆大人只是看著孫簡心,目光極為複雜,許久才道:“那以後若有機會,奴家請先生再來宮中醫病,不知道先生可否願來呢?” 孫簡心暗自鬆了一口氣,聽出穆大人言下之意,微笑道:“在下若得召喚,絕不推辭。” 穆大人悠然一笑,揮揮手道:“好啦,怕了你了,奴家會和皇上說,讓皇上莫要勉強孫先生為官,但孫先生也莫要忘記答應奴家的事情。至於今晚的宴席,還是要聚聚的。” 孫簡心立即道:“在下定會赴宴,只是眼下還要出宮做些事情,不知道穆大人可否應允?”他心中在想,那個慕容晚晴,最好早帶她離開宮中。 穆大人不問孫簡心要做什麼,只看著他的雙眼,半晌才道:“好,你可暫去,冉刻求和他表妹留下。” 冉刻求駭了一跳,忙道:“表妹,你意下如何?”他見穆大人幾次都留意慕容晚晴,好像竟對慕容晚晴有了意思,知道這女子壞了事,只盼她知道危機,婉言謝絕。 不想慕容晚晴低頭道:“我一切聽表哥的。” 冉刻求暗自叫苦,不想這慕容晚晴也是極為狡猾,又把燙手的難題交給了他,見到眾目如劍,忍不住心驚膽顫,求救般望向孫簡心。 穆大人早看出冉刻求的意思,淡淡道:“冉壯士莫非不給奴家面子嗎?孫先生想必也不會管這許多吧?” 孫簡心見穆大人臉色沉冷,目光中隱泛殺機,心中凜然。他知道,這穆大人心思細膩,感覺敏銳,初見冉刻求時,冉刻求對他的反應就引發了他的不滿,這刻冉刻求若再抗拒,只怕穆大人火起,誰都救不了冉刻求了。 心思飛轉,正在想著主意,孫簡心突然警覺升起,只感覺到一股壓力從背後沛然而來。 壓力並非來自穆大人或昌國侯,而是來自殿外! 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一種直覺,每逢大敵前來時,他均有這種反應,但這些年來,從未有一種壓力會在他心中造成如今有如山岳般逼來的沉重。 有人前來? 這個人不但是高手,而且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來人竟有敵意,來人是誰? 念頭電閃而過,孫簡心強忍轉身去看的衝動,平日臉上自然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就听殿外有人輕描淡寫道:“冉刻求和他表妹可以走,但這位孫先生……一定要留下!” 他說得輕淡,但每個字都如刻在眾人的腦海般不容置疑。所有人均忍不住隨聲音向殿外看去,高阿那肱只看了一眼,立即垂頭,竟似帶分畏懼之意。就算穆大人看到來人都是臉色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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