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刺心2·浮雲蔽日

第10章 第十章隱秘

刺心2·浮雲蔽日 墨武 9616 2018-03-12
石室幽靜,卻不黑暗。 那從磚縫中透出的光線斜穿而上,雖被孫思邈、慕容晚晴遮擋部分,但還有部分照到了石室上。 孫思邈回頭望去,就見身後並無任何動靜,微有詫異,立即望向慕容晚晴,眼中滿是詢問之意。 慕容晚晴驚駭之意稍斂,突然移開了身子,讓磚縫所透光線更為擴散。 那淡金光柱照到對面的牆壁上,突然有一人顯現出來。 牆上竟有一人——不過是牆上的雕像。 慕容晚晴臉色紅了下,指指牆上的那雕刻像,有些尷尬。 孫思邈先是訝異,轉瞬笑了下,明白過來。原來,方才慕容晚晴躲避他的目光,身形也離開了那磚縫,光線範圍擴大,她回頭望去,以為石室內另有旁人,這才驚駭。 牆上雕刻的那人極為威猛,一臉絡腮鬍子,雙目睜起竟如銅鈴。

慕容晚晴看著那雕像,不知雕像是何人,就听孫思邈以極低的聲音道:“那是清領宮的主人張角。”言罷,他再不現會那雕像,凝神向殿下看去。 慕容晚晴看著那雕像,心中微動,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出暗自好笑,感覺自己疑神疑鬼。 秋波轉動,不由又落在孫思邈身上,她暗想,他看起來什麼都知道,連幾百年前的張角都認識,可他究竟是否知道我的心意?他若不知,我目的已達到,又何必流連在此,圖的是什麼?事到如今,我該走了。 可是,他若知道我的心意呢? 想到這裡,一時間千緒百念,紛至沓來。 雖想著要走,但望著那黃光照耀下的堅毅臉龐,回想起跳崖時緊緊的握手,慕容晚晴一陣愴然,又想,他不會不知的,我早就說得那麼清楚,他又不是呆子,怎會不知?這麼說……他是故作不知,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可他若真的不在意我,當初在鄴城為何要為我擋上一箭,這一路行來,每次我遇難之時,他總是出現在我身邊?

她翻來覆去地想,腳下半步沒有移動。殿中的事情雖也是她關心的秘密,但比起眼前的男子,不過是幻境如煙。 那葛道長很是客氣,對那座位並不去坐,反問道:“李兄,在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八百道:“到了這裡,什麼事情都可講的。若還藏著掖著,怎麼是天師門下?” 那葛道長臉色微變,問道:“做生意都求和氣生財。李兄這等大度,何必計較幾個座位?李兄若是喜歡,在下倒可出錢多買幾個,到時候大家都有位置坐,豈不好?” “葛道長客氣了,可葛道長難道不知兄弟辛苦將諸位找來的目的?”李八百咄咄逼人。 那個子最高的道人急促道:“'七月十五,妖魔再生。天公重降,大道太平!'今夜就是七月十五,你就算不找我們,大夥都是天師門下,我們也會祭拜天師和天公的。”

李八百一拍扶手,喝道:“說得好,帛兄高見,看來帛家道的人還沒有忘記天師,實乃我道幸事。” 那帛姓道人尖銳道:“'我道'又是什麼道?帛家道如今早開宗立派,和李家道風馬牛不相及,李道主這話可讓人不解了。” 在場諸人臉色均有異樣,可卻是深以那帛姓道人所言為是。 李八百雙眉頓聳,眼中寒芒閃現,一字字道:“'我道'就是太平大道,帛兄難道忘記了?” 那帛姓道人臉色微變,喃喃道:“太平大道?”他聲音似有畏懼,也似有分期待,聲音突然放緩道:“本道當然沒有忘記,可是……” “可是大道甚遠,我等還是忍耐的好。”葛道長一旁道,“諸位說,是不是?” 沒人應聲,殿中火光鏡光輝映,迷離陣陣。

李八百霍然站起,喝道:“此言差矣,大道太平,就在今日!” 見眾人均是沉默,李八百目光冷峻,哂然道:“原來各位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出身,難道不怕今晚天公將軍降臨,有所怪罪嗎?” 在場那六人均是一震。 —人道:“李道主未忘,因此在這兒設立了四個座位?” 那人就站在李八百的對面,羽扇綸巾,倒是風度儒雅,一直沉默不言,這刻才開口發問。 孫思邈皺眉沉思,不知這人又是哪個。 李八百大聲道:“不錯,想天師在時,苦心經營天下,造福蒼生。天公將軍更是將天師之願發揚光大,創四道八門三十六方偉業,想要給百姓一個太平,這才發動黃巾起義。不料蒼天雖死,天公將軍也以身殉道,但預料天下還會大亂,因此留下遺書,傳道六姓弟子,以便重建四道八門三十六方勢力,讓天下重歸大道。你等加上兄弟,本是身負天師的遺願,天公將軍的重托,如今諸位難道忘記了嗎?”

眾人均是臉上色變,孫思邈聽了,雖早有預料,也是難免心中震顫。 旁人若聽李八百所言,多是半懂不懂,只因為他說的本是個隱秘,知曉者無論朝野,均是秘而不宣,因此少有人知。 孫思邈卻清楚地知道李八百說的每個字的意思。 天師說的是鶴鳴山的張陵,亦是五斗米教創建之人,他一直是個迷霧般的人物,亦是如今道中紛爭的源頭。天公將軍說的當然就是這清領宮的主人張角。 張陵、張角這二人之間的糾葛,就算道中之人也是難以明辨。很多人均認為,張角本是張陵之子,但從未得到張角的親口承認。 但在東漢末年,張角以尊天師張陵意願為名,自封天公將軍,創門下四道合稱太平大道,建八門統領三十六方勢力,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為口號,發動了浩浩蕩蕩的黃巾起義。

起義歷經二十年,天下死傷無數,張角也是因此身死。 之後,東漢解體,群雄並立鯨吞,然後天下三分,是為魏蜀吳三國鼎立。 後來曹操雄心大志,大業終成規模,雖在世時未能一統天下,但卻平定了太平道最後一股殘餘勢力——蜀中張魯。 張魯歸順朝廷後,看起來天下大局已定,太平大道土崩瓦解。 可當時朝野均流傳一隱秘,張角雖死,但將一身本事、建道法門傳與門下六姓弟子。 這六姓弟子分別為張、李、帛、魏、葛、鄭。 這六姓弟子在張角死後,分散而走,在中原各地秘密傳道。 張姓弟子自然是張陵之孫張魯,不過張魯歸順朝廷,卻有一子轉到龍虎山傳道,開創龍虎宗。 李姓弟子創建李家道,從蜀中轉戰中原,後來到江浙傳道,眼下的領袖就是這個李八百。

而帛姓弟子先去遼東,後過河北,在北方聲勢大振,但被齊國滅道後,轉到江東,因經磨難,如今勢力大不如昔。 魏姓弟子本萎靡不振,但經魏華存時開宗立派,數代苦心經營,到陸修靜、王遠知時,終成氣候,道中之人密稱魏華存創建的茅山宗又為南天師道,豈非無因? 那葛家弟子雖仗葛玄、葛洪等人的努力,使靈寶派一時中興,但當時天下已定,因此派中弟子多潛心修仙,避禍修身。到如今這個葛道人時,門下弟子早不知多年前的秘事,但這個葛道人一直奉祖訓,倒對這事也是知曉。 不過六姓弟子均知,太平大道因黃巾起義之故,在當時的朝廷中頗為忌諱,為求生存,在立宗派時均不提及太平大道,另起別名。 孫思邈想到這裡時,暗駭李八百野心勃勃,竟能將六姓弟子再聚。同時忍不住尋思,齊國滅道,天師門下被斛律明月逼得沒有藏身之地,因此夥同六姓弟子多向江東、關中發展。聽聞關中有樓觀一道,和鄭姓弟子有些關係,難道那羽扇綸巾的人就是樓觀道的弟子?

他那一刻,心思飛轉,目光落在殿中一人的身上。 眼下,他終於知道了殿中五人的來歷——那五人有龍虎宗的張裕,茅山宗的桑洞真,帛家道的帛姓道人,靈寶派的葛道長,還有一個想必就是樓觀道的子弟。 這五人再加上坐著的孿八百,應是張角傳下的六姓弟了子再聚。桑洞真雖算不上六姓之家,畢竟是王遠知的首徒,他能來這裡,想必也是王遠知的意思。 可大殿中圍繞龍椅處的卻有七人。 還有一人一直沉默無言站在最邊,與其餘五人和李八百保持著一段距離,他又是哪個? 那人一身黑衣,罩住了手腳,臉色也是黧黑如墨,站在幻境般的大殿中,竟如個幽靈般。 其餘站著的五人顯然也早想到這個問題,都在留意著那個黑衣人,神色狐疑不定,恐怕也不知道那黑衣人的來歷。

孫思邈琢磨那人的來歷時突然又想,當初李八百曾和桑洞真加上一個無賴襲擊自己,只聽說那人姓符,可無論那人姓什麼,只怕和天師道也有關係,這時候怎麼未在殿中出現呢? 他未及多想,就听李八百激昂道:“兄弟不才,可從未忘記天師遺願和天公將軍的大志,兄弟見如今天下征戰頻繁,百姓多苦,因此才頗費苦心,將諸位找來相議。眼下六姓弟子齊聚,派別亦多,但我等還應以天公將軍的方法行事,再創四道,重立八門,因此兄弟才准備了四個位置。只要四道位置定了,八門再立不難。” 那站著的六人沉默不語,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 聽李八百的說法是好的,可重建四道,就意味著眼下六姓宗派就算不加上那黑衣人,也要去掉兩家。 歸太平大道倒不是不可能,但誰肯取消自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宗派?

眾人都是高高在上慣了,又如何肯屈居人下? 殿中瞬間劍拔弩張,只為個座位,看起來就要大打出手。 慕容晚晴聽了卻和沒聽一樣。 她辛苦跟隨孫思邈來到這裡,本就是想看看天師門下的究竟。但這時候,她對殿中情形毫不關心。 她腦海中想的只是一個問題,我該走了,再不走,只怕……走不了了。 雖是這樣想,可腳下仍是一步未動,她還是呆呆地看著孫思邈的臉龐。 她知道這一走,置身事外就不會再有危險。可她這一走,只怕和孫思邈再無相見之日。 見孫思邈只是凝神望著殿中,慕容晚晴咬牙想到,你既無意,我何必用心。才待離去,突然臉色煞內,她暗自想到,有件事情,我究竟要不要告訴他?我若不告訴他,他今日是險上加險,無論他對我如何,這一路行來,他總是個好人,他若因此有事,我這輩子難以安心。可若是告訴他,他會如何看我? 那一刻,她心中前所未有地為難,徬徨難安,突然心中一陣悸動,回頭望去。 她和孫思邈身後是面牆,牆上本有一尊張角的雕像。 先前光線照時,她就有心悸的感覺,雖事後發現那不過是尊雕像,可那心悸的感覺一直未去。 只是她一直琢磨著心事,淡化了心悸。 但不知為何,那一刻她心中的不安倏然到了極點,忍不住回頭再向張角的雕像望去。 光線暈黃,那面牆並沒有異常,空空蕩盪。 可慕容晚晴的一顆心差點蹦了出來。 她先前若是沒有那一驚,眼下驚駭還不至於如此強烈,可她早就見到那面牆有個張角的雕像,這刻見牆面空空蕩盪,如何不會駭然? 那牆上的雕像去了哪裡? 怎麼會憑空消逝? 難道有鬼? ! 想到這裡,慕容晚晴只感覺渾身血液上湧到了頭頂,又倏然抽去,腦海中一片空白。孫思邈終於發現她的異樣,警覺突升,霍然轉身。 慕容晚晴秀眸睜大,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之意。 在剎那間,她見到牆上的雕像重新現了出來——不但現出來,還飄出了牆外,向他們衝來! 張角復活了? “七月十五,妖魔再生。天公重降,大道太平!” 空白的腦海中閃過這十六字時,慕容晚晴震驚得難以名狀。 張角雖死,但曾留下預言,會重降天下。 這個傳說,慕容晚晴本以為荒誕不羈,哪裡想到竟有一天會真的實現。 張角已衝到二人的近前,一掌向慕容晚晴拍來。 “他為何要殺我?難道因為我不是道中之人?還是他是鬼神重生,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因此才對我下手?”慕容晚晴心中震駭,想到這裡,手腳發麻,全然忘記了反抗。 她不是沒有見過世面,也不是沒有經過歷練,相反,她一直都是接受極為冷酷險惡的訓練。 但眼下這場面實在太詭異,太離奇,太不可思議,讓她這種人也完全失去了判斷自主之能。 “砰”的一聲響,孫思邈和那張角對了一掌,忍不住後退一步。 孫思邈及時出手,為慕容晚晴攔了一擊,同樣震撼莫名。 若在平時,他絕不會和對手抗力相爭。他始終認為,出劍不詳,抗力下乘。他出崑崙後,雖學得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但知道很多事情絕非武功能夠解決。 可這時,他不能不出手,亦不能不抗力,他不出手,慕容晚晴就要死。 見到來人雙目怒睜,鬍鬚若劍,活生生就是張角的模樣。饒是孫思邈膽壯如天,周身也是泛起一股寒意。 張角真的複活了? 念頭陡轉,室內遽然金光萬道,張角身上,瞬間籠罩著萬千光輝,看起來竟似天神降世。 慕容晚晴一聲驚呼,突然消逝不見。 那是讓人極為錯愕駭異的景象,那也是讓人十分心悸動魄的情形。 室內光線由暗突轉大亮,孫思邈忍不住微瞇眼睛來適應。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迷亂得不知所以,孫思邈卻立即發現兩件驚心的事。 渾身金光的張角退問到牆內,牆上雕像重現,宛若什麼事情沒有發生一樣;慕容晚晴掉到了牆外,直落大殿之中。 剎那間,孫思邈雖知若追張角,查看那面牆壁,說不定會有發現,但他還是立即也跳了下去,空中伸手,拉住慕容晚晴的手腕。 慕容晚晴震驚張角重生,在孫思邈為她擋了一掌時,終於清醒幾分,立即後退兩步,拔劍要和張角對戰。 無論張角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她總不甘心束手待斃。 可她沒想到身後的牆壁突然不見,一驚之下,立即掉了下去。 掉下去那一刻,她心中空蕩,幾乎以為這一落就要殞命,不想手腕一緊,抬頭塑去,才發現拉她手腕的竟是孫思邈。 看起來孫思邈對她始終不離不棄。 那一刻,她驚懼全去,立即反手扣住孫思邈的手腕。 緊緊地,有如當初崖邊的沉湎。 大殿空曠,有火把熊熊,四壁銅光,將火光映得如繁星般一閃一閃。紅火黃銅下的光輝,又有種晚霞漫天的遙遠,她那時忘記了一切一切,只看到四周銅鏡中無數個她和孫思邈十指相扣。 天上人間,似夢如幻。 直到著地時,周身微震,慕容晚晴仍沒有去想所處境地,就算是千刀萬殺,人生有此一刻,死又何怨? 有不協調的笑聲響起,一人撫掌道:“孫兄人中龍鳳,出場也是與眾不同。這等柔情俠骨,兄弟真是第一次見到,實在大開眼界。” 說話的正是李八百。 大殿牆壁一處突開,孫思邈和慕容晚晴掉下來時,大殿中眾人都是一驚。 桑洞真見落下來的倆人竟是孫思邈和慕容晚晴,眼珠子差點掉了下來,他實在不明白,這兩人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那牆壁一開即合,銅鑄的牆壁無縫可尋,這兩人看起來就如壁中人一樣觀身,實在神奇莫名。 李八百卻沒有吃驚。 這人不但有非同凡響的本事,看起來還有鐵打的神經,對孫思邈驀地出現竟仍能保持鎮靜。 他甚至就像早在等待孫思邈樣一樣。 只是他坐在椅子上雖在大笑,一雙眼眸卻如刀鋒,似不在意地向孫思邈掉下來的牆壁處看了眼,又道:“上次孫兄不告而別,兄弟就想,今天這重要的日子,孫兄定會再來。不想孫兄不但來了,還把嫂子也帶來了,實在是伉儷情深,羨煞旁人。” 慕容晚晴聽到李八百的聲音,心中戒備,柔情頓消。聽到這裡時,臉上又不免有些發紅,只感覺這李八百為人單刀直入,似乎也有可取之處。 她這刻心神稍定,立即見到李八百旁那半尺高的東西是個沙漏,裡面有細沙流動,點點滴滴。 她早在密室時,就注意到李八百手旁有個東西,只以為是什麼神奇之物。這刻見到不過是個沙漏,不由大失所望,同時奇怪,不知道李八百在身邊放個沙漏做什麼。 孫思邈緩緩鬆開了五指,微笑道:“閣下真是會說笑。”他也忍不住向牆壁看了一眼,還在想張角出現的異事。 但見眾人目光不善,孫思邈如何不知形勢的險惡,含笑道:“在下不請自來,還請諸位莫要怪罪。” “怎會怎會?”李八百亦笑,“孫兄是貴客,亦是我等大業實現的關鍵之人,今晚若不來,豈不讓兄弟大失所望?來,來,來,我給孫兄介紹介紹這裡的朋友。” 他談笑風生,渾然不像不久前才和孫思邈進行過生死搏命。 孫思邈暗自嘆息,心道這人心機深沉,翻雲覆雨,讓人根本猜不透他下一刻想的是什麼,實在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李八百突然一拍腦門,道:“兄弟蠢了,孫兄這等高人,想必早對這裡的人物瞭如指掌,何必兄弟介紹呢?” 帛姓道人厲聲道:“李八百,你搞什麼玄虛,這人是誰?我等圖謀之事,怎麼能讓此人參與?” 李八百笑道:“帛道長是怕孫兄洩露我等的秘密,連累大夥都掉腦袋嗎?” 一言說出,在場諸人均是神色異樣。 他們多是一道之主,像葛道人這樣的,更是身價不菲。今日眾人前來,或有情願,但也有不得已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所議之事若傳出去,不要說在齊境,就算週、陳兩國都會有所警惕,其至對他們下手。眾人辛苦多年創下的基業,自然不想因此有所損失。 葛道人忍不住咳嗽道:“李兄,這人究竟是誰呢?” 李八百哂笑道:“想不到孫兄歸藏仙山,神龍自隱,世人竟不識孫兄了,實在可嘆。不過十三年前,恐怕沒誰不知'心有玲瓏孔,手持無縫針,動心可安國,妙手即回春'幾句,更沒人不知曉孫兄的。” “難道他就是孫思邈?”葛道人失聲道。 “不錯,他若不是孫思邈,天底下還有哪個能讓兄弟稱呼其為孫兄呢?”李八百淡淡道。 眾人皆悚然動容,只因為在場眾人多是極具見識,對十數年前的事情盡皆知曉。 當年,周國孫思邈、齊國祖珽二人均是不世神童,天下傳誦。 有心之人,六姓之家,怎麼會不留心注意這二人? 而孫思邈下落不明,祖珽仕途浮沉,亦讓眾人冷眼旁觀時,唏噓困惑。 帛姓道人雖也震驚,還是急促道:“他是孫思邈能如何?他不是道中之人,擅入清領宮,當殺無赦。”言罷,他上前一步,眼中殺機浮現。可見李八百含笑而坐,沒事人一樣,他心中猶豫,止住了腳步道:“李八百,人是你找來的,你必須按規矩做事。” 他看起來很急,可輕輕一句,又把出頭鳥的事情丟給了李八百,也不是真正魯莽之人。 李八百輕淡道:“不錯,若不是道中之人,擅入清領宮,當殺無赦,可孫兄若論和道中的淵源,只怕比帛道長還要深得多了。” 帛道長皺眉道:“他……他……怎麼會是道中之人?” 李八百環視眾人,目光最終還是落在孫思邈的身上,緩緩道:“只因為他和寇謙之很有些關係!” 眾人微聳,顯然是震駭“寇謙之”三字。 一人突道:“他難道是寇謙之的傳人?” 那人聲音極宏,驀一出聲,殿中轟然相應,慕容晚晴終於從情緒中回到現實,一直在回想張角復活一事,心中不安,聽聲望去,又駭了一跳。 原來,那人衣服金光閃閃,看起來華貴高雅,可一張臉卻如猛虎般色彩斑斕。 那人竟像是個人身虎頭的怪物! 她方才並沒有留意殿中所言,其實就算聽了,也未見得猜到這人的身份。孫思邈卻知道此人正是龍虎宗的張裕,皺了下眉頭,暗想,這人臉上應是用油彩遮擋了本來的面目,此人如此神秘,卻不知道真正長什麼樣子。 帛道長冷笑道:“寇謙之的傳人能如何?寇謙之非六姓之家的傳人,旁門左道,天師門下並沒有這號人物!” 那羽扇綸巾之人點頭道:“帛兄言之有理。”他在眾人間算是儒雅,可從來沒什麼自己的看法。 “兄弟看來,帛兄說得倒有些問題。”說話那人正是李八百,他眼中碧光閃動,緩緩又道,“想南陸北寇兩家,歷來被道中稱作南北天師道,得繼天師血統,影響之巨,我等都是瞠乎其後。” 葛道人一旁道:“不錯,寇謙之能得到北魏朝廷支持,也算不易。”見帛道長怒目而視,很有敵意的樣子,忙陪笑道,“我隨口一說,帛兄不要在意。” 那帛道長反駁道:“陸修靜得真傳自魏華存一脈,魏家本天公將軍親傳六姓,因此陸修靜雖不是六姓之一,但所立的門派和魏家關係極深,稱為南天師道我倒覺得可以。可寇謙之這人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竟也敢稱北天師道,繼承天師道統,我不承認!” 李八百悠然道:“可就是帛道長說的一個無名小卒所造的聲勢,我們六姓加起來都不如,帛道長不覺得慚愧嗎?” 帛道長一滯,臉現怒容,但無從反駁。 他可指摘寇謙之師出無名,但的確無法抹殺寇謙之的赫赫威名。 自張角之後,天下諸道難興,六姓中雖也有幾姓在中原士族高門中有過影響,但不過是求仙問道,難以中興。就算葛玄、葛洪這般的名氣,也絕難興張角之勢。 而寇謙之以六姓外之人創立北天師道,竟然得到北魏太武帝的承認,甚至太武帝親至寇謙之的道壇受籙,成為道士皇帝,並封寇謙之為國師。 寇謙之當年的顯赫影響,可見一斑。 葛道人見場面僵冷,忙做和事佬道:“寇謙之雖有威名,不過早死了。北天師道當年雖有威名,但畢竟沒得天師的正統,亦難得六姓之家的承認和維繫,隨後煙消雲散。可見,非天師正統始終不能持久。” 李八百肅然道:“葛道長錯了。” “我……我錯在哪裡?”葛道人眨眨眼睛。 李八百緩緩道:“寇謙之並非沒有天師的正統,相反,他比我們更近天師一步。這點想必孫兄應該清楚。” 眾人詫異,不由向孫思邈望去。 孫思邈一直保持沉默,見狀微微一笑道:“在下早就說過,絕非寇謙之的弟子,寇謙之的事情,在下也不知情。閣下若是知曉,不妨說給大家聽聽。” 李八百輕嘆道:“事到如今,孫兄何必再遮遮掩掩呢?當初,兄弟一直以為孫兄是寇謙之的傳人,現在才知道是錯了,不過錯得也不算離譜,只因為孫兄和寇謙之很有相似之處。” 帛道人冷冷道:“寇謙之是不行,可李道主把孫思邈比擬寇謙之,他也配嗎?” 慕容晚晴一直思緒混亂,只感覺千頭萬緒,難以從中理出清晰的脈絡,但見帛道人對孫思邈這般看不起,忍不住回擊道:“他不配,難道你配嗎?” 帛道人勃然大怒,不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來頭,本要出手,但見眾人都在冷眼旁觀,立即想到,李八百野心勃勃,竟要重建四道,眼下六姓在此,均看別人笑話,無論孫思邈是何來頭,我此刻出手均是不智之舉。 他片刻工夫,想清楚利害,冷冷一笑,竟裝作沒聽到慕容晚晴的諷刺。 李八百目光轉動,鼓掌適:“嫂夫人說得極好,孫兄若是不配和寇謙之相提並論,天底下只怕沒誰可和寇謙之比擬了。” 慕容晚晴臉又紅了,本想呵斥李八百讓他不要胡說八道,她和孫思邈本沒有瓜葛,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見眾人不語,但均不贊同的樣子,李八百眼珠一轉道:“我等六姓之家,本事是從天公將軍那裡習得,這是不容置疑。不過天公將軍的本事從哪裡得到,諸位想必都很清楚吧?” 慕容晚晴蹙屑,不由道:“我不清楚,張角說是受命於天,那本事……” 她知道,在這裡她是知道最少之人,不如藏拙,但被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吸引,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李八百笑道:“一個人可以受命於天,本事卻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嫂夫人,實不相瞞,當年天公將軍說是受命於天,這個天卻是指天師張陵。一人性命,都是父母所賜,傳言中,天公將軍本是天師之子,這恐怕亦是'受命於天'的真正含意,不知孫兄以為然否?” 他突然文縐縐地問了一句,目光卻如針刺,盯著孫思邈的一舉一動。 孫思邈只是道:“往事如煙,數百年前的事情,閣下關心何用呢?” “真的沒用嗎?”李八百立即反問。 頓了下,他詭異一笑,面對慕容晚晴,回到話題,道:“天公將軍本創太平大道,但這名字如今提起來,都是有些駭人聽聞,朝廷多有禁止。因此我們雖傳自天公將軍一脈,對外均用天師道代替將軍的太平大道,實際上天師、太平,本是二道合一。只是後人無知,以訛傳訛,倒是不明所以,難求究竟。” 頓了下,見慕容晚晴凝眉思索,李八百瞥了孫思邈一眼,又道:“天公將軍的本事,也是來自天師張陵……” “你說來說去的全是廢話,說來何用?”帛道人滿是不耐,顯然是早知道這些往事。 李八百擺手笑道:“絕不是廢話,關鍵的馬上就來。傳言中,天公將平不過學了天師的幾項本事就可爭霸天下,但各位恐怕還不知一句話……” “天公諸技,傳於六姓。天師之道,藏之名山。”一人突然道。 眾人均是一怔,就算李八百都有些訝異,向說話那人望過去。 說話的竟是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人。 那人說了一句話後就再沒有了下文,彷彿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慕容晚晴很是困惑,一方面不知這黑衣人甚麼來歷,一方面也不解他說的什麼意思。 “天公諸技,傳於六姓。天師之道,藏之名山!” 前一句若是在昨日聽到,慕容晚晴也不知曉究竟,可如今明白淵源,倒是一清二楚,但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呢? 李八百先是訝然,後是恍然,哈哈笑道:“不錯,就是這句話。我早就知道,天底下若還有三人知道這句話,除了孫兄和我,就只有仁兄你了。” 他似對那黑衣人極為熟絡,也很是客氣。 眾人均知,李八百為人狂傲陰狠,若是不服之人素來都是冷眼以對,因此對帛道長、葛道人、桑洞真幾人都時有無禮,此時見他對那黑衣人這般推崇,都是心中大奇,不知這人究竟什麼來歷。 李八百似乎不想透露那人的來歷,稱呼雖客氣,可並未提及那人的姓名。 帛道人喝道:“這是什麼鬼話,我怎麼就沒有聽過?你們聽過沒有?” 張裕、桑洞真、葛道人和那羽扇綸巾的儒生均是搖頭。 李八百哂笑道:“你們沒聽過的事情多了,可你們沒聽過的事情並不說明不存在的。” “那你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帛道長立即道。 慕容晚晴心道,這個帛道人看似魯莽心急,其實也是個狡猾之輩,他這是欲擒故縱的計謀,其實就是怕李八百不解釋罷了。 她也對這話頗為好奇,側耳傾聽。 李八百見眾人神色期待,傲然一笑道:“這句話前面的意思自然不用我贅言,後面一句話說的是,天師得道成仙后,將一生所學封存於名山之內。誰若能得到天師之學,超越天公將軍,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眾人聳然,臉色均異。 他們不過是得到張角技藝點滴,就已名動天下。而張角學藝於張陵,傳言中,張陵一身本事通天,幾和神仙無異。他們若真的能得到天師所學,那成就簡直難以想像。 帛道人心中卻道,你這不是廢話?他也對往事很是關注,隱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李八百的解釋,根本不是他要知道的關鍵。 葛道人一旁突叫道:“那名山是那座山呢?” 一句話問出,殿中針落的聲音都聽得到。 李八百目光遊轉,終究落在孫思邈的身上,字重千斤道:“名山就是崑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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