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4·末日審判

第13章 第十一章崩潰

天機4·末日審判 蔡骏 15910 2018-03-22
子夜,零點。 黑衣人,×。 他拖著一條被打傷的腿,不知從哪找來一根棍子做拐杖,痛苦地支撐著回到基地。 當×一瘸一拐來到大門口,發現李小軍像個傻子跪在地上,原本烏黑年輕的頭髮,竟全部變成了灰白色! 他終於像個五十七歲的老男人了。 妻子死了,女兒也死了,一個可憐的男人。 ×也看到了玉靈的屍體——綿延千年的羅剎之國,隨著王族最後一個繼承人的死去,終於徹底滅亡了。 一夜白頭。 其實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李小軍俯下身子抱著女兒,卻再也無法讓她破碎的心臟恢復跳動。 他哭了。 黑衣人×也面色鐵青了,一是因為自己大腿的槍傷,已經讓整條腿疼得幾乎麻木;二是從沒見過老闆流淚,向來只能見到他偽善或冷漠的臉,此刻卻哭得如此痛不欲生!

突然,李小軍動作機械地站起來,轉回頭看著×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最後的計劃啟動!” 十分鐘後—— 鏡頭轉移到大球場的看台上,大雨在半個小時前就徹底停了,一架全球最大型的運輸直升機,穿破崇山峻嶺的黑夜,盤旋過沉睡之城的建築,降落在大球場中央的草坪上。 幾十名“龍衛視”的工作人員,各自攜帶著一些重要物品,匆匆跑向停在草坪上的直升機。高速旋轉的直升機翼,鼓起狂亂肆虐的風暴,讓每個人都顯得驚慌失措,彷彿要快速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在全體人員順利登機之後,機翼旋轉得更加猛烈,大雨留下的積水飛濺起數米,整個球場都充滿了水花。 載著幾十人的直升機緩緩起飛,平穩地升出大球場的頂部,巨大的轟鳴響徹整個南明城,直到它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之中。

旋翼激起的風,依舊迴盪在空曠的看台上。節目組已經全部撤退,整個碩大無朋的球場裡,只剩下兩個孤單的身影。 球場看台的最高處,李小軍已變得灰白的頭髮,剛才又被狂風吹得亂作一團,整個人老得像六十歲了,他痴痴地看著燈光下的草坪,乾裂的嘴唇嚅動道:“走吧!都走吧!” “老闆,我也想走了。” 身響起黑衣人×的聲音,李小軍緩緩回過頭來問:“你——怎麼還在這裡?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走?” “我不想和別人擠在一起。” “已經沒有其他路了,你要怎麼走?” “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很自信地回答,他依舊拄著拐棍,自己給大腿包紮了一下,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 “你要去哪裡?” “我不想再殺人了,只想從此洗手不干,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過平靜的生活。”

“你絕望了?” “不,我已經看到希望了。” 李小軍恢復了平靜:“好的,我同意你離開,走吧。” “謝謝。” ×脫下了身上的黑衣,扔掉了黑色的帽子和墨鏡,露出裡面白色的衣服。 他忽然感到輕鬆了許多,第一次仰天大笑了幾聲,拄著拐棍拖著傷腿轉身離開。 剛剛只走出幾步遠,他就听到一記駭人的槍聲,接著感到後心被重重地打了一拳,兇猛的力道將他推倒在看台上。他想要爬起來卻再也沒有力氣,感到心臟在流血,並破碎成了兩半。 一顆子彈從後背鑽入了他的心臟。 他再也爬不起來了,黑色重新覆蓋了視線,墜入到黑色的深淵之中。 ×死了。 李小軍的手槍還平端著,槍口散發著火藥氣味。他緩緩走到死去的×身邊,看著他白色的衣服嘆息道:“是黑的,永遠都變不了白——你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虛妄。”

他又苦笑一聲,坐倒在×的屍體旁。鮮血染紅白色的衣服,流到李小軍的皮鞋底下。 我成功了嗎? 李小軍輕聲地問著自己,俯視空無一人的大球場,空氣中充滿著濕潤的氣味,還有一絲血腥味,順便混雜著難以分辨的火藥味——全都埋藏在看台的底下。 南明城的末日即將來臨。 二十年前,他曾是這座城市的政治明星,因為一場未遂政變被迫逃亡。 二十年後,他在美國經營衛星電視台,成為全球最富有的傳媒巨頭之一。 半年前,他得到一個秘密的消息——南明城已經空無一人了。 於是,李小軍秘密地乘坐直升飛機降臨這座城市,宛如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坐上本該屬於自己的寶座。然而,在他統治的這個小小的帝國內,不再剩下一個臣民了,只有一群野狗野貓相伴。

2006年的初春,當他獨自漫步在沉睡之城的街道,腦子裡突然轉出一個念頭——如果一群旅行者突然闖入這裡,面對空無一人卻幾乎完好無損的城市,將會發生什麼戲劇性的場面? 唯一的進出道路被封閉了,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繫,沒有人能夠找到他們,所有的建築都在沉睡之中,而所有的民宅都一應俱全,他們完全被困死在這裡! 困惑、好奇、絕望、憤怒、苦悶、孤獨、貪婪、慾望、恐懼…… 在這個極端的世界裡,人類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們身上積累到最高點,又如火山般猛烈爆發出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相互之間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的命運從此改變,性格即將扭曲,邪惡從心靈深處一點一滴的洶湧! 最終,他們將走向人類的末日,在空無一人的城市裡接受神的審判。

這位全知全能的神就是李小軍。 天機! 他在一秒鐘內就想出了這個名字。 在接下來的一分鐘內,他想到了電視台的老本行——真人秀,一個史上最大的電視真人秀,舞台就是這座空無一人的城市,充滿神秘和懸念的地方,誰都不知道這座城市從哪裡來的?又是為什麼會變成沉睡之城?還有城外巨大的羅剎之國,包括城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步步暗藏著殺機。通過成千上萬台隱蔽的攝像機,把一個誤入歧途的旅行團的命運,展示給全世界的電視觀眾! 這將是一個被現代大眾傳媒操縱的,滿足人們窺視自我慾望與困境的大遊戲!旅行團不知情的人們成為犧牲品,就像古羅馬競技場裡的角斗士,在與動物的殺戮中依次犧牲!殘忍的大眾對此津津樂道,一半的人覺得這是過分逼真的表演,另一半的人則以為是真實的,但人們就是渴望欣賞真實的死亡,至於道德和法律都無足輕重!

半個小時內,他已在腦中完成了這個絕妙的計劃。 沒錯,雖然這座城市沒有電力供應,也沒有任何無線通信的信號。但可以秘密鋪設光纜與外界聯繫,所有攝像機的線路都是單獨的,全部通向一個秘密基地,經過前方節目組的精心處理之後,再通過光纜傳遞到洛杉磯的總部。而大球場看台底下的地基,既有足夠大的空間,又具有隱蔽與秘密性。可以自備柴油機在地下發電,並在秘密基地裡準備員工宿舍,所有的生活與工作都在地下完成,絕對不到地面上去…… 接下來的幾個月,便是緊鑼密鼓的籌備期,這項計劃需要絕對保密,分成幾個不同的工作組,相互之間都不清楚彼此的工作,只有李小軍一個人知道全部方案。 他們秘密僱傭了一批工人,深入沉睡之城的每一個角落,裝上了隱蔽的攝像機和線路。包括山上的水庫和道路,還有城外的羅剎之國。但他們並未發現大金字塔內的甬道,所以僅在古代遺址的外部安裝攝像機。在完成沉睡之城的全部工程後,又嚴格檢查清掃了一遍,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這個項目的籌備耗資巨大,李小軍特地從銀行貸款了數十億美元,若非整個公司全由他一人獨斷專行,絕對不可能獲得董事會的通過。 現在這筆生意已經賺翻了。 短短一周之內,“天機”真人秀已經為“龍衛視”獲得了數百億的廣告收入,公司在紐約證交所的股票價格,也已飆升了不止數倍,成為全球上市公司最大的黑馬。 如果僅從紙面上計算,“龍衛視”已成為全球第一大電視台! 但最最可怕的卻是,李小軍這麼做並不僅僅是為了錢。 此刻,滿頭白髮的他重新抬起頭來,透過大球場寬闊的頂棚,仰望南明城寂靜的星空。 審判開始了。
“直升飛機!” 小枝驚慌地指著天空,黑夜裡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即便已飛到幾百米的空中,也在地面上吹起強勁的風。

葉蕭跳下救護車仰望夜空,剛才他踩足油門開出大球場,疾馳回城市另一端的大本營。好不容易才把童建國扶下來,小枝在救護車上為他重新包紮了傷口,看來已止住了左臂的流血。 亂野的大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其實直升飛機已經飛得看不到了。葉蕭卻感到腦袋發熱,便扯下纏在額頭的紗布,抓緊童建國的胳膊說:“看來他們要逃跑了!” “我們……我們……也要快點逃出去……” 童建國才恢復了知覺,痛苦地不堪地被扶進了別墅。 守在客廳的狼狗“天神”早就狂吠起來,但看到小枝便又安靜了。他們三個人回到樓上,匆匆撞開臥室房門,把留守的人們嚇了一大跳。 伊蓮娜和林君如的精神狀態都落到了絕境,只有孫子楚還不斷地念叨著廢話,而頂頂安靜地站在窗邊不動。

除了剛剛死去的玉靈,和失踪許久的秋秋之外,旅行團的全部倖存者們都匯齊了,童建國也無暇講述玉靈的死因,只是掙扎著喊道:“我們快點走!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走?走去哪裡?” 林君如以為又要他們更換大本營了。 “走去外面——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南明城,因為這裡很快就要發生大爆炸了!” 童建國絕不是危言聳聽,當他發現有直升飛機離去之時,就感覺這場“天機”真人秀已走到了盡頭。而埋藏在大球場的看台底下,數以噸計的烈性炸藥,即將把整座沉睡之城炸得永遠沉睡! 他簡單地解釋了一遍,所有人都聽得毛骨悚然,但孫子楚搖搖頭說:“我們怎麼走?如果有路的話,我們幾天前就走出去了!” “我知道一條路!” 童建國坐下喝了一大口水,這條逃生路線是玉靈告訴他的,現在只能由他帶領大家出去了。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我一個小時前才知道的,不要再囉嗦了!不是我拼著老命給你找血清,你小子早就被毒死了!”童建國的這句話讓孫子楚頓時啞口無言,“如果不想被炸成人肉渣子,就趕快出發吧!” 葉蕭冷冷地盯著他,對其他人大聲說:“大家相信他的話吧,我們現在就走。” 其實,留守的幾個人都沒有了主意,只要有一分逃出去的希望,他們是絕不會放棄的。 倖存者們迅速收拾了隨身物品,還蒐集了手電筒等必要的用具,備齊了十幾瓶乾淨的水,還有僅存的一些乾糧。孫子楚也可以下地走路了,但還需要林君如的攙扶。 五分鐘後,他們一齊走出房子,來到沉睡之城的夜空下。 雨後的城市到處散發著濕氣,地面還有許多積水,伊蓮娜顫抖著回望大本營,心底默默祈禱聖母的庇佑。 狼狗“天神”和貓咪“小白”也緊跟著小枝,林君如看到凶狠的狼狗就害怕,緊鎖眉頭問道:“你要把貓貓狗狗也帶出去?” “也許,它們會幫到我們。” 葉蕭似乎成了“天神”的朋友,摸了摸它的耳朵替小枝回答。 其他人都不敢再質問了,他們都坐上了救護車,包括一條狼狗與一隻白貓。 現在只有葉蕭開車了,童建國坐在旁邊為他指路。剩下的人和動物都坐在後面,那是以前搶救病人的地方,那麼多不同的生命擁擠在一起,讓他們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葉蕭踩下油門之前,頂頂忽然輕聲問道:“秋秋怎麼辦?” “也許這女孩已經死了,對不起她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第一次如此狠心,只得輕聲咒罵了自己一句,隨後啟動了救護車。 飛速旋轉的車輪,碾過寂靜無聲的道路,兩邊濺起幾米高的積水。 葉蕭、小枝、童建國、頂頂、伊蓮娜、林君如、孫子楚。 七個人帶著一條狗一隻貓,坐上承載所有生靈的諾亞方舟,踏上緊急逃亡之路。那隨時可能大爆炸的球場,如同一團毀滅一切的巨大火球,跟在救護車後追逐著九條生命。 “請告訴我們,你說的逃生之路在哪裡?” 童建國盯著前方沉沉的黑夜,念出了四個字—— “羅剎之國!”
凌晨,一點。 救護車呼嘯著穿過整座沉睡之城,駛入城市的西部邊緣,那條大家都熟悉的林蔭道。因為整夜大雨的澆灌,原本的小溪已變成氾濫的洪水。葉蕭不得不小心駕駛,雙目緊盯遠光燈照射的道路,以免車內進水而熄火。 “小心!” 在童建國大聲的叫嚷中,葉蕭猛然踩下了剎車,終於在一片黑色的潭水前停了下來。 要是車輪再往前滾半米,整個救護車就會開到水里去,引出那條永遠吃不飽的大鱷魚。 全車人都捏出了一把冷汗,葉蕭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快點下車!前面必須步行了。” 大家匆忙地跳下車,連同一條狼狗與一隻白貓。在這個漆黑的荒郊野外,每個人都掏出了手電筒,互相關照不要走丟了。 潭水散發著深深的寒氣,隨時都可能有鱷魚扑出來,林君如與伊蓮娜都腿軟得不敢動了。 “別害怕,全都緊緊地跟著,一個人都不能少!” 葉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左手舉著手電筒,右手握著一把手槍。 但是,狼狗“天神”很快竄到他的前頭,它靈敏而警惕的鼻子更適合做領隊。 小枝緊跟在他的後面,懷裡還抱著她的“小白”。接著是頂頂和伊蓮娜,林君如攙扶著孫子楚。隊伍最後壓陣的是童建國,他的傷口已經沒事了,一路警覺地掃視著四周。 小心翼翼地繞過鱷魚潭,幸好水面再也沒有動靜,也許鱷魚正沉在水底休息。 走過黑潭,就是更黑的森林。 漆黑的午夜什麼都看不清,走在最前面的葉蕭,好久才找到那條林間小道,這還得歸功於“天神”的鼻子。 他們依此走入這條小道,除了留在最後的童建國外,其他的手電都照向前方,茂密的森林宛如深深的門洞,前方就像無盡的地下甬道。 再度走入這神秘的所在,雖說是被迫為了逃生,大多數人依然瑟瑟發抖。剛從毒液中撿回性命的孫子楚,裹著一條毛毯虛弱地問:“你們確定是羅剎之國嗎?那裡真的有逃生的路嗎?” 要不是一條胳膊還吊著繃帶,要不是孫子楚只剩下半條命了,童建國正想立刻揍他一頓:“閉嘴,當然有的!” 可孫子楚十分執著:“可你是怎麼確信的呢?” “混蛋,我會告訴你們的!” 十幾分鐘後,一行人膽戰心驚地走出林間小道,拼命地用手電往前面掃去,只掃到一片黑暗和樹葉的影子。 小枝對著狼狗“天神”耳語了幾句,它就迅速往黑暗中跑去,因為它的鼻子相當於眼睛,同樣能看得清清楚楚。 沒隔多久,前方就傳來狼狗的吠聲,大家循著狗吠摸過去,手電光束果然照出一排古老的石牆——羅剎之國到了! 而“天神”就站在那高大無比的門洞底下,八百年前的神秘微笑再度注視著他們。 頂頂突然又有了跪倒膜拜的慾望,葉蕭回頭輕聲說:“我們快點進去吧!” 在佛像厚厚的嘴唇下,他們魚貫進入午夜的羅剎之國。 手電光束衝破烏黑的夜,照出左右兩排猙獰的石像,這些妖魔鬼怪讓伊蓮娜慘叫了一聲,頂頂趕緊摀住她的嘴巴,不要造成更大的恐慌。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過這些石像,緩緩走入第二道石門,很快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那是人類中世紀最偉大的奇蹟。 在狼狗“天神”的帶路下,穿過石門進入空曠的廣場,手電再也照不到東西了,而前方那高聳入雲的建築,已完全隱藏在黑夜的外套之下。 葉蕭使勁眨了眨眼睛,他確信自己的方向沒錯,把頭仰起四十五度,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冥冥中似乎看到一個輪廓,那巍峨的五座寶塔,指向另一個世界的中心。 他們緩緩地往前走去,當第一道手電照射出石頭台階時,突然閃起一道奪目的光線。 第一眼還以為是閃電——但緊接著又亮起第二道光,把整片廣場照得幾同白晝,包括在層層疊疊的石階之上,那數百米高的東方金字塔! 大家都驚恐地往後退著,同時眼睛都被這光線刺痛了,幾秒鐘後適應過來才發現:上層台階上掛起幾盞電燈,每一盞都放射出小太陽般的耀眼光線,把上面的巨大而宏偉的建築,以及下面寬闊的廣場,全都照得清清楚楚,如同一場在古希臘遺址舉行的燈光音樂會。 在午夜沒由來的燈光下,這群最後的逃亡者們,仰望無比輝煌的大羅剎寺,行將穿越到八百年前的盛況? 在金字塔的第二層台基上,燈光照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以神的姿態站在正中,兩盞燈光的焦點集中於他身上,身後是古老燦爛的神奇建築,俯瞰誠惶誠恐的芸芸眾生,以及這些幾近絕望的逃亡者。 “李小軍!” 在反复揉著眼睛確認之後,童建國冷靜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沒錯,就是他——其他人也都睜大了眼睛,晚上八點鐘在電視機裡,大家也看到過這個人,如同法官面對鏡頭,滔滔不絕地講演幾十分鐘,並自稱為“神”! 但讓童建國感到驚奇的是,僅僅隔了一個多小時,李小軍的頭髮竟已經全白了,如同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不再是那個精神十足的全球傳媒巨頭。 滿頭白髮的李小軍往前走了一步,手裡突然出現了一把槍,他將槍口朝向天空,摳下扳機射出一枚子彈。 槍聲,響徹了古老的羅剎之國。 廣場外的森林裡,驚起許多夜宿的飛鳥,剎那間撲起翅膀掠過天空,連同槍聲反復回盪在千年的時空。 所有人的心跳加快了,只見李小軍的槍口迅速往下,對準這些即將受審的人們。 林君如嚇得捂起了眼睛,彷彿看到槍口竄出火焰,子彈射入自己的胸口,隨即將其他人一個個射殺…… “不!”她緊緊抱住身邊的孫子楚,“我們不要死!” 狼狗“天神”卻躍躍欲試,但被小枝按住了後背,不准它輕舉妄動。 這時童建國站了出來,他吊著受傷的左臂,走到隊伍的最前頭,挺起胸膛直面李小軍的槍口說:“他們都是無辜的,請你衝著我來!” “兄弟,你還和以前一樣勇敢和固執。” 李小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已在這裡等候許久了。 其實,子夜時葉蕭他們看到的直升飛機,並不是那架接走工作人員的大型運輸直升機,而是另外一架小型直升機,同樣降落在大球場的草坪上,是李小軍專用的私人飛機。但他並沒有飛出天機的世界,而是命令飛行員前往羅剎之國。 隨機的還有兩名燈光師,以及一批燈光設備,降落在這片古老的廣場之後,迅速搭建起數盞燈光,並留下一台柴油發電機。 最後,李小軍讓直升飛機離開此地,他獨自一人留在巨大的金字塔上,靜靜地等待葉蕭、童建國他們的出現。 但童建國依然充滿疑問:“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 “沉睡之城,到處都安裝了攝像機,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逃不了我的掌心!” 原來,李小軍變態到連在秘密基地上層的迷宮裡,也安裝了幾台攝像機。玉靈對童建國說的那些話,包括她發現的這條逃生路線,也全部被李小軍監聽到了。 李小軍知道童建國必然會帶他們來羅剎之國,所以搶在他們之前坐直升飛機來到這裡。 不會再有全球衛星直播了,“天機”真人秀節目組已經全部撤離,即便這裡依舊隱藏著攝像機,最精彩也是最決定性的一幕,沒有一個電視觀眾能夠看到,這或許將是“天機”粉絲們的終身遺憾。 “你以為你真是神嗎?” 葉蕭終於說話了,他走到童建國的身邊,兩個人並排面對李小軍的槍口,無論子彈先射中哪一個人,另一個人都會掏槍還擊的。 “沒錯!你們的喜怒哀樂,你們的生老病死,你們一切的一切,完全操縱在我的手裡。你們說什麼做什麼甚至腦子裡想什麼,無論是虛偽的貪婪的還是邪惡的,全都在我的眼中一清二楚!在這個天機的世界裡,我無所不知,也無所不能,我是你們萬能的主,我就是——神!” “你瘋了。” 李小軍的槍口移到了葉蕭的跟前,睜大眼角佈滿皺紋的雙目,厲聲道:“葉蕭,你難道是忘恩負義的人嗎?你應該對我萬分感激,是我令你成為全球聞名的人物,你已是千萬人心目中的明星,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對不起。”葉蕭無所畏懼地看著他的槍口,冷冷地回答,“我不需要。” “可憐的人,你已經落伍於整個時代了!二十一世紀,是個真人秀的時代,是所有平凡的人們成為主角的時代,每個人都要看到自己真實的一面:慾望與貪婪,自私與怯懦。你無法想像這有多麼神聖多麼偉大。” 葉蕭輕蔑地自言自語道:“自相矛盾!簡直就是腦殘!你們這些該死的跨國媒體,妄想編造謊言隻手遮天,顛倒黑白操縱一切!你們的真實是以撒謊為前提的。” “你是說我嗎?不,當人們自以為得到了徹底的自由,其實是淪落為更無形的奴隸,戴上了一把名叫幻想的枷鎖!而我就是解救他們的神,因為我給他們看到了真實——真實的你們,真實的生活,真實的社會,真實的自己!全世界都有權利看到這場偉大的真人秀,因為人生本就骯髒,所有的小說、電影乃至美好的願望都是幻想,真實的生活永遠更加強大更加殘酷。” “拜託,你到底要說什麼?” “真實就是神!” “所以——” 當葉蕭要代替他說出來時,李小軍搶先道—— “我就是神!” 他就是神? 這句話如同進入了擴音器,在整個羅剎之國反复飄蕩,也讓倖存的逃亡者們震耳欲聾。 童建國搖了搖頭:“我以為自己早就被毀掉了,沒想到你毀滅得比我更嚴重,已經無可救藥!” 在午夜燈光的強烈照耀下,大羅剎寺的台基變成了舞台,李小軍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男主角,自顧自地獨白道:“現在,末日審判開始,我向你們宣讀判決書——葉蕭,你犯有憤怒罪,使你永遠嫉惡如仇,卻不曉得必要的妥協,像塊石頭一樣冥頑不靈,最終將把世界與你自己都撞得粉碎!” 宣讀了對葉蕭的判決書後,他把槍口轉向了孫子楚:“你,孫子楚,犯有驕傲罪!你自以為通曉天地萬物,可以探知一切歷史的秘密,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引起無數糾紛與仇恨。” 下一個是林君如,李小軍看著她的眼睛說:“你,林君如,犯有慾望罪,你渴望得到一切,享受人生的快樂與愛情,卻完全不明白節制。” 接著就是伊蓮娜了,李小軍用嫻熟的英語說:“你,伊蓮娜·阿姆索諾娃,犯有懶惰罪,你什麼都不願意自己去做,完全沉浸在無用的想像之中,最終陷入吸血鬼的迷信深淵。” 李小軍很快又轉到了漢語,槍口指向頂頂:“你,頂頂,犯有驕傲罪!你以為自己受到了某種神示,以為可以洞察一切,以為可以預知未來,甚至妄想洩漏天機。” 下一個受審的居然是小枝,這位被他親自請來的女一號:“你,歐陽小枝,犯有慾望罪!在你欺騙了所有人之後,又利用美貌與虛假的純潔引誘葉蕭。雖然你還如此年輕,卻想要得到超乎尋常的愛,控制你企圖誘惑的男子,甚至既要做白玫瑰又要做紅玫瑰,女人無邊的慾望將要毀滅一切,也必將毀滅你自己。” 這些話說得小枝面紅耳赤,她低下頭緊緊摟著“小白”和“天神”,同時也引起狼狗的狂吠。 李小軍才不管狼狗的威脅,最後將槍口轉回到童建國跟前:“你,童建國,犯有嫉妒罪!我知道從小時候開始,你就暗暗嫉妒我;到我們的知青歲月,你仍然嫉妒我長得比你帥,嫉妒我更能吸引女孩子們;在我們同時愛上蘭那以後,你就更加地嫉妒我,儘管你從來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而現在你依然嫉妒我,相比你苦難的一生,你嫉妒我竟然如此成功,嫉妒我成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者,嫉妒我作為神站在這裡說話,嫉妒我在天機的世界裡操縱著你的命運!” 面對李小軍咄咄逼人的末日審判,童建國卻毫無懼色,不屑一顧地說道:“不,李小軍,你太高抬自己了,你也太小瞧你的兄弟了——從小到大一直到老,我從來沒有嫉妒過你,即便我深愛著的蘭那跟你私奔,我也從沒有怨過你一分一毫!而現在我倒是很可憐你,你處心積慮安排了這一切,究竟會得到怎樣的結局?你好不容易找到失散二十年的親生女兒,她卻不願意跟著你,反而死在了你的槍口下!” “閉嘴,你打死你!” 童建國的話終於說到了痛處,李小軍將槍頂住了他的額頭。 “這是你自己遭受的懲罰,只是可憐了無辜的玉靈。”童建國仰天長嘆了一聲,就算此刻被槍打碎腦袋,他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你,李小軍,才是有罪的!驕傲、饕餮、貪婪、懶惰、憤怒、嫉妒、慾望——七宗罪全都在你身上,你已在劫難逃!” “夠了,一切都該結束了!”李小軍粗暴地打斷了他,舉著槍往後退了幾步,“造物主用六天的時間,創造了宇宙萬物以及人類。我也用六天的時間,在全世界的觀眾們面前,創造了偉大的'天機'真人秀。” “你自以為是神,這才是瀆神的滔天大罪!” 伊蓮娜站出來大聲喝斥,她突然想起隱居羅馬尼亞群山中的媽媽,重新成為一個虔誠的東正教徒。 可李小軍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裡,端著槍繼續高聲道:“創世之後,造物主在第七天休息,今天也是'天機'真人秀的第七天,我也要休息了……” 這最後一句話讓大家都提高了警惕,葉蕭無畏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微微往上跳了跳。 砰! 隨著一枚子彈的呼嘯而出,李小軍的槍口冒出火藥的硝煙……
凌晨,兩點。 又是一聲駭人的槍響! 小枝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想像葉蕭胸口鮮血直流的場面。等她重新睜開眼睛,葉蕭卻依然好端端地站著,而槍聲仍在羅剎之國反復回盪。 原來李小軍的槍口往下偏了幾度,子彈擊中葉蕭腳下的石板,飛濺的火花激起跳彈,擦著他的腳踝邊飛出去,若再偏個一兩厘米,就會把他的腿骨打斷! 這只是一個警告。 但是,李小軍確實要休息了,在他休息之前需要做一件事——執行末日的判決。 下一槍將不再是警告,他的槍口又往上抬了幾度,對準葉蕭堅強的眼睛。 死刑? 最後的沉默,時間在此凝固,數百米上的五座寶塔,千年之前的神像,微笑著俯視他們。 每個人都在等待…… “李小軍!” 他們沒有等到那顆子彈,而是等到了一個洪亮有力的聲音。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只見緩緩走來兩個人影,一大一小互相牽著,穿過被幾盞大燈照得宛如舞台的廣場。 等那兩個影子走到大家面前,李小軍的眼睛驟然瞪大,眼球幾乎要迸裂了出來! 大的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滿頭白髮下的魁梧身軀,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前方,筆挺的腰板顯然具有軍人風範。 小的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成秋秋。 時間再度靜默了半分鐘,失踪了一晝夜的秋秋終於歸來,而牽著她的這位年邁的老者,卻是那麼陌生,大家誰都沒有見過他,居然在天機的結尾突然冒了出來! 除了頂頂。 昨天上午在別墅門口,頂頂親眼見到了這個老人,就是他!還與她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但包括葉蕭在內,沒有一個人相信頂頂的話。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絕對不是夢。 “你?” 李小軍的槍口顫抖著轉向老人,一個比他更老了將近三十歲的老人。 老人平靜地回答:“是,就是我。” “馬——潛——龍——” 李小軍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這個曾經偉大的名字。 而葉蕭與頂頂聽到這個名字也都嚇了一跳——馬潛龍?不是那位二十世紀最傳奇的中國人嗎?也是神秘莫測的南明城的創建者,曾經作為南明最高執政官大權獨攬數十年,引起無數爭議卻無疑是個奇蹟的人物。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2000年9月9日,馬潛龍在寓所中突發心髒病去世,享年80歲。 十天后舉行出殯大典,南明城萬人空巷為他送行,他的骨灰保存在南明宮中…… 同樣驚呆的也有小枝,她是從小在南明城長大的。她的爺爺是馬潛龍的老部下,她小時候經常有機會見到馬潛龍,她甚至還被馬潛龍親手抱過,當然對他的形像印象深刻。 所以,小枝是最好的證人,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馬潛龍! 雖然看起來又老了許多,但那令人難忘的臉形和輪廓,還有身材都幾乎沒變過,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放射出無限的傳奇氣質,就算隔了多少年都能認出來。 童建國也難以置信地搖著頭,馬潛龍這個名字他早已聽說,此刻見到了真正的本人,究竟是不是死後的幻境呢? 而在場最驚訝的人,當然就是李小軍。 因為馬潛龍是他這一生最大的仇敵。 雖然,馬潛龍曾經非常器重他,給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機會,最終卻幾乎毀滅了他。二十年前他密謀刺殺馬潛龍,失敗後自己險些送命,被迫拋下妻女亡命天涯,失去了最愛的蘭那,也失去了女兒玉靈。 他以為馬潛龍在2000年就死去了,也正因為失去了馬潛龍,南明城才會在2005年的“大空城之夜”崩潰,成為這樣一座悲慘的沉睡之城。 難道,眼前的這個身影只是一場夢?還是從地獄中走出的幽靈? “我還活著。” 馬潛龍微笑著點頭,他鬆開握著秋秋的手,讓這個十五歲的孤兒,回到她的隊伍裡去吧。 秋秋感激地回到伊蓮娜身邊,是這個老人拯救了她的生命,並讓她感知了某種力量,不再孤獨不再恐懼。 “原來……原來……你根本就沒有死。”李小軍無奈地苦笑著,但手槍仍然直指著馬潛龍,“你欺騙了整個南明城,也欺騙了整個世界!” “我很失望,李小軍,”八十多歲的老人搖搖頭,“那麼多年來你依然不了解我,我不需要讓世界知道我的存在。”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藏起來?” 現在,這裡變成了馬潛龍與李小軍的PK台,所有的燈光都匯集到他們的身上,而幕後的導演又是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馬潛龍緩緩吐出五個字,“大空城之夜。” “對,誰都想要知道'大空城之夜'的真相,而你既然還在這里活著,就一定脫不開干係!” 馬潛龍對著槍口輕嘆一聲:“現在沒有必要再隱瞞了,我一手創建並繁榮起來的南明城,如今已面臨徹底的毀滅,我就告訴你們'大空城之夜'的秘密吧。” “說!” 李小軍的呼吸急促起來。其實,葉蕭、童建國等人都感覺到了心跳呼吸加快,因為所有人正在接近最後的“天機”。 “是的,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把一切說出來——2000年,我的死亡只是一個騙局,為的是讓我徹底地退出政治舞台,再也不過問讓我感到厭倦的事情。我知道有許多人恨我,也有許多人愛我,我是南明城的一切焦點,但這並不是我自己的本意。我不希望每個人都以我為中心,不希望南明城變成馬潛龍城,這才將是致命的!所以,在二十一世紀的開始,我必須要'死'!徹底離開人們的視線,讓南明城的居民們自己選擇未來。” “這可不是你以往的風格。” 面對李小軍輕蔑的責難,馬潛龍爽朗地大笑道:“我到底是說的沒錯,你永遠都不會真正了解我。2000年,我的葬禮舉行以後,我就居住在街心花園中我的雕像下面,在地下深處的一個秘密空間,內部裝飾成了潛水艇的樣子——那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想,當一個中國海軍的潛水艇長,深入世界上每一片大洋的海底去戰鬥。可是我哪裡都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數米深的地下,就像躺在自己的墳墓裡。當然我也不是完全與外界封閉,有個隱蔽的組織為我服務,收集地面上的各種情報,以及完善'南明方舟'計劃——我稍後會詳細告訴你們,還有人給我供應食物,城外的森林裡有個秘密果園,通過地道直接與我的潛艇相連,我偶爾去那裡呼吸新鮮空氣,並摘一些水果回來。” “你果然老奸巨猾。” “請不要打斷我,李小軍。”馬潛龍在他的槍口前徘徊起來,“其實,所謂的'大空城之夜'應該是'大空城之亂'——那是所多瑪城才遭受過的災難!當全城陷入病毒肆虐,無數人中毒死亡,又有無數動物發狂殺傷人類。我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自治政府,已陷入徹底的癱瘓。原本團結一心的政治力量,卻無情地分裂成兩個極端對立和仇視的陣營。我悲慘地見到我的老部下和子弟兵們同室操戈,骨肉相殘!殘酷的內戰已經打響,整座城市的居民即將被困死,等待他們的結局無非是三種:第一是感染病毒而死,第二是被發狂的動物殺死,第三是被內戰的砲火打死,總之就是完全的死亡與毀滅。” “你又想要當救世主了?就像你帶領著絕望的軍人們建立南明城。” 馬潛龍痛苦地搖搖頭:“我不是什麼救世主,我所創造的'另一個世界'竟然如此短暫,原來夢想的大同世界,卻被自私和貪婪推倒,僅僅三十年便灰飛煙滅,南明城由神聖的迦南地,變成了苦難的巴勒斯坦!但我怎能——怎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子民遭受磨難?怎能對發生在我頭頂的屠殺聽之任之?我必須出來力挽狂瀾,這是命運賦予我的責任,這就是'南明方舟',一個由我控制的秘密組織,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準備。因為我有過一種預感,封閉在群山之中的南明城,在繁榮的背後隱藏著危機。而無論是開放還是封閉,都可能會造成同一種結局——毀滅。” “好一個未雨酬繆。” “但我不知道這個毀滅之日何時到來,我也期望永遠都不要有那一天,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但沒想到竟然會來得如此之快!但我已為我的子民造好了諾亞方舟——從南明城的巨額黃金收入中,每年抽取百分之五作為秘密基金,十多年來已積累成一筆驚人的財富。我將這筆錢的百分之三十,按照南明城的戶籍系統,替每一位居民秘密辦理了投資移民,從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一直到歐洲聯盟所有的國家。並為每一位居民辦理了某太平洋小國的護照,憑藉該護照可以直接免簽證進入數十個國家和地區,並順利獲取目的國的合法身份。這筆錢裡還有百分之四十,給每個南明居民在瑞士銀行開設賬戶,存入一筆不菲的津貼,以便在緊急關頭使用。” 李小軍讚歎著點頭說:“真是天衣無縫啊!” “終於,當'大空城之夜'來臨,我被迫從地下潛艇裡走了出來。當內戰雙方的領導人看到我,全都驚訝得無法說話,而我即便早已經死去,依然擁有在南明城至高無上的權威。經過我不到三十分鐘的調停,殘酷的內戰迅速停止,還好造成的破壞並不大。一小時前還互相射擊的軍人,已放下武器走到一起。接下來面對的是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肆虐的病毒!還有瘋狂攻擊人類的各種動物。我可以控制所有的人,卻不能控制動物,更不可能控制瘟疫。南明城的所有居民,依然處於毀滅的危險之中。經過異常堅固的權衡利弊,我終於決定全面啟動'南明方舟',徹底放棄我一手創建的城市,將數万無辜的市民送出絕境。” “你是怎麼做到的?” “一夜之間——”八十多歲的老人彷彿在講述天方夜譚,“我們準備了上千輛大客車,幾乎把泰國北方的大客車都包下了,當然全部由我們的人來駕駛。全體居民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得撤離南明城——事實上大家早就想要逃出去了,雖然還捨不得自己的家園,但誰都不願意留在這個人間地獄等死,但因為大客車的空間有限,除了現金、有價證券和首飾外,禁止居民攜帶一切物品,每人僅能攜帶一個隨身小包,不得超過十公斤,當然嚴禁帶寵物……一切都組織得井井有條,軍人挨家挨戶進行了檢查,沒有任何人遺漏在南明城裡,也許除了太平間的死人。” “可我還是無法理解,他們是怎麼離開金三角的?那麼多人那麼多車,早就成為頭條新聞了,為什麼世界上都不知道?” 這時,李小軍想起了自己的電視台,如此消息靈通的大眾傳媒,居然對此完全一無所知。 “所以,這才叫'南明方舟',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進行。為保證數万人在逃亡路上的安全,我們與金三角地區的很多武裝達成協議,一路上都不會遭到騷擾。我們很快將隊伍分成十幾支小隊,分別通過不同的公路和渠道,化整為零地運送出金三角。當他們到達曼谷、仰光、萬象、金邊、河內等地時,已經按照各自的家庭單位,分成完全不同的小組。” 葉蕭突然插了一句話:“就像把一臉盆的水倒入一個浴缸,當然會激起很大的水花。但如果把同樣重量的水,分別裝入幾千個試管中。再把這些試管裡的水,分別滴入幾十個浴缸裡,那麼將不會有任何人聽到聲音。” “沒錯!”馬潛龍讚許地點點頭,“'南明方舟'就是這個道理,通過這些精心而秘密的組織,這些死裡逃生的南明子民們,全都安全而分散地進入各國,順利獲得當地的永久居留權,並成功提取了原來存在南明銀行的存款——在南明城發生內戰的同時,我的手下已把南明銀行的所有存款轉移到了瑞士銀行,如果有人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提取,也可以從瑞士銀行一次性提取一筆津貼,這也是'南明方舟'早就安排好了的。” “所以,沒有任何媒體注意到這些人,而他們也保證要為此事而保密?” “對,他們就像水滴進入大海,沒有引起一點波瀾,每個人都發誓要為南明城保密,永遠不洩漏出去——其實就算說出去也沒人相信,會以為是胡編亂造的故事。” 李小軍聽得嘴唇都發紫了,無法想像眼前這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這個自己一生最大的仇敵,竟能有如此的深思熟慮,以及那麼嚴密的組織安排,他的大腦簡直就是一部計算機,誰都難以逃脫他的掌心! “可是,我還是找到了歐陽小枝!”李小軍轉頭看了看小枝,又立即把槍對準了馬潛龍,“因為她的父親曾經是我在南明城時候的朋友,我偶然地在互聯網上發現了她,並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問題,於是將她召到了我的宮殿。” “但我沒有把我們怎麼逃出南明城的秘密說出去!到現在我都沒有說出過'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執政官,請相信我!” 小枝突然大聲地叫喊出來,她也曾經發誓要保密的,她小時候還被馬潛龍的大手抱過,她不想被馬潛龍感覺失望。 “孩子,我從沒有怨恨過你。”他的語氣就像長輩對孫女那樣,然後對著大家所有人說,“'南明方舟'把所有人都送出了南明城,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我——只有我獨自一人,留在已變成沉睡之城的南明,這是我一手創造的城市,是命運給我的迦南地,我怎能輕易地拋棄它?我藏身於地下的潛艇,有獨立的能源和生活系統,可以保證供給乾淨的水和食物,我偶爾還會去城外的果園,就算是在養老並等死吧。” “既然……既然你一直都在這裡,可為什麼從沒給攝像機拍到過呢?” 李小軍以為可以監視城裡的一切,卻漏掉了眼皮子底下的馬潛龍,這讓他不由得惱羞成怒。 “你在監視著南明城,而我在監視著你,你的所有監視系統,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讓旅行團變成了真人秀,而你則變成了我的真人秀,我當然知道哪裡有攝像機,哪裡會被你監視到,所以我如果來到地面,行動會非常地小心,甚至會先行蓋上隱蔽的鏡頭,絕不會暴露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的一切行踪,知道真人秀的一切畫面,你也就知道了旅行團一舉一動。就像現在你知道我來到了羅剎之國,也就帶著小女孩跟了過來?” 馬潛龍淡淡地點頭:“你終於聰明了一些,我跟著你們來到這個地方,既是為了揭開'大空城之夜'的秘密,也是為了讓秋秋逃出去——這個十五歲的女孩是無辜的。” “不,我已下達了末日審判書,你們沒有人能夠出去了。” “夠了,你不必再妄想了。” 李小軍突然爆發了起來,手槍指向馬潛龍的眉心:“你不要再自以為是了!這個時代早已經不同了,你也早就落伍了!”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當年若不是因為你陰謀刺殺我,我也不會把你趕出南明城,你也不會與妻女離散。但我並不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座城市,並不是為了我的個人。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呢?你為什麼不放過我的南明城?即便這裡的人們都走光了,還是無法避免遭到你的破壞——你利用來自外面的資源,徹底入侵毀滅了這座沉睡之城,曾經的小天國,曾經的大同世界,曾經的桃花源,卻變成了醜陋的電視真人秀舞台!” 馬潛龍說到最後一句時,方才有了些激動,八十多歲的老人挺著胸膛,往李小軍的槍口大步走去。 “不!你要幹什麼?” 面對手無寸鐵的老人,李小軍感到腿肚子有些發軟——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在羅剎之國的凌晨燈光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動彈不得。 “我不是摩西。”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臉上寫滿了失望與悲傷,“幾十年來,我自以為能像摩西,甚至像神那樣,解救我的同胞子民們,帶領他們逃離人間的地獄,創造地上的天國。但南明城殘酷的歷史和現實證明,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我只是一個人,一個夢想創造奇蹟的人,但我終究不是神!最痛苦的是我已親眼目睹:我的天國就此崩塌,我的理想就此毀滅,我仍將歸於塵土,不再是那個傳說中的英雄,也不會在歷史上留下名字。隨著南明城的消亡,將沒有一個人再記得我,就像我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是說——無論你是誰?你都不能代表神的旨意,也無人有權代替神進行審判!” 馬潛龍又往前走了一步,如同幾十年前走上四行倉庫的戰場。 “住嘴!再動我就要開槍了!” 老人面對槍口苦笑了一聲:“我已經活了八十六年,經歷了八年抗戰、三年內戰、二十年流浪,還有三十年的建設,整個二十世紀都被我走過了,還有什麼遺憾呢?一切都該結束了,2000年我就已經死了,再死一次也無妨。也許唯一的遺憾是——我活得太久了!看到了我所不願意看到,又必然將要發生的悲慘結局。” “不要再說了!” 李小軍瘋狂地叫喊起來,他雖然痛恨這個老人,當年也曾陰謀行刺他,夢想能這樣舉起槍,親手把這個老傢伙殺掉!但此刻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顫抖,怎麼也難以摳下準備了二十年的子彈。 “生命,並不需要如此之長。” 馬潛龍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將眉心貼到了李小軍的槍口下。 “不!” 彷彿面對一尊巨大的銅像,陰影完全覆蓋了李小軍的身體,他恐懼地閉上雙眼,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砰…… 槍聲! 突然響徹了羅剎之國,瞬間擴散到整個巨大的廣場,數百米之上古老的寶塔,似乎也並震撼地微微顫抖。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在這個剎那被什麼定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李小軍與馬潛龍。 馬潛龍,依然站在李小軍面前,眉心卻已多出了一個紅色的小洞。 子彈已鑽入他的大腦。 這是怯懦的一槍! 李小軍也恐懼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摳下扳機的,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想開槍,或許由於手指顫抖得太厲害,不自覺地觸動扳機導致走火! 兩秒鐘以後,馬潛龍緩緩地倒下了,倒在李小軍的懷中。 鮮血繼續從眉心湧出,迅速染紅了他白色的頭髮。 “小軍……我很難過……我一生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再見……南明城……” 子彈鑽入大腦的馬潛龍,仍然睜大被血染紅的雙眼,異常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八十六年的生命,創造過無數奇蹟的生命,卻在最後一刻無比痛苦。 永遠都難以挽回的遺憾。 他的眼睛依然睜大,但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時隔六年之後,馬潛龍第二次死亡了。 這一次,是真的。 “不!” 李小軍再次狂吼起來,緊緊抱著懷中的老人,宛如錯殺了自己的親人。 站在旁邊的逃亡者們,這才剛剛反應過來。葉蕭憤怒地掏出手槍,小枝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而她腳下的狼狗“天神”,再也按捺不住地衝了出去。 不到一秒鐘,碩大的狼狗已撲到了李小軍身上,兇猛地撕咬著他的胳膊和脖子。李小軍應聲發出慘叫,肌肉和骨頭被利齒撕開,鮮血四濺在狼狗嘴上。 但李小軍手中還握著槍,本能地射出一發子彈。 槍聲,再度震撼羅剎之國。 子彈鑽入了“天神”的心臟。 但它仍然死死地咬住李小軍,將他拖在地上無法動彈。 “天神!” 隨著小枝悲慘的叫喊,童建國拔出掖下的手槍,沉默地摳下了扳機。 這枚子彈送給他曾經最好的兄弟。 李小軍的額頭多了一個血洞。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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