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天機4·末日審判

第7章 第五章人生最大的恐懼

天機4·末日審判 蔡骏 11109 2018-03-22
夜幕降臨。 這是他們來到天機的世界的第七個夜晚。 七天七夜。 七天不是七宗罪。 七夜不是七夜怪談。 大本營。 “玉靈不見了!” 林君如驚恐地喊叫著,她的聲音傳遍了沉睡的別墅,也讓頂頂和伊蓮娜心跳加快。 幾分鐘前,她們依然守在飄滿雪花的電視機前,也守在垂死掙扎的孫子楚床前。但玉靈下去準備晚餐已經很久了,怎麼一直都沒有她的動靜?飢腸轆轆的林君入跑到底樓,卻發現廚房裡空空如也。她又到這棟房子的各個房間去找,也包括外面的小院子,每個角落都不見玉靈的踪影,倒是原本緊閉的鐵門半開著。 二樓的臥室裡,頂頂的臉色也變了:“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啊!會不會是因為下午——電視機裡放出來的畫面,玉靈受不了我們的目光,就一個人逃了出去?”

伊蓮娜立即搖搖頭說:“不可能,現在晚上跑出去不是送死嗎?” “可她的性格雖然溫順,但也一定有倔強的一面,誰知道呢!” “我們誰也沒有罵她啊。”伊蓮娜嘟起嘴巴,聳了聳肩膀說,“而且,對我們美國人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在她們為玉靈失踪而忐忑不安之時,電視機屏幕上的雪花突然消失了。 畫面先是劇烈抖動了幾下,然後變成一個長鏡頭,裡面出現了許多人,背景則是現代的城市。所有人心裡又是一驚,都把目光對準了屏幕。 頂頂按下遙控器,將電視機音量調到最大,儘管畫面一切正常,但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音。 畫面裡出現的都是中國人,還有繁體中文的商店招牌,他們背後是條街道,看起來很像是港台某地。 “台北!”

林君如驟然喊了出來,電視機裡出現的街道,正是台北的忠孝東路,也是台北她最熟悉的地方,爸爸媽媽至今仍住在那條路上。 鏡頭沿著忠孝東路的人行道穩步推進,不少人從鏡頭面前匆匆而過,一直推到一棟大樓的底下。接著畫面切換了一下,顯然是由專業人士處理過的,鏡頭對準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 他們面對鏡頭都很激動,神情焦慮不安。尤其是那位大媽,眼眶都已經通紅了,拿著手絹不停擦拭臉頰,簡直已經泣不成聲。她的先生接連說了不少話,像是對著鏡頭在控訴,但電視機始終是個啞巴,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天哪!” 林君如已縮到牆角去了,抱著自己的腦袋。 “你怎麼了?” 頂頂走過去摟住了她,而林君如指著電視機說:“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伊蓮娜和頂頂都被嚇住了,居然在電視裡看到了林君如的父母?兩位老人身在台北忠孝東路,面對鏡頭接受采訪,但情緒都非常悲傷,像遭遇了什麼重大變故。 畫面下方還出現了一行英文字幕——“Junru Lin parents”,意思就是“林君如的父母”! 沒錯,電視機裡拍攝的地方,就是林君如在台北家的樓下,她的父母肯定在思念女兒,希望她能盡快回家。林君如也抑制不住難過,淚水沖出眼眶滑落在手背上。上次與父母團聚還是過年的時候,隨後匆匆離開台北,坐春節包機飛到上海,算起來已有兩百多天了!而最近一次和媽媽通電話,還是在整整一周之前,旅行團剛剛抵達清邁的時候。 在沉睡之城大本營裡的人們,都被這行字幕嚇傻了,這是什麼電視節目啊?

“我認得這個頻道!”伊蓮娜指著電視畫面的左上方,有一個奇特的龍形LOGO,“是美國一家很有名的衛星電視台。” “看來我們所有人都上了電視。”頂頂理智地為大家分析起來,“一個中國旅行團在泰國北方旅途中失踪,至今音訊渺茫生死未卜,他們的家人都非常著急,都在想辦法要找到我們。而我們國內的旅行社,駐曼谷的中國大使館,包括剛剛政變的泰國政府,還有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媒體,他們仍然在關心著我們。我們現在看到的畫面,就是這家美國的衛星電視台,專門去台北採訪林君如的家人。他們一定也採訪過我在北京的家人,還有伊蓮娜你在美國的家人,總之我們的家人都被採訪過了,我們並沒有被世界遺忘掉,他們一定會來救援我們的。”

然而,她樂觀的情緒並未感染到其他人,伊蓮娜搖著頭說:“可是,他們肯定不知道我們在哪裡?如果能夠找到這裡的話,我們早就被救出去了。” 此刻,電視畫面從台北切換到了演播室。女主播美麗端莊,年約三十歲許,長著一張中國人的面孔——她看起來有些眼熟,像是前幾年國內蠻有名的女主持人,因為某樁緋聞而突然銷聲匿跡了。與她搭檔的男主播在五十歲左右,典型的美國人相貌,看起來頗為嚴肅認真。而在右上角的小畫面框裡,則是剛剛採訪林君如父母的鏡頭。男女主播先是念了一段稿子,然後相互說了幾句,又對著鏡頭侃侃而談,不時擰起眉毛表示關切,看來是一個新聞談話節目。 “SHIT,怎麼還是沒有聲音?” 電視機屏幕裡的演播室,變成了啞劇表演的舞台。伊蓮娜又折騰了一陣遙控器,但無論換到哪一個頻道,出現的都是同一個畫面,音響裡也同樣沒有聲音。

“真要命!”小畫框裡還是爸爸媽媽的鏡頭,林君如心想自己這下變成世界名人了,她心急如焚地喊道,“他們在說什麼?說什麼?是我們自己聾了嗎?” “你別著急,冷靜一點。”頂頂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小沙發上,“有越多的人關注我們,就意味著獲救的機率越大。” 回到電視畫面,鏡頭再一次切換,這下伊蓮娜一眼就認了出來——洛杉磯! 在天使之城洛杉磯的街頭,主持人正在隨即採訪路人,鏡頭抓住了一個黑人婦女,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十有八九是關於他們旅行團的事情。黑人婦女還挺有鏡頭感的,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話。伊蓮娜拼命地想看出口型,但還是一點都沒看明白。 接著,鏡頭又瞄準一對白人老年夫婦,他們看起來有些羞澀,只是匆匆地說了兩句話,就搖搖頭告辭離開了。隨後主持人自己面對鏡頭,抓著標有龍形LOGO的話筒,眉飛色舞地大說了一通。

畫面又切回到了演播室,仍是一男一女兩個主播,不過那個男的更像是節目嘉賓。女主播嘴皮子動了幾下,鏡頭被切換到棚裡,有個大學教授模樣的男子,擺出一副權威面孔對鏡頭說話,下面打出一行英文字幕,果然是哈佛大學研究現代傳播的某某著名教授。隨即鏡頭又被切到另一個棚,這裡出來一個華裔的中年女性,又對鏡頭大說了一通,下面的英文字幕說明是美國西部某州新當選的華裔女州長。 正當大家對這“無聲電影”陷於絕望之際,突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剛才她們把聲音調到了最高,電視機裡果然有聲音了!沒有人想去調低音量,都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視機音箱。 然而,電視機裡放出的是新聞節目的背景音樂。畫面變成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景象,一個新聞主播正用美式英語播報巴以談判的最新進展。

“我們的節目過去了!” 伊蓮娜聽得清清楚楚,美國主播嘴裡說的每一句話,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換成其他新聞了呢?當然,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除了娛樂與八卦之外,更關心戰爭與災難,而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 電視機的聲響讓整棟房子微微顫抖,就連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孫子楚,也被驚醒發出一陣輕輕的哀嚎。 頂頂拿起遙控器,想要看看其他的頻道,沒想到一按下去,電視機乾脆變成了黑屏! 這下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三個女人睜大了眼睛,立刻重新按起遙控器,可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伊蓮娜連續按著電視機下面的鈕,也沒有讓電視機亮起來。突然,她想起下午在該死的醫院,密室裡的那台電視機——她立即尖叫著躲得遠遠的,生怕這傢伙也發生爆炸。

“別害怕!” 頂頂又來安撫伊蓮娜了,其實她自己心裡也七上八下。 “不要把它關掉。”林君如狠狠地盯著電視機,彷彿面對一個強有力的情敵,“畫面還會再出現的。” 現在,留給她們的只有等待,等待太平間裡的血清,等待演播室中的聲音,等待命運的審判之日。
夜,七點。 天空已是深黑色了,滿天濃雲再也無法看到,只有淒涼的山風席捲而來,夾帶著零星的雨點,抽打到小枝蒼白的臉上。 她低頭衝過細雨組成的幕牆,手裡提著一個大紙袋子,裡面裝滿了各種袋裝食物。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聳立著並不高大的南明醫院,被雨夜昏暗的路燈照耀著,勾勒出黑色的冰冷輪廓,舉頭仰望只感到威嚴與陰森。 十幾分鐘前,在急診室裡休息的葉蕭感到飢餓難耐,她便跑出醫院去尋找兩個人的晚餐。葉蕭再不會像押解囚犯一樣牢牢看住她了——他明白自己看不住這個女孩,她就像指間飄過的風,越是想要把她抓得緊,就越是容易傷到自己。

但這股風再也不會吹走了。 她跑到附近街道上的超市裡,拿了整整一大袋的食品,還有未過保質期的飲料,連明日的早餐和午餐都一併解決了。 趕回醫院的路上已下起小雨,烏黑的天空不知預示著什麼?偌大的城市依然安靜地沉睡,或許今夜將大難臨頭? 頂著雨跑進醫院的大門,背後已沁出一層汗水,其實今天她也累得夠嗆,從清晨冒著生命危險逃出大本營——其實原來就是她家,到上午生死時速的追逐,又遭遇城市中的野象群,再到下午神秘黑衣人的出現,以及體育場裡的危機時刻。在這短暫的十幾個小時裡,她彷彿成了電影的女主角,而導演則是隱藏在地底的死神。 回到靜謐的急診室裡,葉蕭仍赤裸著半個身子,安靜地躺在擔架床上,乍一看如同搶救失敗的死者。她拿出食物放在他身邊,輕聲說:“我回來了。” 眼皮微微跳了幾下,死者從沉睡的世界裡復活了,葉蕭睜開迷糊的雙眼,用了一分多鐘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說:“小……枝……” “是!”她的心也懸了起來:“你腦子又糊塗了?” 葉蕭從擔架上直起身子,猛搖了搖頭說:“不,我已經清醒了,什麼都沒忘記!哎呀,我真的好餓啊!” “快點吃!” 她將“晚餐”遞給了葉蕭,雖然這些一年前真空包裝的食物,吃起來索然無味又沒什麼營養,但對筋疲力盡又飢腸轆轆的葉蕭來說,簡直就是五星級酒店裡的美味。 兩人很快吃完這頓醫院餐,小枝卻感到有些不對:“奇怪,'天神'到哪裡去了?” 葉蕭這才發現狼狗“天神”不見了,摸著頭說:“你出去的時候,我一直躺在這睡覺,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跑的。” 小枝到急診室門口望瞭望,這條走廊裡異常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無奈地搖搖頭說:“算了,它已在這座無人的城市裡生活了一年,也許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 “別多想了,我看得出'天神'非常忠誠,它會回到你身邊的。”但葉蕭又擰起了眉頭,恢復了警官的職業天性,“不過,你剛才說它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年,也就是說這最近的一年來,這裡只有動物沒有人?” 女孩苦笑了一聲,又顯得少年老成起來:“是的,你沒發現這個天機的世界,若沒有我們存在的話,早已經成為了'動物世界'。” 沒錯,從路上遇到的山魈,到城市裡的狼狗“天神”,再到水庫中的食人魚,直至吸血蝙蝠,吃人的鱷魚潭,神秘的白貓,“鬼美人”蝴蝶,遊蕩的野象群,最後是身藏劇毒的魚…… 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里遊的,海陸空齊全了,果真是個標準的“動物世界”。 “但你說一年前南明城遭遇的災難,除了令人全身腐爛而死的病毒之外,還有就是發狂的動物攻擊人類——那些可怕的動物到哪裡去了?” “我猜想是它們自相殘殺而亡了吧?何況這些動物本身也感染上了病毒,很快就會自己毒發而死的,一年的時間足夠它們死光的了。” 葉蕭深思片刻,點頭說:“可惜,人類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我們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所以要么死亡,要么消失——” “你在故意套我的話嗎?” 她對“消失”這兩個字格外敏感,“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如何?這個只有二十歲的女孩,對此依舊諱莫如深,守口如瓶。 “你是這麼想的嗎?看來你還是時時對我防範有加,我不想再問你什麼了,因為我不願意做你的玩物。” 看來葉蕭已經全都想明白了,從答應為她完成三件事起,自己就已陷入了她編織的陷阱,沒必要再往墓穴裡頭跳了。 “不,不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她悲傷地低下頭,又變回小女生的模樣,遭遇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不是魔鬼,也不是間諜,更不是兇手,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無論她怎麼變化表情和模樣,無論是像純潔的愛麗斯?還是邪惡的洛麗塔?抑或無辜的聶小倩?葉蕭都再也不會相信她了,這才是最致命的傷害。 但她卻無法自我辯護,只能別過頭去說:“你,遲早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不可洩漏的天機?” “是。” 小枝的眼神又恢復了冷漠,單純的一個字讓她變得更不可接近。葉蕭冷冷注視她的雙眼,暗暗揣摩她的心究竟藏在哪裡? 南明醫院急診室的窗外,世界已然一團漆黑,雨點愈加密集地打在玻璃上,掃下一層厚厚的灰塵,如被玷污了的眼淚刷刷地流下。 整棟大樓都隨著夜雨而哭泣,連同在這裡消逝的靈魂們。葉蕭靠著冰冷的白色牆壁,身上仍纏著許多紗布和護創膏,安靜地聽著窗外的雨聲,如潮汐把自己推向最後時刻的沙灘。 “小時候喜歡看聊齋。”還是小枝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最喜歡《羅剎海市》與《聶小倩》兩個故事。” “我也看過。” 當葉蕭奇怪她為什麼說起聊齋時,小枝托著下巴柔聲說:“你覺得我像聶小倩嗎?” “那天夜裡,在第一次抓住你的那間小屋,神秘的燭光籠罩著你全身,你用木梳掠過黑色的長發,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聶小倩。” “嗯,就連我自己都這麼認為,我覺得小枝就是小倩,就像小說寫的那樣。” 小枝=小倩? “可我們這不是在聊齋裡,也不是在蒲松齡的清朝,而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沉睡之城,不可捉摸的天機的世界。” 他想要大聲地對小枝叫嚷,可話到嘴邊又輕了下去,或許是被雨夜的環境震懾住了,彷彿小倩即將在此地出沒——古時蘭若大多兼作停放未及下葬棺材的“義莊”,正與這間醫院裡的太平間相同。 “你害怕了?” “不,我從不信鬼!”葉蕭揚起下巴,強撐著說下去,“若真有鬼魂對我們作祟,也從來都沒有人心裡的鬼可怕——與其心中有鬼,不如書中有鬼!” “那麼你為什麼會心存幻覺?” “什麼?” 他還沒有聽明白,但小枝立刻凌厲地問道:“你以為會在清邁遇到你的雪兒,這才是你參加這次旅行團的原因!或者說你夢想與死去的戀人重逢。” “我——” 面對葉蕭一時的語塞,她點點頭繼續道:“沒錯,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儘管你明明知道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儘管你也明白雪兒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但你仍然心存妄念,希望再見到雪兒一面,這才是你心底最大的慾望——見到自己深愛著的人。” “是嗎?”葉蕭已被她連珠炮似的追問逼得無話可說,沉默了許久才答道,“也許,人生最大的恐懼,就是無法見到自己所愛的那個人。” “其實那麼多年來,你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直到今天也無法擺脫。而你到泰國來的原因,也是為了擺脫你的恐懼,可你注定將要失敗!” “閉嘴!” 他終於忍無可忍了,但又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反駁,或許小枝說的都是事實。 小枝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又僵持了好幾分鐘,直到一陣猛烈的犬吠,打破了雨夜醫院的寂靜。 “天神!”小枝興奮地衝出急診室,“'天神'在叫我們,它還在醫院裡!”
同一時刻。 但見不到雨,也見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牆壁,還有幽暗的白色燈光,打在一張柔軟的大沙發上。 沙發上躺著二十歲的玉靈,筒裙依舊包裹著她的身體,像安靜的睡美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她已昏睡了將近兩個鐘頭,已經丟失了的意識深處,忽然感覺一絲微光,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玉……靈……玉……靈……玉……靈……” 這是媽媽的聲音!儘管只能從照片上認識媽媽,但在她沉睡的大腦裡,仍然固執地相信是媽媽。 於是,她輕輕地抖動眼皮,再度回到天機的世界。 這是個四面封閉的房間,只有牆角擺著一張大沙發。她全身都倒在沙發上,胳膊和雙腿依舊無力,胃裡還有些輕微的難受。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卻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斜倚著沙發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斷的記憶。 是的,她記得下午在大本營裡,二樓臥室該死的電視機,放出一段令自己極其難堪的畫面。她趁著黃昏痛苦地躲到廚房裡,卻聽到外面有人敲門,結果一打開門就失去了知覺。 接著就到了這個神秘的鬼地方,她試著喊了一聲:“餵!有人嗎?” 一分鐘後房門緩緩打開,走進來一個修長的人影。 她警覺地往後一縮,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對方是個中國模樣的男子,年紀大約有五十多歲,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瑪尼牌子。 一個陌生人。 他漸漸向玉靈走近,白色的燈光照亮他的臉龐,看起來保養得還是不錯——頭髮還是烏黑的,那張臉白皙而削瘦,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他氣質出類拔萃,恐怕年輕時也是萬人迷的帥哥,只有額頭的皺紋洩露了他的年齡。 當男子的身影覆蓋玉靈的臉龐,她戰戰兢兢地用中文問道:“你……是誰?” “我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是一句標準的中文,他站定在沙發跟前,低頭俯視玉靈的雙眼,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惟有一雙咄咄逼人的目光。 玉靈又往後縮了縮,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燒受傷了,但她又無力站起來逃跑,只能恐懼地低頭道:“不要……請不要靠近我!” “我不會吃了你的。” 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雙眼卻盯著玉靈的胸口不放,這讓女孩更加害羞起來:“你要幹什麼?” “能不能,給我看看你胸口的墜子?” “墜子?” 玉靈低頭看了看,不知這人動的什麼腦筋,猶豫著將墜子摘了下來。 五十多歲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過她的墜子,打開那個雞心狀的小相框——是一張美麗女子的照片,容貌與玉靈酷似,她的名字叫蘭那。 他仔仔細細地查看著墜子,甚至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眼鏡,戴上眼鏡把它放到燈光下審視。就像在鑑定什麼古董似的,足足花了兩分多鐘,又將目光投到蘭那的照片上。 眼神劇烈閃爍了幾下,又立即恢復了鎮靜,淡淡地問道:“這是誰的照片?” “我的媽媽。” “她叫什麼名字?” “蘭那。” 他微微點了點頭:“她現在哪裡?” “媽媽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後。” 這句話讓男子停頓了許久,他轉身在房間裡徘徊了幾步,方才低頭道:“她是怎麼死的?” “那年村子裡流行了瘟疫,我媽媽身體不好就染病死了。” “是哪一年?” “讓我想想——”玉靈皺起眉毛想了片刻,“對了,是1988年,那年我只有三歲。” 他轉過頭來緊追不捨地問:“你的生日是幾號?” “與佛誕日是同一天——但我媽媽死得太早了,是村里的老人把我帶大的。” “這麼說你是個孤兒?” 這句話勾起了她的痛楚,悲哀地點頭道:“是的。” “可憐的孩子。” 他伸手撫摸著玉靈的頭髮,這讓她心裡愈加得緊張,卻又不知該如何反抗。 然後,他把鑲嵌著蘭那照片的墜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你要幹什麼?”她一下子擔心起來,著急地喊道,“這是我的墜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快點還給我!” 但他不為所動地搖搖頭說:“但這也是我的墜子。” “你的?到了你的手裡就是你的了嗎?流氓!” 從小孤苦伶仃的玉靈,早就習慣了遭受各種委屈,但她無法容忍媽媽的墜子被奪走。因為這枚墜子在她的眼中,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寶貴。她積蓄全身的力量往前撲去,竟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卻被對方一把按回到沙發上。 “別亂動,孩子。” 這回他說的居然是泰國話,玉靈驚訝地坐在沙發上不動了,但她仍然執拗地說:“請把墜子還給我!求求你了!” “我沒有騙你,這確實是我的墜子。”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才大聲地說:“是我把它送給你媽媽的。” “什麼?” 玉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再度想要撫摸玉靈的頭髮,卻被她憤怒地推開了。 “我再說一遍,這枚墜子是我送給你媽媽的。” “你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讓他仰起頭思考了許久,因為這個古老的問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難解之謎。最終,他盯著玉靈的眼睛,怔怔地說—— “我是你的爸爸。” …… 小小的封閉的屋子裡,空氣剎那凝固成冰塊,彷彿已沉默了幾千年。 然而,玉靈絕望地搖了搖頭—— “不,我沒有爸爸。”
雨夜,七點半。 南明醫院。 慘烈的狼狗嚎叫聲,震撼了整座大樓,每一寸黑暗的樓道都在顫栗,似乎要把一年前的醫生和病人們全部喚醒。 “天神”的狂吠聲引出了小枝,她急切地衝出急診室,循著聲音向底樓的另一端走去。 “等一等我!” 葉蕭也小心翼翼地跳下擔架床,現在他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傷勢並沒有傷筋動骨,那些皮肉傷也沒什麼感覺了。 他一路追到外面的走廊裡,小枝這才回過頭來:“你怎麼出來了?” “記住,晚上不能一個人亂跑。” 於是,兩個人找到對面的走廊,幸好有幾盞昏暗的廊燈。只見狼狗“天神”碩大的身軀,正對著一扇鐵門狂叫不已——這正是太平間的大門。 “天神!”小枝跑到愛犬的身邊,拍了拍它的後背說,“你原來在這裡啊,發現了什麼?” 狼狗叫得更加起勁了,還不停地用爪子拍打著鐵門。想必它是在醫院大樓裡“檢閱”了一番,卻聞到太平間門口的味道不對,不單單是死人的氣味,還有一個活人的氣味,包括殘留的火藥氣味。 “門裡一定有什麼蹊蹺。”葉蕭把弄了一下門把,“而且還被反鎖住了。” 但這扇門被反鎖了以後,只要在外面轉動把手,就可以很輕鬆地打開。 他小心地打開鐵門,除了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便是陳年累月的腐爛氣味。 “啊,這裡是太平間!不要進去了!” 小枝這才回想了起來,急忙將嘴巴鼻子蒙住了。 “不對,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也許又是警官的職業第六感,葉蕭輕輕地走進太平間,雙腳幾乎立刻被凍住了。他發現牆邊有幾排大鐵櫃子,不需要再一一打開來檢查了,他知道裡面藏著的是什麼。 一直走到太平間的最裡面,卻發現地上還半躺著一個人,再走近一看不僅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童建國! 第一個瞬間,葉蕭停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眼前這個五十七歲的男人,上午還在迫不及待地追殺自己,兩個人幾乎以命相搏,此刻卻躺倒在太平間裡——他的左臂上纏著繃帶,褲子下半截被撕碎了,頭髮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面色鐵青一動不動。 但是,葉蕭的第二反應還是低下頭,摸了摸童建國的鼻孔和脈搏,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 “快點過來幫忙!” 回頭往小枝招呼了一聲,他明白自己剛剛受了傷,虛弱的體力搬不動壯碩的童建國。 “啊?” 她害怕地顫抖了一下,但看到狼狗“天神”無畏地跑在她前頭,只能找來一張口罩蒙住嘴巴,大著膽子走進了太平間。 “怎麼是他?” 小枝的臉色一眨眼就變了,這個奄奄一息的童建國,是旅行團裡最最仇視她,也是最起勁的要審問她的人。 “別管那麼多了,你沒看到他快死了嗎?先救人再說!” 他一手搭住了童建國的頭,讓小枝幫忙抬住他的腳。二十歲的女孩擰著眉毛,猶豫不決地抓起童建國的腿。 一個傷員,一個女孩,兩個人都力量都不大,而童建國足有一百六十多斤,沒抬出去幾步就摔倒了。 這麼一摔正好把童建國震醒了,恍惚地睜開眼睛卻看到了葉蕭。一開始還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求生的本能讓他掙扎著站了起來。幸好剛才睡著的時間不長,要是再遲上一個鐘頭,恐怕就真的要成為太平間的殭屍了。 這下可以輕鬆許多了,葉蕭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小枝也攙扶住他的另一邊。但他們同時也非常小心,害怕童建國會突然恩將仇報,繼續上午的仇恨和追殺。 也許長期低溫使人遲鈍,童建國根本沒反應過來,被葉蕭和小枝架出了太平間。 回到外面的走廊,溫度迅速恢復正常,身體脫離了冰凍狀態,童建國才清醒過來,掙扎著喊道:“怎麼是你們?” “混蛋!是我救了你!” 葉蕭還對他上午的所作所為心有餘悸,真恨不得再往他臉上痛打兩拳。 “啊——” 童建國也不敢再多說話了,低頭一看有條兇猛的狼狗。他的體力也非常虛弱,再加上左臂的槍傷,根本沒有力氣來反抗,只能像受傷的俘虜一樣,被葉蕭和小枝押送往急診室。 三個人一條狗來到急診室裡,這下輪到童建國躺到病危擔架上。還是葉蕭的警惕心高,摸了摸童建國被撕碎的褲子,卻發現那把手槍已經不見了。 “不要再費勁了,我現在身上沒有武器。” 他疲倦地吐出一句話,身體還是感到很涼,畢竟在太平間裡待了幾個鐘頭。 “給他一杯熱水。” 葉蕭給小枝下了道命令,她只能極不情願地去執行了。 狼狗“天神”虎視眈眈地盯著童建國,只要他稍微有些反抗的意思,就會衝上來咬幾口。 他看到葉蕭打著赤膊,頭上和身上包紮著紗布,疑惑道:“怎麼,你也受傷了?” 但葉蕭指著他受傷的左臂,反問了一句:“你的胳膊怎麼了?” “陰溝裡翻船了!”童建國接過小枝遞來的熱水,毫不客氣地大口喝下,“這座城市裡還有一個人,一個不為我們所知的人。” “誰?” 他喘了幾口粗氣才說:“一個黑衣人。” “是不是全身都是黑色的,三十多歲的說中文的男人?” 童建國很是吃驚:“你怎麼知道?” “下午,我已經和他交過手了。” “該死的!”他滿面羞愧地低頭說,“他開槍打傷了我的胳膊,又把我關在了太平間裡。” “看來這裡已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然後,葉蕭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包括在警察局發現司機,旋即司機被黑衣人開槍打死,又與黑衣人發生槍戰,全都事無鉅細地告訴了童建國——但略去了小枝要他放走黑衣人的那一段。 小枝暗暗瞧著他的眼睛,兩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了兩秒鐘,看來葉蕭還是在庇護著她。否則讓童建國知道的話,必定對她火冒三丈,又要動刑訊逼供的腦筋了。 “他究竟是什麼人?” 童建國沉思了片刻,其實以前他自己也做過這種角色,黑衣人不過是他年輕時候的翻版而已。 “說說你自己吧。”葉蕭仍對他保持警惕,催問道,“你又遇到了什麼?” “好吧,看來我真的是老了。” 隨即,童建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通,從上午錢莫爭在河邊被大象踩死說起,接著孫子楚在大本營食物中毒,去醫院尋找血清卻讓法國人亨利送了命,結果遇上綁架伊蓮娜的黑衣人,最後便是受傷被囚禁在太平間裡。 “孫子楚快死了?”葉蕭這才有些著急,畢竟那個多嘴多舌的傢伙,是他在旅行團裡唯一的朋友,“魚毒血清在哪裡?” “放心,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他從懷裡掏出貼著“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魚毒)”標籤的瓶子,“孫子楚這個混蛋,你為什麼不早點死,害得我在這裡倒霉!” 葉蕭小心地接過瓶子,看著標籤心裡有些感激,也許一開始就不該懷疑童建國,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壞。其實,仔細想想童建國的所作所為,不都是在為整個旅行團賣命嗎? 但他只能低聲道:“謝謝你。”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童建國又瞥了小枝一眼,“上午,我差點把你們給殺了,你們一定非常恨我。現在我沒有力氣反抗了,你們隨便怎麼處置我吧。” 葉蕭沉默了半分鐘,忽然轉頭對小枝說:“給他檢查一下胳膊的傷勢,我覺得他需要換一條乾淨的繃帶。” “啊——” “快一點!” 面對小枝猶豫的神情,葉蕭使用了命令性的語言。她只得從命地靠近童建國,忐忑不安地解開纏在他左臂上的布條——雖然包紮得還算是不錯,但畢竟是從褲子上撕下來的,本身就太不干淨,很容易造成第二次細菌感染。 第一次看到槍傷的創口,肌肉組織像綻開的花,而子彈則隱藏在其中。小枝感到一陣噁心,童建國淡淡地說:“別害怕,小姑娘,這種傷對我來說是小意思。” 小枝硬著頭皮端來碘酒,重新清洗處理了傷口,皮膚上還殘留著火藥碎屑,不時有鮮血流出來。她找來乾淨的繃帶和紗布,咬著牙給他包紮起來,纏完後輕聲說:“你胳膊裡的子彈,需要做手術才能取出來。” “謝謝。”童建國始終盯著她的雙眼,仍然充滿了懷疑和提防,“我明白,我是上過戰場的人,自己會處理的。” 在小枝為他處理傷口的過程中,狼狗“天神”一直緊盯著他,鼻子不停地嗅著他的腳,這種威懾讓人不寒而栗。 “天神!不要這樣。” 她往後退了好幾步,把“天神”也叫到自己身邊,不要靠得童建國太近。 “哎,我還沒有力氣走路,你們趕快把血清帶回去吧,不知道孫子楚現在死了沒有。” 葉蕭把血清瓶子捏在手中:“好的,那麼你呢?” “先不用管我,讓我在這休息一會兒,我會自己回來找你們的。”說罷童建國又苦笑了一聲,“我老了。” 他擰眉想了片刻說:“好,我替孫子楚謝謝你,你一個人在這裡多小心了。” “年輕人,你們路上也小心些,尤其要提防那個黑衣人。” 當他準備帶著血清離開時,小枝突然提醒了他一句:“等一下,你就這麼帶著血清走了啊?” “怎麼了?” “還要注射器呢!否則怎麼把血清注入人體內呢?” 幸虧小枝是醫生的女兒,她跑到走廊對面的房間裡,找出幾套乾淨的注射器,還有其他一些醫用物品:“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葉蕭準備辭別童建國時,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轉頭問小枝:“我的手槍呢?” “哦,我差點忘了!” 她剛從抽屜裡取出手槍,就被葉蕭一把奪了過去,同時瞄了一眼童建國,卻發現他已躺著閉目養神了。 再檢查一遍彈匣,裡面還有十來發子彈,葉蕭小心地把槍別在腰間,大步走出了急診室,小枝和狼狗“天神”緊跟在他身後。 雖然頭上和身上還有紗布,但已沒什麼不適感覺了,只是體力還未恢復好。他在底樓找到一套藍色的衣褲,估計是醫院的護理工作服,起碼不至於光著上身出去。 穿上醫院的工作服,葉蕭走出陰森的大樓,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團。雨勢已漸漸變大,醫院大門外濺滿了水花,四處都是嘈雜的雨聲,掩蓋了沉睡之城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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