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罪檔案3·斷指弦

第5章 第五章倉頡

罪檔案3·斷指弦 鬼古女 4803 2018-03-22
此刻,那蘭隔窗盯著米治文毫無生機的消瘦臉頰,一番沉默後,終於覺得心境平和了一些:“你們排除了米治文的嫌疑?……好像他被捕後,這個系列案也停止了。” “三年前他被捕的時候,的確立刻成為斷指案的首號嫌犯,對他的審問可謂煞費苦心。他矢口否認,同時,我們找不出任何證據——舉個簡單的例子吧,從理論上和有據可查的前例來說,系列殺人者,尤其造就出血巾斷指案的這類變態人物,很難抑制住收集'戰利品'的衝動,總會留下證據。” “就好像當年羅強暗室裡的那些照片?”那蘭讀完案情介紹後,一直無法釋懷的一個問題,就是羅強是否真的是最初的斷指案殺手。如果他的確殺害了那三名女子,難道之後的那些系列案製造者,真的是“模仿者”?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而且青出於藍,竟能將近二十年不露一絲馬腳?如果他不是元兇,地獄裡豈不是多一條無辜的冤魂?

巴渝生輕嘆:“大概是這個意思……雖然羅強偷拍的少女照片,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戰利品',更像是一種變態的愛好……總之米治文在這方面'乾淨'得無與倫比。他租的小公寓裡,家徒四壁,而且一塵不染,簡直像個苦行僧的流動禪房。另外,說他是強姦慣犯有些誇張,因為他多少次都是'強姦未遂',直到四年前才有了傷害的犯罪行為,這和血巾斷指案的兇手比,好像……怎麼說呢,差了一截,就是說犯罪的惡劣程度差了些。所以即便我們有一千個理由懷疑他是血巾斷指案的黑手,卻沒有一個理由給他定罪。” “更何況他有精神病的'臨床保護'。”那蘭覺得自己話語裡,帶著憎恨的譏嘲又回來了,一時間掃蕩了她所有犯罪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學養”,聽上去更像個怨毒的人。

巴渝生沒有為難她:“他的精神分裂病史,可以上溯超過二十五年,絕非被捕後'偶得'的,而且臨床診斷確鑿……不管怎麼樣,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談關於血巾斷指案的事?我們是迷惑和期許交加。”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那蘭忍住沒用“人之將死”來指代米治文的處境,“也許他正是兇手,臨死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巴渝生的嘴角,不知道是不是也露出淡淡冷笑:“和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了,所以這個我們不抱任何幻想。說到他現在的狀態,我有個更難聽但更貼切的比喻: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顯然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所以我們無法施加任何壓力,讓他直接向我們交代。他對我們的審問,除了抗拒,還是抗拒。” “那我進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謝他的垂青。”那蘭突然覺得認不清自己的面目,何時變得如此尖刻?

巴渝生臉色一凝:“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會知道,和他交談,不會很愉快,甚至有陷阱。所以……你要小心,不知道他牽扯你進來,是什麼居心。” “我準備好了。”那蘭走到病房門前。 巴渝生說:“別忘了,他不叫米治文。” “倉頡?倉頡先生?”那蘭走到病床前輕聲呼喚。她看過他的病史總結,誠如巴渝生所言,米治文得到精神分裂的診斷已經有二十六年,被捕前,是精神病院的常客。獄警的報告中提到,他近半年來健康每況愈下,常需臥床,神誌昏亂的時候也增多。也就是從近半年前開始,米治文在病榻上鑽研古文字,可以連續數日不吃不睡,但沒有一天不沉浸在故紙堆裡。漸漸的,他不再對“米治文”這個名字有反應,只准別人以“倉頡”來稱呼他。

彷彿米治文已死,倉頡復生。 床上的老頭緊閉著雙眼,彷彿在沉睡。 魔鬼在沉睡的時候,是否也脆弱?尤其,一個如死灰般衰敗的魔鬼?那蘭的目光,從米治文鼻中伸出的吸氧管遊走到和手臂一針相連的吊針輸液管,再到佇立床前的氧氣瓶,再到床頭櫃上的一摞紙和幾本書。古文、詩詞,還有一本古曲譜,事後那蘭從警方那裡看到,古曲譜裡寫滿了稀奇古怪的字,是一種特殊的記譜法,常見於古弦樂器的曲譜。 屋裡只有她,和三張病床上,三個行將就木的病人。 “你想拔了我的氧氣管和吊針,對不對?”閉目中的米治文忽然開口,那蘭心驚,早些時的恐懼感呼嘯而歸,她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什麼?”那蘭暗暗告誡自己,他是個強姦犯,還沒有被確認為斷指案的元兇,或許不需要讓懼怕的心理佔上風。但人的魔性邪行,有輕度重度之分嗎?

“你想拔了我的氧氣管和吊針。”米治文重複著。那蘭飛快地在心理診斷,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之一,迫害妄想。 “我沒有權利這樣做。”那蘭保持著語調裡的極度平靜。 “但你想這樣做,和有沒有權利無關。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給我下了診斷,我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是迫害妄想,幸虧你只是個心理師,不是精神病醫師,否則,處方都要開出來了,嗬……”他微微起身,示意那蘭替他在背後墊上枕頭。 那蘭微微一怔,暗地裡深吸一口氣,還是照做了,輕聲說:“佩服你的想像力。” “不是想像,是真相!你的目光暴露了你,你的眼睛,在這些管子上逗留了很久,好像第一次來參觀醫院的孩子;同時,你的手在顫抖,好像隨時會伸出來做一些令護士臉紅的舉動……你自己心裡清楚,你想做什麼。”

那蘭這才發現,巴渝生給自己的“作業”還遠遠不夠。米治文此刻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精神分裂症患者?高明的演員?業餘心理師?蹩腳福爾摩斯? 她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沉默。 但米治文的談興正濃:“當然,你抑制住了邪念,你還沒傻到那個地步——窗外那位巴隊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所以,你們所謂正常人,和我們這些所謂的精神病人、或者犯人的區別,就在於你們更會算計,更會掩飾,更能夠控制你們的本能衝動……”米治文抬起因佈滿血絲而泛紅的雙眼,凝在那蘭臉上。 被異樣目光盯著,正常的反應是臉熱臉紅,而此刻那蘭的臉冰冷蒼白。 外人眼中、記者筆下“大無畏”的那蘭,在溫暖的病房裡、在衰老的病人前,感受著陣陣襲來的恐懼。

沉默。 但沉默遠非化解恐懼的法寶。 “你說,有關於'血巾斷指案'的事要和我談,我洗耳恭聽。”那蘭從包裡取出圓珠筆和筆記本。 “從你這樣超凡脫俗的女孩子嘴裡說出'血巾斷指案'這麼土的名字,就好像……俗喻一下吧,就好像鮮花牛糞的糅雜……” “如果你有更好聽更貼切更簡潔的名字,我還是洗耳恭聽。”好的耐心和容忍度,是心理師的基本素質。 “告訴我,你為什麼做這一行?” “什麼?”那蘭沒有準備回答米治文任何私人問題。 “你是當年全省高考文科第三名,可以隨意選擇外貿、金融那樣賺錢的專業,你卻選了心理學,為什麼?為什麼側重犯罪心理學,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研究方向?嗯,讓我想想,是不是因為高中的時候,你父親突然被害,血案至今未破,對你的打擊,對你的影響,對你家庭的影響……”

“什麼?”這是那蘭心頭最痛最隱秘的一處。 “看來今天是'世界助聽器日',一定要我重複嗎?”米治文血紅的雙眼仍盯著那蘭。 那蘭知道,鴻溝已越,反擊勢成必然,她合上筆記本:“倉頡先生,我同意來這兒和你見面,是因為你要談關於'血巾斷指案'的線索,如果你不打算進入這個話題,如果你只是想八卦我的家世……首先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其次,我認為關於我的私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所以我們只能改天再談。”如果此刻她拂袖而去,這將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倉頡的見面。 “那樣,公安會很失望。” “可是,”那蘭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我已經很失望了。” 那蘭轉身離開。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倪鳳英在哪裡。”直等到那蘭拉開了病房門,米治文才讓步,顯然,他不願失去那蘭這位美麗聊友。

那蘭沒有動,甚至沒有轉身:“好,你說吧,我可以聽得見。” “你必須過來看,看了後你就知道,這是用言語無法表達的。”米治文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迫切、懇求,彷彿只是一個誠懇的邀請。那蘭這才注意到,和他外表衰頹不堪產生極大反差的,是他聲線的抑揚頓挫,略帶沙啞。 那蘭走到米治文的床邊,但保持著距離,隨時準備離開。 “你擅長威脅,很果斷。”米治文喃喃說,“很多女孩子缺乏這種果斷,結局都很悲戚。我一直在想,你的這個特點,是不是俘虜秦淮那顆花心的關鍵。”秦淮是位女人緣滿溢的作家,一年多前和那蘭共同卷在一個大案中,產生了微妙情愫。 那蘭強忍住再次轉身離開的衝動,冷冷說:“我只能再等五秒鐘。” 米治文抬手做出投降狀,哆哆嗦嗦地戴上老花鏡,又從床頭櫃上拿起那疊紙,抽出幾張,看了看,搖頭放下。那蘭看見,紙上是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大概是他近日研究的“古文字”。

終於他發現了要找的一張紙,用手指點著上面的一個字,說:“就是這個。” 這個“字”是由三個不同的字組成,最上面似乎是個“人”字,中間是個又像“田”又像“井”的符號,最下面是個“十”。 誰也不能排除,米治文變身倉頡,主動提供案情線索,只不過是在拿公安部門開涮。至少,看到這個字的時候,那蘭幾乎覺得米治文的表演拙劣可笑。 “麻煩你給解釋解釋。” “你……還是您?”米治文瞇起眼,眼中的血絲似乎也疊加起來,看上去只是兩道紅線。 “等你贏得了我的尊敬……”那蘭想,我前世做了什麼孽,要受這樣的屈辱? 米治文微笑:“我好歹到了這個歲數,活了這麼多個艱辛歲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麻煩您給解釋解釋。”那蘭冷笑著問,他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很有說服力? 米治文慢條斯理地舖陳:“你瞧,我自從開始繼承倉頡的衣缽,苦心孤詣地研究、改良我們的文字,思維方式就不再是平常人的'線性'或'發散性',而是對人類文化起源至關重要的'意象性'。歐也就是天意、天象、神人之間的溝通、靈感的頓生頓悟……文字的產生,記錄了聖人的思想知識,也就是揭開了天地萬物的奧秘,所以傳說倉頡造字後,異像不斷:天上落下粟米,鬼怪因無法遁跡而哭泣……” “我明白了,你想說……”那蘭見米治文不滿地搖頭,改口說,“您想說的是,無可奉告,沒有解釋;您想說,我不知道這字是怎麼冒出我腦袋的,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而是從天而降頓發的靈感,對不對?這是個啞謎,對不對?”交談伊始,那蘭就沒有指望,米治文會爽快地告訴她一切。如果這是個遊戲,她想叫暫停。 “倉頡公是造字的,但不是造字典的,不負責解釋……你需要知道的一切,已經在這個字裡。” “你至少知道這個字該怎麼念吧?”那蘭想進一步了解米治文瘋狂的程度。 “禮貌何在?”倉頡公嘆氣。 “請問這個字怎麼念?” “che。”米治文不假思索,好像這個字已經存在千年。 那蘭心想,和扯淡的“扯”很接近。 “那就請您再賜教,'血巾斷指案'其他被害者的下落。” “沒有了。” “沒有了?” 米治文摘下眼鏡,血紅雙眼放大,瞪向那蘭,幾乎是在惡狠狠地說:“你瞧,天上也許真的能落下粟米;甚至,像聖經裡說的,天上也許真的能掉下大餅;但是,天上不可能像下雨一樣下靈感!我為了獲得這個字,也就是倪鳳英的下落,耗掉了許多的元氣和功力,其餘那些迷失的靈魂,恰好還沒有給我發短信。所以你找到倪鳳英後,如果你真的能找到的話,可以再來見我,說不定,到時候我可以得到更多的靈感和信息。” 時而陰騭,時而暴虐,至少表明他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 看出了米治文的弱點,那蘭覺得自己反而鎮靜了許多,她輕聲問:“你……您和血巾斷指案有沒有關係?” “當然有!”米治文幾乎是在咆哮。 “哦?”那蘭可以想像,窗外監聽中的巴渝生,此刻心率的飛馳。 “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但我是她們的收屍人……當然,在你的幫助下。從現在起,那蘭姑娘,你和血巾斷指案也有大大的關係了。”米治文對自己的惡作劇很滿意。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把這個字給我?為什麼不直接給警方?” “因為只有你,可以解出這個謎。” “為什麼?!” 沉默。 那蘭感覺出,米治文不會再主動透露那個“字”之外的任何信息,說了聲“再見”,將那張紙夾在筆記本里,轉身離開。 米治文忽然說:“還有……” 那蘭轉身,只是用探詢的目光看著他,米治文伸出竹節般的手指招呼,抬高聲音說:“我……和這個血巾斷指案,還有一層要緊的關係,可是……我不敢大聲說。”他的聲音竟顫抖起來,好像要被自己將吐出的“真言”嚇到,那蘭又開始懷疑他年輕時是不是演過話劇。她更湊近了些,已經能聞到他口中腐臭的氣味,努力不皺眉。 “您說吧,如果不敢大聲說,那就輕輕地說。” 米治文似乎在玩賞那蘭的容貌、肌膚和髮絲,良久不語,直到她冷冷地欲將臉移開,他才狠狠地蠕動了一下喉結,輕聲說:“這……是個秘密……染血的巾帛、切斷的手指,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註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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