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館藏
“你是說……宇文老師是被刀紮傷的?”溫雅手裡提著一兜水果,有些驚訝地望著她的朋友——一個有些發胖的護士。 “對啊!我給他做的清創,他腳上傷口的形狀扁平,又是上寬下窄的貫通傷,怎麼可能是踩到釘子了嘛?”胖護士語氣肯定地回答,接著,她又有些曖昧地低聲問道:“哎,老實交待,他是不是為了你和別人打架了啊?” “胡說什麼啊?”溫雅抬手輕輕打了胖護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唄。”胖護士嬉笑起來,“他腳上的傷問題不大,就是今天有點發燒,他昨天晚上來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大概是為誰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這麼三八行不行啊?”溫雅瞪了護士一眼。 “呵呵……不說了不說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醫院來,覺都沒睡好。”胖護士擺了擺手,端著幾個輸液剩下的空瓶走遠了。 溫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向病房走去。 剛走進病房,溫雅便看見宇文已經穿戴整齊下了床,杵著一隻單拐站在門邊,似乎正要出門。 “你這是乾什麼?準備去哪兒?”溫雅低頭一看,宇文的右腳上還纏著厚厚的紗布,只能套上一隻大拖鞋。 “下午是我們班的課外活動,參觀校博物館,我得去帶他們入館。”宇文說話中氣十足,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病態的緋紅,溫雅肯定會以為他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在發燒啊!叫丁嵐唐考他們去通知一下,改天參觀不就得了?”溫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額頭,卻被他輕巧地讓過了。 “現在都快三點了,學生們肯定已經在博物館門前集合,我要是失約不去,豈不是耽擱了幾十個人的時間?” “可你的腳……” “謝謝溫老師的關心,在博物館裡走動不了多久,沒關係的。”宇文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一閃身便繞過溫雅出了門。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溫雅急急忙忙地將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當宇文一瘸一拐地趕到博物館時,方欣正準備對集合的學生們宣布老師受傷的消息。看到宇文杵著拐杖的身影出現在學生身後時,丁嵐搖了搖頭,嘆道:“真是身殘志堅啊!” “你又亂用什麼成語?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唐考習慣性地拍了一下丁嵐的腦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嵐抱著腦袋對唐考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今天下午宇文老師來不了,就約了方欣出去玩。” “偷聽電話你還有理了啊?方欣約我出去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 “孤男寡女還有什麼好談的啊?嘿嘿……”丁嵐發出一陣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揚拳頭,丁嵐哧溜一下躲遠了。 “不好意思,讓同學們久等了……”宇文話還沒說完,班上的女學生們全都湧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問起傷情來。 “宇文老師腳上有傷,不便長時間行走,我們還是趕緊進入博物館吧。”幸好溫雅出來說話,才把宇文從女學生的重重包圍中拖了出來。 宇文在溫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館門前的門衛辦公室,他隔著玻璃窗往內一望,不禁大吃一驚! 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不正是無為子嗎? 無為子的目光從眼鏡後面探了出來,在宇文臉上一掃,不動聲色地拉開了玻璃窗。 “前……”宇文險些開口叫了一聲前輩。 “錢什麼錢?這裡又不用買門票,上面安排今天開館三個小時,你可要抓緊一點時間,過了六點我就要關燈斷電了。”無為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宇文還真是沒料到,行踪神秘的無為子居然會是校博物館的看門人,他發了一會兒愣,才想起溫雅還站在身邊,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對無為子說了聲謝謝。 無為子取出一把鑰匙,插入桌子旁邊的電控台,摁下一個按鈕之後,博物館那古色古香的木門後面,鐵柵欄緩緩地升了起來。 “七十八……七十九……八……”無為子站在大門前,正親自清點進入博物館的人數,可他數到最後一個人時,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館內的宇文聽到老人的聲音一頓,也探頭出來看了一眼。 最後一個學生,竟然是柏葉伸宏! “今天博物館只對中文系的學生們開放,我這裡不歡迎你進去,請回吧。”無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來這裡,是得到了學校領導批准的,本來他們還想專門派人陪同我來參觀,是我覺得這樣太麻煩,主動要求跟著宇文老師的班級一起來的。”柏葉淡淡一笑,從衣衫中拿出一張紙條,遞到老人面前。 無為子看了一眼柏葉手中的紙條,上面紅艷豔的學校公章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阻止柏葉的進入。 “既然有學校的批准,就讓他一起來吧。”宇文突然在無為子身旁開了腔,隨後又面向柏葉補充了一句:“請你跟隨其他的同學,不要擅自行動。” 無為子麵無表情地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柏葉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進了校博物館。 看著柏葉的背影,無為子低聲對宇文說道:“我要守住大門,不方便跟你一同進去,你可得把他盯緊一點,別讓這傢伙弄出什麼麻煩。” 宇文微微點了一下頭。 走進博物館的正廳,一個懸掛在大廳正中,頂天立地的仿製玉璋頓時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說明性畫板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校博物館藏品的基本情況。 “璋者,祭祀之禮器,這東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時所用的儀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現在我國發現的最大的玉璋,大約有一百六十公分長……”宇文開始用溫和有力的聲音為學生們講解起來。 “哇!如果是用現在這麼大的玉璋,豈不是可以用來祭祀地球?”丁嵐指著空中懸掛的那個仿璋叫了起來。 宇文微微一笑,說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來祭神,如果真有這麼大的玉璋,恐怕是用來祭祀外星人的。” 學生們一下被逗樂了,廳內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時間不多,讓我們繼續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內廳,學生們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內廳走去。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宇文對唐考丁嵐招了招手。 “幹什麼?”兩個年輕人湊了上來。 “給我看住那傢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著跟在學生隊伍最後端的柏葉,“如果他有什麼異常舉止便立刻告訴我!還有,如果他想在什麼地方長時間逗留,你們就上去催他走開。” 唐考和丁嵐這時才察覺柏葉也進了博物館,二人不禁有些緊張起來。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溫雅並不認識柏葉,便對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柏葉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對館中文物十分感興趣,每一件古物的說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館中陳列並非按照朝代來區分,而是以藏品的種類來歸納擺放。轉眼間,學生們便步入了古代書畫的陳列區。 S大的考古學在國內頗有聲名,這館中藏物豐厚便是其實力的表現。單是書畫區,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兩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為首的一群女學生似乎對一副唐朝時期的宮廷禮樂畫作產生了濃厚興趣,正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什麼,不一會兒,方欣便大聲地問了宇文一個問題:“宇文老師,這幅畫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麼樂器啊?” “哦,他們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畫作便開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嗎?可他們都是橫抱著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唐朝時期的琵琶,就是橫著彈的。”說著,他將自己手邊的單拐橫舉了起來,就像抱著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發問,卻被宇文打斷了。 “你是想說白居易所寫的那句名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周圍的女生們都點了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琵琶是豎著彈的,所以很方便把臉藏起來。大概那位琵琶樂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場後才用琵琶擋著臉,白老先生這麼寫,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時也是急於希望這位樂伎能趕緊將琵琶橫放下來開始演奏啊。” “哦……”女生們都發出一聲驚嘆。 “琵琶這樂器,最初是從波斯傳過來的,名字也還不叫琵琶,叫'柳琴',樂器的個頭也沒有現在這麼大,波斯商人們常常是一邊騎著駱駝趕路,一邊抱著柳琴彈奏唱歌解悶。後來傳到古都長安,演變過程中就變得越來越大了。若大家有機會去到陝西曆史博物館,就可看到一尊三彩駱駝載樂俑,那樂俑便是將琵琶橫彈的。”宇文接著延伸講解起來。 宇文所提及的內容甚是有趣,不但學生們聽得認真,就連溫雅也站在一旁聽得頗為神往。 “其實,我們身邊還有現成的一位琵琶橫彈的證人哦!”宇文突然話鋒一轉,學生們都覺得有些奇怪,現在還有什麼人可以作證呢?大家不禁有些議論紛紛。 “大家都知道,我們班上有位日本同學吧,今天他也參加了我們的課外活動。”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著站在人群最後的柏葉,學生們頓時順著宇文手指的方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柏葉。 “呃?是我嗎?”柏葉很是驚訝。 “麻煩你過來一下。”宇文對著柏葉招了招手,學生們立刻在柏葉面前讓出了一條通道。 柏葉苦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邊,其他學生都很期待地看著宇文老師,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唯獨方欣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摀住了嘴,因為她又想起了柏葉昨夜給她所說的那番讓人驚恐的話。 “知道我為什麼請你站到前面來嗎?”宇文的口氣十分平穩,就好像電視上的娛樂主持人在與上台的嘉賓談話。 柏葉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著轉身面向人群,高高舉起一隻手來,說道:“我證明,唐朝時期,琵琶都是橫抱著彈的。因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經將琵琶這個樂器從中國傳到了日本,日本現在的築前琵琶,還有平家樂器,包括雅樂里所用的琵琶,全都還保留著唐朝時期的彈奏方式,都是橫抱著,用撥子一邊彈奏一邊演唱!” 柏葉的證言讓大學生們都開了眼界,人群中自發地響起了一片掌聲。 “一柄古琵琶,從波斯傳到中國,又從中國傳到日本,在這樣的文化貫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個你我來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遠一些。”宇文的這一席話傳到柏葉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葉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現在大家請繼續往前走,下一個館區,我們將看到中國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裡,我們將會看見'東方的維納斯'。”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拍了拍手。 當學生們都湧入隔壁的房間時,書畫區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葉,唐考和丁嵐則站在兩個分館間的門楣下,警覺地望著柏葉。 宇文看著柏葉,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你所願,奧斯丁已經無法再參與邪兵的競爭。你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我了吧?” 柏葉目光沉穩地望著四周,說道:“宇文老師不必如此多慮,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沒有現身,我們現在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過老師請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會頻繁引發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說道:“賽施爾長刀已斷,我原本希望能將它與奧斯丁合葬在一起。你為什麼仍要拿走?難道斷刀也還能繼續發揮力量?” “這……恕我不能再多說了,就讓大家都過一下難得的平穩生活吧。”說完,柏葉就快步走開,跟上了其餘的學生。 石刻藝術廳中,藏品主要以漢代畫像石磚和唐代佛教石刻群為主,走進廳中,四周一座座千姿百態的石佛像,讓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約兩米的觀音站姿石像特別引人注目,雖然歷經歷史長河的洗刷,佛像的兩隻手已經不翼而飛,但石像的寶冠、髮髻、瓔珞、肌膚,無一不是雕工細緻,紋理均勻,而那觀音面容端莊秀麗,更不愧“東方維納斯”的稱號。 柏葉在觀音像前站立了許久,最後竟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與柏葉搭話,卻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藝術廳對面的金屬器物展區。 這邊的藏品分類做得略微有些蕪雜,各色青銅酒樽與方鼎擺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雜有式樣各異的金屬箭頭。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頭,便將宇文交給他的監視任務甩在了腦後,蹲在玻璃展櫃前看得目不轉睛。至於那些把宇文拖到一邊的男生們,則是希望他能解說一下在展區東角豎立的展櫃中並排陳列的許多兵器!畢竟男生們對兵器的興趣始終要比書畫石像什麼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著那組鏽跡斑斑長短不一的刀劍,神情間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沉吟良久,才開口說道:“這些鐵質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於地下已有千年,鏽蝕嚴重,早已不復當年的鋒利,鐵器的保存對環境的要求頗為嚴格,當年的寶刀利劍大多變成了廢鐵,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銅兵器,出土時仍能寒光四射,鋒利依舊。” 男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為宇文老師能說出一些關於古代神兵利器的逸聞趣事,現在不禁臉上都現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見他們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便繼續說道:“其實兵器的鋒利程度雖然會影響士兵的作戰能力,不過兵器的式樣改變有時候會更加能夠影響到戰爭的最終結局。就比如……你們眼前的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輕輕敲了一下展櫃,示意學生們看著櫃內一柄幾乎有一丈長的大刀。這刀雙面開刃,與傳統大刀的式樣頗有不同。 “《舊唐書》卷五六《闞稜傳》中曾對闞稜有這樣的記載描述——'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拍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稜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這個闞稜所用的武器,樣式大概就和你們現在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於他所跟隨的軍閥勢力,恐怕你們不少男生都聽說過,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嗎?”還在蹲著看箭頭的唐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男生們全都笑了起來,黃易所著的在愛看武俠的男生中流傳甚廣,杜伏威這個人物在書中給人留下的印象頗深。 宇文溫和一笑,接著說道:“這個闞稜在杜伏威手下統領步兵,而他的軍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長刀居多,他能屢建戰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與兵器也有不少關係。這拍刃足有三米長,正常情況揮舞起來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殺人如麻,大概闞稜的對手多數是騎兵!” “騎兵衝鋒一直是步兵的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夠長。”丁嵐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處的年代還是隋末唐初各地軍閥混戰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勢力在與北方軍閥作戰時,馬騎方面與北方相比差距很大,當被迫用步兵與騎兵進行對抗時,便對武器進行了改制,拍刃長刀的威力肯定讓北方軍閥吃了不少苦頭。唐初李世民一統中原之後,又長期與善於騎射的北方游牧民族發生戰爭,中原騎兵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軍閥混戰時的教訓,從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長兵器陌刀,發揮了自己步兵數量的優勢,一步步扭轉戰局,李世民能成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制的作用功不可沒!” 聽著宇文精彩的解說,男生們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臉上的神情,卻仍然有些嚴肅。唐考靠近宇文身邊悄悄問道:“宇文老師,你為什麼一直板著臉啊,解說得像評書一樣,他們都很喜歡聽的啊。”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看到館中關於這批武器出土的記載說明,覺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見的,僅是博物館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時發掘出來的……” 還沒等宇文說出這些武器有什麼古怪之處,展廳中突然響起一片金鐵交加的鳴響,那些櫃中陳列的金屬器物,竟然全都在發出共鳴震動,就連展廳上方的好幾盞照明燈也一下閃爍昏暗起來! 異像陡生,學生們頓時愣立當場,宇文抬頭放眼往展廳四處一望,眼前出現的景像不禁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在踏進展廳門檻不過一步的地方,柏葉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