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第七捲軸

第2章 第02章步步殺機

第七捲軸 韦尔博·史密斯 50075 2018-03-22
在綠洲的教堂墓地裡,博物館和考古部的所有資深人員都匯聚而來,就連阿塔蘭·阿布·辛也駕駛他的黑色梅賽德斯轎車從開羅趕來,他是文化旅遊部的部長,也是杜雷德的上司。 他站在羅蘭身後,雖然他是個穆斯林,但也出於責任參加了葬禮。納胡特·古德比站在他的舅父身邊,納胡特的母親是這位部長的小妹妹。杜雷德曾經諷刺地評論說,這種親屬關係總算補償了這個外甥的愚笨無能和在考古方面的無知,也抵消了他作為工作人員的不稱職。 天氣十分悶熱,在室外,溫度一直在三十度以上,即使站在科普特教堂的迴廊下面,氣溫仍舊使人感到壓抑。濃重的煙火繚繞在周圍,加之穿著黑袍的牧師在履行古老儀式時口裡發出的單調而拖長了的念誦聲,使羅蘭感到上不來氣。她右手臂上縫針的地方一陣陣地刺痛,每當她向那具停放在裝飾華麗的金色祭壇旁邊的黑色棺材望去,杜雷德被燒光了頭髮的模糊頭顱便在她的眼前浮現出來,她的身體在座位上傾斜下去,她不得不用力坐直,以免跌倒。

葬禮結束了,她終於可以逃到開闊的空地和沙漠陽光之下了。其實到那時她的責任也沒有終結,作為喪主,她必須緊隨棺材之後,和送葬的隊伍一道前往棕櫚樹叢中的墓地,杜雷德的親屬們都聚集在家族墓地等待著死者。 在返回開羅之前,阿塔蘭·阿布·辛來到羅蘭面前和她握手,並對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語。 “真是令人髮指,羅蘭,我已經私下里和內政部長談過了,他們將抓捕犯下這次暴行的兇手。相信我,你只管放心,無論過多久再回到博物館上班都行。”他對她說。 “我星期一就去上班。”她回答說。他從黑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記事本,翻閱了一下,做了一個記號,然後看著她。 “那麼,你可以下午到部裡來見我,四點。”他告訴她。他向等在那裡的梅塞德斯車走去,這時,納胡特·古德比走上前來,和她握手。他的皮膚略顯青黃色,黑眼球裡隱現著一些咖啡色的斑點,他個子很高,濃密而捲曲的頭髮,潔白的牙齒,給人文雅的感覺,他的禮服裁剪得很得體,身上發出隱約的科隆高級香水味道,他的表情莊重而又悲傷。

“他是個好人,我一直對杜雷德懷有最高的敬意。”他對羅蘭說。她點了點頭,沒有回答這番明顯的假話。在杜雷德和他這位副手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他從不允許納胡特插手泰塔捲軸的研究工作,特別不允許他接近第七捲軸,這已經成了他們之間尖銳對立的焦點。 “羅蘭,我希望你會申請主任的職位,”他對她說,“你很適合做這項工作。” “謝謝你,納胡特,謝謝你的好心,到現在為止我還來不及考慮將來的事。不過,你難道不申請嗎?” “當然會的,”他點點頭,“但那不意味著別人不可以申請,也許從我眼前奪過這個工作的正是你呢。” 他微笑著,透出一種得意的神情。她只是阿拉伯世界的一個女人,而他是部長的外甥,納胡特明白目前的形勢對他很有利。

“來個朋友間的競賽?”他問道。 羅蘭悲戚地笑了笑:“朋友?是啊,將來我會需要朋友幫助的。” “你知道你有很多朋友,部裡每一個人都喜歡你,羅蘭。”這一點他倒說對了,羅蘭心裡想。他繼續平靜地說:“用不用我帶你去開羅,我敢肯定我舅舅不會反對的。” “謝謝你,納胡特,不過我是自己開車來的,而且我還要在綠洲過夜,打點一下杜雷德的事物。”其實這並不是真的,羅蘭原打算去的是吉薩的公寓,當晚趕到那裡,去的目的她自己也沒想清楚,但她不想讓納胡特知道自己的想法。 “那麼我們就週一在博物館裡再見吧。” 羅蘭絲毫也未耽擱,盡快從那些農民、朋友和親屬們中間逃走了,他們的人數很多,因為其中有很多人都靠為杜雷德的家庭工作來謀生,她在人群中感到麻木而孤獨,他們的安慰和誠懇開導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也不會使她寬解。

儘管天色已晚,因為第二天是星期五,是安息日,通往沙漠地區的柏油路上依然很擁擠,車輛沿著相反的兩個方向緩緩地行駛,緊隨其後,她把受傷的右手從帶子中解脫出來,並沒有感到對駕車有什麼妨礙,她感到自己的狀態好多了,不管怎樣,畢竟已經過了五點鐘,她已經可以看到黃色的荒漠邊緣出現的綠色地帶,那是尼羅河這條埃及大動脈邊上形成的狹長灌溉地帶和農田。 同往常一樣,她越是駛近首都,交通便顯得越擁擠。當她來到位於吉薩的公寓小區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了,吉薩大金字塔俯瞰著尼羅河和許多巨大的石頭紀念物,這些紀念物高聳入雲,直抵夜空,對羅蘭來說,它們就是祖國的心臟和歷史的縮影。 她在地下停車場停好了綠色的雷諾轎車,接著走上扶梯向頂樓升去。

她走進公寓房間,立刻就呆住了,起居室已被洗劫過,就連地毯也被掀了起來,畫像從牆上掉了下來。她愣了片刻,然後穿過凌亂的雜物、破碎的家具和粉碎的用品,走進了房間,經過走廊時,她朝臥室瞥了一眼,發現臥室同樣遭到了洗劫,她和杜雷德穿的衣服被胡亂扔在地上,衣櫃的門也敞開著,有一扇門已經脫鉤掉了下去,床上的被褥被翻捲起來,床單和床墊被扯得亂成一團。 一種從打碎的家用香水瓶散出的味道從浴室中傳出來,可她還不能直接走進浴室,她知道那裡會怎樣。她繼續穿過走廊,向寬敞的工作室走去。 在一片混亂中,她最先看到並引起揪心痛楚的是那副珍貴的象棋顯現的慘狀,那是杜雷德送給她的結婚禮物,墨玉和象牙鑲嵌成的棋盤被打成兩半,碎塊飛濺到各個角落,顯出行凶者盲目的報復心理。她蹲下身去,拾起白色的王后,她的頭早已摔得不見了。

她用沒受傷的左手握著王后,像夢遊一樣走向窗前的桌子。她的電腦已遭到破壞,他們把顯示屏給砸碎了,而且很顯然,他們用斧頭劈開了電腦的核心部件。她一望之下便可認出,硬盤中不會留下任何數據了,而且,誰也無法修好它了。 她又檢查了一下放軟盤的抽屜,只見所有的抽屜都被抽了出來,裡面空空如也,如同那些軟盤一樣,她所有的記事本和照片集都不見了,她和第七捲軸之間最後的聯繫也被割斷了,三年來的工作和全部的證據就這樣付之東流了。 她一下跌坐在地板上,感到被打敗了,已經徹底垮掉了,她的手臂又痛起來,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和軟弱,她從沒想過她會失去杜雷德,落入如此境地。她雙肩戰抖著,眼淚從內心深處流了出來,她想控制住自己,但淚水還是溢出眼眶,只得任憑它們流淌。她在自己生活的廢墟中坐著、哭著,直到內心裡感到什麼也沒有剩下,然後她就在一堆廢紙板中蜷起身子,在疲憊和絕望中昏昏睡去了。

在星期一早晨醒來時,她已經盡力恢復了自己的生活節奏,警察已來過寓所,也已向她取證,她也大致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就連白色王后的頭也重新粘好了。當她離開寓所,鑽進綠色雷諾轎車時,她的手臂已經靈活多了,雖然談不上快樂,但她至少已不再憂鬱,她已經想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她來到博物館,徑直朝杜雷德的辦公室走去,不料發現納胡特已經捷足先登,這使她很反感。兩位保安人員正在清理杜雷德的個人物品,他就在旁邊監督。 “你應該知道這件事該由我來做。”她冷冷地對他說。但他只給她一副極力諂媚的笑容。 “很抱歉,羅蘭,我原以為會幫你做些什麼。”他正在抽一隻粗大的土耳其雪茄,她很討厭那種濃重的麝香氣味。 她來到杜雷德的辦公桌前,拉開右手最上面的抽屜。 “我丈夫的記錄本原來在這兒,現在不見了,你看到了嗎?”

“沒有,那個抽屜裡什麼也沒有。”納胡特望著兩位保安人員,想讓他們證明自己,他們在屋子裡挪動著腳步,搖了搖頭。她想這也沒什麼了不起,記錄本里並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信息,杜雷德以往總是依靠她記錄和保存所有重要的信息和數據,它們大部分都在她的電腦裡。 “謝謝你,納胡特。”她打發他說,“我會把剩下的事做完的,我可不願意讓你拋下自己的工作留在這裡。” “無論需要我幹什麼,都請你告訴我,羅蘭。”他輕輕鞠了個躬,離開了。 處理杜雷德的事物並沒有花費羅蘭很多時間,她讓兩位保安把杜雷德的箱子拿到自己的辦公室裡,把它們靠牆疊起來。到中午時分,她已經把自己的東西也打點好了。到她做完這一切時,離她和阿塔蘭·阿布·辛見面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為了最大限度地履行她對杜雷德的承諾,她必須離開一段時間,在此之前,她想和自己最鍾愛的文物告別,於是,她便來到樓下的公共展廳裡。 星期一是個繁忙的工作日,博物館的展廳裡聚集了很多觀摩的人群,他們跟在各自的導遊後面,猶如羊群跟隨著牧人,他們在最著名的展品前面圍觀著,聽著導遊背誦他們早已排練好的解說詞,他們的口音像巴別塔故事中講的那樣,錯落不齊。 二樓展廳中陳列著圖坦卡蒙法老的財寶,那裡聚集了很多觀眾。她並沒有在那裡多停留,而是盡快地走到了陳列著幼年法老黃金面具的展櫃前面,像以往一樣,展品所勾起的傳說和呈現的華貴使她的呼吸加速,使她心跳得更劇烈。當她站在展櫃前時,一個長著一對大乳房的女人和另一個滿身汗漬的中年女人向她身上擠過來。

她像以往那樣暗想,如果眼前這位脆弱的國王帶著如此華貴的木乃伊麵具進入他的墳墓的話,那麼偉大的拉美西斯諸王在他們的墓葬裡又該是怎樣一番情景呢。拉美西斯二世是他們中最偉大的一位,他統治埃及六十七年之久,期間他在自己統治的領地內不停地為自己死後的生活聚斂財富。 羅蘭又轉而去看那位年老的法老,經過了三十個世紀的歲月,拉美西斯二世枯槁的身形安詳地、寧靜地躺在那裡,他的皮膚有一種光澤,像大理石的微光,他的頭髮很稀少,呈金黃色,用指甲花染料染了色,他的雙手也被某些材料染過,手指很長很瘦,但很優雅,不過他的衣著只是一些爛麻布,盜墓者甚至撕開了木乃伊的包裹,以便從麻布包的下面搜取到那些護身符和象徵來世的甲蟲雕像,這使得法老的屍骸幾乎是赤裸的。當1881年人們在國王谷的懸崖墓穴中發現這些木乃伊時,只有一小塊紙草包裹在法老的胸前,那上面的文字說明了法老的血統。 她心中暗想,這裡面固然有某種教訓意義,但她站在這些歷史遺留物面前,再次感到了困惑。當她和杜雷德在一起時經常在想:泰塔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在遙遠的地方,在非洲荒涼的群山里,是否有另外一位偉大的法老,從未受到攪擾,帶著他的全部財富睡在那裡呢?這個念頭使她興奮得戰抖,身上聳起一片雞皮疙瘩,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我已經對你做出了承諾,我的丈夫。”她用阿拉伯語低聲說,“這是為了你和對你的懷念,因為是你在指引這條道路。” 她一邊沿著主樓梯向下走,一邊看了看手錶,在前往會見部長之前,她還有十五分鐘剩餘時間,她已經想好瞭如何打發這段時間。她要看望的是一間很少有人去的邊廳,除非為了走近路前往阿蒙霍特普的雕像。 羅蘭在一個鑲嵌著玻璃的展櫃前停住了腳步,這個展櫃從地面一直高聳到狹窄展廳的屋頂,裡面堆滿了小件藝術品、工具、武器、驅邪的靈物、容器和各種用品,它們中比較近的也要追溯到新王國的第二十王朝,即公元前1100年的新王國時期,其中最古老的則要追溯到幾乎五千年前的古王國時代,對這些積存物品的分類還僅僅處在初步階段,很多物品還根本沒有登記。 在下面的架子上,靠近最裡面是一個珠寶戒指和封印的展覽處,在每一個封印旁邊都有一個被封印壓出的石蠟記號。 羅蘭跪下去,仔細檢查那些人工製品,展品中的青金石製成的藍色小印章雕刻得極完美。青金石在古代是稀少而珍貴的材料,因為埃及帝國內沒有天然的青金石。用青金石印章印出的石蠟印記展示著一隻翅膀折斷了的鷹,在圖案下面有一個羅蘭很熟悉的說明——泰塔,偉大王后的書吏。 她知道這是同一個泰塔,因為她在那些捲軸裡曾經使用了這個殘損的鷹作為個人簽名,她想知道這些人工製品是被誰,又是在哪裡被發現的,也許是某一個農民盜竊了一個老奴隸或一個老書吏的墓穴,並得到了它,但是她無法確定。 “泰塔,你是在和我做遊戲嗎,這一切或許都是精心設計的圈套?難道你躲在那個不知何處的墳墓裡,還在譏笑我嗎?”她把腰彎得更近些,直到自己的前額碰到了冰冷的玻璃。 “泰塔,你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死敵?”她站起身來,把裙擺上的塵土抖掉,“讓我們來看看吧,我準備和你玩這場遊戲,看看誰會戰勝誰!”她發誓說。 部長只讓她等了幾分鐘,便讓自己的男秘書引她進去了,阿塔蘭·阿布·辛穿著一件黑色的薄紗外衣坐在辦公桌前,但羅蘭知道他更喜歡穿一件舒適的長袍坐在墊子上。他注意到了羅蘭掃視自己的眼色,抱歉地笑了笑:“今天下午我和一些美國人有個會見。” 她喜歡和他交往,他對她總是很和善,她的工作也是由他安排在博物館裡的。在他的位置上,大部分男人都會拒絕杜雷德的請求的,因為杜雷德要求的是一位女助手,而且是他自己的妻子。 他問到她的健康情況,她給他看了自己包裹著的手臂:“十天之內就可以拆線了。” 他們很客氣地寒暄了一會兒,只有西方人才那樣笨拙地直奔要討論的主題,不過羅蘭為了不讓他感到困惑,抓住一個機會對他說:“我感到我需要一些時間,我需要從我的損失中挽回一些東西,並對我今生要做的事做出決定。現在我是個寡婦了,如果你同意給我半年的時間,讓我自由地支配,我會很感激你的,我要到英格蘭和我媽媽住上一段時間。” 阿塔蘭顯得很關切,對她說:“最好不要離開我們太久,你們已經完成的工作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我們需要你在杜雷德撒手的地方繼續做下去。”他儘管如此說,卻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解脫感。她知道他還希望自己當他的面兒放棄申請主任職位的事情,他一定和他的外甥討論過此事,無論如何他的心地太善良,所以他無法當面告訴她。埃及的一切正在改變,婦女從傳統的角色遮蔽中走了出來,但是這一轉變並不十分顯著也並不輕鬆,他們兩個都知道主任一職勢必要落到納胡特·古德比手中。 阿塔蘭和她一道走到辦公室門口,和她握手告別。當她走下扶梯時,她感到一種解脫與自由的心情。 她先前把雷諾車停放在部長大樓的露天停車場裡,當她打開車門,裡面已經熱得幾乎可以烤麵包了,她落下所有車窗,把車門擺動起來像扇子一樣驅趕熱氣,但是駕駛座上的熱量還是讓她感到屁股底下很燙。 她剛一駛出大門,就捲入了開羅蜂擁的車流之中。她跟在一輛超載的汽車後面向前爬行,汽車的尾氣發著藍光,直接噴射到雷諾車上。交通堵塞問題似乎是不可解決的,由於可用的停車場嚴重不足,各種車輛都沿著道路兩側排成三列甚至四列,把本應流暢的車流擠成了車輛的水滴。 當前面的汽車剎車時,她便不得不跟著踩剎車。羅蘭笑了笑,她想起一個陳舊的笑話,說的是有些司機把車停在道路兩邊,結果不得不拋棄了它們,因為它們永遠也不會從交通擁堵當中脫身出來。這個笑話裡也許有幾分真實,因為她看到有些車已經至少幾個星期沒有動過了,它們的風擋玻璃全都灰濛蒙的,有些車的輪胎已經癟下去了。 她從後視鏡裡看去,一輛出租車停在她車後幾英寸遠的地方,出租車之後堵塞的車輛望不到頭,只有騎摩托車的人還能在路上隨意地行使。當她從鏡子裡向後看時,一個騎摩托車的穿過擁堵的車流,駛近過來,那情形彷彿自殺式的撞車行為。那是一輛排氣量二百的本田摩托車,車身蒙滿了灰塵,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後座上坐了一個人,他和駕駛員都戴著遮住下臉的面罩,頭上裹著防護灰塵煙氣的白色頭巾。 本田摩托車在反方向的車道上,穿過出租車和停在路邊的轎車之間狹窄的縫隙,急駛而來。身後出租車上的司機做出一個模糊的手勢,伸出拇指和食指喊了一聲真主,意思是摩托車上的兩個人簡直是瘋子或者是蠢人。 當本田摩托車和羅蘭的雷諾轎車平行時,放慢了速度。坐在後座上的人,歪下身子,從轎車打開的窗口扔進了一個東西,那東西落在副駕駛的座位上。與此同時,駕駛者立刻給摩托車加速,摩托車的前輪從地面抬了起來。接著,他把摩托車掉轉頭,拐了個陡彎,朝一條狹窄的通向主要馬路的小胡同開去。那條路很窄,險些撞倒一位老婦人。 當摩托車後座那人向後看時,一陣風把他臉上戴著的白布吹了起來。羅蘭心中一驚,認出那人正是她在綠洲邊上停著的菲亞特車的燈光中最後見過的傢伙。 “尤素福!”當本田摩托車消失了身影,她轉過頭,向副駕駛座位上那個丟下的東西看去,那是一個蛋形的表面劃分成一些格子的金屬物,被漆成了軍用的綠色。她在電視裡演的老戰爭片子裡見過這種東西,那是一枚碎裂手榴彈。引爆手柄已經扳開,炸彈在幾秒內就會爆炸。 她沒有多想,在扳動身邊車門的手柄時,把全身的重量也撞了過去。車門被猛地撞開,她的身體也滾到了路上。她的腳離開離合器後,雷諾轎車獨自向前衝去,撞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汽車尾部。 當羅蘭爬進跟在後面的那輛出租車的輪胎下時,手榴彈爆炸了,從駕駛座旁邊的車門裡噴射出一團烈焰和濃煙還有崩飛的碎屑,車後窗的玻璃也飛散開來,打到她的身上,像無數散落的鑽石一樣,巨大的爆炸聲使她的耳鼓感到一陣疼痛。 爆炸聲過後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只聽到玻璃碎屑落地的劈啪聲,接著又響起一片嘈雜的哭喊聲和尖叫聲。羅蘭坐起來,把受傷的手臂抱在胸前,她落地時手臂受到了碰撞,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雷諾車已經面目全非,她的皮包被炸得掉在路上,離她並不很遠,她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拾起了它。周圍一片混亂,公共汽車上的一些乘客也受了傷,一塊玻璃碎片或其他碎屑傷到了人行道上的一個小女孩,她的媽媽尖叫著,用一塊手絹擦著孩子流血的臉,小女孩在媽媽懷裡掙扎,可憐地哭著。 沒有人注意到羅蘭,但是她知道警察很快就會趕來,那時她就會捲入連續幾天的問詢當中。她把背包迅速地跨在肩上,忍著腿上的傷痛,盡快地朝一條岔路走去,那輛本田摩托車就是從那條路上消失的。 在那條路的盡頭有一座公廁,她在一個蹲位裡鎖上門,閉著眼睛背靠著門,盡力從剛才的驚恐中理出清晰的思路。 在謀殺杜雷德的事件造成的恐懼和悲傷中,她一直沒有思考過自己的安全問題,現在她已經意識到危險正以最野蠻的方式落到自己頭上,她回憶起那個綠洲邊上的殺手在夜色中說過的一句話:“過後我們總會知道在哪裡找到她!” 除掉她的企圖固然失敗了,但只是差之毫釐,她相信一定會有新的危險即將降臨。 “我不能再回寓所了。”她自言自語道,“別墅已經沒了,他們一定會在寓所那邊等著我。” 雖然公廁裡氣味難聞,她還是把自己鎖在隔斷的蹲位裡有一個多小時,直到她想出了下一步該做的事情。最後她離開公廁,走到髒污破敗的洗手池邊,她在水龍頭下洗了洗臉,對著鏡子把頭髮理了理,塗了一點唇膏,又把她的衣服盡量扯得整齊些。 她穿過幾個街區,不時地回頭張望,警惕著自己的身後,以確保沒有人跟踪她,然後她才鑽進了一輛出租車。 她讓出租司機把車停在自己存款的銀行所在的那條街的後面,自己徒步穿過街道,向銀行走去。當她進到銀行分理處的櫃檯前時,離銀行關門只有幾分鐘了,她把自己賬戶上的錢全數取出,還不到五千埃及鎊,這不是個大數目,但她在約克的勞埃德銀行戶頭上還有一小筆錢,此外她還有一張金融卡。 “你應該在定期存款全部支取之前通知我們一聲。”銀行職員嚴肅地對她說,她謙恭地表示了道歉,露出了一副迷路女孩一樣的可憐表情,他只得原諒她。他遞給她一個文件夾,裡面有她的英國護照和她在勞埃德銀行的文件。 杜雷德有很多親屬和朋友,他們都會愉快地收留羅蘭和他們同住,但她只想遠離人們的視線,遠離自己經常出入的地方,最後她選定了一處靠近河邊的兩星級賓館,希望自己能在旅遊的人群中隱姓埋名住下來。在這類旅館裡,客人們總是不斷更新,因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會停留多日,然後他們就會前往盧克索和阿斯旺水壩去遊覽那些著名的紀念物。 她在房間裡剛剛安頓下來就給英國航空服務處打了電話,得知第二天上午十點有一架班機飛往英國倫敦的希斯羅機場,她定了一張經濟艙的單程機票,把自己信用卡的號碼給了服務處的人員。 此時已過了六點鐘,但時差使得英國方面還未到下班時間。她從記事本里找到了電話號碼,利茲大學是她完成學業的地方,電話鈴響三聲後,有人接了電話。 “這裡是考古系迪克森教授辦公室。”有人操著親切的校園用語對她說。 “是你嗎,希金斯小姐?” “是我,您是誰?” “我是羅蘭。羅蘭·阿·希瑪,從前名叫羅蘭·薩伊德。” “羅蘭,我們好久沒有聽到你的消息了,你好嗎?” 她們聊了一會兒,羅蘭立刻意識到了話費的昂貴,“教授在嗎?”她打斷對方說。 拜爾西瓦·迪克森教授已經過了70歲,多年前就該退休了。 “羅蘭,真的是你嗎,我最欣賞的學生?”她笑了,即使是這個年齡,他仍然是一個粗魯的老色鬼,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是他最欣賞的學生。 “這是國際電話,教授,我只是想知道,你那裡的空位置還在嗎?” “我的天,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和我們共事呢,發生了什麼事?” “想換換環境罷了,如果我能見到你,我會告訴你一切。” “當然,我們都歡迎你來和我們談談。你什麼時候啟程?” “我明天一早就會到英國。” “我的天,這可真夠快的。我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準備好。” “我會和我媽媽住在一起,她離約克不遠,請給我轉接希金斯小姐,我會給她我的電話號碼。”她知道教授是她所認識的最傑出的男士之一,但她並不願意把電話號碼告訴他。 “我會在最近幾天給您打電話的。” 她掛上電話,在床上平躺著,感到自己筋疲力盡,手臂還在疼痛,但她還是努力思考自己的計劃,包括可能發生的事情。 兩個月前,迪克森教授曾邀請她就洛斯特麗絲王后墓穴的發現和發掘做一場報告,包括發現捲軸的經過。當然正是那本書,特別是書後的註釋文字引起了他的強烈關注,那本書的出版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收益。 他們已經從埃及學者們那裡接到了很多請求。這些埃及學者有業餘的,也有專職的,分佈在世界各地,最遠的在東京和內羅畢,他們都在詢問小說的真實性以及故事敘述後面的事實真相。 當時她拒絕讓一位小說作者接近那些文獻副本,特別是那些還沒有完全製成的副本,她感到十分重要而嚴肅的學院研究的專題已經被降到了大眾娛樂的水準,正如斯皮爾伯格在他滿是恐龍的公園裡對古生物學所做的事情一樣。 最後她的意見終於還是未被採納,就連杜雷德也站在反對她的一邊。當然罪魁禍首是金錢,部裡總是缺乏資金,以致無法進行任何有意義的工作,只有進行極為宏大的工程,比如說把阿布·辛貝神廟整個地轉移到新的場所,以便遠離阿斯旺水壩洩洪時的河流,那時世界各國的讚助經費才會大筆大筆地到來。總之部裡的日常開銷決不會引來大筆的讚助經費。 他們從這部著作中所得的半數版稅支持了一年的研究和發掘工作。然而這一情形並不能抵消羅蘭個人的疑慮。那位作者對捲軸中記述的事實做了太多的隨意改動,出於個人的興趣和癖好而隨意在歷史人物身上進行添油加醋的描寫,這一切都是毫無依據的,她特別感覺到小說的作者所描繪的古代學者泰塔被表現成了一個愛吹牛的人或者一個狂妄的裝腔作勢的人,她反對這種做法。 公平地說她是被迫讓步的。作者的摘要已經顯示出要把事實盡量生動淺顯地展示給大多數讀者,她不得不承認,作者在這樣做時取得了成功,但她所受過的科學訓練是反對這種獵奇和譁眾取寵的通俗化做法的。 她嘆息了一聲,把這些念頭趕出了自己的腦子,損害已經鑄成了,想起這些事情總是使她感到痛苦。 她讓自己的思緒回到更緊迫的問題上,如果她要去做教授邀請她去做的報告,那她就需要在博物館的辦公室裡保存的那些自己的幻燈片,為了想出一條辦法不用親自去取又能得到這些資料,她感到很疲憊,最後也沒有脫衣服,就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著了。 結果這一問題的解決卻很簡單,她給博物館的管理辦公室打電話,請求他們把自己辦公室裡的幻燈片全部蒐集好,並由一名秘書護送著把裝幻燈片的箱子送到機場。 在英國航空公司的機場檢查處,帶資料過來的秘書告訴她,“我們今天一上班,就看到警察在博物館裡等著,他們要和你談話,博士。” 很顯然,他們是根據炸毀的雷諾車的登記記錄跟踪而來,她很高興自己拿到了英國護照,如果她想靠埃及的出入境文件離開本國,她一定被耽擱住了,警察們一定會在出入境的檢查站上通令扣押她的出入境文件,不過現在她毫無阻攔地通過了檢查處。當她來到候機廳時,她走到報刊展示欄前,搜尋著上面的新聞。 所有的當地報紙都報導了她的汽車被炸毀事件,多數報導都把杜雷德的被害事件與這次爆炸聯繫了起來,有一篇文章甚至暗示說原教旨主義教派一定參與了陰謀。 《阿拉伯報》的一張封面照片是她和杜雷德的合影,那是上個月在歡迎法國旅遊管理人員的招待會上拍攝的。 看到這張照片,使她不禁悲從中來。她丈夫看上去很英俊、與眾不同,她挽著他的手臂,笑著向上望著他,她買下了所有出售中的這種報紙,把它們抱上了英國航空公司的飛機。 在整個航程中,她在記事本上把杜雷德告訴她的關於哈伯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以此打發時間,她此次出行就是去找哈伯,她在一頁的上邊寫上尼古拉斯·昆頓·哈伯先生。杜雷德曾經對她說過尼古拉斯的曾祖父曾被授予從男爵稱號,以表彰他在英國殖民機構中擔任官員時期取得的成就,他的家庭中有三代人始終和非洲有著密切的聯繫,特別是和英屬殖民地以及北非保持著密切的關係,例如埃及、蘇丹、烏干達和肯尼亞。 按照杜雷德的說法,尼古拉斯爵士本人在非洲和海灣國家的駐軍裡曾經長期任職,他能夠流利地說阿拉伯語、斯瓦西里語,是一位著名的業餘考古學家和動物學家。他像他的父親、祖父以及曾祖父那樣在北非進行過多次探險以蒐集標本並探索人跡罕至的邊遠地區,他就各種科學考察寫過大量的文章,甚至在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做過演講。 他的沒有子嗣的兄長去世時,尼古拉斯爵士繼承了爵位和位於昆頓莊園的家族遺產。後來他從軍隊中辭職,經營自己的祖產,特別是經營於1885年建立的家庭博物館,那是由他的曾祖父創立的,他是第一代從男爵,那座博物館裡收藏有整套的非洲動物標本,是當時最大的非洲動物資料庫,同時收藏的還有古代埃及和古代中東最珍貴的手工藝品。 總之,從杜雷德的介紹中她得出一個結論,尼古拉斯身上有一種狂野甚至無政府主義的性格特點,有一點是很明顯的,他會不惜冒著風險為他在昆頓莊園的收藏品中增加新的品種。 杜雷德在很多年前與他相識,那時尼古拉斯爵士把杜雷德作為專業人士招募進他的非法遠征隊,要從利比亞搶救出一批迦太基人的青銅雕像,尼古拉斯爵士為了支付遠程探險的費用曾經賣掉過一些迦太基雕像,但他把最好的雕像留在手裡作為私人收藏。 不久以前他又進行了一次探險,這次是非法穿越伊拉克邊境,奪取一對兒中楣造型淺浮雕,杜雷德曾對她說,尼古拉斯爵士曾經出手過這樣一對浮雕,據他說當時的售價是五百萬美元,杜雷德說他曾把這筆錢用於經營博物館,但另有一組簷壁造型,也是最好的一對兒,至今仍留在尼古拉斯爵士手裡。 上面提到的兩次遠征探險都發生在羅蘭和杜雷德相識以前,她弄不明白為什麼杜雷德作為一個英國人會承擔這類使命,尼古拉斯爵士必定有著非凡的勸說能力,因為如果他們在行動中被捕的話,那麼毫無疑問他們兩個都將被處死。 杜雷德告訴她,每當處在危急中,全靠尼古拉斯的足智多謀還有他的朋友和追隨者才能夠化險為夷,他的朋友和追隨者遍及中東和北非,他們都招之即來,會幫助尼古拉斯渡過每一個難關。 “他是個魔鬼式的人。”杜雷德搖著頭,帶著懷舊的神情說道,“但在危急情況下,他絕不會拋棄你,那真是一段令人振奮的日子,現在我早已不做那些事了,但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她時常在想,這位出生入死的收藏家正是憑藉這種歷險才會解除心頭的慾火。當冒險的收穫放進他收藏的財富中時,他的冒險似乎顯得根本不值得,每當想起這一點,她便露出會心的微笑,那些引誘著尼古拉斯爵士的冒險活動危險叢生,她可以想像那些律師們搖唇鼓舌為這些歷險的合法性做出辯護。 她帶著微笑沉入了夢鄉,幾天來的過度疲勞在討取它們的回報。女乘務員把她弄醒,提醒她係好安全帶,準備在希斯羅機場著陸。 羅蘭在機場上給她媽媽打電話說:“餵,媽媽,是我。” “餵,我知道,你在哪兒,親愛的?”她媽媽用一向鎮靜的口氣問道。 “在希斯羅機場。我準備和你一塊兒住上幾天,你看行嗎?” “祖母綠賓館式的大雙人床,”她的媽媽笑著說,“我這就給你收拾床鋪。你坐哪一班火車來?” “我看了一下列車錶,有一班從國王岔路口到約克的火車,我會坐那班車在晚上七點到達約克。” “我到火車站接你,沒發生什麼事吧?是和杜雷德吵架了嗎?他老得都可以做你的父親了,我說過這婚姻不把握。” 羅蘭沉默了半晌,感到自己很難解釋,“晚上我見到你時,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她母親喬治娜·盧姆雷當晚來到火車站台上,十一月份的夜晚,天氣陰沉而寒冷,她穿著綠色的舊花格衫,帶著她的巫師,那是一頭西班牙小獵犬,溫順地趴在她的腳邊,她們兩位倒是形成了無法分離的一對兒,儘管她們從來沒有在野外家犬競賽中奪過獎杯,對於羅蘭來說,她們構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幅英國側面像,安適而具有家庭生活氣息。 喬治娜在羅蘭的臉頰上隨意地親了親。 “絕不要做個婆婆媽媽的人。”她時常這樣自鳴得意地說。她從羅蘭手裡接過一隻提包,帶頭朝停車場上自己那輛陳舊骯髒的路虎車走去。 巫師聞了聞羅蘭的手,不停地搖擺它的尾巴,表示它認出了羅蘭,接著它帶著一種自尊而又屈尊俯就的神氣允許她上來拍自己的頭,它像它的女主人一樣,可絕不是婆婆媽媽的。 她們在車裡沉默了一會兒,喬治娜點上了一支雪茄,“我說,杜雷德到底怎麼了?” 羅蘭有半晌說不出話,接著彷彿一股洪水從她身體裡湧了出來,她任憑閘門敞開讓它奔流而出,從約克到布蘭斯波里小村需要向北開二十分鐘車程,羅蘭一路上不停地說著,她母親只是偶爾對她說些勸慰和鼓勵的話,當羅蘭說到杜雷德的死和葬禮時,她擦了擦眼淚,喬治娜伸過手去在女兒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當她們來到村子裡喬治娜的小屋時,喬治娜已經了解了所發生的一切,羅蘭也哭夠了,她擦乾了眼淚,恢復了理智,她們才開始吃飯。她媽媽把飯菜早已準備好,留在平底鍋裡,羅蘭已經記不清上次她是什麼時候吃到母親烹飪的牛排和軟炸腰花了。 “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喬治娜一邊把自己的杯子斟滿黑啤酒,一邊問道。 “說心裡話,我也不知道。”羅蘭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琢磨,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在撒謊時也會用到“說心裡話”這句口頭語。 “我向博物館請了六個月的假,迪克森教授已經為我做了安排,要在大學裡做一場報告,到現在為止我只知道做這些事。” “好吧,”喬治娜站了起來,“你的床邊有一瓶熱水,你還睡那個房間,我知道你喜歡睡那兒。”這些話就是最能表達她做母親的憐愛情感的話語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羅蘭準備好了她的演講稿和幻燈片,每天下午,她都和喬治娜、巫師外出去做長途散步,瀏覽附近的鄉村。 “你知道昆頓莊園那個地方嗎?”有一次她這樣問她母親。 “太知道了!”喬治娜有些動情地回答道,“每個季節裡我都帶著巫師去上四五次哩,那兒有頭等的狩獵場,有約克郡最好的野雞和山鷸,有一條名叫高大松樹的車道,眾人皆知,那些鳥總是飛得很高,讓全英格蘭最好的射手也打不中。” “你認識那兒的主人尼古拉斯·昆頓·哈伯先生嗎?”羅蘭問。 “打獵時見過,但不認識他,聽說倒是個好射手。”喬治娜答道,“我和你爸爸結婚前,認識他爸爸。”她帶著猥褻的神情笑著說,“那是個跳舞的高手,我和他一塊兒跳過快步舞,不光是在跳舞廳裡。” “我說老媽,你的臉皮可真厚!”羅蘭笑著說。 “曾經是的。”喬治娜爽快地承認道,“不過那時可沒有很多的機會。” “你什麼時候帶著巫師再到昆頓莊園去?” “兩個禮拜以後吧。” “我可以一塊兒去嗎?” “當然,那兒的管家總是需要那些轟趕獵物的人,每天還給二十先令,供一頓午餐,外帶一瓶啤酒。”她停住腳步,詭異地望著女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聽說在他的府上有一座私人博物館,他們擁有世界著名的埃及收藏品,我想去看看。” “那已經不對公眾開放了,除非你是被邀請的,尼古拉斯爵士是個古怪的傢伙,總是顯得神秘兮兮。” “你能為我弄到邀請嗎?”羅蘭問道。 但喬治娜搖了搖頭,“你為什麼不去求迪克森教授呢?他是昆頓莊園的常客和獵手,也是昆頓·哈伯二人幫之一。” 在約定和迪克森教授會見之前的第十天,她從母親那兒借了路虎車,向利茲開去,教授用熱情的擁抱迎接了她,並帶她去自己的辦公室裡喝茶。 見到混亂喧鬧的屋子裡堆滿了書籍、文件和古代工藝品,她又緬懷起自己做學生的時代來。羅蘭把杜雷德被謀害的事告訴了他,迪克森感到非常震驚,也深表惋惜,不過她很快就把話題轉到了幻燈片上,那是她為講演而準備的資料,他對她所講述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直到她快要離開時,她才找到機會把話題轉到昆頓莊園博物館上來,然而他立刻就答應了。 “我沒想到你在這兒當學生時,竟然沒去那裡拜訪過,那可真是令人難忘的收藏庫啊!那個家族為了藏品已經經營了一百多年,其實下個星期三我就要到那兒打獵去,我會和尼古拉斯提起這件事。說起來,那傢伙好長時間都打不起精神來了,去年他遭遇到了一場個人悲劇,在一次發生在一號公路上的車禍中,他的妻子和兩個小女兒都喪了命。”他說著搖了搖頭,“真是太慘了!當時是尼古拉斯開車,我想他一定是在深深自責。”他把她一直送到路虎車那兒。 “這樣一來,23號那天我就會見到你了。”分手時他對羅蘭說,“到時候,至少有一百個聽眾來聽你的報告,還有一個來自《約克郡郵報》的記者會前來,他們聽說你在此地作報告,就想來見見你,這對咱們這個係也是一次愉快的宣傳機會。你會成功的,沒問題,你不想提早兩個小時到來,和他們談談嗎?” “實際上,我很可能在23號之前就會見到你,星期三我媽媽和她的狗會到昆頓莊園去,順便把我帶去,她在那兒為我找了份轟趕獵物的工作。” “到時候我會留意你的。”他答應道。 當她開車駛去時,他向她揮著手。 乾冷的風從北方吹來,大片的雲團黑壓壓的,遮蓋了大地,甚至遮掩了附近的山頭,接著而來的便是一陣大風。 羅蘭穿著喬治娜借給她的花格外衣,裡面又穿了三層衣服,可是當她隨著驅趕獵物的人們走過山頭時,她還是冷得直發抖,尼羅河谷的氣溫使她的血管變得很細弱,兩層打魚人穿的短襪也無法使她的腳趾不被凍得發僵。 這是狩獵當天的最後一輪掃蕩。管家把喬治娜從她通常所處的位置調換到了獵手們的後面,以便讓她和她的巫師撿拾那些落在近處的受傷的鳥。 為了圓滿地完成狩獵,他們沿著高大松樹山道驅趕著獵物,管家需要把每一個召集來的男人和女人拉進隊伍,以便把野雞從山頂大片的原野裡驅趕出來,使它們跑到山坡上,然後飛越山谷,在那裡,獵手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等待著。 在羅蘭看來這樣的做法簡直不可理喻,他們把野雞放養在山上,讓它們從雞雛長到成年野雞,直到像管家所設計的那樣使它們變得難以被射中時,再狩獵它們,喬治娜向她解釋說,飛越過槍手們的野雞和山鷸,飛得越高越難以射中,帶給這些遊樂的人們的快樂也就越大,他們也就越發樂意來付錢購買射殺獵物的特權。 “你簡直想像不到他們為一天的狩獵會付出多少錢,”喬治娜告訴她,“今天一天莊園上就會收入一萬四千英鎊,而他們在這個季節將要進行二十天的狩獵,你只要算一算就會明白,狩獵活動實在是莊園最主要的收入了,除了訓練我們的狗並幫助他們驅趕獵物之外,這項活動還給我們當地人帶來很大一筆額外的收入。” 可是直到現在為止羅蘭也沒有感覺到這項活動給自己帶來什麼快樂,在茂密的荊棘中行進很費力,羅蘭已經不止一次被絆倒,膝蓋和臂肘處全是泥巴。前面一道溝裡灌進不少水,一層薄冰覆蓋在水面上,她小心翼翼地向那裡走去,靠手裡的手杖保持著身體的平衡。她感到很疲憊,因為這已經是第五次驅趕獵物了,每一次驅趕都要穿越同樣的路線。她越過人群朝母親望去,心里納悶兒她竟然對這種苦差事感到那麼快樂。喬治娜興致勃勃地走著,不時地用口哨或手勢對巫師發出指令。 她朝羅蘭咧嘴笑著:“最後一趟了,親愛的,快完事了。” 羅蘭為自己表現出的疲憊不堪感到很尷尬,她靠手杖的幫助,從水溝上面跳過去,不料她低估了水溝的寬度,身體只落到了對面的斜坡上,她猛地跪倒在結冰的冷水里,冰水立刻灌進了她穿的威靈頓靴子裡。 喬治娜一邊嘲笑她,一邊把自己的手杖伸給她,把她從泥水中拖上來。羅蘭要把靴子裡的水倒掉,因而掉隊了,她繼續向前趕去,每踏出一步腳下都發出咕吱咕吱的響聲。 “左面停住。”領頭的管家用對講機發布命令,那邊的隊伍立刻遵命停了下來。 管家的技巧是把獵物從茂密的灌木叢中驚飛起來,但不是讓它們混亂地成群起飛,而是讓它們一小批一小批地飛越單個或成雙地站在一起的獵手們頭上,以便給他們機會射殺獵物,等他們放過兩槍之後,他們會從槍袋裡取出第二支槍,並繼續射擊飛過他們頭頂的獵物,管家得到的報酬和他的聲望就取決於他讓獵物出現在獵手們頭頂上的方式。 在狩獵的間歇時刻,羅蘭才稍稍得到喘息,顧得上向周圍望去。她透過松樹林可以向下望到山谷的情形。 山腳下有一片開闊的麥田,綠色的麥苗鋪展開去,很多地方還被褐色的殘雪遮蓋著,那些雪是上個星期下過的,在麥田的下面,管家設置了一排獵手的崗位。在那天剛開始狩獵時,那些獵手們就曾經抽籤選擇他們開槍時所站的崗位號碼。 現在每個獵手都站在自己被指定的崗位上,每個人的身後都帶著裝有第二隻獵槍的槍袋,隨時準備在第一支槍放過之後,用第二隻槍繼續射擊,他們都滿懷期待地向上望著高地,從那裡會有野雞飛起來。 “哪個人是尼古拉斯爵士?”羅蘭向她媽媽喊道。喬治娜只是用手指了指獵手行列最遠處的一端。 “那個高個子。”她說道。話音剛落,管家便通過對講機下達了新的命令,“左面悄悄前進,開始撲打草叢。”驅趕獵物的人們順從地用手杖撲打起來,在這般精密設計的操作規程裡聽不到任何喊叫聲和吆喝家犬的聲音。 “慢點兒走,驚飛鳥群之後便停下。” 在不斷發布的命令的指引下隊伍繼續向前移動,從前面茂密的灌木叢中羅蘭可以聽到一群野雞在混亂地撲打著向前移動,它們除非迫不得已從來不願意飛到天上去。 隊伍再一次碰到了水溝,水溝上面覆蓋著幾乎無法穿越的茂密荊棘,有些比較大膽的獵犬,比如那些拉布拉多獵犬,穿越這些荊棘時就會狂叫起來,喬治娜吹了一聲尖利的口哨,巫師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它的身上濕透了,糊滿了臟乎乎的泥巴、刺果和荊棘的刺,它的舌頭從嘴角伸出,短小的尾巴歡快地擺動著,此時此刻它似乎是全英格蘭最快樂的獵犬,它在做的正是主人長期養育它的目的所在。 “前進,巫師,”喬治娜命令道,“把它們趕出來。” 巫師衝進了佈滿荊棘和尖刺的灌木叢,轉眼便消失了,在水溝的深處傳出隱約可聞的狗鼻子嗅聞的聲音,它們在翻動著什麼,接著便響起一陣咯咯叫聲和很多翅膀拍擊的聲音。 一對兒野鳥從灌木叢中被轟了出來。雌鳥在前引路,它的身體是土褐色的,大小和家禽差不多,卻不知叫什麼名字,雄鳥跟在它身後飛著,姿態很優雅,頭上覆蓋著彩虹般的翠綠色羽毛,嘴的兩邊和下垂的部分則是紅色的,它的尾部點綴著肉桂色和紅色,尾部幾乎和整個身體一樣長,身上其他的羽毛也都佈滿了鮮豔的色彩。 隨著它的騰飛,灰濛蒙的空中留下一道寶石鑲嵌般的光影。羅蘭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看看它們怎麼飛的,”喬治娜的聲音也充滿了激動,“多麼棒的一對兒大鳥,這是今天的最漂亮的獵物,我敢打賭,哪個獵手也傷不到它們的一根毫毛。” 向上,再向上,兩隻大鳥直上雲霄,雄鳥緊緊追隨著雌鳥,直到一陣狂風捲落山頂,就像開鍋的牛奶一樣裹著它們遠去,飛離了山谷。 轟趕獵物者的隊伍發出一片歡呼,他們已經極度疲憊,因而呼聲並不響亮,但他們很高興看到山鷸能飛得這麼高這麼快,讓獵手們成了手下敗將。 “前進!”他們呼喊著。 “結束!”轟趕獵物的隊伍不情願地停了下來,目送著飛遠了的山鷸。 在谷底,獵手們的臉孔向上仰望著,在綠色的背景上出現了許多蒼白的斑點,他們臉上的驚恐幾乎無法掩飾,因為他們看到山鷸竟然飛得那麼快,他們連打中翅膀的希望都沒有,但是他們卻把那對兒山鷸的身影記在了腦子裡,因為它們正在從天上向山谷裡落下去。 這時候要想打中它們可是最困難的。一對兒高飛的山鷸乘著一陣風以極快的速度落向獵手們所在的地區,斜穿過獵手們所形成的行列,十二發獵槍的有效射程。對於下面的人來說重要的是要計算出山鷸飛行的速度以及在空中的方向,也許最好的射手會指望打中其中的一隻,但沒有人會指望打中兩隻。 “如果它們都安全地飛過去,我就付一鎊錢。”喬治娜叫道,驅趕獵物的人們雖然聽到了她的叫聲,卻沒有人和她打賭。 風吹送著山鷸,緩緩地拐了個彎,它們開始飛得分開些,朝著遠處降落下去。當角度變化時,羅蘭能夠看到守在射擊崗位上的獵手們也隨著山鷸的出現轉動著他們的頭,當山鷸飛過他們頭頂時,他們也解除了射擊的姿態,他們放鬆的姿勢很明顯,一個接著一個,每個人都從高難度的射擊挑戰當中解脫了出來,因為那種射擊免不了處在眾目睽睽之下。 在獵手行列的最遠處,有一個高個子的身影站在山鷸飛行路線的下面。 “這是你的獵物了!”有一個獵手帶著嘲諷的口氣喊道。羅蘭覺察到自己在為山鷸的安危而擔心,她屏住了呼吸。 尼古拉斯·昆頓·哈伯看上去並沒有註意到那對兒山鷸的飛行,他完全輕鬆地站在那兒,高高的身影顯出萎靡不振的樣子,他的獵槍,夾在右手臂下面,槍口朝地。 這時那隻雌山鷸以六十度角飛向他的頭頂,他才開始動作,他以不經意的優雅動作,把槍抽出來在空中劃了個弧形,槍托就勢抵住了肩膀和臉頰,同時射出了子彈,但那隻槍卻沒有停住,繼續順著弧線在移動。 槍聲隔了一會兒才從遠處傳到羅蘭這裡,她看到槍筒向後坐了一下,一股藍色的煙霧從槍口上冒出,接著尼古拉斯放低了槍口,只見那隻雌山鷸頭向後一扭,收緊了翅膀,身上卻沒有羽毛散落出來,因為它被擊中的是頭部,當即便死掉了,當它從高處向地面落下時,羅蘭才聽到了那“砰”的一聲槍響。 這時,雄山鷸恰好從高處飛過尼古拉斯的頭頂,這次當他以同樣悠閒的姿態向上舉槍時,他的後背竟向後彎去,由於他的身體很高,使他顯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當槍口滑過弧線的最高點時,他摟動了扳機。 “他沒有打中!”羅蘭帶著滿足和失望混雜的情緒暗自想到,她看到那隻雄山鷸似乎並未受傷,還在繼續飛翔,她內心既為那隻美麗的大鳥的脫逃而祈禱,又希望開槍的人能夠命中目標。終於那隻高飛的雄山鷸向後收起翅膀,在空中翻滾起來。羅蘭並不知道獵物的心臟已被打穿,幾秒中後就在空中斷了氣,翅膀也不再靈動地飛舞了。 當雄山鷸從空中掉到地上時,一陣歡呼聲從驅趕獵物的人群中升起,在北方的寒風中呼聲雖然微弱,但卻充滿驚喜,就連別的獵手們也都喊起來:“啊!好槍法,爵士!” 羅蘭沒有加入人們的呼喊,但她已全然忘記了疲憊和寒冷,她為獵手放出的兩槍所顯示出的技巧所打動,在心裡留下了強烈的印象,甚至某種敬畏,那個人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和杜雷德對她講述的故事完全吻合起來了。 當最後一趟驅趕獵物的行動結束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輛舊軍用卡車從樹林那邊開過來,接那些疲憊的驅趕獵物者和他們的獵犬回去,當卡車慢慢駛過時,那些人便紛紛爬到車廂裡,喬治娜在帶著巫師上車前,先把羅蘭推上了車廂。她們坐在車廂裡一隻長板凳上,感到一種勞累後的愜意。喬治娜點著一支雪茄,和坐在身邊的管家助手和哄趕獵物者們有說有笑地聊起來。 羅蘭坐在長椅的末端,感到很疲憊也很輕鬆,甚至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整整一天她絲毫沒有想到過被搶走的捲軸和對杜雷德的謀殺,也沒有想到過那些未知的看不見的想用暴力置她於死地的敵人。 卡車順著山坡向下駛去,來到谷底時便放慢了速度,靠到路邊以便讓一輛綠色的轎車通過。當兩輛車靠近時,羅蘭扭頭望見車窗是開著的,她看到尼古拉斯正坐在這輛豪華轎車的方向盤後面。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他的相貌,她很驚異,他竟是那樣年輕,她原以為他的年齡和杜雷德不相上下,現在她才知道他的年齡肯定不到四十歲,因為他那濃密而紛亂的鬢髮裡只有少許的白髮,他的相貌中露出天氣影響的痕跡,曬得有些黧黑,一看就是慣於室外生活的,他的眼睛是綠色的,在黑而高聳的眉毛下,發出銳利的目光,他的嘴巴很大,也很生動,此刻他正為卡車司機帶著濃重的約克郡口音對他喊出的一句俏皮話而微笑著,但他的眼睛裡還是透露出一絲憂傷和悲哀的意味。羅蘭想起了教授說起的他的喪親之痛,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傾向於他,她不再是一個獨自陷在悲傷和失去親人的災難中的人。 她和他對視了一下,羅蘭發現他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她是個嫵媚的女人,而且能夠辨別出一個男人甚麼時候會發現她的嫵媚,她已經給他留下了一個印象,但她還不能從中感到有什麼快樂,杜雷德在她心中引起的傷痛依然十分強烈痛楚,她把臉轉向一邊,轎車也開走了。 羅蘭的報告取得了圓滿的成功。她是一個很好的演說家,對自己講的題目非常熟悉,她把開掘洛斯特麗絲王后墓穴的經過以及後來發現捲軸的經過都講得繪聲繪色,她的很多聽眾都讀過那本書,因而在提問的時間裡他們一直在追問那本書裡有多少成分是真實的,她對此做了審慎的回答,以便不對書的作者產生過度的傷害。 報告過後,迪克森教授帶羅蘭和喬治娜去就餐。他為她的成功感到很興奮,要了最昂貴的法國紅葡萄酒向她表示祝賀,當羅蘭拒絕喝酒時,他並沒有十分介意:“噢,糟糕,我忘了你是個穆斯林。” “我是科普特教徒,並不是宗教的原因。”她糾正他說,“我只是不喜歡酒的味道。” “別擔心,”喬治娜勸慰他說,“我可沒有我女兒那種受虐狂似的約束,她一定是從她父親那邊繼承來的,讓我來幫你喝了這些好東西吧。” 在紅葡萄酒的良好影響下,教授也興致大發,向母女倆講起了幾十年來他所做過的考古發掘業績,直到喝過咖啡他才把話題轉到了羅蘭身上。 “我的天哪,我幾乎忘了告訴你,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這個星期,你可以在隨便哪天下午去觀摩昆頓莊園的展覽館。你只要提前一天打電話給斯特麗特夫人,她就會等著接待你,她是尼古拉斯的私人助理。” 因為喬治娜曾帶著自己前去參加狩獵,所以羅蘭還記得前往昆頓莊園的路,不過現在她是獨自駕車前去的。莊園正面的幾道門都是用雕花的鑄鐵造的,進入莊園不遠,路便分成了幾條,一些路牌上分別說明每條路所通往的目的地——昆頓廳、私人場所、資產辦公室、博物館。 通往博物館的路蜿蜒地經過鹿園,園裡的歐洲小鹿在冬青的橡樹下吃草,透過霧濛濛的景觀,她看到了一所大房子,憑藉教授事先給她的一本導遊手冊,她知道那房子是克里斯托弗·韋蘭爵士在1693年設計的,而風景設計師卡帕貝雷特·布朗則在六十年後設計了花園,其結構是十分完美的。 博物館位於距這棟房子半英里遠的山毛櫸樹林裡,那是一座伸展開去的建築物,很顯然在不同的時期和不斷的擴建造成了這座建築,斯特麗特女士在一道邊門那裡等著她,一邊引她向裡走,一邊介紹自己。她是個中年女人,長著褐色的頭髮,神態很自信,“星期一晚上,我去聽過你的報告,太有趣了,我這裡有一份導遊手冊帶給你,但你會發現那些展品全都配有詳細的說明,而且被分了類,我花了將近二十年時間才完成這件工作,今天沒有別的來訪者,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觀看,你可以到處走走,給自己找些樂趣,晚上五點以前,我不會離開這裡,所以整個一下午你都可以呆在這兒,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的辦公室就在過道另一端,請別客氣。” 羅蘭剛一走進非洲哺乳動物展廳,就立刻被吸引住了。在靈長類動物展室裡,展出著來自非洲大陸的全部猿類和猴子系列的標本:從銀色後背的雄性大猩猩到身手敏捷、後背長著黑白相間的大片鬃毛的疣猴,應有盡有。 雖然有些展品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但它們都保存完好,盡展風采。所有動物標本都被安置在它們所生活的自然場景的背景畫裡。很顯然,博物館裡一定僱有技術高超的藝術家和標本剝制師,她可以猜測到在這方面付出的代價是很高的,不過她在心裡默然地斷定,一個掠奪來的簷壁會賣到五百萬美元,足以支付這些開銷了。 她接著來到羚羊的展室,數量巨大的收藏品令她感到格外驚異,她在一個黑馬羚羊種系的標本前停住了腳步。那是一種最近剛剛滅絕了的安哥拉黑馬羚羊種系,她一面讚歎這一動物的頎長後彎的羊角,一面為它們葬身在昆頓·哈伯家族之手而感到悲哀,這時她又不免思忖到沒有這些獵捕收藏者狂熱的求取慾望和殺戮行為,後代的人們也許永遠也不會見到這種壯觀的景象。 她接著又走進了鄰近的非洲大象展室,駐足在一對兒象牙前面,那對兒象牙是如此巨大,她難以相信它們曾經被一個活生生的動物帶在身上到處跑,它們看上去更像是希臘人獻給狩獵女神黛安娜的神廟前的大理石柱子。她彎下腰去,讀著標本前的分類卡。 非洲大象象牙,取自1899年被約拿丹·昆頓·哈伯爵士在拉多飛迪射殺的大象,左面的象牙重二百八十九磅,右面的象牙重三百零一磅,其中較長的一隻總長十一英尺四英寸,圍長三十二英寸,它們是歐洲獵手所曾捕獲到的最長的一對兒象牙。 它們有羅蘭身高的兩倍那樣高,粗細也有她的腰圍一半那樣粗。當她接著走進埃及展室時,她為展品形制的巨大和人們轉運這些展品的力量感到極為震驚。 當她的目光落在展室中央的雕像上時,她停住了腳步,那是一尊十五英尺高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是用紅色花崗岩拋光雕塑而成的,模仿奧西里斯神的姿態,這位神王以雄壯的步伐向前邁進,他腳上穿著便鞋,下身著一件短裙,左手持一把作戰用的弓,弓的上下兩端都已殘缺,這是這座雕像幾千年來落下的唯一缺憾,雕像的其餘部分都完好無損,雕像的基座上甚至還留有工匠們斧鑿的痕跡。這位法老的右手拿著一隻印璽,印璽上面雕有王室特有的旋渦式浮雕,在他的高貴的頭上戴有上下埃及王國的雙重王冠,他的面部表情既肅穆又神秘莫測。 羅蘭當即便認出了這座雕像的身份,因為它的另一件姊妹雕像就坐落在開羅博物館的大廳裡,她每天早晨上班時都會從那座雕像旁邊路過。 她的心裡有一股怒氣在上升,這可是她“這個埃及”的國寶之一,卻被人從她祖國的神聖遺址中掠奪到這裡,可它並不屬於此地,而屬於偉大的尼羅河畔。當她更靠近雕像查看雕像底座的銘文時,她感到自己在控制不住地戰抖。 在王室旋渦文飾的周圍赫然寫著莊嚴的警告:“我是拉美西斯,是一萬輛戰車的主宰,畏懼我吧,埃及的敵人們!” 羅蘭並沒有大聲讀出這些銘文,而是有人用柔和但卻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讀出聲來,這使她大吃一驚,她根本沒有覺察到有人走近自己。她側轉身,發現那人竟近在咫尺。 他的雙手插在藍色的開襟羊毛衫的口袋裡,衣服在一隻肘彎上破了個洞,他穿著件早已破舊的斜紋布牛仔褲,可腳上卻穿著一雙帶花紋的絨氈拖鞋,整個兒來看是一副上流社會的有意破舊打扮,有的英國人常採用這種裝束,因為唯有如此才能顯出一個人並不在意自己的模樣。 “對不起,我不想嚇到你。”他微笑著表示歉意,他的牙齒很白但並不齊整,當他認出她來時,表情立刻為之一變。 “哦,原來是你。”她原本會感到高興,因為他竟然在當初擦肩而過之際便記住了她的容貌,可是他的眼睛裡再次顯出的目光卻使她有些生氣,不過她畢竟無法拒絕他伸過來的手。 “尼古拉斯·昆頓·哈伯,”他自我介紹道,“你一定是拜爾西瓦·迪克森曾經教過的學生,我想我在上個星期三的狩獵中見過你,你樂意為我們驅趕獵物嗎?” 他的態度很友善也很坦白,這使她心中的怒氣消減了幾分。她回答道,“是的,我是羅蘭·阿·希瑪,我想你認識我丈夫杜雷德·阿·希瑪。” “杜雷德?當然,我認識他,了不起的老伙計,我們在沙漠里共度過許多時光,而且是最難忘的之一,他怎麼樣?” “他死了。”她並不想顯得很冷漠而突兀,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回答方式。 “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事,什麼時候發生的?究竟怎麼回事?” “就是最近,三個星期以前,他是被謀殺的。” “噢,我的天!”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情的神色,便想起他自己也曾遭受過苦難的打擊。 “不到四個月以前,我還在開羅給他打過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