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男巫

第2章 第02章王室神鷹

男巫 韦尔博·史密斯 25697 2018-03-22
尼弗爾坐在那俯瞰著吉布爾·納蓋拉山峭壁下的陰影處。自從太陽的光線第一次照射到對面山谷的邊緣,他就一直沒有動。持續的暴晒使他的神經末端火辣辣地發燙,他的皮膚好像有毒的昆蟲在上面爬似的奇癢。但是他知道泰塔正在註視著他,因此他要強迫難以控制的身體慢慢地服從自己的意志,戰勝身體的次要的要求。現在他終於心情舒暢地坐在那裡,所有的感覺都轉向了周圍的荒野。 他能夠聞到峭壁的裂縫中隱蔽的山泉的水味。那水每次以緩慢的水滴出現,滴入到那還不到他兩手捧在一起那麼大的岩石中的水池,接著溢出後又滴入到下一個水池,光滑的水藻形成了一道綠色的流線。從那裡再流下去,就永遠消失在充滿淤泥沙灘的谷底了。在這涓涓細流之中還養育著眾多的生命:蝴蝶、甲蟲、蛇、蜥蜴……那些優美的小羚羊就像點點的藏紅花粉塵在熱浪滾滾的平原上跳躍著,在這裡飲水的還有棲息在高高的懸崖邊上的、有著葡萄酒顏色羽毛翎的、帶斑點兒的鴿群。正是因為這些寶貴的水池,泰塔才把他帶到這個地方等待他的神鳥。

在到達吉布爾·納蓋拉山的當天他們就開始製作網帳。泰塔帶來了他在底比斯時從一個商人那裡買來的絲線。那些絲線花掉了他一匹上好牝馬的價錢,因為那是在東方的印度河之旅時,從很遠的一個國家帶回來的。泰塔給尼弗爾演示如何用這麼纖細的絲線來編織網帳。編出來的絲網要比亞麻的粗股線或皮條還結實,網格的空隙幾乎是肉眼看不見的。 當他們編完捕網之後,泰塔堅持讓這個男孩自己去抓誘餌。 “那是你的神鳥。你必須自己去捕它。”他解釋道。 “那樣的話,在偉大的荷魯斯神看來,你的所有物將會更安全。” 因此,在外面那赤日炎炎的山谷的底部,尼弗爾和泰塔觀察了上懸崖的路線。當黑暗降臨時,泰塔坐在峭壁底部的小火堆旁,輕聲地重複著他的符咒,不時地把一把草藥投入火裡。當一彎新月升起,照亮了午夜黑暗的時候,尼弗爾已經小心地爬到了鴿子棲息的峭壁邊緣處。他已經抓住了兩隻扑騰著的大鳥。它們在黑暗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因為受到了泰塔給它們施加的魔法。他把它們拿下來,放入了他挎在背上的皮鞍囊裡。

在泰塔的指示下,尼弗爾拔掉了每一隻鳥的整隻翅膀的羽毛,是為了使它們不能再飛起來。然後他們選好了靠近峭壁和山泉的一個足以使鳥從天空上面清楚看到的地點。他們把鴿子的腿用馬尾線系上,再把一個木楔子釘入堅實的土地。接著他們把那精細的織網攤開,用香草香蒲的蒲稈兒把它支起來,那就會在神鳥俯衝下撲時倒塌下來。 “輕輕地撐起這張網,”泰塔演示給他看,“不要太緊,也不能太鬆。一定要套住鳥的喙和它的利爪,把它纏住,為了使它不能夠掙扎,在我們能放它之前別傷了它。” 當所有的事宜都安排得令泰塔滿意了,他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很快地鴿子已經習慣於這種監禁了,貪婪地啄著尼弗爾為它們撒下的一把一把的高粱米。然後它們在絲織的網下曬太陽,給自己清理羽毛上的塵土。一天又一天地,炎熱而驕陽四射的日子在延續著,他們依然在等待。

在一個涼爽的傍晚,他們關好了鴿子,收攏了絲網,然後去尋找食物。泰塔攀上了峭壁的頂端,他盤腿坐在了邊緣上,俯瞰著那長長的山谷。尼弗爾在下面埋伏著,他從來不埋伏在一個地方,因此當那些獵物在泉邊喝水的時候,它們就會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從他的有利地位,泰塔施行了引誘的魔法,誘惑那輕盈的羚羊去到尼弗爾的射程之內。他箭在弦上,引弓待發,很少會有失手的時候。晚上,他們在洞口處生起火來烤羚羊排。 在王后洛斯特麗絲去世後的那些歲月裡,泰塔曾隱居在這個洞穴裡。這是他的魔法領地。雖然尼弗爾是一個初學者,還不能深刻地理解老人的神秘技能,但是他不會懷疑,因為每一天泰塔都給他演示這些技能。 他們在吉布爾·納蓋拉山已經許多天了,尼弗爾開始理解他們不單單是來到這裡找那神鳥的:這裡穿插著泰塔給予他的從遠至尼弗爾幼年記憶中的大量的培訓和教育的延伸和擴展。就連在誘餌旁長時間的等待本身也是一門課。泰塔正在教他控制身體和情感,教他在心裡打開門,教他內省,去傾聽其他人聽不到的沉寂和低語。

一旦他適應於沉靜,尼弗爾就對泰塔必得傳授給他的較深的智慧和深奧的知識更加佩服。他們一起坐在沙漠的夜空下,在像風和海潮一樣旋動的永恆而又短暫的星辰下,泰塔對他描述那些似乎無法解釋而只能被開闊的心靈去感知的奇蹟。他感覺到他僅僅是站在這神秘的知識陰影的邊緣,但是泰塔也感覺到了在他的內心不斷增長著的對更多知識的極度渴求。 一天清晨,尼弗爾在拂曉前的灰暗光線下離開了洞穴,他看到了吉布爾·納蓋拉山的山泉那邊的沙漠中有許多黑色的無聲的人影坐在那裡。他去告知了泰塔,老人點了點頭:“他們已經等了一夜了。”他拿了件斗篷披到了肩上,向他們走去。 當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中認出了泰塔的瘦削身影時,爆發出一片哀號。他們是沙漠部落裡的人,他們把孩子們帶給泰塔。那是些患上了黃花病的孩子,發著高燒,皮膚上面帶著可怕的疾病的痕跡。

當他們仍然在山泉旁露營時,泰塔照顧著他們。沒有一個孩子死掉,十天以後,部落的人帶著禮物來了:粟米、鹽、加工過的毛皮,他們把禮物放在了洞口。然後他們就消失在荒野之中。在那之後,也有其他部落的人來,患病的,或被人和野獸傷害的。泰塔從不趕走他們中的任何人。尼弗爾在他旁邊幫忙,從所見所聞中學到了許多知識。 不管是否有生病的貝都因人要照料,或搜尋食物,或傳授教誨和知識,每天早晨,他們都出發到那絲網下的誘餌那裡去,在它們旁邊等候。 可能它們被泰塔冷靜的影響擊敗了,一度狂野的鴿子變得像小雞一樣馴順和靜默。它們讓自己被摸弄而沒有任何害怕的跡象,當它們的腿被牢牢地系在橛子上時,僅僅發出了輕輕的“咕咕”聲。然後它們就安靜下來,自得其樂地抖擻自己的羽毛。

第二十天的早晨,尼弗爾開始履行他在誘餌動物旁的等待。與往常一樣,即使不直接瞧泰塔,尼弗爾也深深地意識到他在場。老人的眼睛閉著,像鴿子一樣,正在陽光下打盹兒。他的皮膚有縱橫交錯地數不完的細細的皺紋和老年斑。看起來它是那麼脆弱,可能扯起來就像最細的紙莎草書卷一樣的容易。他的臉光禿禿的,一點兒鬍子和眼眉的痕跡都沒有;只有細細的睫毛,像玻璃一樣無色透明,環繞著他的眼睛。尼弗爾曾聽他的父親講過,閹割使泰塔的臉上沒有鬍子,歲月的流逝也沒有給他留下什麼標記,但是他確信對於他的長壽、他的耐力和他的生命力有更內行的人才懂的理由。和他的其餘特徵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泰塔頭髮的濃密和光澤可以和任何一個健康少女的秀發相媲美,但是它是銀白色的光澤。泰塔為自己的頭髮而自豪,他堅持梳洗,並編成了一根粗辮子放在後面。儘管年長的巫師有著豐富的學識和閱歷,他卻不放棄這份虛榮。

這種人性的小感觸使尼弗爾對他的愛強烈到了那樣的程度,它以一種幾乎是痛苦的力刺激到了他的內心。他希望有某種方式他能夠表達它,但是他知道泰塔已經明白他的心事,因為泰塔知道一切。 當老人睡覺時,尼弗爾趁他不注意時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老人的胳膊,但是突然老人的眼睛睜開了,注意力集中並很警覺。尼弗爾知道他根本沒有睡,他所有的精力一直集中於把神鳥帶進佈置好的陷阱。他知道,以某種方式,他的浮想聯翩和他的動作已經影響了老人的努力。因為他感覺到泰塔的不滿態度就如同講出來一樣的清楚。 他感到內疚,盡量讓自己以泰塔教給他的方式平靜下來,使他的身心再一次得到控制。就像是通過一條秘密的出入口進入了魔法的區域。時光飛逝,無法計量也無力抱怨。太陽已經升至最高點,好像懸在那裡很長時間了。尼弗爾突然地被賦予一種神奇的預知感。好像使他也懸在世界之上,看到下面發生的一切。他看到泰塔和自己坐在吉布爾·納蓋拉山的井旁邊,沙漠在他們周圍延伸開去。他看到尼羅河像一個巨大的屏障,標誌出這獨一無二的埃及的疆界。他看到了城市和王國,在雙重王冠下領地的劃分,排成陣列的偉大的軍隊,邪惡之徒的陰謀和正義人士與他們之間的拼搏及犧牲。在那個時刻,他意識到了他的命運所伴隨的勇氣幾乎戰勝和摧毀了他的緊張和壓力。

在同一時刻,他知道他的神鳥就在今天會到來,因為他終於準備好接收它了。 “那鳥來了!” 那句話清晰得讓尼弗爾瞬間認為是泰塔講出來的,因為他意識到他自己的嘴唇並沒有動。泰塔以那種尼弗爾既無法揣摩也無法解釋的神秘方式把那念頭植入了尼弗爾的內心。他不懷疑那是真的,但是在接下來被那已經被作為誘餌的鴿子的瘋狂的扑騰聲響所證實,它們已經感覺到來自它們上空的威脅。 尼弗爾沒有用移動來表示他已聽到和明白。他沒有掉過頭或向天空抬起眼來。他不敢向上看,以免驚動了那隻鳥,反之,他也不敢招致泰塔的震怒。但是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意識到了。 王室的獵鷹是非常珍貴的動物,很少有人會在野外見到它。千年以來,每一個法老的獵人都曾尋找過這種鳥,設陷阱、下網套,為了添置鷹籠,甚至在它們能飛之前從它們的窩裡弄來幼鳥。擁有這種鳥是法老得到荷魯斯神神聖的許可去統治這個真正的埃及的證據。

這獵鷹是神的另一個自我:荷魯斯的雕像和繪畫顯示他有獵鷹的頭。法老本人是神,因此他可以捕獲、擁有和獵取這種鳥,但是其他任何人這樣做則以死罪論處。 現在這鳥來了。正是他自己的鳥。泰塔似乎從天堂就給它施了法術。尼弗爾感覺到他的心興奮得快要窒息,他的呼吸突然停止了,甚至覺得胸膛會爆裂。但是他還是不敢將頭轉向天空。 接著,他聽到了那隻獵鷹的叫聲。它的叫聲是一首淡淡的哀歌,那叫聲幾乎迷失在廣袤的天空和沙漠裡,但是它令尼弗爾興奮透頂,好像神在直接對他講話。幾秒鐘後,那隻獵鷹又一次叫起來,恰好在頭上方,它的聲音顯得更加刺耳、更加猛烈。 現在鴿子嚇得發狂,跳躍著奮力掙脫把它們系在橛子上的皮條,它們的翅膀猛烈地拍擊,氣流在它們的周圍掀起了一片白色的塵霧。

在高高的頭頂,尼弗爾聽到了獵鷹向誘餌俯衝的聲音,它的翅膀上方風聲颼颼作響。他知道總算是到了抬頭的時候了,因為此時鷹的所有註意力會集中在獵物上。 他抬起頭,看到那隻鳥映襯著沙漠中藍色的天空飛落下來。那是一種具有神之美的飛禽。它的翅膀像半入鞘的劍一樣收起,它的頭向前伸去。那個猛禽的力量和能力令尼弗爾倒吸了一口氣。他在他父親的鷹籠裡見過這個種類的鷹,但是在它那全部狂放的優雅和威嚴方面,他以前從未見過。這只獵鷹似乎體型更為突出,當獵鷹朝他坐著的地方落下來的時候,它的顏色逐漸變得更為強烈。 它弧形的深黃色的喙帶著黑曜石一樣黑亮銳利的尖。它金色的眼睛是最凶狠的,在眼角里有像淚痕一樣的斑,它的喉嚨是乳白色的,帶有像白鼬身上一樣的斑點,翅膀是赤褐色和黑色的,這個猛禽在每一個細節都精美得讓他不能懷疑它是一個神的化身。尼弗爾強烈渴望擁有它。 那隻獵鷹即將撞擊到絲網上,使自己陷入那寬鬆的褶縫,尼弗爾做好了迎擊那一刻的準備。他感覺到泰塔也在做同樣的準備。他們會一起向前衝。 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不可思議。那隻獵鷹全力俯衝,它的速度快得驚人,除了撞擊到鴿子羽毛鬆軟的身體上之外,什麼都無法阻擋它。可是,為防備意外發生,獵鷹舒展開它的雙翅。它的翅膀變換著姿勢,有會風力大得似乎會將獵鷹之翼從身體上撕裂下來。風在它展開的雙翅上面發出尖厲的呼嘯聲,獵鷹改變了方向,再一次向高空衝去,利用自己的勢頭在天空中畫了個弧線。僅僅是幾秒鐘的工夫,它就只是藍天中的一個黑點了。獵鷹的叫聲再一次在天空中響起,那聲音顯得哀怨而遙遠,接著,它不見了。 “它拒絕了!”尼弗爾低聲說。 “為什麼,泰塔,為什麼啊?” “神的行為方式我們是無法理解的。”儘管在過去所有的時間內泰塔也一直處在靜止的狀態中,他仍以一個訓練有素的運動員式的靈活站了起來。 “獵鷹不回來了嗎?”尼弗爾問道。 “它是我的鳥。我在內心裡感受到了它。它是我的鳥。它一定會回來的。” “他是上帝的一部分,”泰塔輕聲說,“他不是自然界生靈的一部分。” “可是為什麼它拒絕了呢?肯定有某種原因。”尼弗爾堅持道。 泰塔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去釋放那兩隻鴿子。這時它們的羽毛已經長出來了。但是當他解開它們腿上的束縛著的馬尾線時,它們沒有逃跑的意圖。其中的一隻拍了拍翅膀,飛起來落到了他的肩上。泰塔輕輕地用雙手捧著它,然後把它向空中拋去。這時候,它才飛上了懸崖,在那高高的岩架上面對著它的棲息處。 他望著鴿子飛走,然後轉過身來,朝洞口走去。尼弗爾慢慢地跟在他後面,他的心都充滿著失望的沉重感。在幽暗的洞穴裡,泰塔坐在後牆下面的石頭台上,探身向前用荊棘枝和馬糞生起煙火,直到火焰已經猛烈燃燒起。泰塔心中充滿沉重且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對面,尼弗爾坐在他慣常坐的地方。 他們兩人沉默良久。雖然失去神鷹的失望所帶來的痛苦就像將自己的手插入火焰那樣強烈,尼弗爾還是盡量地克制著自己。他知道只有他的狀態正常了,泰塔才會再次開口講話。終於,泰塔嘆惜了一聲,然後輕聲地、也可以說是悲傷地說道:“我必須施行阿蒙拉迷宮魔法。” 尼弗爾大吃一驚。他還沒有想到。在他們一起度過的時間裡,尼弗爾從前只見到他用過兩次。他知道,自我誘導的占卜使靈魂出竅是一次小死,那會耗盡這位老人的精力,使他精疲力竭的。當沒有其他的通道向他打開時,他就只能承擔那可怕的超自然力量的旅行。 尼弗爾保持著沉默。泰塔檢查著迷宮的準備事宜時,尼弗爾以敬畏的心情注視著他。首先,他將草藥用杵在雕花的細紋大理石石臼裡搗碎,然後量好放入一個瓦壺。接著他把銅壺裡的開水倒在瓦壺裡的藥末上。升起來的一層蒸汽刺激得尼弗爾眼淚直流。 當藥涼下來,泰塔從洞穴後面隱蔽的地方拿出一個裝有迷宮圖的的皮袋。坐在火的前方,他把象牙盤從袋子裡倒入手裡,然後,他開始對阿蒙拉念著咒語,象牙盤在手指間輕輕地摩擦。 迷宮由十塊泰塔自己雕刻的象牙盤組成。十是最大的超自然力量的神秘數字。每一張像牙盤上都刻有十個魔法標誌之一,也是一個微型藝術品。他唱咒語時,撫摸著象牙盤,使象牙盤在他的手指之間運作協調。為了賦予它們生命力,在每一段祈禱文之間,都吹一口法氣。當它們具有自己的體溫特徵時,他把象牙盤遞給了尼弗爾。 “舉著盤子然後朝它們呼氣。”他催促道,當尼弗爾服從這些指示後,泰塔隨著他正在誦讀的魔法咒語的韻律開始搖擺。當他在自己內心深處的隱秘之處靜修後,他的眼神似乎慢慢地變得呆滯。當尼弗爾在他的面前將迷宮的象牙盤擺成兩摞時,泰塔已經進入了靈魂出竅的狀態。 接著尼弗爾像泰塔教他的那樣,用一個手指測試了瓦壺裡藥物的溫度。當它變得不燙嘴的時候,他在老人面前跪下來並把壺遞給他。泰塔喝得一滴不剩,他的臉在火光中變得像出自阿斯旺採石場的建築白堊那樣白。過了一陣子,他繼續口念符咒,但是他的聲音慢慢地變弱成為一種低語。接下來逐漸陷入了沉寂。當他因藥物的作用而進入靈魂出竅的狀態時,唯一存在的聲音是他粗啞的呼吸聲。他癱倒在洞穴的地面上,像一隻在火旁睡著了的貓一樣蜷縮著躺在那裡。 尼弗爾將他的羊毛披肩蓋在了泰塔身上,守在他旁邊直到他開始抽動並發出呻吟聲,汗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淌。他的眼睛睜開了,在他的眼窩裡向後滾動著,直到只有眼白茫然地朝洞穴的暗影裡怒視著。 尼弗爾知道現在不能為這位老人做什麼了。他已經走到了尼弗爾接觸不到的遙遠的神秘莫測的地方,他能夠再忍受迷宮使這位巫師遭受的可怕的悲傷和苦難。他悄悄地站了起來,從洞穴的後面拿起了弓和箭袋,俯下身通過洞口向外邊看去。山的對面,太陽在一片塵霧之中暗淡發黃。他爬上西部的山丘,當他攀登到頂端時,對著下面橫貫的山谷望過去,他強烈地感覺到失去神鳥的沮喪,他為泰塔占卜時的痛苦感到擔憂,他預感到泰塔會在他的恍惚狀態中有所發現,他頓起一種要跑的衝動,好像要逃離某種可怕的捕食者。他從山丘的坡面跳躍著下去,腳下的流沙大量傾瀉,發出嘶嘶聲。他感到眼圈兒裡驚恐的淚水在風中順著面頰流下來,他跑得汗流浹背,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太陽已經到了地平線上。其後他終於朝吉布爾·納蓋拉山返回,在黑暗之中他跑完了最後一英里。 泰塔仍然在火旁的披肩下蜷縮著,但是現在他感覺很疲勞。尼弗爾在他的旁邊躺下了,過了一會兒,伴隨著夢中的不安和夢魘的纏擾,他進入了夢鄉。 當他醒來時,拂曉的微光已經照到了洞口。泰塔正在篝火旁邊坐著,在煤炭上烤羚羊排。他看起來還是面色蒼白,無精打采,他用青銅匕首穿了一塊兒遞給尼弗爾。這孩子突然覺得很餓,他坐起來啃著骨頭。當吃掉骨頭上三分之一嫩肉時,他開口問道:“你看到了什麼,泰塔?為什麼神鳥拒絕了呢?” “還不十分清楚。”泰塔告訴他。尼弗爾知道預兆是不吉祥的,泰塔正在保護他免於受傷害。 他們吃了一會兒,誰也沒再說話,但是現在尼弗爾幾乎品嚐不出什麼味道了,終於,他輕聲地說:“你已經放走了誘餌,明天我們怎麼安那張網呢?” “那神鳥不會再來吉布爾·納蓋拉山了。”泰塔簡單地回答。 “那麼我永遠不能和我父親一樣成為法老了嗎?”在他的聲音裡含著極度的痛苦,因此泰塔的回答緩和了:“我們將不得不從它的巢裡取出你的鳥。” “我們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到那金鳥啊。”尼弗爾已經停下了吃東西。他以令人同情的懇求目光盯著泰塔。 老人用肯定的神態點了下頭。 “我知道那鳥巢在哪裡。那是在迷宮裡被揭示的。可是你必須吃東西維持你的力量。我們將在明天天亮之前離開。那個地方很遙遠。” “在那個鳥巢裡會有羽翼未豐的小鳥嗎?” “是的,”泰塔回答。 “鷹已經孵化出來了。幼鳥幾乎要飛了。我們將在那裡找到你的鳥。”男孩悄悄地告訴自己,說不定神會向他們揭示其他的秘密呢。 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他們在馬身上放好皮水袋和馬褡子,然後縱身躍上沒有馬鞍的馬背。泰塔在前面領路,沿著峭壁下的坡面,選擇容易的路線上山。到了太陽高出地平線的時候,他們已經離吉布爾·納蓋拉山很遠了。當尼弗爾向前展望時,他大吃一驚:在他們的前面,有隱約的山的輪廓,青山的碧色映襯著藍色的地平線,離得非常遠甚至讓人覺得是虛幻縹緲的,似乎是由霧氣而不是由泥土和岩石所構成。一種熟悉的感覺佔據了他的心,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解釋,接著記憶一下子湧現在腦海中,他說道:“那座山。”他指著它,“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泰塔?”他講得非常有把握,這讓泰塔回過頭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的?” “昨晚我夢見這兒了。”尼弗爾回答道。 泰塔離開了,男孩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最後他心靈的眼睛像黎明時沙漠中的花朵一樣睜開。他正在學習透過黑幕凝視未來。他感到了深深的成就感。讚頌百遍荷魯斯神的名字,那已不是徒勞無益。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我知道那是。”尼弗爾極度肯定地重複道。 “是的,”泰塔終於答應道。 “我們要去波烏姆·馬塞拉。” 在天氣最熱的時候,泰塔帶著他們到了位於深谷中亂蓬蓬的金合歡灌木樹叢。它們的根從地表下層汲取水分。當他們卸下了馬身上的物品後,給它們飲水,尼弗爾四處搜尋灌木叢,不到幾分鐘就發現有其他人通過這條路的跡象。他興奮地叫泰塔過來,給他看一隊戰車走過後留下的車轍,通過計算,有十輛車路過,有過路人煮飯時燒火留下的殘灰,拴在金合歡樹樹幹上的馬匹踏平的土地上有人休息過的痕跡。 “喜克索斯人?”他焦慮而冒失地猜道,因為它們留下的馬糞還非常新鮮,當他捅開一堆儿馬糞時裡面還是潮濕的呢。 “我們的人。”泰塔認出了戰車的車轍。畢竟,他是在數十年前首次設計這些輻條輪的人。他突然彎下腰,拾起一塊從車擋板上掉下來的很玫瑰型青銅飾物,它的一半被埋在了鬆軟的泥土裡。 “我們的輕騎兵部隊之一,或許來自帕特軍團。納加領主指揮的一支。” “他們到這裡做什麼,從部隊到這裡這麼遠?”尼弗爾問道,他很茫然,而泰塔聳了聳肩,掉轉身去掩飾他內心的不安。 老人縮短了休息的時間,當太陽還很高時他們就上路了。慢慢地,波烏姆·馬塞拉山的輪廓在他們的前面顯得清晰了,似乎佔據了半邊天。他們逐漸地能看清楚遭到風化和充滿划痕的峽谷、懸崖和峭壁。當他們到達第一列山麓小丘時,泰塔檢查了一下他的馬匹,然後回頭望去。遠處移動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舉起手遮住刺眼的陽光。他能夠看到在下面數里格遠的沙漠上羽毛般大小的一片塵霧。他凝視了一會兒,看到它正在向東移動,朝紅海的方向前進。那可能是一群大羚羊或是一個戰車隊路過時揚起的塵霧。他沒有對尼弗爾提起他剛才觀察的結果,因為後者太專注於獵取王室的鷹了,他的眼睛從未從前面山的輪廓上離開過。泰塔用足跟猛踢了一下馬肚子,趕上去在男孩的旁邊並排騎行。 那天晚上,當他們在波烏姆·馬塞拉山坡中途露營的時候,泰塔悄悄地說:“今天晚上我們不要生火了。” “可是天氣這麼冷。”尼弗爾堅持說道。 “那過於暴露自己了,因為一堆火在沙漠對面的十里格遠的地方也能夠看到。” “那裡有敵人嗎?”尼弗爾的表情變了,他驚恐地凝視著下面黑黢黢的地帶。 “土匪嗎?搶劫的貝都因人?” “敵人總是有的,”泰塔告訴他。 “冷總比死要好啊。” 午夜過後,刺骨的寒風凍醒了尼弗爾,他的小馬“夢想者”蹬著蹄子在嘶鳴,他從羊皮毯子裡骨碌出來,走過去讓它安靜下來。他發現泰塔早已醒了,坐在一個角落裡。 “瞧!”泰塔指向下面的低地說道,遠方有閃爍不定的亮光。 “是一堆篝火。” “可能是我們自己的一個小分隊。我們昨天看到了那些人留下的車轍。” “可能確實是,”泰塔贊同地說道。 “不過也可能是另外的什麼人。” 在沉思許久後,尼弗爾說道:“我已經睡好了。不管怎麼說,天太冷了。我們應該上馬,繼續趕路。不要等到天亮時,在這光禿禿的山上被抓住。” 他們給馬馱上他倆所備的用品,在月光下找到一條野山羊走出來的一條高低不平的小路,繞著波烏姆·馬塞拉山的東山脊走過去,這樣,當晨曦的亮光增強時,他們已經避開所有的觀察者了。 太陽神阿蒙拉的戰車從東方猛衝出來,山上撒滿了金色的陽光。峽谷罩在暗影之中,因與山上的陽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顯得更加昏暗,極目遠望荒野是那麼廣袤無垠而又雄偉壯觀。 尼弗爾猛地回過頭,歡樂地大喊:“看哪!啊,看!”手指著另一側的岩峰。泰塔順著望過去,看到了兩個黑點兒,環狀盤旋著衝入雲天。日光照射到其中的一個,瞬間像流星一樣閃耀著微光。 “王室雙鷹,”泰塔微笑了。 “一對兒情侶。” 他們從馬上卸下所載的物品,找到了一處有利地勢,在那裡他們能夠觀察到正在盤旋著的鳥。即使在這麼遠的距離,它們還是顯示出尼弗爾所無法言喻的王室的高貴和美麗。接著其中一隻較小的雄鷹突然打破了飛行的格局,斜向上方逆風搏擊,它快速地撲打著翅膀,表現出一種驟然的兇猛。 “它已經發現了,”尼弗爾帶著真正的獵鷹者的那種興奮和歡樂大聲叫道,“現在註意觀察它。” 它開始俯衝,敏捷得甚至眨一下眼的工夫就失去了捕殺牠的機會。那隻雄鷹像一支擲出的標槍一樣從天上落下來。一隻鴿子正在毫無戒備地在山崖底部滑翔,尼弗爾意識到那隻羽毛豐滿的鴿子已經發現了危險,迅速地想要避開那隻鷹。它猛地轉向岩石坡面的安全處,用盡全力不顧一切地翻過來飛行。剎那間它的腹部顯露出來。那雄鷹用兩隻利爪撕開了鴿子的腹部,那隻大鳥好像融入了一陣紫藍色的煙霧之中。羽毛像在晨風中飄入的一片長長的雲朵,小雄鷹將它那嵌入獵物腹部的利爪縛住並收緊,帶著它的戰利品扎入了峽谷之中。 此時,尼弗爾興奮地跳著,連一直是獵鷹迷的泰塔也表達出了他那快樂的心聲。 小雄鷹舒展開它那巨大的雙翼遮蔽了那隻殞命的鴿子,宣告獵殺程序是由自己進行的。 “Bak?her!”泰塔連連叫好。 上面的雌鷹以一連串優美的螺旋式花樣盤旋飛下來接應,然後在它的伴侶旁邊的岩石上落下。小雄鷹收起翅膀,讓它的配偶分享它的獵物,它們吞吃了鴿子的屍骨,用鋒利的尖喙啄進去,每撕下一塊肉就停下來抬起頭,一邊用那凶狠的黃眼睛注視著尼弗爾,一邊吞嚥血淋淋的肉、骨頭和羽毛的碎片。它們完全意識到了在場的人和馬,但是只要他們與鷹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它們就相互容忍了。 接著,那隻鴿子剩下來的只是岩石上的血痕和一些飄在空中的羽毛,小鷹們那光滑油亮的腹部此時塞滿了食物,這對伴侶又一次開始起飛。猛烈拍動著的雙翼載著它們的身體,它們高高地升起、飛向了那陡峭的崖壁。 “跟踪它們!”泰塔撩起他的短裙,疾奔在隨時都有危險的碎石路面上。 “別跟丟了!” 尼弗爾快速敏捷地沿著下面的山肩全速前進,他一直使那飛起的鳥保持在他的視線之內。山在頂峰之下被分為兩個相同的針狀、黑色的巨型尖岩,即使從下面看,也令人感到恐懼。他們注視著那對兒鷹飛上這個巨型的自然紀念碑,這讓尼弗爾意識到他們要去那個地方。那裡岩石突出,上到東部塔狀尖頂的一半的地方,在岩壁上有一個“V”型的裂縫。裡面有一個由乾燥枝杈構成的平台。 “鷹巢!”尼弗爾尖叫道。 “有一個鷹巢!” 他們站在一起,回過頭去,注視著那兩隻小鷹一個接一個地落到了鷹巢邊上,然後開始緩慢而又吃力地收縮嗉囊來反芻吃下的鴿子肉。從石崖峭壁上傳來的颯颯的風聲中夾雜著另一種模糊不清的聲音:那是雛鷹發出給它們餵食的要求。從這個角度,他和泰塔都無法瞥見雛鷹,尼弗爾懊惱地往高跳著。 “如果我們攀上西峰,就那邊,”他用手指著說道,“我們就會看到鷹巢裡面了。” “首先幫我把馬弄上去。”泰塔要求道,他們把馬匹的腿用絆子係好,然後放它們去吃些從遠方的紅海吹過來的微風所挾帶的露水滋養出來的山草,雖然這種草叢在山上很稀少。 上午的時間全用在攀登西峰上了,儘管泰塔準確無誤地選擇了一條繞到峰頂遠端最容易的路線,但是下面的陡坡還是使尼弗爾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不敢正視而移向別處。終於他們來到了位於峰頂的一個狹窄的岩架上。他們蹲伏在那裡讓自己鎮靜一會兒,然後朝那人煙罕至之地出發。他們的四周風聲呼嘯,猛力地吹動著尼弗爾的裙裾,吹亂了他的捲發。 “鷹巢在哪裡?”他問道。即使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他的心思仍然只是固定在一件事情上。 “來!”泰塔站起來,穿著涼鞋的腳趾在陡坡突出的岩脊之上,側著身挪動著。他們繞著那急轉彎的坡路前行,東峰慢慢地映入了眼簾。他們順著陡峭的崖壁望過去,只有一百肘尺(肘尺,古長度單位,1肘尺≈17~21英寸或43~53厘米)遠,但是他們隔著非常大的一個深淵,這讓尼弗爾頭暈目眩地搖晃起來。 在溝壑的這一邊,他們的位置比那鷹巢略高一點兒,能夠俯視到它。雌鷹棲息在鷹巢的邊緣上,巢裡邊的一切都被擋住了。當他們繞著山梁前進時,那隻鷹掉過頭,不服氣地盯著他們。它聳動著背上的羽毛就像憤怒的獅子威脅地豎起鬃毛。接著它發出了一聲狂叫,在風中平穩地滑翔,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們。近得連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辨。 它的移動已經暴露了鷹巢的內部。一對幼鳥在細樹枝和摻雜著羽毛和野山羊毛的枝椏構成的杯狀的窩裡蜷縮著。它們的羽翼已豐,幾乎和它們的母親一樣大。尼弗爾敬畏地凝視著它們,一隻小鷹自己起來,舒展開它那寬大的翅膀,接著猛地撲扇起來。 “它好漂亮啊,”尼弗爾發出渴望的聲音,“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鷹。” “它在練習飛行,”泰塔輕聲地告訴他。 “看看它長得多壯啊!不到幾天,他就可以飛出去了。” “今天,我就要上去逮住它們。”尼弗爾發誓道,並要沿著突出的岩壁往回走,但是泰塔用一隻手按住他的肩頭攔住了他。 “那不是輕鬆就能進去的地方。我們一定要用一點兒時間認真地策劃這件事。過來,坐在我旁邊。” 尼弗爾靠在他的肩上,泰塔指出他們對面岩石的特徵。 “在鷹巢的下方,那裡的岩石像玻璃一樣光滑。在五十肘尺的懸崖上,沒有攀援時可抓的東西,在突起的崖壁上也沒有放腳的地方。” 尼弗爾把眼睛從幼鳥的身上移開,凝視著下方。他的肚子裡直翻騰,但是他迫使自己不理會這個高度。正如泰塔所言:甚至那些岩石上的蹄兔——那些毛茸茸的、腳步穩健得像兔子一樣的動物——也沒有一個能在這樣高的地方造窩,也無法在那陡直的岩石斜坡上落腳。 “我怎麼才能到達那個鷹巢呢,泰塔?我要那些雛鷹!我是那麼想要它們!” “朝那鷹巢的上面瞧。”泰塔指過去。 “那裂縫一直向上直到懸崖的正頂端。” 尼弗爾點點頭——他注視著泰塔指給他看的那條險路,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要找到一條到達那鷹巢所在峰頂的路。帶上挽具繩,我把你從頂峰放到下面的裂縫處。如果你的赤腳卡在崖縫裡,你只要用拳將自己推向一邊,繩子會牢牢繫住你,我也會用它讓你保持平衡。然後你向一側收攏你的拳頭到崖縫口的地方,繩子就會托住你,我用繩子將你穩住。” 尼弗爾還是說不出話來。他被泰塔的建議弄得眩暈。想必沒有活人能攀上去還會活著下來。泰塔明白他的感受,沒有堅持要他回答。 “我想……”,尼弗爾猶豫不決地開始拒絕,但又馬上安靜下來,盯著鷹巢裡的那對雛鳥。他知道這是他的命運。它們當中的一個是他的神鳥,要得到他父輩的王冠,這是唯一的途徑。現在離開就是拋棄神已經為他選定的一切。他必須去。 泰塔感覺到了他身邊的這個男孩從接受這項使命起就成為了一個男子漢。泰塔從內心深處感到欣喜,因為這也是他的命運。 “我要嘗試,”尼弗爾簡單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 “我們下去做準備吧。”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有亮,他們離開了簡陋的營房,開始向山上進發。不知為什麼,在尼弗爾年輕的眼睛不能辨別道路的情況下,泰塔卻能在小路上站住腳。他們每人都帶了一捆沉重的繩子,那是由亞麻和馬尾編織用來拴馬的。他們也帶了一個小皮水袋。泰塔告誡說一旦太陽到達最高點,在峰頂的天氣就會熱。 在他們繞到東部峰頂那一邊的時候,光線已經加強了,他們能看到在他們頭上的坡面。泰塔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觀察路線。他終於滿意了。 “以偉大的神——最強大的荷魯斯的名義,讓我們開始出發。”他說道,然後做了一個荷魯斯神受傷之眼的符號。接下來泰塔領著尼弗爾回到他已經選定的出發地。 “我來帶路,”他將繞著自己腰的繩子打了個結,他告訴男孩道,“我走的時候,將繩索慢慢地放開。注意我怎麼做,然後我叫你時,把它系在你身上,然後跟我走。如果你滑倒了我會拉住你。” 首先沿著泰塔選定的路線,尼弗爾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登著,他緊緊地跟隨著每一個腳窩,表情堅定,指關節緊張得發白。泰塔從上面小聲地鼓勵他,男孩的信心隨著向上的每一步而不斷地增強。他到了泰塔的旁邊,對他笑著說:“這個不難。” “越往上走越難。”泰塔不動聲色地指出,然後向下一個岩坡攀去。這一次尼弗爾在他後面像猴子一樣跳躍,興奮地喋喋不休。他們站在了靠近頂峰進入狹窄裂縫的岩坡上。 “當我們到達頂端下到鷹巢時,這是你不得不進行的攀登。注意看我如何將手和腳擠入這個裂縫。”泰塔走上管狀裂口,然後慢慢地向上攀去,沒有停下腳步。當裂口變窄時他保持平衡,像在爬梯子一樣。他的裙子拍打著瘦骨嶙峋的雙腿,尼弗爾在亞麻裙下能看到他的陰莖被切除後留下的奇異傷疤。尼弗爾從前已經看過,因此他已經漸漸地習慣了,那可怕的損傷不再令他震驚了。 泰塔從上面叫他,這次尼弗爾跳上了岩石,有節奏地進行攀登。泰塔在理智的範圍內盡量保持著自尊。在他的血管裡,流淌著勇士和運動健將的血。接著他笑了,他的眼睛神采奕奕,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時一樣。 “他讓我來教他——他超過我是理所當然的。” 終於他們一起站在東峰的頂峰,太陽只不過才升至半空。 “我們要在這裡歇一會兒。”泰塔從自己的肩上拿下皮水袋,然後坐下來。 “我不累,塔塔。” “我們要休息。”泰塔把水袋遞給他,看著他一連喝下了十幾口。 “下到鷹巢那裡會更加困難,”當尼弗爾停下來喘息時,他說道。 “因為將沒有人為你指路,當岩石傾斜到連你的腳也觸不到時,你就看不到你腳下的地面了。” “我不會有問題的,塔塔。” “如果神允許的話,”泰塔贊同他的看法,然後他轉過臉去欣賞展現在他們腳下的壯麗的山、海和沙漠,但實際上是為了不讓男孩看到他祈禱時嘴唇的活動。 “展開您的翅膀保護他,強大的荷魯斯,因為這是您選中的那個人,請疼愛他。我的女主人洛斯特麗絲,她已經成為一位女神,因為這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他身上流著的是您身上的血。邪惡的塞特,不要碰他,因為你戰勝不了保護這個孩子的眾神。”當他再三思考挑戰這位黑暗、混亂之神的智慧時,他嘆了口氣,接著用討好的語氣緩和了一下他的語氣:“放過他,好塞特,下一次我再路過那條路的時候,我將在阿拜多斯的神廟里為你供上一頭牛。” 他站了起來。 “到了開始做出嘗試的時候了。” 尼弗爾帶路穿過頂峰,站到山峰的邊緣上,俯瞰著下面的營地和正在吃草的馬匹,它們變得像在陡坡上新生的老鼠一樣的渺小。雌鷹正在飛,它在峽谷上空盤旋。他認為它的行為有些反常,特別是它發出了一種奇怪的、淒厲的叫聲,這種聲音他以前從未在任何一隻王室的鷹那兒聽到過。雖然它在天上尋找著,但還是見不到它夥伴的踪影。 接著他向下看,看到在主峰和他們前天站過的岩架相交處的深淵。因為在他下面的岩壁的凸出部分隱藏著看不到的鷹巢,這使他自己能進一步熟悉這裡的環境。他沿著山背慢慢地移動著,直到發現了裂縫處,他認出這裡就是獵鷹築巢的裂縫開口。 他拾起一塊兒鬆散的小石子扔到岩壁邊沿,它咔嗒一聲掉到了崖壁上消失了。他希望它能把雛鷹驚出窩,由此可以確定它的準確位置,可是還是沒有它的踪影,只有那隻沒有目標的雌鷹還繼續在上空盤旋著,發出那不可思議的、淒厲的叫聲。 泰塔叫尼弗爾到他這裡來,把繩子的一端系在他的腰上。他認真地檢查著繩結,然後以每次一英寸的長度從手指間抽過去,查看一些磨損或是薄弱之處。 “你要帶上裝雛鷹的鞍囊。”他檢查著尼弗爾為了不妨礙他攀岩而拴在肩上的繩結。 “別那麼瞎忙活了,塔塔。我的父親說你有時像個老太婆。” “你的父親應該表現得更尊敬一些。當他是一個整天哭鬧的娃娃時,我就給他擦屁股了,就像我擦你的一樣。”泰塔不以為然地說,又一次檢查這孩子腰上的繩結,拖延著這決定命運的時刻。但是尼弗爾走到岩壁的邊緣,絲毫不猶豫地站到了陡坡上。 “你準備好了嗎?”他順著尼弗爾的肩望過去,尼弗爾露出雪白的牙齒微笑著,他深綠色的眼睛神采奕奕。那雙眼睛讓泰塔清晰地想起了王后洛斯特麗絲。帶著內心的劇痛,他覺得尼弗爾比他父親當年更標致。 “我們不能整天在這兒延誤時間。”尼弗爾如實地模仿著王室的舉止,說了他父親用高傲的語調表達的一句話。 泰塔坐下來,他把腳扭動到一個能夠固定到裂縫中的位置,然後靠後抵住他肩上的繩子。他朝尼弗爾點點頭,沿著邊沿走下陡坡時,那孩子臉上過分自信的微笑不見了。尼弗爾向下走,泰塔徐徐地放出手中的繩索。 尼弗爾到了岩壁的凸起處,用兩隻手緊緊地抓住繩子,讓他的腿下到凸起部分之下踩探著立足的地方。他用腳趾尋找著裂縫,然後赤腳伸進了裂縫裡,彎曲著腳踝固定好腳窩兒,然後爬了下去。他最後朝上看了一眼泰塔,想對他笑一下,卻做了一個難看的怪相,接著繞著凸起的岩壁縱身蕩了過去。在他還沒有找到另一個立足點時,他感到腳在岩縫裡滑了一下,開始在繩索上旋轉。如果他腳未站穩,就會無可奈何地在陡坡上轉起來然後盪出來。他不相信上面的老人會有力量把他拉回來。 他不顧一切地抓住裂隙,這讓他穩定下來。他用另一隻手猛地抓住了下一個支撐點。抱住了岩壁的凸起處,心怦怦地跳,喉嚨裡發出“噗噗”的喘息聲。 “你還好嗎?”泰塔的聲音從上面傳過來。 “沒問題!”他氣喘吁籲地回答。他順著兩膝之間望下去,看到岩石中的裂隙在通向鷹巢上面的裂縫頂端處變寬了。他的雙臂感到酸麻,開始顫抖。他將右腿伸下去,總算找到了另一個立足點。 泰塔是正確的:上去容易下來難。當尼弗爾向下移動右手時,他的指關節已經擦傷了,岩石上留下了血跡。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下挪動,到了朝向大的裂縫處。他緊緊抓住裂隙的邊緣處,找到了一個隱蔽的立足點。 昨天,當他和泰塔一起坐在深淵的另一側討論的時候,這個過渡點看起來是那麼容易,可是現在尼弗爾的雙腳正在裂隙的邊緣上無法控制地搖擺著,那道深淵像某種妖怪的巨口一樣,似乎要把他吸進去。他發出低低的呻吟,用兩手死死地抓住岩壁。他現在害怕了,最後的一點兒勇氣也被突然向他襲來的陣陣熱風吹得蕩然無存了,風有可能把他從懸崖上掀掉。他朝下望著,淚水夾雜著汗水在他的面頰上流淌。那陡坡在向他呼喚,用恐怖的爪子抓住他,令他噁心得要嘔出來。 “不要停!”泰塔的聲音飄到他的耳邊,模糊但充滿緊迫感。 “你必須保持移動。” 尼弗爾又一次鼓足勇氣。他的赤腳探尋著,找到了一處似乎寬得足以給他提供一個牢固的立足點的岩架。他靠疼痛發抖的雙臂將自己的身體向下降。突然他的腳從岩架上滑落下來,他的雙臂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了。伴隨著一聲尖叫,他摔了下去。 他落下去剛剛有兩臂的距離,繩子就無情地勒進了他的肉裡,捆紮在他的肋下,使得他喘不上氣來。他掙扎了一會兒,懸在了半空中,只有那條繩索和在上面的老人拉著他。 “尼弗爾,你能聽到嗎!”泰塔的聲音很刺耳,帶著焦慮和緊張。男孩像小狗一樣嗚咽著。 “你必須抓住個固定的東西。你不能夠吊在那兒。”泰塔的聲音讓他平靜下來。他眨眼擠掉眼裡的淚水,看到岩石離他的臉不過一臂之遠。 “抓牢!”泰塔督促他,尼弗爾看見自己正好懸在那裂縫的對面。那洞口大得足以能夠容得下他本人,而那有坡度的岩架寬得足以讓他站在上面,如果他能到那上面該多好啊!他伸出一隻顫抖的手,用指尖兒碰到了岩壁。然後縱身盪向那裡。 那似乎是一場無窮無盡的拼搏和令人心碎的努力,但是他終於盪進了那個入口,設法把他光著的雙腳放到岩架上。他在裂縫的入口處蹲伏下來。尼弗爾擠在那裡,大口地吸著空氣。 泰塔感覺到了尼弗爾的重量在繩索上消失了,向下叫著鼓勵他。 “Bak?her,尼弗爾,Bak?her!你在哪裡?” “我在鷹巢上面的裂縫裡。” “你能看到什麼?”泰塔想要分散男孩的注意力,使他不會老想著腳下的裂縫。 尼弗爾用手背擦掉他眼旁的汗水,然後吃力地朝下看。 “我能看到鷹巢的邊緣了。” “多遠?” “很近。” “你能到那裡嗎?” “我要試試。”尼弗爾弓著背抵住狹窄裂縫的頂,慢慢地向下面的斜坡的石板挪動。在他的下面,只能看到從鷹巢裡凸出來的干燥的枝條。他再進去一些,這一次看到了鷹巢裡有一幅慢慢地展開的小小的圖畫。 接著尼弗爾叫了起來,他的聲音更為興奮。 “我能看到雛鷹了。它還在巢裡。” “它在幹什麼呢?”泰塔的喊聲傳回來。 “它蹲伏著。看起來好像正在睡覺呢。”尼弗爾的聲音很困惑。 “我只能看到它的背。” 蹲伏在凌亂的鷹巢裡的小雄鷹一動不動。可是它頭上邊這麼混亂,怎麼能沒有察覺到呢?尼弗爾很納悶。現在如此靠近那隻小鷹,幾乎觸手可及,他不再把自己的恐懼放在心上了。 裂縫的石板在他腳下變得平坦起來,他信心十足,移動得更快了,頭上有更多的空間使他能夠直立起來。 “我能看到它的頭了。”那隻雄鷹正伸展開翅膀,試圖遮蓋尼弗爾的獵獲物。它真美麗,尼弗爾想,我幾乎近得可以摸到它,然而它還是沒有顯示出害怕的神色。 突然尼弗爾意識到他能抓住這只正在睡覺的鳥。他為這個努力做準備,將自己的肩膀擠進裂縫裡,他的腳保持著一個穩定的姿勢。慢慢地他向小雄鷹探過身去,接著他擺好姿勢的手在它的頭上停住了。 在它赤褐色的背上有極小的血滴。亮得像紅寶石,它們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突然,他的心沉了下去,尼弗爾意識到小雄鷹死了。他被可怕的失落感擊垮了,對他而言,好像極具價值的東西被永遠拿走了。那似乎不僅僅是鷹的死。王室的鳥代表著更多的東西:它是神和國王的象徵。他凝視著鷹,鷹的屍體好像變成了法老的屍體。嗚咽聲使他喘不過氣來,他猛地拿開了自己的手。 他挪開手的時候,聽到了一種刺耳的聲音並伴有空氣中爆炸前的嘶嘶聲。有個巨大的閃光黑色物體飛了出去,就在他剛才放手的地方,一股使鳥巢都在搖動的力量重重地撞到了乾燥枝條的墊子上。 尼弗爾盡可能地後退了,盯著他面前正在搖晃和迂迴的怪物。他的視力似乎更敏銳了,時間隨著夢魘般的恐懼慢慢地流逝著。他看到在雄鷹屍體的那邊死去的雛鷹在鷹巢中蜷縮成一團,在那周圍纏繞著一條巨大的黑色眼鏡蛇,像一個粗粗的閃爍著亮光的盤圈。蛇頭抬起來,它頸部的皮褶舒展開來,帶有黑白相間標記的醒目圖案清晰可見。 它滑滑的黑舌頭在它咧著的雙唇之間忽隱忽現地伸出來。它黑色的眼睛深不可測,當它們凝視著尼弗爾的時候,每隻眼睛的眼仁兒都反射出星星一樣的光。 尼弗爾想要大叫出來以告誡泰塔,可是他的嗓子就是發不出聲音。他的眼睛彷彿著了魔,無法從眼鏡蛇可怕的凝視中離開。眼鏡蛇的頭輕輕地擺動著,而它那龐大的盤圈填滿了鷹巢,整個裂縫無法容納它的行動。 它的身體與鷹巢裡的枝條發生刮擦時,每一個磨光的鱗片都亮得像一顆珠寶。它的每一個盤圈都像尼弗爾的胳膊一樣粗,它的身體在慢慢地旋轉著。 它的頭搖擺回來,大張著嘴,尼弗爾能夠看到它喉嚨裡那白色的膜。幾乎透明的毒牙在軟膜的皺褶裡直立出來:每一個骨針的尖端都有一滴微小的無色的毒液珠。 接著,當這條眼鏡蛇向尼弗爾的臉部襲來,那可怕的頭刷地向前閃過來。 尼弗爾發出尖叫聲,向一側猛地閃過去,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從裂縫向後滾去。 雖然泰塔隨時準備去承擔那條繩索產生的驟然重量,但當尼弗爾的重量擊在繩子上時,泰塔幾乎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勢,就像被猛地推了一下。一卷馬尾繩從他的手指滑了一段,他感到手指上的肉火燒火燎地疼,但是他仍然緊緊地握住不放。他能聽到下面男孩那時斷時續的尖叫,感受到他在繩索那一端的強勁搖晃。 尼弗爾從裂縫裡搖擺出來,又盪回到鷹巢。那條眼鏡蛇從不成功的襲擊中迅速地恢復了鬥志,再一次調整姿勢直立起來。它死死地盯著男孩,然後轉過頭面對著他。與此同時,它的喉嚨裡爆發出粗啞的嘶嘶聲。 尼弗爾猛地沖向眼鏡蛇,他尖叫著,瘋狂地用腳向那條蛇踢去。泰塔拉著向後傾斜的繩子,一直拉得他感到自己的肌肉撕裂般的疼痛。 他來到了蛇的攻擊範圍之內,那眼鏡蛇本能地攻擊到了尼弗爾的眼睛,但就在那一刻,泰塔在繩子另一端有力地拉動了下,使尼弗爾脫險了。毒蛇張著的嘴從他的耳旁一指寬的地方掠過,接著,像挨了重重的一馬鞭,那沉重的身體鞭笞似的擊打在他的肩上。尼弗爾又本能地號叫起來,他知道自己受了致命的咬傷。 當他又一次移到開闊些的斜坡時,他瞥了一眼肩上毒蛇插入毒牙的地方,看到在厚厚鞍囊的皮褶上已經濺上了淡黃色的毒液。懷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心情,他扯下了鞍囊,當他開始移回到那眼鏡蛇站立的地方時,他像舉著盾牌一樣握著鞍囊。 很快他又在眼鏡蛇的襲擊範圍之內了,但是他用鞍囊的厚厚皮褶來迎擊毒蛇的兇猛襲擊。那野獸的毒牙被皮子鉤住,而且卡得牢牢的。當尼弗爾向後移動時,那條蛇被他拖著。它被利落地拉出了鷹巢,成了一團扭動翻滾著的盤圈和磨光的鱗片。它擊打著尼弗爾的腿,用沉重的尾巴抽打著他,發出恐怖的嘶嘶聲,從張開的嘴裡噴濺出毒霧,順著皮囊往下流。它的重量使尼弗爾的整個身子劇烈地搖動著。 尼弗爾幾乎未加思索地將皮囊從他手里扔了出去,那眼鏡蛇的毒牙還鉤在皮子裡。結果皮囊和蛇一起掉了下去,那彎曲的身子仍然捲曲著、盤繞著並且還在劇烈地抽打著。當它從懸崖跌下去的時候,嘶嘶聲越來越微弱了。看起來是徹底掉下去了,最後撞在了下邊的岩石上。撞擊沒有導致它死亡或者昏迷,當它滾下碎石坡的時候,它還在胡亂抽打著,像一個巨大的黑球在岩石上面彈起又落下,直到在灰色的巨石之間,尼弗爾看不見它為止。 穿過籠罩在他內心的恐怖,泰塔的聲音傳到了尼弗爾這裡。那是用盡力氣和焦慮的嘶啞聲:“和我講話,你聽到了嗎?” “我在這兒,塔塔。”尼弗爾的聲音虛弱而顫抖。 “我要拉你上來。” 每次只拉一下,尼弗爾被慢慢地向上拖著。尼弗爾對老人的力量感到驚奇。當他夠得到岩石的時候,他能夠減輕繩子上的重量,繩子就上得更快些。終於他艱難地到了懸崖的一側,尼弗爾懷著巨大的安慰看到了泰塔從崖頂在朝下看著他,由於在他太用力地抓那根繩子了,老人那古典的面容像斯芬克斯像上那些裂開的紋理。 隨著最後的一拉,尼弗爾跌倒在頂峰,跌入了老人的懷抱。他躺在那裡,氣喘吁籲,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不出話來。泰塔用力抱著他,也因為激動和疲憊而顫抖。他們慢慢地平靜下來,恢復了正常的呼吸。泰塔把皮水袋舉到了尼弗爾的唇邊,他喝了一大口。然後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泰塔的臉,老人把他抱得更緊了。 “太可怕了。”尼弗爾的話幾乎不容易理解。 “那是在鷹巢裡。它已經害死了那裡的鷹,所有的鷹。啊,泰塔,太可怕了。” “怎麼回事,尼弗爾?”泰塔輕聲地問。 “它殺害了我的神鳥,那隻雄鷹。” “慢點,孩子。再喝點兒。”他遞上了水袋。 尼弗爾喝得又嗆了,突然一陣咳嗽。他呼哧呼哧地說下去:“它也想殺害我。一個龐然大物,那麼黑。” “什麼啊,孩子?給我講清楚些。” “一條眼鏡蛇,一條龐大的黑色眼鏡蛇。正在鷹巢裡等著我。它已經咬死了雛鷹,咬死了那隻雄鷹,它一見到我,就襲擊我。我從未想到一條眼鏡蛇會長得那麼大。” “你被襲擊了?”泰塔急迫地問道,帶著恐懼,他把尼弗爾拉到腳下仔細地察看著。 “沒有,塔塔。我用那個袋子作為盾牌。它一直未能碰著我。”尼弗爾申明道,但是泰塔脫掉了尼弗爾的裙子,讓他光著身子站著,仔細地檢查他的身體,尋找著刺破的傷口。他的一個指關節和兩個膝蓋被擦傷了,但除此以外,他那健壯的年輕身體上只有的大腿內側的光滑皮膚上有法老的旋渦圖飾。這個設計是泰塔為他文上去的,那是一個會永遠支持尼弗爾對雙重王冠所有權的微型傑作。 “感謝你,偉大的神,”泰塔低聲說道。 “荷魯斯已經用這個眼鏡蛇的幽靈送給你一個恐怖的事件和危險的凶兆。”他的臉色是嚴肅的,略微帶有悲傷和哀悼的跡象。 “那不是自然的蛇。” “是的,塔塔。我離它很近。它極大,是一條真蛇。” “那麼它怎麼進的鳥巢啊?眼鏡蛇又不會飛,攀登到懸崖沒有其他的途徑。” 尼弗爾驚駭地盯著泰塔。 “它殺了我的神鳥。”他小聲說道。 “它殺害了王室的雄鷹,法老的另一個自我。”泰塔認同,眼睛裡仍然帶著悲傷。 “這裡透著神秘。在我的神示中,我看到了它們的影子,但是,今天它們被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證實了。這是一件超越自然法則的事。” “給我解釋一下,塔塔。”尼弗爾堅持道。 泰塔把尼弗爾的裙子遞給他。 “首先我們必須從這座山上下去,在我思考這些預兆之前,逃離這個危險之地。” 他停了一下,朝天上望去,好像在深思。接著他眼睛朝下望著尼弗爾的臉。 “穿好你的衣服。”他沒再說一句話。 尼弗爾一準備好,泰塔就領他到了山頂的另一邊,他們開始下山。下山時走得很快,因為他們已經熟悉了那條路線,在每一步泰塔所表現的緊迫感都具感染力。馬匹還在他們留下來的地方,但是在上馬之前,尼弗爾說道:“眼鏡蛇擊到了岩石上的地方離這裡很近。”他指著懸崖下碎石坡的上面,在懸崖下面那還清楚可見的鷹巢。 “讓我們尋找一下那具死屍。或許如果我們發現它的遺骸,你能施行某種魔法來毀滅它的能力。” “那會浪費寶貴的時間。沒有什麼屍體。”泰塔越上馬背。 “上馬,尼弗爾。那眼鏡蛇已經回到了它出現的虛幻之地。” 迷信的敬畏令尼弗爾打了個哆嗦,然後吃力地爬上了馬背。 直到他們離開了上面的岩坡進入了崎嶇不平的山麓小丘,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尼弗爾非常清楚,當泰塔在這種情緒時,去和他講話那是白費力氣,但是他還是驅馬向前和他走在一起,以尊重的口吻指出,“塔塔,這不是去吉布爾·納蓋拉山的路,塔塔。” “我們不是要回到那裡。” “為什麼不?” “貝都因人知道我們在那泉邊。他們會叫人搜尋我們,”泰塔解釋說。 尼弗爾大惑不解。 “誰要搜尋我們?” 泰塔轉過頭看著這男孩,他帶著遺憾不再做聲了。 “當我們離開這座邪惡的山到了安全的地方時,我再給你解釋。” 因為在山上他們可能在地平線上呈現出暗色的輪廓,泰塔避開了山頂的路,而是迂迴行進在峽谷和山谷的小路上。他們離開了埃及和尼羅河,朝東向大海行進。 在他又一次勒住他的牝馬之前,太陽正在落山,他說道:“那條商旅大道就在下一個山界的那一邊。我們必須穿過去,但是敵人可能正在那裡等待我們。” 他們把馬匹拴在了一個隱蔽的干河谷那裡,為了使它們滿意,在它們掛在頭上的皮飼料袋裡留下了不多的碎高粱米,然後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頂,在一個紫頁岩斜坡的後面找到了一個有利地勢,在那裡他們能夠俯視下面的商旅大道。 “我們要在這裡躺到天黑,”泰塔解釋道。 “接著要穿越。” “我不明白你正在做什麼,塔塔。為什麼我們要向東走?為什麼我們不返回底比斯,去保護法老,我的父親?” 泰塔輕聲地嘆了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我怎麼告訴他呢?我不能再隱瞞多久了。然而他還是一個孩子,我應該保護他。 尼弗爾幾乎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因為他把手放在了泰塔的胳膊上,然後悄悄地說:“今天,在山上,我證明了我是一位男子漢。對待我要像對男子漢一樣。” 泰塔點點頭。 “確實,你證實了這一點。”在他繼續下去之前,他順著他們下面那條經許多人踏踩出來的路又掃視了一遍,馬上低下了頭。 “有人來了!”他警告道。 尼弗爾在頁岩斜坡後平躺下來,他們注視著西面滾滾的塵土迅即來到了下面的商旅大道。此時山谷被深深的暗影籠罩,天空中佈滿了日落時的霞輝。 “他們行動很快。那不是商人,而是戰車。”尼弗爾說道。 “是的,我現在能看到它們。”他那少年的明亮眼睛已經辨別出領隊戰車的形狀,在高高戰車上的馭手前面有排成隊的馬匹。 “他們不是喜克索斯人,”他繼續觀察,當模糊的影子越來越近時,“他們是我們的人。一隊十輛戰車。是的!看頭車上的三角旗。”在滾滾的塵土之中,在又長又韌的竹竿上飄動著的三角旗。 “一隊帕特警衛團的戰車!我們是安全的,塔塔!”尼弗爾站了起來,在頭頂揮舞著雙手。 “這裡!”他大聲嚷道。 “這兒,藍軍。我在這兒。我是王子尼弗爾!” 泰塔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猛地把他拉下去。 “下來,你這個小傻瓜。那些人就是眼鏡蛇的奴僕。” 他向斜坡上又投去快速的一瞥,領隊的馭手一定在地平線上看到了尼弗爾,因為他讓他的車隊快馬加鞭,進入奔馳狀態,他們正在飛快地朝他們跑來。 “過來!”他告訴尼弗爾。 “快!我們一定不能被他們抓住。” 他拖著男孩離開了山梁,下到斜坡。在最初的不情願之後,尼弗爾被泰塔敏捷的動作所激勵。他開始堅定地跑,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但是他還是趕不上老人。泰塔那瘦瘦的長腿像飛起來似的,他銀白色濃密的頭髮在他的身後飄動。他第一個到達馬在的地方,一個騰躍跨到了牝馬的光背上。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見到我們自己人要逃離,”尼弗爾喘吁籲地說。 “發生什麼了,塔塔?” “上馬!現在沒有時間講。我們必須逃跑。” 當他們從乾河谷的谷口跑到曠野,尼弗爾朝回投去遠遠的一瞥。領隊的戰車來到,猛升至山梁頂,駕車的馭手大喊著,但是距離和車輪的隆隆聲淹沒了他的聲音。 早期,泰塔曾領他們通過火山斷岩區,沒有任何戰車能通過那裡。現在他們就騎馬奔往這條路,兩匹馬肩並肩踏著同樣的步伐,相互寸步不讓地向前飛馳。 “如果我們到達岩石堆之間,在夜晚期間我們就能甩開它們。大地上只剩下了一線微光。”泰塔抬頭看到太陽的最後一絲光亮已經沉入了西部的群山之後。 “一位單獨的騎手總是能抵擋住一輛戰車。”尼弗爾以一種他從未感覺到過的信心說道。但是當他回過頭去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是對的。那隊顛簸搖動著的車隊正開始撤離。 在尼弗爾和泰塔到達斷裂地之前,戰車隊已經後退到了很遠,它們幾乎被自己的煙塵和越來越濃的藍色薄暮遮沒了。他們一到達岩石堆的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