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黑貓懸疑2·邪年

第10章 殺人浪

黑貓懸疑2·邪年 黑猫创作社 31824 2018-03-22
陳圻睜開眼睛,發現床頭燈是亮的。 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刮著他赤裸的胸膛,那是女人的長指甲。身邊,王瑤帶著慵懶而迷離的表情,正朝他暗示著什麼。 “寶貝,為什麼不睡了?”陳圻忍住被鬧醒的不快,伸手把女人摟過來。他就是這麼一個男人,哪怕對女人再不滿,也會表現出紳士般的優雅。 “我睡不著。”王瑤哼哼著,鼻音很重,好像是感冒了。 “為什麼?” “因為你有電話。” “什麼,哦……啊?”陳圻一扭頭。果然,床頭櫃上他自己的手機,來電顯示燈在一閃一閃,他的手機鏈上有個魚形的挂件,純白色的,上面還有一個圓形的黑點。似乎是八卦陰陽魚的一半,在顯示燈的紅光下泛出幾分詭異。陳圻是個討厭手機的人,但又不能不用,所以,他的手機永遠是靜音。只有在確實有必要通話的時候,他才會打回去。 “這個電話打了好久了。”王瑤說,“親愛的,你接一下吧,也許是有什麼急事。”陳圻居然打了個哈欠。 “不管它,無所謂。”他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又闔上了眼睛。但猛地又睜開了,茫然地盯著王瑤:“什麼?真的很久了嗎,有多久?”

“很久吧。一直。” 很多人都知道陳圻用手機的習慣。所以,在打一次沒人接的時候,都不會再打第二次,而是放下來,慢慢等他的回電。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這個人,如果陳圻不接,她會不斷地撥打陳圻的號碼,哪怕把雙方的電量耗光了也在所不惜。 “我不想死在任何人的懷中。如果非得有一個,就讓他是陌生人。我希望我死時,愛我的和我愛的人都已先我而死了。這樣我就不會因為想著什麼人要為我難過,死時還要難過。”陳圻突然想起這句話來,這是她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讓陳圻在隨後的好幾年中,都想不明白的一句話。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聯絡過。如果還有愛,為什麼卻要分手? 陳圻飛快地抓過手機。果然,一個如發黃舊照片般的名字,在屏幕的海水中不斷湧起,只有她的來電,才會顯示這個效果。他瞥了王瑤一眼,女人已經下床了,朝他擺了擺手:“親愛的,我去解手。”這個女人,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陳圻急不可耐地接通了電話。王瑤似乎聽到了歌聲,這歌聲若隱若現的,混雜在排山倒海般的噪聲中,實際上——它就是海浪聲,驚濤拍岸。細如絲線的歌聲隱隱地從浪濤聲中穿透過來,充滿了魅惑。 “塞壬的歌聲?”王瑤有點迷惑。她是學比較文學的,很熟悉希臘神話。 陳圻呆呆地盯著手機屏幕,一臉駭然。床頭燈調得很暗,手機屏幕的反光映射得他臉龐發青。 王瑤遲疑了一下,才走入衛生間。她當然沒有解手的慾望,而是順手點燃了一支煙。來電的是個什麼人呢,能讓陳圻這麼迫不及待?這都已經不像他的作風了啊。女人想。 “泳泳!”王瑤聽到一聲大叫。她下意識想衝出去,卻又定住了腳步,慢慢地坐到了馬桶上。陳圻似乎受到強烈的刺激,有點語無倫次。不過,王瑤覺得,現在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才好。 “勇勇?”不對,不可能是個男的,那麼是“詠詠?”或“泳泳?”——這樣的夜裡,又有誰會在海邊唱歌?王瑤只覺得脊背發寒。

陳圻真的受刺激了。 屏幕上的女子一絲不掛——她是泳泳,盤腿坐在亂石叢中。說是亂石,其中也有一塊相當平整的石頭,泳泳就坐在上頭。這些不規則的被海水沖刷得露出鋼筋的石頭,其實是人工打造的填海石。無數的填海石堆積成一座人工碼頭。泳泳的表情看不清楚,手機並沒有拿在她的手裡。那麼手機又在何處?現場有晃動的燈光——現在是子夜一點,強烈的白熾燈光打在女人的裸體上,活像個幽靈。泳泳在拍電影嗎? !如果是,那場景也太可怕了,驚濤聲,還有隨時能把人掀下去的巨浪,都顯示得清清楚楚。並且在看不透的黑暗中,還有更大的恐怖在蠢蠢欲動。 “泳泳!你在做什麼?!你說話啊!”陳圻驚得大叫。他以為那是播放的錄像,是泳泳和他開的玩笑。可不是,這是接通的電話。

泳泳一直在唱歌,她的目光並沒有向著手機攝像頭聚焦,而是低垂著,注視著身下某個地方。她的長發迎風飛舞,在搖晃的燈光下如同女妖。她的歌聲也彷彿是女妖的囈語,不過,陳圻根本無法聽清她唱的是什麼,雖然,那曾經是他那麼熟悉的聲音。 泳泳目光注視的那個地方,有一個古怪的東西,這個東西在旋轉著,而且旋轉的速度非常快!陳圻倒是把它看清了,那是一隻海螺,確切地說,是一隻鸚鵡螺!也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撥動它,它發了瘋般地旋轉著,是風嗎?如果是風,它又為什麼不在石盤上飄移,只以一點為軸旋轉? 陳圻突然聽清了泳泳的歌聲。 螺仙螺仙你快來吧!請不要再待在深海,來聽聽我們的歌聲,這歌聲是這樣的甜美動人,留下來吧,告訴我一個問題……

陳圻沒有聽到那是什麼問題,世界突然安靜了。甚至那邊的燈光,也不再晃動。 黑暗中的那些蠢蠢欲動的恐怖,倏然凸現了。那是浪,如巨手一樣精準的浪,狠狠地橫空掃來!泳泳的身體就如柳絮一樣被拍飛了。真的很安靜,陳圻甚至聽不到那邊驚濤澎湃的聲音。他只看到巨浪不斷地砸在亂石上,海水越湧越高,碼頭震動著在沉沒。海螺也不知被掃到了哪裡。屏幕晃動起來,其實是那邊的手機在晃動,難道那邊真的還有人在拿著手機? 不,是手機飛了起來,一邊飛一邊旋轉。曇花一現中,陳圻看到了遠方繁華的燈光,還看到了燈光映射下的一座玻璃建築物,那玻璃似乎是綠色的。這幅景像如快門一按般印在了陳圻的腦海中。屏幕上的圖像消失了,顯示斷線,再沒有任何信號傳來。陳圻冷汗淋漓,手機滑落到地板上。等他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靠在王瑤的懷抱中。 “王瑤,告訴我,我做了個噩夢,是嗎?”他渾身顫抖,緊緊地抓住女人的手,“我一定是在做夢,要不,你的身體怎麼這麼涼,你從來沒有這麼涼過,你是很熱的。”王瑤想說她在衛生間待了好久,身上只有睡衣,卻沒有說。而是抱著他一起鑽入了被子。 “是的。”女人喃喃道,“親愛的,你在做夢,現在接著睡吧,一會兒天就要亮了啊。”

陳圻似乎睡著了,王瑤半天也沒有合上眼,男人的臉上,有一行清淚在滑落。 天色已經大亮了。因為拉上了厚厚的絲絨窗簾,所以屋裡仍然很暗。床頭燈好像在昨晚就沒有關上。陳圻背靠著床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腦屏幕,他的雙眼一夜之間充滿了血絲,手提電腦和簡易電腦桌都被他搬到了床上。王瑤甦醒過來,起身,去看他的電腦屏幕,原來他在用google earth,一種著名的衛星地圖搜索引擎。圖片顯示的是一處不知名的海灣,有一條筆直的簡易人工碼頭伸出來,高清晰圖片甚至顯示出了那堆積的填海石的形狀。陳圻不斷變換著角度,在碼頭入海的頂端,有一根細小的金屬桿,那應該是航標燈或者信號燈吧?在碼頭起點的岸邊,有一座圓形的,似乎是綠色玻璃的建築物。它是一群巨大的豪華建築物的延伸。那豪華建築物在衛星地圖上被標出了名稱:望海樓飯店。

王瑤感覺這個飯店名稱有些熟悉,可一時沒想起來是在哪裡聽過。陳圻這時合上了手提電腦,他的臉色異常疲憊:“就是這裡了……”他空洞的眼神望著王瑤,“寶貝,我得去一下。” “那是哪裡?”王瑤問。 “濱城。” “啊,原來是那裡。”王瑤激靈了一下,怪不得飯店名字會那麼熟悉。陳圻說完這兩個字後,下床開始收拾行裝。女人幽幽地望著他。她並不想問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去。只在男人因為心神不定,收拾衣物經常出錯時,才說了一句:“親愛的,你先去洗澡吧,我幫你收拾。” 陳圻怔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好。” “要我陪你去嗎?”王瑤又問。 陳圻搖搖頭:“不必了。” “如果我可以幫你呢?” 陳圻抬起頭來,奇怪地望著她:“你怎麼幫?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昨天和你說了嗎?”他的頭有些痛。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濱城,我有個朋友,也許我們可以幫到你。” “哦……朋友,他叫什麼名字?” “蓮蓬。” “廉鵬?嗯。他是做什麼的?” 王瑤微笑:“親愛的,你不覺得你問得有點多了嗎?我只說也許我們可以幫到你。” 陳圻發了會呆,終於同意了:“好吧,快點收拾,我路上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他捏了捏眉心,“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很可怕。” 黃昏時分,陳圻和王瑤從北京趕到了濱城最南端的“漁人碼頭”。所謂“漁人碼頭”,不過是一個舊漁港,沿著河流入海口而建。這段簡易的人工碼頭多年前就殘敗廢棄了,現在和入海口西邊的一大段海灘被劃歸在一個叫“東山公園”的風景區內。望海樓飯店是風景區內唯一的一家星級飯店。出租車已經停靠在飯店大門口,陳圻卻改變了主意,決定先不進飯店,他叫司機往海灘上開。

臨近立冬,奇怪的是濱城的氣溫還如秋天一樣溫暖。大海很平靜,波瀾不興,但天空卻是灰濛蒙的。仔細看還有很多黑色的粉塵浮在空氣中。風景區十多里外河口的對岸,就是世界著名的深水不凍港——濱城港。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原煤外運碼頭。碼頭上堆積著山一樣的等待外運的原煤。海岸線曲折漫長,而且還有大片的濕地。海水正在落潮中,王瑤開心地向濕地深處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大叫:“陳圻!這裡的黃昏真漂亮啊,海是紅的,連石頭也是紅的!” “那石頭本來就是紅的!”陳圻回答她。 “碣石?東臨碣石有遺篇,說的就是這個地方吧?”王瑤想起來了,“看我這個記性,蓮蓬和我說過碣石的,我竟然給忘了!” “但是……海為什麼也是紅的呢?”王瑤還是有點迷惑。這海水紅得真是奇怪,並不是在夕陽映射下的那种红,而是——它本來就是紅的!

陳圻也回答不出,他站在礁石上,仔細地端詳著腳下的海水。難道是海面下有大片的紅色碣石影響? —— 但不是,碣石的數量還不足以影響到海水改變顏色。海水之所以改變顏色,是因為海水中含著雜質!一种红色的,說不清是什麼的藻類!紅潮? !天啊,怎麼可能?雖然這幾年,隨著污染加劇,紅潮的出現時有耳聞,但出現在北方的海域,真的是第一次,而且是在天氣轉涼的冬季! 所謂紅潮,是由於上游的淡水受到污染,或者沿海受到污染,使得某些海洋區域聚集了大量的有機污染物,造成浮游生物的繁殖。它們成團成塊地聚集在一起。在陽光和海水的折射下,就形成了十分壯觀的紅潮。陳圻簡明扼要地講解了一下。王瑤面露驚訝之色:“親愛的,你真行,這麼專業的知識你也懂。” “這本來就是我的專業。”陳圻面無表情,“你不知道我是學什麼的嗎?” 王瑤搖搖頭。 “不知道,你和我說過嗎?” “海洋生物專業。現在知道了吧?那你以為我是做什麼的?” “販毒的,藝術家,懷才不遇的憤青,什麼都像,嘻嘻……還有,你是一個攝影師,這是你的生活來源。對吧?” “對……”陳圻有幾分茫然地看著她,“可是,我這次出來,沒帶相機。我還是一個攝影師嗎?” “你當然是,因為你是高手。”王瑤微笑。 “為什麼?” “因為一個真正的劍道高手,能做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你也可以,做到手中無機,心中有影。” 陳圻沒有笑:“你別給我背武俠小說了,我不這樣認為。” “那你怎麼認為?” “這是命。我來到這裡,我不是一個旅遊者也不是一個攝影師,我是一個海洋生物學家。” 王瑤怔怔地望著他,陳圻的臉也變得和海水及夕陽一樣紅。 “親愛的,”她輕聲問,“那你為什麼會離開?” “離開?離開什麼?” “離開你的專業。” 陳圻沉默了。他瞇起眼睛,眺望著慢慢暗下來的東方。那正是漁人碼頭的方向,朦朧中,可以看到有大片的白色氤氳升起,碼頭上那座鏽跡斑斑的燈塔,如霧裡看花般朦朧。 “是因為泳泳嗎?” “真是古怪。”陳圻答非所問。 “什麼?” “王瑤,你看到那個碼頭了嗎?這片紅潮,就是從碼頭那兒蔓延出來的。而且,現在還很暖和,那下面的海水溫度得有多高,才能形成大量的霧氣?這裡面肯定有些問題。” “可能吧,我們去看看?”王瑤說。 “好。”陳圻攙著女人跳下礁石,突然問了一句,“寶貝,你愛我嗎?” 王瑤的腿一軟,差點打個晃,她的臉熱了,幾乎不敢去看陳圻的眼睛。 “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不能問嗎?” “不是不能問,是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哪怕是在昨天,哪怕是在床上,哪怕是在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問?” 陳圻不語,望著她的目光有幾分執拗。 “我不知道。”王瑤覺得有點洩氣,“你說愛就愛,你說不愛就不愛。” “最好別愛。” “哦?” “愛是離開的原因,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事。” 他們走到碼頭,天色完全暗了。碼頭的上方,是一座兩層樓高的圓形玻璃建築,那是望海樓飯店的高級餐廳。華燈初上,霧氣縈繞,綠色的玻璃牆體浮現出一種幽靈般的光芒。霧氣越來越重了。不可思議的是,它們不向四周飄散反而凝結在碼頭四周。碼頭的頂端,有強烈的燈光穿越過白霧。那並不是一閃一閃的航標燈,而是一隻巨大的室外防水探照燈。這個東西並沒有固定在那些巨大的填海石上,而是和航標燈鏽跡斑斑的燈桿綁在一起。這當然並不穩定。陳圻想起昨夜在手機屏幕上看到的那晃晃悠悠的燈光。 那部手機,是不是被泳泳綁在了燈桿上? 探照燈面向岸邊,而不是面向大海,它當然起不到什麼航標的作用。那麼它是做什麼用的?只是為了照亮這廢棄的殘破碼頭? 碼頭向大海綿延出上百米,用來填海的堆積起來的石塊,除了人工打造的帶有湧孔的混凝土塊,還有大量的花崗岩碎石,這些花崗岩碎石在多年的潮水沖刷下依然棱角分明,但碼頭已經完全被風浪摧毀了。它的上面,原來應該舖有平整的水泥板,但這些水泥板已經被沖擊得七零八落,殘缺不全。陳圻和王瑤小心地在亂石堆上落腳,一點一點地往碼頭深處走。好在他們穿的都是名牌登山鞋,否則真不知怎樣才能踩住這些不規則的亂石。 “餵!回來!”他們聽到有人大喊,居然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陳圻轉身,看到一個穿粉綠色小襖的女孩,正站在餐廳前面的平台上,扶著欄杆向他們招手。 “不要往裡面去!”女孩繼續喊,“那兒太危險,快點回來!” “好的!”陳圻也大聲回應,“謝謝你啊,我們看看就回來,就一會兒工夫!” “不要!……啊?!” 這個說不要的嗓音,雖然也是女聲,卻把陳圻給嚇了一大跳,因為……它不是岸上那個女孩發出,而是王瑤發出來的。 晃動的燈光下,王瑤的眼睛瞪得滾圓,表情異常的驚駭,似乎想指什麼,但手抬了幾下又沒抬起來。她幾乎要站立不住了。陳圻想過去扶住她,卻本能地一回身。結果自己也發出了一聲驚叫:“啊!” 後面,霧氣中黑糊糊地立著一個怪物! 怪物是人形的,佝僂著腰,沒有說話,嘴裡卻發出嘎吱嘎吱的怪聲!男人大驚之下,轉身想跑,又不能把王瑤丟下,一把沒拉住她,結果和女人抱在了一起。 腳陷在石縫中再也拔不出來。兩個人幾乎要癱倒,卻聽到岸邊傳來女孩子的笑聲,笑得肚子疼的樣子。這是剛才那個要他們回去的女孩的聲音。這笑聲讓陳圻覺得說不出的詭異,也令他有幾分惱羞成怒。不過他真的開始鎮靜下來,他向岸邊望了一眼,女孩已經不見了。身邊的那“怪物”倒還在,嘴裡依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在咀嚼著什麼。 這是一個人,確切地說,這是一個全身穿著橡膠潛水衣的男人。只是腳上沒有套腳蹼。他好像上了不少歲數了,但全身的肌肉依然緊實,從充滿彈性的橡膠面料下看得出來。他面帶一種奇怪的表情,說不清是笑還是哭。他的嘴裡填滿著東西,而且還在不斷地往裡填! 陳圻終於看清了,他嘴裡嚼著的,手裡抓著的,是一隻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他在生吃小螃蟹!陳圻皺了皺眉頭,雖然他並不是沒有見過生吃海鮮,但這樣生吃小螃蟹,他的確是第一次見到。在潛水衣包裹下,這男人只露出圓形的一小塊臉,這一小塊臉上,傷痕累累,還有著刀削斧砍般的深深的皺紋,飽經滄桑。 “你是誰?”陳圻問,聲音有一絲顫抖。沒有得到回答,除了那張有奇怪表情的臉,只有小螃蟹的殼在他嘴裡被嚼爛的聲音。 直到在望海樓餐廳中準備吃飯,王瑤還驚魂未定。她本來想坐到陳圻的對面,屁股還沒有挨上椅子,就又轉到男人身邊坐下,瑟瑟發抖。餐廳中沒有幾個顧客,所以很快就有服務員過來幫點菜,面帶微笑—— 但這種微笑卻讓陳圻不舒服,她就是剛才喊他們不要往碼頭深處去的女孩。 “先生,請點菜。”女孩說,聲音彷彿是從音箱中發出來的,異常空洞。 而且,偌大的餐廳中,只有這麼一個服務員。陳圻足足盯了她半晌,好多的問題都湧到了嗓子眼,卻又被他嚥下去了。 “先生,請點菜。”女孩又重複了一次。 “好吧。”陳圻點點頭,出了口長氣,但並不接女孩遞過來的菜譜。 “寶貝,你想吃什麼?”他問身邊的王瑤,女人已經鎮靜下來,但大腦中還是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想吃什麼,於是搖搖頭。 “來點生蠔吧。”陳圻說,他還是不接服務員的菜譜,“你們這兒有沒有新鮮的生蠔?” “什麼?”女孩瞇起了眼睛,顯然是不明白他說什麼。 “就是海蠣子。”陳圻加大了聲音,他突然想起了這是在北方,北方一般把生蠔叫做海蠣子。女孩這回聽懂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原本有些發紅的臉頰倏然變得慘白。而且,整個餐廳突然變得異常寂靜—— 雖然餐廳中本來就沒有幾個人,但現在的這種寂靜,已經像是空無一人。陳圻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看他—— 難道他的聲音大了點?他覺得有幾分難堪,說話也更加不客氣:“餵,我問你有沒有海蠣子?” “沒有。”女孩的回答只有單調空洞的兩個字。 陳圻怔住。 “如果我沒有記錯。”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一點,“望海樓飯店,是一家著名的海鮮飯店吧?” “是。” “海蠣子是濱城的特產吧?如果我還沒有記錯,它們就應該產在這裡——你們飯店外的大批礁石叢。是季節不對嗎?還是它們都已經滅絕了?” “我不知道。” “那你們有什麼?”陳圻突然樂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叫他想樂。女孩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手機的鈴聲突然響了,那是王瑤的。她手忙腳亂地在包裡翻她的手機。陳圻覺得有一口氣洩了下去,他再沒有與女孩糾纏的興致,而是順手接過了菜譜,準備照單點菜。在那一恍惚間,陳圻有了芒刺在背的感覺。他猛地一扭身,看到後面臨窗的位置,有一個男人也在回頭看他。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頭髮全黑,梳得很整齊,戴一副金邊眼鏡。神態很從容。兩人的目光對視了下,那男人也並沒有躲開,反而沖他微笑了一下,這才慢慢地回過身去……不過他臉上的表情,還有背影,卻有無盡的哀傷。陳圻有點發楞:他認識我嗎?他是誰? 王瑤拉了一下陳圻的袖子,她已經接通了電話,臉上是一副開心的表情,她把手機的受話孔用手摀住,輕聲對陳圻說:“是蓮蓬,他要請我們吃飯。” 從小巧玲瓏的大眾甲殼蟲汽車中,鑽出一個足有一米八五的大漢,光頭,小眯縫眼兒,闊鼻大嘴。陳圻瞧得有點愣神兒。忍不住又問王瑤:“他就是蓮蓬?他到底是乾嗎的?”這話讓蓮蓬聽到了,老遠就搶著回了一句:“幹嗎的?我跳大神兒的!” 陳圻上下打量著他的身材,不相信地說:“你?跳大神兒?你也得跳得起來啊!”王瑤笑得花枝亂顫:“他當然跳得起來,他是美女,我們都喊他蓮姐姐的。” “還姐姐?他要是蓮姐姐,我就是超級美少女了……”陳圻納悶地咕噥道。蓮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王瑤笑得肚子都疼了,直不起腰來。 酒過三巡,陳圻才搞明白蓮蓬的來歷。蓮蓬,真名廉鵬,濱城大學歷史系副教授。他的真名沒多少人知道,但蓮蓬這個名字可謂盡人皆知。原因在於他創辦了互聯網上最大的中文變異論壇—— 蓮蓬鬼話。這個論壇的宗旨是:我們需要驚悚,只有身心健康者才能承受驚悚!論壇所發帖子內容,大多是神神鬼鬼的變異故事和驚悚小說。還別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網友還都喜歡受那點驚嚇,所以他的論壇人氣一直很旺。久而久之,蓮蓬的名字天下皆知,也成了嚇人的代名詞。不過,因為名字中有個“蓮”字,好多人以為蓮蓬是女的,便親切地叫他“蓮姐姐”,這傢伙開始還解釋,後來煩了,索性認了下來,所以,在網上,關於蓮蓬的性別一直是個謎,美女的傳說似乎更強盛一些,網民對他們喜愛的東西喜歡意淫,美女比較符合他們的想像力和感覺嘛……蓮蓬鬼話論壇當然不只蓮蓬一個斑竹,還有幾個斑竹,王瑤就是其中之一,網名叫“六月”,她倒是真正的美女,不過遠沒有蓮蓬影響那麼大。 陳圻聽得大感意外,對著王瑤說:“你還愛看鬼故事?還當了鬼版的斑竹?我怎麼都不知道?”王瑤有幾分得意:“現在知道了吧?嚇了一跳吧?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誰讓你老那麼瞧不起人,全天下就數你一個有才,牛皮烘烘的。”陳圻臉上一紅:“我怎麼牛皮烘烘了,你比我有才啊,比較文學博士啊,我才是碩士,你懂四國外語,我才懂一國半的。” 王瑤嘿嘿一笑:“牛皮烘烘可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陳圻你往那大馬路上一站,這天下你瞧得起誰啊?” 陳圻看了蓮蓬一眼,有幾分尷尬,“蓮老師,你別聽你手下胡說。” 王瑤又笑,“胡說嗎?陳圻你可聽好啊,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們蓮老大,下面認識閻王和小鬼,上面認識好多道士啊,和尚啊,大法師啊,他一定會給我報仇的,怕了吧?” “怕了怕了!”陳圻趕忙作揖,“王瑤,我怕了還不行?” 喝得有點上頭了,三個人笑做一團,陳圻突然冒了句:“蓮老師,濱城是海蠣子的產地吧?望海樓飯店前面那片海就是中國有名的生蠔產區,我剛才在飯店裡點這道菜,他們怎麼說沒有呢?” 本來挺熱鬧的場面,突然安靜下來。蓮蓬喝得紅紅的臉,冷不丁一下子就白了。他的舌頭在嘴裡攪動了幾下,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只是呆呆地看著陳圻。 “不知道。”半晌,他終於艱難地擠出這三個字來。 “不知道?” “嗯……陳先生,你不是來旅遊的吧?現在濱城不是旅遊的季節。我聽王瑤說過,你是一個攝影師,而現在,你沒有帶任何的攝影器材。你來此是有什麼事要辦嗎?如果是,能幫的話,我一定幫你。” “是的。” “那是什麼事?” “那個碼頭,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事?”陳圻直接地說了出來。 蓮蓬一愣,他的臉色不僅是白,而且變得濕了,有細密的汗珠沁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是剛到的嗎?難道昨天夜裡就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圻的聲音高了起來。 “殺人浪……”蓮蓬的眼神變得惶惑,“塞壬的歌聲……”他壯碩的身子似乎想縮起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你知道什麼?”陳圻盯著蓮蓬問。 “有個女人……她自殺了。誰也不能在那裡唱歌的。” “自殺?她怎麼可能自殺!這是多麼可笑的事!……她在哪裡?蓮老師,我是說,她人在哪裡,你幫幫我,我要去見她!” “人都死了,還能在哪裡?——我幫不了你,陳先生,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本事,去幫你見一個死人?!對了,她是你的什麼人?” 陳圻說不出話來了,他的眼圈紅了,忍了忍,才沒讓眼淚湧出來。這時王瑤開口了,輕輕的,卻每一個字都讓蓮蓬聽清了:“蓮蓬,你幫幫他吧,就算我求你,那個女人——是他的前女友。” 蓮蓬開車帶著陳圻和王瑤,趕到濱城市刑警二隊,已經快到半夜十一點鐘了。門口有一個小胖警察在等著他們,那是蓮蓬的一個學生,刑警二隊偵察員。 他把他們迎進屋,令人驚訝的是,屋裡竟然還有一大幫警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陳圻的心裡有點發虛:“這,這是怎麼回事?”蓮蓬也一臉緊張,“我也不知道,不關我事。” 小胖警察倒是滿臉堆笑,“蓮老師,沒事,就是,就是,要走個程序,做點筆錄。” 這時有一個精幹的瘦子發話了:“誰是崔泳泳的男朋友?”陳圻還沒有來得及答話,蓮蓬搶了一句:“單隊長,不是男朋友,是前男朋友!”那個叫單隊長的警察白了他一眼:“廉大個,我沒問你。”蓮蓬討個沒趣,回頭去看陳圻,卻發現他已經站在了單隊長面前。 單隊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漫不經心地說:“你怎麼找來了?我們都還沒給死者家屬發消息,你怎麼就知道了?既然來了,那麼就跟我們來一趟吧,有些事情要問你。” 陳圻被單獨帶到一間屋子,除了單隊長,後面還跟著兩個警察,一個做筆錄,一個站著聽,單隊長親自問話。陳圻也沒地兒坐,要坐只能坐在前面固定在地板上的凳子上—— 這是一間審訊室。這引起了他的憤怒和屈辱,他滿面通紅地質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我帶到這兒來?好像還少了點東西吧?”他伸出雙手,“這上面得銬著點兒什麼吧?” “那倒沒必要。”單隊長不溫不火。 “陳先生,如果你想解決問題的話,就請你合作點。” 看陳圻惱火萬分地坐在了那張凳子上,他才不緊不慢地問:“說吧,你是崔泳泳的什麼人?” “前男朋友。”陳圻沒好氣地說。 “這個前,前了多久?” “好幾年吧,我們分手很久了,我記不清了。” “分手好幾年了,在她出事後,你還能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真不可思議,如果你也算是她的親人的話。你是怎麼知道她出事的,也太快了點吧?” “她給我打過電話。” “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打到哪裡了?如果是手機,可以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嗎?” “可以的。”陳圻交出手機。 “她跟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我只是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 “她站在那個碼頭上。” “然後?” “她掉了下去,讓浪給卷下去了。”陳圻突然哭了起來,“他媽的,你們還要問什麼?!快帶我去見她,我要見她!” 子夜一點,陳圻終於見到了崔泳泳的屍體。單隊長親手打開法醫室的門,但只讓陳圻一個人和他進去,其他人都被攔在門外。單隊長熟練地拉出屍床,掀起頭部的屍布。陳圻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海洋的氣味。崔泳泳死於大海,她最後留下的氣味,就是大海的味道。海水浸透了她的頭髮、她的耳鼻、她的腹腔和她所有的皮膚。 “我不想死在任何人的懷中。如果非得有一個,就讓他是陌生人。我希望我死時,愛我的和我愛的人都已先我而死了。這樣我就不會因為想著什麼人要為我難過,死時還要難過。”泳泳,你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 你背叛了你的諾言。陳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扒住屍床,失聲慟哭。單隊長面無表情,也不去扶他。任他哭了一會兒,這才拍拍他的肩膀,準備蓋上屍布。但陳圻卻突然立起身來,一把推開他,“等一下!”他的雙手伸向屍體的頸部,單隊長嚇了一跳,趕忙制止他,“陳圻,你要幹什麼?!”但陳圻的手已經扯下了一件東西,那是崔泳泳脖子上的項鍊,下面吊著一個黑色的魚形挂件。單隊長急了:“快放下,你不能動這裡的任何東西!” “但這是我的,我送給她的!”陳圻大喊起來,他激動地掏出手機,把那黑色的挂件與手機鏈上的白色挂件輕輕一扣。兩個挂件頓時合為一體,天衣無縫,成為一隻完整的八卦陰陽魚。單隊長愣在那裡。這時門外又衝進來兩個警察,想要製服陳圻。被單隊長攔下。 “陳先生,你可以把那件東西拿走,但先讓我看看行嗎?”陳圻把手機遞給已經靠近他身邊的警察,單隊長接過來,摩挲了幾下那個挂件,很光滑。他瞇起眼來,口氣有些意味深長:“愛情信物?”陳圻不理他。單隊長似乎還意猶未盡,他打開手機,在上面選中一個號碼,按了下去。 單隊長的臉色頓時變了,那是難以言狀的迷惘,還有一絲恐懼,警察未必就是沒有恐懼的。 “陳圻,”他喃喃道,“你說過的,接過崔泳泳的電話後,你再也打不通這個號碼,是不是?” “是。” “可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又接通了?!”單隊長有些瘋狂地衝過來,把手機貼上陳圻的耳朵。陳圻果然聽到了鈴聲,確切地說,那鈴聲是一首音樂。 螺仙螺仙你快來吧! 請不要再待在深海,來聽聽我們的歌聲…… 陳圻的大腦“嗡”的一聲響了起來,他緩慢地轉過身去,崔泳泳黯然失色的嘴角,似乎綻出一絲微笑。 他們又返回到漁人碼頭。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蓮蓬把車停在了沿海公路上。不遠處就是暗得如鍋底般的大海,碼頭頂端晃動的探照燈,依然發出魅影般的光芒。陳圻搖下了車窗,任海風呼呼地灌進來,但沒人覺得冷。他的手中不斷摩挲著那個八卦陰陽魚挂件。手機已經不在身邊了,被單隊長收去,他說需要研究一下那個電話。 “蓮蓬,你怎麼想起辦鬼話來了?”王瑤沒話找話。其實,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對方好多次了。蓮蓬只是回頭瞧了她一眼,有幾分勉強地笑笑,並不想回答。陳圻卻也跟著王瑤問了一句:“蓮老師,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蓮蓬這回又回過頭來,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撓了撓頭:“怎麼說呢?中國有幾千年的歷史,鬼神傳說浩如煙海,還有那麼多人信誓旦旦地說見過鬼。你不能說每個人都在說謊。不管有沒有鬼存在,他們確實見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 陳圻無語。蓮蓬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這幾年來,濱城發生了太多無法解釋的現象,崔泳泳不是第一個死去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那個傳說……也許是真的。” “什麼傳說?”王瑤追問。 “傳說?從我嘴裡說出來就是傳說了……鬼話,當然是蓮蓬鬼話了。”蓮蓬笑了,“不過,請你們不要再登上那個碼頭,永遠不要!” 迷迷糊糊中,王瑤伸手摸向枕頭旁邊,卻沒有摸到人。雖然在被子裡,她還是感覺到一絲寒意。房間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這是望海樓飯店最高的一層,陳圻站在窗旁,把手機貼到耳邊,一動不動—— 那是王瑤的手機。 王瑤穿好了衣服,陳圻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舉著手機,但他並不說話。女人慢慢走過去,從後面環住他的腰:“親愛的,你在給誰打電話呢?這麼長時間?” 陳圻拿手機的手落了下來。王瑤又隱隱地聽到了那個歌聲,但這次,沒有驚濤拍岸的聲音了。陳圻轉過身,女人看到他鬍子拉碴,雙眼的血絲更嚴重了。 “你把窗戶關上好不好?我有點冷。”女人溫柔地說。陳圻怔了一下,無言地照辦了。王瑤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 “是泳泳?我的手機也可以接通嗎?” 陳圻點了點頭:“是的,只要撥那個號碼,可能所有的手機都可以接通。”王瑤舉起手機,集中精神聽那個鈴音,慢慢的,她的臉上現出驚異的表情。 “親愛的,”她說,“其實我聽過這首歌的。” “你聽過?”陳圻不解。 “是的,我聽過。其實,除了歌詞不一樣,曲子是完全一樣的,就是那首歌——塞壬的歌聲。要我給你唱一遍嗎?”陳圻點頭。王瑤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注視著陳圻的眼睛,慢慢地向床邊退去,一邊退一邊唱: 她唱完,卻發現自己倒在了床中,陳圻壓在她身上。他竟被這首歌給深深迷醉了。王瑤溫柔地抱住他,嘴唇有點飢渴地去找他的嘴唇。不料此舉卻令男人清醒過來,他用力掙脫她的懷抱,有點茫然地問:“我是怎麼了?這首歌這麼可怕嗎?” 王瑤笑:“還好我不是塞壬,沒有她那美妙的歌喉,如果是,你現在就起不來了罷?” “我知道塞壬,可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我記不清了,你說說好嗎?” “簡單說吧,Siren(塞壬)——是希臘神話中的海妖,有著漂亮的女人面孔和鳥的身軀,擁有美妙的歌喉。被她們誘惑的水手往往造成船舶觸礁沉沒。她們是河神埃克羅厄斯的女兒,是從他的血液中誕生的。因為與繆斯比賽音樂落敗,被繆斯拔去了翅膀。繆斯用那些美麗的翅膀為自己編扎了一頂王冠,作為勝利的標誌。失去翅膀後的塞壬只好在海岸線附近游弋,有時會變幻為美人魚,英雄奧德修斯率領船隊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事先已經得知塞壬的歌聲致命誘惑,於是命令水手用蠟封住各自的耳朵,並將自己綁在船的桅杆上,方才安然渡過。阿波羅之子、善彈豎琴的俄耳甫斯也曾順利地通過塞壬居住的地方,他是用自己的豎琴聲壓倒了塞壬的歌聲。別的人就沒這麼幸運了,那個海峽堆滿了遇難者的累累白骨。” 陳圻又走到窗邊,迷惑地望著遠處的碼頭:“可在這裡,誰又是塞壬?那個碼頭嗎,還是泳泳?她為什麼要唱這麼一首歌,誰又是被誘惑的?——蓮蓬說得對,這個城市有太多古怪的事情發生了。我剛才上網查了一下,光是公開報導的,就有十幾個人死於非命,都是死在那個碼頭上,死因是不顧危險上去遊玩,卻沒有註意到潮汐,等大潮湧起來時,已經來不及退回了。但是,原因顯然不是這麼簡單。” “我是學海洋生物的,可以說,全世界每一片海域我都熟悉。濱城港這片海域也不例外。它曾經是中國最大的生蠔產地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鯊魚港。港口的深水下,曾有成群的鯊魚游弋。但是現在,鯊魚已經不見了。據我查到的資料,這個港口已經兩年沒有出現過一條鯊魚!還有生蠔,那個他們叫做海蠣子的東西,為什麼一提到它,所有人都是滿臉的驚恐?這背後一定有什麼事。” “泳泳是個習慣漂泊的人,沒有什麼東西能留住她的腳步,甚至愛也不能。只有海洋才能留下她,這片海洋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能讓泳泳在這個城市駐足兩年!” “海洋?海洋會發生什麼事呢?”王瑤不解道。 陳圻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但我一定要查清它!” “你這是什麼意思?”蓮蓬看了一眼紙條上的那個地址,雙眼瞇了起來。今天的天氣似乎很糟,風刮得渾渾噩噩的,空氣中飄散著一些說不清的黑黑灰灰的粉塵。按原計劃,他是開車來接陳圻他們到濱城北面的長城去遊玩。但陳圻卻遞給他一個地址。 “沒什麼意思,把我帶到這個地方吧。我有些事情需要打聽一下。” “你從哪搞到這個地址的?”蓮蓬不解地問。 “網上,我搜索到的。自從有了網絡,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事情發生,那麼無論你使用何種手段,都無法壓制下去。總有些蛛絲馬跡會被反映到網上,對不?” “對。” “那就好,帶我們去吧。”陳圻拉開了車門,示意身後的王瑤先上車。 蓮蓬卻沒動:“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在哪裡,我找不到它。” 陳圻看著他:“我知道有一種人能找到,而且不費甚麼力氣,這種人就是——出租車司機。你不會讓我們打的去吧?” 三個人都鑽進了汽車裡,但蓮蓬並沒有發動馬達,而是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中。 “他媽的。”他罵了聲娘,扭頭問後面的二位,“不知咋的我想抽煙了,你們有煙嗎?”陳圻沒有什麼表示,王瑤一陣手忙腳亂。 “啊,我有。”她在她隨身帶的包裡翻找。但蓮蓬不耐煩地又一擺手:“算了,不抽了。” “陳先生。”蓮蓬說,“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但你最好聽我一句勸:停止吧。把這事忘了吧,你們只是遊客,來濱城旅遊的。這個事,真的沒那麼簡單,否則,也不會在長達幾年的時間裡不斷出事了。如果你是為了愛,為了幾年前的那份真愛,我真的很佩服你的那份情義。但是,幾年了,幾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你敢說你了解現在的崔泳泳嗎?” “我不知道,你接著說。”陳圻直視著他。 “崔泳泳這個人,我沒有見過。但是,她的名字,我是聽說過的。我是大學老師,而且一當就是十幾年,我的學生遍布濱城各行各業。所以,這個城市裡,什麼小道消息都可以匯聚到我這兒來。昨天晚上,刑警隊那陣勢你也見過了吧?你覺得他們像在辦一個自殺的案子或者事故的案子嗎?根本不是,他們就是當一個謀殺案在辦!崔泳泳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她在我們這個城市兩年吧,一直遊走在高官政要之間,我不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極可能和發生的那些怪事有關。社會上有很多傳言,比如她和高秘……” “高秘是誰?” “市政府秘書長,姓高。”蓮蓬回頭瞟了他一眼。 “他們的關係很曖昧,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無風不起浪吧。那碼頭上已經死了十幾個人了,前面死的那些都是草草結案,但這次不同,刑警隊和上面都動真格的了。那個秘書長被多次傳訊,我看不清這裡面的事,這水太深了,你陷進去就可能出不來了。” “但這和這個地址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不肯帶我們去?”陳圻晃著手中的紙條。 “因為我知道你去想了解什麼,我認得那個死去的女孩,她就叫塞壬的歌聲。” “什麼?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名字?”陳圻不解。 “當然她的真名不叫這個,這是她的網名。她的真名叫啥沒什麼意義,你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就行了。那個地址是她的家。我明白你的目的——你想打聽她的真正死因,對不對?你不相信那是事故,不相信她是因為登上碼頭,因為突然漲潮,來不及退回來而出事的,對不對?” 陳圻無語,算是默認了。王瑤卻插了一句:“蓮蓬,他要去打聽,是因為你不想說。本來,他沒必要去調查這些的,你知道的就足夠了,你為什麼不說?” “因為我也不明白,你讓我怎麼說呢?我創辦了鬼話,滿版都是神神道道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我也不相信,但總可以解釋清楚。可濱城這兩年發生的事,我根本無從解釋。我說過了,關於鬼,你不能認為所有人都在撒謊,但這件事,連撒謊都不存在,因為是我親眼看到的!難道我能跟你們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海妖……”蓮蓬面色發白,“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這聽起來荒誕不經。那個碼頭不是死的,它是活的,它是有生命力的,它就像是海中臥著的一條妖蛇。濱城自古以來就有一個傳說——紅石之海,海水正紅。說的就是那片充滿碣石的海域。平時它的海水是藍的,只有石頭才是紅的。如果哪一天海水也紅了,那麼海妖就會出現。” 陳圻和王瑤面面相覷。 “塞壬的歌聲,這是她在蓮蓬鬼話的名字,她在網上不怎麼活躍,喜歡看一些神神道道的帖子,像什麼碟仙啊、筆仙啊。但在現實中,她卻是非常活潑的一個人,經常玩一些神神鬼鬼的遊戲,當然沒什麼真正的效果。但是螺仙不同,螺仙會招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你說什麼?螺仙?是那種鸚鵡螺嗎?”陳圻用手指比畫著急速旋轉的樣子。 “把它放在地上讓它旋轉,當它停下來時,尾部的螺尖指向哪裡,那麼便是指向了哪種命運。” “你看過?”蓮蓬奇怪地看著他,“不錯,正是這樣子的,說實話我都不敢看。因為太詭異了。這是濱城近兩年才流行起來的遊戲,據說非常準,能看透你的前三百年和後三百年。但並沒有幾個人敢玩。因為這螺仙是海妖的使者,需要海妖的歌聲才能把它召喚出來。所以只有一個地方才能玩……” “那個碼頭,對吧?” “是的,而且也不是那個碼頭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必須把它放到一塊平整的石頭上。你看過碼頭頂端的那根燈桿嗎,離那根燈桿不遠,而且處在同一條直線上。說也奇怪了,這個海螺放到那塊石頭上,它會安安靜靜地在上面躺著,不管多大的風也吹不動它。但是一唱歌,它就會自動旋轉起來,而且越轉越快,直到歌聲停了,它也會停下來。” “然後有些奇怪的東西會出來,那是些什麼東西呢?螺仙嗎?”陳圻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蓮老師,你當了那麼多年的鬼版斑竹,你的眼光一定與眾不同了,所以你能看到鬼。” “我看不到,我只看到浪。”蓮蓬並不覺得這有多麼好笑,而且他的臉上也沒有笑容。 “浪?” “是的,浪。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浪,就和人的手一樣,會把碼頭上所有的人,一個一個抓到海裡去,那些手是用來殺人的,殺人浪。”陳圻的脊背起了一絲寒意,他想起昨夜在手機屏幕上看到的那些巨浪,果然就如巨手一樣。 “既然在碼頭上請螺仙會死,那麼,只要有一次死人就夠了。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死去?難道他們玩這個遊戲的時候,不知道把螺仙請來了,他們的命也會被螺仙請走?” “不是所有人都死去了。大部分玩這個遊戲的人,確實又安全地退回來了。而且,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危險性,才在無形中印證了這個螺仙真的存在,非常準。所以才不斷有人冒死上去一求。白天那個碼頭是有人看守的,不會讓你上去。但是晚上,特別是半夜,總有人趁著月黑風高偷偷上去。你看到那燈桿上有一座探照燈嗎?那是望海樓飯店裝的,就是為了在夜裡若發生緊急情況時,方便救援。但若真的發生了緊急情況,誰又能靠得近?誰又能在大浪中靠近碼頭?” “不過,”蓮蓬嘆了口氣,“塞壬的歌聲倒不是死於意外,她是死於自殺。” “你怎麼知道?” “她寫了遺書了。她說她要回到海妖的懷抱中去,她是海妖的女兒。” “走火入魔了?你的蓮蓬鬼話還真禍害不淺,趕緊關了吧。”陳圻諷刺道,又看了一眼身邊的王瑤,“六月,你也別當那個斑竹了,你一個好好的女博士,搞什麼神神鬼鬼的。” “她不是走火入魔,也和鬼話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是失戀。年輕的女孩子。眼光還看不到更多的世界,愛情就是她的天,一旦失去她愛的人,就和天塌了一樣。”蓮蓬的眼圈突然紅了。 “你為啥知道得這麼清楚?”王瑤有點奇怪,“蓮蓬,你所在的這個城市雖然小,可你知道的也太多了。” “因為,”蓮蓬啞然了一會,“塞壬的歌聲愛上的那個男人就是我。” …… “你不知道吧,鬼話是我們兩人一起創辦的,那時她才十四歲。而我在去年結婚了。我已經盡量做到很低調了,可她還是承受不起。”車裡突然安靜下來。 “對不起。”王瑤輕輕地說了三個字,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替陳圻說的。她去包裡摸出煙來,點燃。想想不對,又抽出一支來,遞給蓮蓬,蓮蓬這回倒沒拒絕。陳圻看著他們兩人抽煙,好像覺得壓抑,開門下車了。蓮蓬和王瑤也開門下來,遠方的海水似乎更紅了。 陳圻隨口問了一句:“蓮老師,這海水變紅有多長時間了?” “兩年多了吧,差不多它開始變紅的時候,濱城就開始發生怪事。” “嗯,”陳圻點點頭,又問,“不過你剛才說的事,我還是不太明白。你說大部分上去玩螺仙的人,都安全退回來了,那麼塞壬的歌聲怎麼就知道她能自殺成功,她就一定會死?” “因為……她是裸體求螺仙,裸體求螺仙的人,幾乎都必死。”蓮蓬深深吸了口煙。 “這是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的。如果有人能解釋這種現象,那麼就不稱為怪事了吧!” …… “不過,還是有些傳說在的,那隻是傳說,我們不能拿神話來解釋這一切的。” “什麼樣的傳說呢?” “傳說碼頭上那塊石盤是有點來歷的,剛建碼頭時,還特意在上面殺牲祭海。大家都叫它'鎮海石'。這片海區古代叫碣石灣,是一個古港口,建碼頭的那個地方,原來有一個海神廟。這個廟早在清朝就讓海嘯給摧毀了,卻留下了這麼一個石盤。是廟裡用來殺牲祭海的。所以,人如果裸體坐在上面,他就是祭品了,會讓海神給收了的。這個地兒原來也是濱城所有海碰子的大本營。海碰子知道吧?就是憑一口氣潛下去割海蠣子摸螃蟹的那種水鬼。他們在碼頭上時都不敢輕易踩到石盤上,那麼平的地方,就是不敢踩,就是怕海妖把他們收了。” “海碰子?”陳圻突然想起什麼,“蓮老師,你還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哪樣的人?海碰子?不,找不到了,他們在一年前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是什麼意思?是不再下海了嗎?” “不,是死光了。” “死光了?都老死了嗎?他們的壽命這麼短?” “不是,都死於一種奇怪的疾病,這種疾病至今也沒有查出原因。因為這些人有生吃海鮮的習慣。生吃那些摸上來的海參、海螺、鮑魚、蟹子還有海蠣子啊什麼的。我聽別人說,近幾年碼頭四周的水溫越來越高,海蠣子的殼也越來越軟。軟到他們居然能連殼帶肉一起吃掉的地步。後來他們就集體發病了,發病的現像是面部糜爛,用手一撓就能撓下肉來。臉部最後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咬爛了一樣。還有人說,碼頭下面那些海蠣子都成精了,會咬人,而且最喜歡咬那些海碰子的臉,它們已經不再依附在岩石上,會漂游,一遇到人臉就會張開殼粘上去,非常可怕……” 陳圻和王瑤對視了一眼,他們想起那些蒼白的表情,那些一聽他們提到海蠣子就一臉的恐懼的人,原來如此。 “不可思議。”陳圻說,“我想我得下去看看……” “什麼?!”蓮蓬大驚,“你瘋了嗎,陳先生?那些海碰子都死了,你還敢下去玩命?” “我是海洋生物學家。其實泳泳也是。我們都不相信這海洋中還有我們解釋不了的東西,如果有,我會把它作為這下半輩子的研究目標。”陳圻說著甩開了王瑤的手,因為女人嚇得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下去?目的是什麼呢?找兩個樣本研究?那可以找船,用船上工具挖取。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不,不只是找樣本。”陳圻示意王瑤把手機遞給他。然後撥了一個號碼。放在蓮蓬的耳邊。蓮蓬的臉色頓時變了,“這是那首歌,那首招螺仙的歌,我聽塞壬的歌聲唱過的。” “這是泳泳的號碼,我要找到這部手機。”蓮蓬愣了一下,臉上是一副奇怪的表情,“你是說,陳先生,你認為現在這部手機在海裡?” “是的。” 蓮蓬突然大笑起來,“陳先生,你不是逗我玩吧?你是學海洋生物的,是科學家,我是學歷史的,算是歷史學家。可是我這個歷史學家都知道,無線電波是不可能在水中傳輸的,那部手機怎麼會在海裡?你不會這點知識都沒有吧?” 陳圻靜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一定是在海裡。蓮老師,你剛才講了這麼多的事,你也說了,不知道的事,不一定就不存在。” 蓮蓬愣在那裡。突然又向王瑤伸手要煙,沒等她抽出一支來,他把剩下的整包煙都給搶去了。 “其實還有一個海碰子活著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濱城的最後一個水鬼。” “我給你們地址,你們自己去找吧,我不能陪你們去了。” “為什麼?”王瑤奇怪地問。 “因為他是塞壬的歌聲的父親。” 蓮蓬給的地址與陳圻從網上搜索來的地址一樣,那是一片陳舊的工業小區——港務局老家屬樓。門內應聲出來開門的老人,讓陳圻和王瑤準備半天的笑容,突然僵在了那裡。 ——因為這張臉給他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他就是昨天晚上,他們在碼頭上看到的那個水鬼!那眼光,那傷痕累累的有著刀削般皺紋的臉,那嚼著小螃蟹的嘴,現在他依然在嘎吱嘎吱地嚼著活小螃蟹!不一樣的是,此時有一股濃烈的酒氣迎面撲來。 “你們找誰?”老人的問話有些很無所謂,他的牙齒並不停止咀嚼。 “您是蘇師傅嗎?”王瑤趕緊又現出笑容來,女人的溫柔總是能很好地化解尷尬的氣氛。 “我是。” “是這樣,我們是從北京來的。這位是陳先生,他是一位海洋生物學家,就是,就是研究海洋的,他有些問題需要向您請教一下。” “您好,我叫陳圻。”陳圻臉上的笑容也回來了,本能地向著老人伸出手。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並沒理那隻手。 “哦,那進屋來說吧。”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進屋去了。 陳圻討個沒趣,但並不覺得不舒服,反而對這老人有了濃厚的興趣。屋中一片破敗的景象,看得出從來就沒有收拾過。正廳中有一張棗紅色的八仙桌,上面隨便散放著幾個盤子和碗。還有一塑料瓶白酒,看不出是什麼牌子的,顯然是散裝白酒。盤子中有一堆小螃蟹,但這些小螃蟹是泡在酒裡的,有些生命力頑強的已經爬出盤外,在桌子上逃命。老人順手從桌子上撿起一隻,扔進了嘴裡。屋子四周堆積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全和海有關,有漁網、漁槍、橡膠潛水服、腳蹼…… “誰叫你們來的?你們怎麼會知道我?”老人問。 “是蓮蓬老師,蓮蓬老師介紹來的。”王瑤感覺這話有些不好說,但還是說了出來,果然,老人的臉頓時拉了下來,陰得像要下雨的天空。 “王八蛋,那是個王八蛋。”他罵了一句。 “啊?……”陳圻和王瑤不知怎麼接才好,顯得有幾分尷尬。好在老人喝了口酒後,也不提那個“王八蛋”了。 “北京來的?真是稀客啊。我這兒別說北京來的,就是本樓的,也好久沒人過來串門了。你們隨便坐吧,屋裡亂,別介意啊,椅子臟,但還結實,擦一擦就好。” 陳圻隨便就坐下了,王瑤卻沒有坐,她開始盡量幫老人整理一下屋子。 “閨女,你不用管了。歇著吧。”老人客氣了一下子,倒也沒有阻止她。然後看著陳圻:“說吧,大兄弟,你找我有啥事呢?” “我要下去。” “下去?哪裡?” “就是碼頭那裡。”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真的?”他也沒問下去要做什麼。 “真的。” “瘋子。那個地方只有瘋子還下去,我就是那個唯一的瘋子了。”老人的肌肉似乎繃緊了,雙目炯炯有神。 “那個王八蛋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你可能會丟了小命的。那地方有鬼。” “他告訴我了,但我還是要去,我不相信這個世界真有什麼無法解釋的事。” “你不相信是你沒碰到!比起大海來,就是比起這些小傢伙來,你又算什麼?”老人很不以為然地指了指滿桌亂爬的小螃蟹。 陳圻無語,臉都漲紅了,他慢慢地低下了頭。 “打定主意了?”老人繼續吃小螃蟹,斜著眼問。 “是的。”陳圻用力地點點頭。 “水性怎麼樣?” “您指什麼呢?”陳圻問。 “能下去多深?” “現在不知道了,大學畢業實習那會兒吧,可以一口氣潛下去四十米。” “還行,好吧,我帶你下去。不過你也別學我們海賊了。我的老哥們儿都死了,老哥們儿留下的小哥們儿還有幾個。我給你借個罐子,還有衣服。我就不用了,穿上衣服就中。你下去好好看看吧。菩薩會保佑你的。” “好吧,那謝謝師傅了。您怎麼不問問我下去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看看!現在能下去到那裡看過的,只有我老蘇一個人了。我老蘇不定哪天就死了。現在好了,還有一個活人也是到那裡看過的。”臨告別時,老人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炷香來,親手點燃了,遞給陳圻,“去燒炷香吧,願菩薩保佑你。”陳圻一愣,他長這麼大還真沒燒過香。他四面打量了一下,果然,正廳當中還有一個佛龕,供著觀世音菩薩。他心裡有些想笑,但沒敢表露出來。 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年輕人,不敬鬼神、不敬菩薩可不是好習慣。知道我的那些老哥們儿為什麼都死了嗎?不是讓鯊魚吃了就是讓蠣子精咬了。只有我活了下來。因為他們都不燒香。” 陳圻一怔:“蠣子精?那是什麼東西?” 老人嘆了口氣:“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些海蠣子都成精了。知道我為什麼吃這些小螃蟹嗎?”他往嘴裡又丟了一隻沾酒的小螃蟹,才慢慢地說,“因為我如果不吃它們,它們也要成精了。” 下午,天空開始下雪,但不大。第二天天晴了。下了一夜的雪,把所有的塵埃都壓到下面,而新的塵埃又沒有來得及揚起來,天氣不是一般的晴朗。 王瑤和蓮蓬坐在望海樓餐廳中,他們都沒心思吃飯,注視著外面的入海口。入海口的河道中間,漂浮著一艘小舢板,上面有兩個人影,都穿著黑色的潛水服。他們影影綽綽地忙著什麼,先把一個什麼東西丟了下去,像是錨,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水,不見了踪影,只剩下那艘漆成天藍色的小船在水面上漂浮。 海灘上到處是積雪,但碼頭上卻沒有,雪好像一落到上面就化了。雖然是雪後最晴朗的時刻,碼頭四周依然籠罩在霧濛濛的氤氳中,這些氤氳飄散不去,遠看好像一大團棉花在堆積。餐廳中又走進來一個顧客。這個表情陰鬱的中年男人看到王瑤他們時怔了一下—— 因為王瑤坐的是他經常坐的位置,那是最好的可以觀察碼頭及四周海域的位置。服務員一溜小跑地奔過來,輕輕地招呼了一聲:“高秘書長,您來了?裡面請。” 那個男人點點頭,卻沒有移動腳步,他看著王瑤和蓮蓬兩人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 王瑤和蓮蓬只是專注地看著外面,並沒有察覺到這個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唯一的一位顧客。 那條河其實很骯髒,是黑色的,污染嚴重。水下能見度很低。陳圻跟著蘇師傅一前一後地向碼頭方向游去。他們之所以選擇在河道中間下潛,就是避免被人發現。因為直接從碼頭下潛,肯定會受到勸阻,勸阻不成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報警,警察趕過來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路途不長,不過在接近碼頭的時候,有一片複雜的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