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沉默基因·希特勒基因去向之謎

第6章 第三章他還活著?

週輕子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基本吃完了。招呼她坐下後葉廣庭又加了兩個菜。服務生被葉廣庭揶揄了一番後更加不耐煩,草草記下轉身便走了,八成是知道今天的小費肯定沒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江夏看著周輕子對比著白天看到的她。面前的女孩臉色蒼白然而眼神已經比幾日前有神采多了,卻也和白天地鐵上的那種輕鬆的幸福表情扯不上任何联系。本來就小巧的臉頰彷彿更加消瘦,下巴越發顯得尖尖的。 江夏看著輕子垂下的眼簾和長長的睫毛,不自禁地很是心疼。然而聯想起白天見到的她,心又像被涼水激到了一樣,江夏不知道哪個輕子才是真實的。 葉廣庭靠著椅背,雙手平伸搭在桌子上,望望週輕子又看看江夏,沒有說話。 男服務生扔上來兩盤菜,糖醋排骨和韭黃炒雞蛋,又放一碗竹笙絲瓜雞湯在桌上。

“來,我們再陪你吃點兒。”葉廣庭打破沉默,給三個人盛上湯,笑著對周輕子說,“現在這兒的服務都趕上國內的國營餐廳了。來先喝點兒湯壓壓驚。” 週輕子微笑著點了下頭,小心地用調羹舀了勺湯咂進嘴裡。 “輕子,你這些天怎麼過的?我們都挺惦記你的。”江夏關切地問。 “謝謝你們,我……”週輕子正說著,一個女孩從旁邊閃進來:“你們都在這兒啊!” 眾人抬眼,是楊珊。 楊珊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嗔怪道: “輕子,剛才我讓你跟我出去散散心你不去,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葉廣庭見到楊珊來了精神,搶過話來:“你能帶人去什麼地兒啊?跟我們在一起才有意思,是吧啊?”說著拿手拍了拍週輕子的胳膊。 “你們有意思?”楊珊不服軟,用手點指著葉廣庭和江夏,“你們有意思怎麼不在人家需要你們的時候出現,我可是在她家整整陪了她三天。哎,給添副碗筷吧,我這還沒吃呢。本來我說來這兒買點兒吃的給周美人帶回去,誰知道我一離開你就瘋跑!”楊珊嗔怪著掐了周輕子的胳膊一把:“那我就蹭你們一頓啦!”

“你陪她三天啊?”江夏問道。 “可不!嘿嘿,也不全是啦,不過至少今天是一整天,哦?”楊珊示意週輕子要給她做證。 週輕子摸摸楊珊的手笑道:“是啊,她這一天吵得我要死。”順口而出的“死”字還是觸動了輕子的神經,她嘴角輕微抽動了一下,垂下雙眼。 “小沒良心的!”楊珊笑罵道。 葉廣庭皺著眉望向江夏。江夏不知所措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難道今天在地鐵上見到的並不是周輕子?或者說,週輕子其實早已在地鐵上見到我了,於是請楊珊來說這番謊話給我們聽?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更糟?她這麼做是為什麼呢?她要掩蓋什麼? “你們今天一天都沒出去啊?” “沒有。”楊珊真是餓了,一邊吃一邊答著話,“今天早上我說一起出來散散心吧,她說就想在家待著,於是就陪她在家待著咯。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是你們面子大。哎,這菜怎麼一點兒辣味都沒有啊?”

葉廣庭翻了翻白眼:“你怎麼就不能消停會兒呢,瞧你這事兒多的!” 江夏也笑了:“我們怕輕子吃太辣的上火,再給你叫個辣的?” 楊珊嘟著嘴擺擺手。 “哎,小姐,慢點兒吃別噎著,給人家輕子留點兒。”葉廣庭打趣道。 “你管我?”楊珊不服氣,但還是放下筷子,抿嘴一樂,“是有點兒誇張了是吧,真是餓了。哎,你們老打聽人家輕子下落幹什麼?真關心的話就常往人家家裡跑跑和人家聊聊天啊。” 江夏把茶杯放到桌上,望著桌面盤算著。他停頓片刻,看著輕子的眼睛說道:“我今天去學校的路上見到一個女孩跟你長得很像,我還以為是你呢。” “嗯?”輕子放下碗筷睜大眼睛看著江夏說,“真的很像嗎?”很快地,她收拾起驚訝,拿起碗扒了口湯泡飯在嘴裡。

“怎麼可能啊?像我們輕子這麼標致的小美人全紐約獨一份呢!”楊珊笑著說。 “對啊,這叫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哈哈哈!”葉廣庭把楊珊逗得花枝亂顫。江夏也笑了,卻仍望著周輕子的側臉,希望可以發現什麼。輕子沒有笑,拿起茶杯喝了點兒水。 停了一會兒,江夏正了正臉色,他既然已經把話問出了口,就打算弄個明白。 “你們別打岔,我說正經的,真的跟你特別像。所以我剛才總問你今天出門了沒有。”江夏假意撥弄著盤子筷子,眼睛卻一直在輕子的臉上游走。 輕子抬起臉望著江夏,那目光清瑩閃爍,說道:“我白天沒出門。” 把兩個女孩送回輕子的住處後,江夏和葉廣庭在回家的地鐵上發呆。 “你覺得怎麼樣?”葉廣庭問道。

“什麼怎麼樣?我覺得輕子沒說實話。” “哦?何以見得?” “只是感覺,她的眼神好像總是躲躲閃閃的,或許是我先入為主了。” “我看你是太敏感了。”葉廣庭一邊把玩自己的手機一邊說,“就算你白天看到的人就是輕子,那又怎樣?男朋友死於非命,三天后又和別人在一起了,說破大天就是水性楊花了點兒。她跟你說謊就是不想讓你覺得她水性楊花,我看僅此而已。” 江夏搖搖頭:“這怎麼什麼話都讓你說了呢?見到輕子之前你還義憤填膺地說你也看不慣。你是沒看見,她在那男的旁邊的甜蜜樣子不是幾天就培養出來的。” 葉廣庭側過頭來看江夏,就像看著個外星人:“你別天真了好不好,甜蜜表情?那種表情女人一分鐘之內就培養出來了!”

“自從在我的夢裡看到輕子和丁西武我就一直覺得怪怪的。再後來是丁西武的死,然後是那個神秘失踪的詹奎斯,再然後就是今天發生的事。你覺得不怪嗎?” “是怪,前面的事都很怪,今天的事一般怪。再嘮叨這幾個死鬼的事兒你就快變祥林嫂了啊。”葉廣庭繼續玩手機,嘴裡仍小聲嘟囔著,“我看你是想著丁西武死了輕子輪也輪到你了,結果還沒等下手就又被別人搶了,你心裡不平衡得很。”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從另一節車廂拉門進來,耷拉著腦袋搖搖晃晃地走過,又拉門進入下一節車廂。 車上零星的幾個人懶散地坐著。 江夏瞪著車廂的頂棚發呆。 江夏如約在星期天的下午六點半來到施韋爾的辦公室。天黑得越來越早了,週末來工作的人本來就不多,到這個時候也大都回了家,只有幾個苦呵呵的中國博士後還在各自的實驗室裡忙碌。江夏睡得不好,彷彿做了很多夢,但都記不清了。頭仍昏沉,伴隨著一股一股的偏頭痛。

兩個人來到實驗室,刷開兩道門。江夏填了儀器使用登記單後坐在椅子上。施韋爾把線路接在江夏的頭上和身上,說:“夏,和上次一樣,我在外面看著你。如果你感覺不舒服馬上按這個紅鈕,聽清了?” 江夏點點頭,等施韋爾出了門便打開顯示器。經過上次的錄像過程,江夏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操作眼前這台機器了。昨天晚上和葉廣庭一起回到家,兩個人又在他那裡閒聊了會兒才睡,大概是凌晨兩點的樣子。 他想把時間首先定在三點鐘。 轉了下時間旋鈕,顯示器上的雜波跳了幾跳。第一次調頻率時給他造成的劇烈頭痛讓他心有餘悸,所以這次倍加小心。江夏慢慢地增強信號強度。屏幕上顯示著晚上九點。江夏改用大進度撥輪往後調著時間,突然一大抹顏色從屏幕上閃過!

江夏停下,開始往回調整時間,同時把耳機打開。 剛才飄走的圖像出現了!是幾個大小不一的色塊。江夏不斷地增強信號,同時細微地調整頻譜的波長。圖像越來越清晰,他也看清楚了這正是昨晚在朵頤吃飯的場景! 圖像正中是桌對面的葉廣庭,右邊是周輕子和楊珊。 這可有意思了,原來這台機器不光記錄夢境,還可以記錄下看到的東西!只是並不連貫,而且這視野也大得多,連坐在自己左邊的鄰桌男女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夏心中暗喜,這證明自己昨天和老闆隨口說的理論很可能是對的。人的視野顯然比頭腦中反映出的要大很多。很多信息都在不經意間被記錄了下來。按自己昨天杜撰的話就是:很多東西或者說信息都可以被“看”,但是不一定都被“看到”。如果人類的大腦能有效地利用所有儲存進來的信息,那麼今天的文明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了。有人說愛因斯坦的大腦其實比平常人還要小,但是他的大腦佈滿了山脊樣的紋路和溝回,極大地增加了其表面積,使得他可以發掘出比常人更多的信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而施韋爾實驗室研製的這台寫夢儀竟然能夠將進入人腦的信息提取出來,這無異於一場革命!

江夏確定屏幕上的畫面被調到最清晰之後按下了錄製鍵。畫面動起來,耳機裡也傳來不太清楚的聲音,很雜很亂。彷彿有很多人在說話,還有外面的汽車聲音。但是自己和葉廣庭說話的聲音仍是最顯著的,可以從眾多聲音中分辨出來。江夏皺了皺眉,他當時並沒有覺得這家餐廳的環境是這麼嘈雜。他轉而明白了,耳朵和眼睛一樣是感官之一,自然也可以從外界大量地接受訊息。大腦將所有從耳朵接受的外界的聲音全部記錄下來,然而人類只是有選擇地“聽到”了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想明白這些,江夏往前探了探身,專注地看了起來。畫面上幾個人在扯著閒天。 “鏡頭”不住地搖擺著,一會兒是周輕子在畫面中央,一會兒是葉廣庭。又過了一會兒,畫面居然搖搖地起來離開桌子去了男洗手間,接下來的一分多鐘,畫面正中只有一個白色的小便池。江夏樂了,他明白,自己便是那攝影師,畫面的主體自然是隨著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而在不斷地變化著的。

上廁所那段最好別讓老闆看見,江夏想。 當江夏又回到飯桌前時,鄰桌的男女結好賬正起身準備走。畫面左側只剩下一扇不大的窗戶,可以看到餐館外面的街道和來往的行人車流。葉廣庭側著頭,臉上帶著酒色,居然就在楊珊眼皮底下盯著旁邊的女人目不轉睛。 江夏掃視著畫面,他驚訝於人視野的開闊。當你坐在桌前盯著你對面的人時,其實連屋頂的吊燈也都被收入眼底了。 忽然畫面抖了兩抖,一閃便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雜波,而耳機裡是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晦澀而不可辨。江夏直起身往後調整時間。隨後又見到幾段餐廳裡的和地鐵上的影像,他全部錄了下來。 再後面的圖像遠遠沒有剛才的清晰,也似乎完全沒有邏輯。江夏覺得,這時記錄下來的應該不是記憶而是他的夢。畫面上是一間很大的房間,昏暗中一道白光從遠處的門縫中無力地投射在對面的牆壁上。黑黑的頂棚好像非常高,但是看上去很壓抑,就像隨時會坍塌下來一樣。畫面一直定格在這樣一個場景。江夏抬眼看看時間,在走。 他熟悉這個場景,他似乎不止一次地夢到過。在這個夢裡,他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麼龐大,而自己卻小得可憐。似乎隨便一樣什麼東西都可以壓過來,壓過來,讓他窒息。而每次夢到這些也的確都感覺很憋悶,以至經常從這不可名狀的痛苦中醒來。 江夏開始仔細觀察自己這長久以來的噩夢,他想像著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坐在這偌大的黑屋子中一動不動,隨時可能有可怖的東西從任何一個方向悄無聲息地躡足而來,長長的毛髮下面露出白慘慘的眼或者白森森的牙。他漸漸地感到一陣陣的毛骨悚然,竟似真的有一股夾雜著古怪氣味的陰風迎面撲來,他好像正在被這個黑洞往里拉,永無盡頭。更加讓江夏覺得陰冷的是,為什麼他會像殭屍一樣枯坐在一間大屋子裡?他在等什麼人嗎?還是被什麼人綁縛在那裡不能動彈?夢境中的自己一定面無表情,或許,或許臉上還有一絲詭異的笑? 江夏閉上眼睛,長吁了口氣坐直腰板。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剛才連眼都沒有眨一下,酸澀難當。他扭頭望瞭望從外室向內觀望的施韋爾博士,又轉回頭繼續觀察屏幕。他不再想看讓自己不舒服的東西,開始掃視畫面的每一個角落,努力不錯過每一個細節。或許那個詹奎斯教授又會突然出現在什麼不起眼兒的地方,還有輕子、丁西武……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大屋子的場景一動不動地持續了十幾分鐘後也消失了。江夏又調時間,讓他吃驚的是,之後這個大屋子的夢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出現,有長有短,總共錄下了七段之多。 “難怪睡得這麼差。”江夏自言自語道,摘掉耳機,揉了揉耳朵和腦袋。 江夏有些失望地坐在公寓的小沙發上,頭戴著被葉廣庭誇讚不已的森海耳機,裡面播放著俄羅斯音樂家柯薩科夫的《西班牙隨想》晨歌部分。晨歌的曲式本來就源自西班牙,與人們想像中的淡雅恬靜的田園早晨不同,西班牙的晨歌總是激昂起伏,彷彿要大聲地喚醒黎明,準備開始充滿活力的新的一天。江夏聽的是一張西班牙籍指揮家阿根塔逝世前一年於倫敦京士威廳錄製的傳奇錄音。燦爛華麗的管弦樂、分明的層次與阿根塔極富激情的詮釋總能令江夏熱血沸騰。每每江夏有些失落的時候,就總愛聽聽這張碟。當小提琴彈跳的弦音雀躍於澎湃的大樂隊之間時,他總能感覺到自己被壓抑著的,但勢必要爆發的熱情。 一曲終了,江夏扯下頭套一般的大耳機,給葉廣庭打電話。 葉公子和楊珊去吃飯了,剛剛回到家,進到江夏的屋裡時臉上還帶著很滿足的笑容。他動靜很大地四處找水喝,嘴上不住地嘟囔著什麼:“今兒個喝了不少。你別說楊珊這小丫頭片子還挺能喝的。哪兒人來著她是?成都的么妹兒,是伐啦?哎,我說你覺得楊珊這姑娘怎麼樣?水呢?你這兒沒水啊?” 江夏從自來水管接了一杯水遞給他。葉廣庭拿起杯子對著光看了看,一仰脖子灌下去半杯,繼續咂巴他的嘴並念念有詞地嘀咕了幾句。 江夏帶著笑意挑眼看看葉廣庭:“別吧唧了,親了吧?” 葉廣庭一咧嘴:“一小下,就一小下,哎,你還行,我一噘嘴你就知道我……”葉廣庭歪著脖子搔了搔腦袋,“這話怎麼那麼熟啊?不對了不對了……來,咱說正事,找我幹嗎?” “你還有心思說正事嗎?”江夏似笑非笑地拉了把椅子在桌前,“我今天又錄了幾段夢,還有昨天咱們吃飯時的圖像,你給瞅兩眼。你可是當著楊珊的面就偷瞟別的姑娘來著,我這兒全有記錄!” “是啊?你夢見咱們吃飯了?” “按時間算來,吃飯的片段不是出現在夢裡,是我看見的景象,也能錄進來。照我分析,這儀器功能很多!只要是在我腦子裡的,無論是夢,還是回憶,看到的聽到的它都能給錄下來!” “這有點兒意思,瞅瞅。”葉廣庭拉過椅子坐在桌前。 江夏按下播放鍵,葉廣庭湊近了瞪大眼睛觀瞧。 “人眼看到的東西原來是這樣的?”他拿手在屏幕中央畫了個圈,興奮地說,“你上次跟我說的意思就是,人的大腦把整個屏幕的信息都記錄下來了,可是反映在我們意識中的就那麼一小塊?就那麼一小塊?有意思有意思,你說你們科學家怎麼琢磨的這些個玩意兒?” 江夏很有滿足感,站在一旁叉著胳膊看葉廣庭欣賞自己的作品。 “這邊是飯店的頂燈。頂燈也收進去了,高!”葉廣庭饒有興致地自言自語道,“你左側的桌子,你瞧你瞧,這視野外的就明顯沒有視野內的清楚啊,不過也不錯了。這是飯店窗戶……飯店窗戶……哎,這誰啊?停停!停一下!” 江夏探過頭去停了機器。 “就這人,剛才在窗口看,你倒回去看一眼。” 江夏把時間往回退了十秒鐘重新播放,兩個人緊盯那扇窗戶。飯店的窗外有依稀的車輛開過和一些人來去的身影。忽然一張人臉從窗邊閃進來小心地對著裡面張望。江夏按下暫停鍵。 江夏和葉廣庭對著那張並不清晰的面孔看了半晌,異口同聲道:“丁西武!” 這一驚非同小可。兩個人頓時感覺四肢冰涼僵硬,腦袋嗡地酥麻開來又縮緊成一團。一向大大咧咧什麼都不在乎的葉廣庭也覺得事態實在太出人意料,這是他活這麼大見過的最詭異的畫面。他緊盯著江夏,江夏緊盯著屏幕,眉頭蹙在一起,手心沁出一層層的汗。 呆立了半晌,葉廣庭首先說道:“會不會是你腦子里丁西武的形象隨機拼湊進來的?你不是說人腦對事物的反映是隨機的嗎?”他試圖給這個離奇的畫面一個說得通的解釋。 江夏搖著頭,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屏幕:“倒也不是沒可能……不過,從丁西武的圖像質量看也不像是毫無邏輯的隨機拼湊啊。” 江夏調整了一下計算機屏幕的朝向,又去調節對比度和敏感度。 “他不就是向我這裡看呢嗎!” 葉廣庭聽得云裡霧裡,一會兒看看江夏一會兒看看屏幕。 江夏感覺自己太陽穴處正有一股熱流在一突一突地搏動。他倒寧願相信葉廣庭的說法,但是憑他的經驗這不太可能。首先是丁西武的腦袋出現的位置,恰巧是在窗戶的框中。再有就是他的眼神。如果大腦中的信息能夠隨意疊加,又怎麼會那麼真實呢?可是如果丁西武真的在那扇窗戶外往裡看,那不是活見鬼嗎! “你還別說,”葉廣庭漸漸緩過些神來,摸出煙點上,順手遞了一支給江夏,但目光卻不願離開屏幕,“丁西武出事那天我就隱隱覺得有點兒不對,就是想不清楚哪兒彆扭。現在我再一琢磨,你看啊,丁西武是在皇后區出的事,怎麼會捨近求遠跑到曼哈頓的醫院去呢?出事的地方附近沒有醫院嗎?” “還真是。”江夏坐到床上,望著葉廣庭,“那旁邊就有一家醫院,好像還不錯呢。” “我給輕子打一電話問問?”葉廣庭掏出手機。 “不要不要。”江夏趕忙阻止他,“事情還沒弄清楚,這樣容易傷害到輕子。我明天找施韋爾談一下,如果確定丁西武的畫面是真的,咱們再說怎麼辦。” 葉廣庭點點頭,喃喃道:“但願不是真的,否則的話,這事兒,這事兒真是太玄了。” 江夏彈了彈煙灰,霍地躺倒在床上,對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什麼情況啊?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丁西武為什麼要假死呢?還有昨天在地鐵上看到假的輕子。怎麼好像都是衝著我來的呢?” “地鐵上的輕子……”葉廣庭喃喃說道,“她旁邊那男的你看清楚了嗎?” “沒,我看見輕子以後馬上就把臉擋上了,我怕她看見我。那男的,我還真沒看清。就記得包得挺嚴的,但是嘴上好像有一圈鬍子。你不會是說,那男的就是丁西武吧?” 葉廣庭沒有答話,在一旁擺弄著江夏的電腦。 “這我倒覺得不大可能。”江夏接著說,“他們費那麼大勁兒造成一個丁西武被車撞死的假象,然後第二天兩人又拉著手滿大街逛了,那不是前功盡棄了嗎?” “這是什麼啊?”葉廣庭忽然問。 江夏慵懶地從床上坐起身,半截煙灰落到床上,他心煩意亂地抹擦著床單然後站起身望向顯示器。葉廣庭正看著那幅靜止的黑屋子的畫面。 “這是個夢。” “這地方我好像去過似的。”葉廣庭看著江夏,一臉嚴肅。 江夏擺擺手,用力把最後一口煙吸進肺裡,捻滅了煙頭:“你讓我緩一緩吧,別起哄了。” 葉廣庭噴了口煙,也把煙頭捻在煙灰缸裡:“要不就是我也夢到過,反正看這地兒眼熟。” 江夏哭笑不得。 紐約星期一的早晨總是異常忙碌。人們行色匆匆地趕往自己的目的地。江夏也許是被幾天來發生的事攪得乏累,出乎意料地睡了個好覺。七點半起了床,洗漱完畢後像往常一樣坐地鐵去學校。他一路聽著自己的iPod,習慣性地對身邊的人留心打量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紐約的上班族和學生模樣的人胸前大都飄起了白色的耳機線,襯在各色衣物上很是漂亮。在這個繁忙嘈雜的都市裡,人們寧願將自己的耳朵和心情交給腰間或者書包裡的隨身聽。 走出地鐵,江夏來到路邊的一輛小型早餐車前要了一份夾了雞蛋和培根的法式牛角包和一小杯咖啡。餐車的主人是一對希臘夫婦,跟江夏早已相熟,很熱情地寒暄著早上好週末過得怎麼樣一類的客套話。每當這時他都會有禮貌地把耳機拿下來和他們問好,遞上兩塊五毛錢,接過熱騰騰的早餐和希臘夫婦道別後再費力地把耳機戴上。他覺得在這個城市中,他應該尊敬的正是這些和他一樣卑微的、為討生活而忙碌的紐約客。抬眼看看身邊的高樓,江夏總會記起裡王啟明的一句話:有幾個是他媽好人蓋的啊? 他轉過街角,走進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樓。 施韋爾已經在等他了。德國人血液中的嚴謹和刻板在這個半大老頭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書桌上方是一塊很精緻的木牌,上面用英文刻著“努力工作,盡情享受”。然而江夏卻從未見他休過一天假。亞當也在,正在和施韋爾討論事情。他見江夏進來便收拾了東西站起身,點點頭出了辦公室。 “你好,夏!”施韋爾像往常一樣精力充沛。 “早上好!”江夏努力報以燦爛的一笑,“施韋爾博士,我昨天晚上又看了幾遍我們的錄像,我有個問題。” 施韋爾輕輕拍了拍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又在電腦上把昨天的錄像調了出來。 “像我昨天說的,我們的記錄儀除了夢境好像還可以記錄到我們看到的東西。我們有沒有辦法對這兩種情況進行區分?我是說,靠技術來準確地區分。”江夏見施韋爾沒什麼反應,於是接著說,“有沒有可能夢境和真實看到的東西被混合記錄下來?如果可以區分一個畫面中哪塊是夢哪塊是真實的,那應該挺有意思。” 施韋爾仍然望著江夏,並沒有急於給出答案,他不慌不忙地問道:“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疑問?” 江夏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開始在電腦上找丁西武的畫面。他沒有猶豫,他已經想了很久,要想揭開他夢裡的一個個謎團,他需要施韋爾的幫助。 畫面定格在餐廳朝向街面的窗戶。江夏指著丁西武的頭像對施韋爾說:“這是我星期六晚上吃飯時見到的景象,而這個人,已經在幾天前出車禍死了。” “哦?”施韋爾來了興趣,向前探了探身,仔細地端詳丁西武的臉,“你看到這個人了?還是……” “不,我當時沒有看到他,是記錄儀錄下來的。所以我很想知道有沒有辦法可以區分夢的畫面和看到的畫面。我懷疑在記錄時夢境和真實的場景會有重疊。” 施韋爾點點頭,又搖搖頭:“或者說,兩段不同的記憶也會出現疊加,是嗎?” 江夏想了想,慢慢地點頭。 施韋爾接著說道:“我們五年前曾經想要合作開發一個程序,可以根據畫面的頻閃來分辨夢境和真實的場景。或者這麼說吧,我們之前的研究成果認為,人的大腦在儲存信息的時候是分不同區域的。比如你晚上和朋友去吃飯的記憶被記錄在左腦頂葉的某一個點上,那麼你早晨自己去喝咖啡的記憶就可能被保存在其他什麼位置,也許是右腦側葉的某一個點,嗯。”施韋爾兩隻手高高舉起,各指著頭上不同的位置,停了停接著說道,“大腦各部位引導出來的畫面都會有不同的頻閃,像人的指紋一樣可以區分。由此我們可以判斷一個夢境畫面是由幾部分記憶構成的。” 江夏接過導師的話:“那麼說,如果分析出我那位死去的朋友的頻閃和我們吃飯時的頻閃是不同的,就能夠分辨出同一畫面中的景物是否屬於同一段記憶了?這個程序可太有用了!” 施韋爾遺憾地搖了搖頭,說:“因為經費的原因這個項目只進行了一小半就停下了。現在還沒有什麼技術可以確定地告訴你畫面的哪一部分是真實的,哪一部分是疊加進去的。”施韋爾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只能憑感覺,生活中發生的事大多還是合乎邏輯的。如果有什麼東西和整個畫面格格不入,那麼那個部分也許就是人腦隨機臆造的了。就你的具體問題來看,這個人的眼神和他在窗口的位置與動作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如果你沒有告訴我他已經死了,我會以為是窗外一個普通的路人在向裡張望。換句話說,我不認為這個人是摻雜進來的夢境。” 這和江夏的分析是一致的,記得當時看到詹奎斯在他的夢裡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的形象就根本融不進整個場景,無論是詹奎斯的眼神還是動作都顯得很突兀。詹奎斯大抵就是由江夏的大腦生硬地添加進戰爭場面裡的。 見江夏頻頻點頭,施韋爾補充道:“當然,我剛才說了,我只是憑感覺來分析,所以我不能肯定。有意思的是,當時同我們合作開發這個分辨夢境和記憶程序的實驗室的大老闆就是詹奎斯博士。頻閃項目停掉以後沒多久他就無故失踪,至今音信全無,後來竟然在你夢裡出現,真是太有意思了。人生啊……總是充滿變數,什麼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施韋爾笑著站起身,拿著咖啡杯走到敞亮的大窗前,望著遠方沐浴著晨光的喬治·華盛頓大橋。 江夏看看身邊顯示器上丁西武的面孔,又扭臉看看施韋爾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麼好。丁西武,他見過,死了。詹奎斯,看來也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現在也失踪了。他越想越覺得可怕,正像自己和葉廣庭說過的那樣,他覺得這兩個人的身世正和自己慢慢牽扯上關係,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手機在江夏的褲兜里振動起來,他掏出來看了眼,是葉廣庭。這小子,從來是在不對的時候來電話。江夏把手機又放回口袋,眼睛直勾勾地定著,嘴裡忽然冒出一句:“您能給我講講詹奎斯博士嗎?” 施韋爾轉過身,咂了口咖啡。 “馬克·詹奎斯!哦,老天哪,讓我怎麼評價你呢?”施韋爾一邊搖頭一邊唏噓著,“一個天才。我很少這麼去評價一個人,但是他確實讓我佩服。” 施韋爾踱到蒸餾咖啡壺旁續了些咖啡在杯裡,然後慢悠悠地踱回到窗邊:“我和他認識有二十年了。那時候我在哈佛大學主修神經科學,他在麻省理工學院學電子工程。我是德國裔美國人,他是美國人,我們不在同一所學校,但是卻做了四年的室友,按你們中國的說法就是緣分吧。我們那時候就住在查爾斯河邊上的一個俄羅斯老太太的家裡。美國、蘇聯、德國,三個壞傢伙就在同一屋簷下住了三年,哈哈哈!”施韋爾爽朗地笑了。 “那棟房子現在想想還真是很懷念,一百多年的老房子,紅色的外牆,綠色的窗簷,太漂亮了!那個老太太孤身一人,每天都要在飯後彈上一段鋼琴。她的家裡幾乎什麼都沒有,但是她的那架斯坦威的鋼琴卻花了她大半的積蓄。這個孤老太太只活在她的音樂中,每天飯後的那一個小時的音樂中。她甚至很少和我們講話,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們也不管那麼多,有地方給我們住就行了。我們那時候沒錢,又貪玩。每月五十塊錢的房租有時候都交不起,房東倒也不強要,就是每天彈她的琴。除了音樂,她什麼都不在乎。” 施韋爾停了下來,彷彿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半晌,他摸了摸頭,頑皮地笑笑:“怎麼扯這麼遠?” 江夏也笑笑:“真好,我喜歡聽。” “那個時候,我和詹奎斯在宿舍裡討論一些學術的東西。他總是不停地問我神經科學的事,我也發現自己對他的專業很感興趣。後來我們倆組建了哈佛一麻省理工神經電子俱樂部,到今天也有三十多年了。” “這個俱樂部現在還在?”江夏饒有興致地問。 “在!當然在!”施韋爾睜大了眼睛,很自豪,“現在已經有六千多名會員了!還辦了自己的學術專刊,我現在還是名譽主席呢!” 江夏覺得施韋爾有時候就像個可愛的大孩子。 “詹奎斯失踪之後,我們分佈在全世界的會員都積極地加入了尋找他的行列。不過我們還沒有會員在中國,你的夢倒是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線索呢!” 江夏正了正身子,問道:“記錄夢境的想法是源自那個時候嗎?” 施韋爾點了點頭:“最初是他的想法。我們那時候真是很激動。如果人類可以把自己的夢記錄下來,那是多麼有意思的事啊!於是我們就整天在一起查資料、畫圖紙,後來還租了一間實驗室,真的開始做起實驗來!不過我們當時就是為了研究而研究,比起早我一年進入哈佛的比爾·蓋茨和史蒂夫·鮑默爾他們,可就大大的不如了。”施韋爾笑笑。 江夏知道施韋爾是在謙虛。能夠一生踏踏實實做基礎研究的人永遠都是最值得人們尊重的。能成為世界知名的神經工程學教授,沒準兒連蓋茨也會艷羨。 “當時我們的實驗設備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我們遇到的難題就是對大腦儲存信息的方法一無所知,連它是怎麼存儲信息的都不清楚我們怎麼把信息提取出來、錄製下來呢?我們也沒辦法找個人來打開腦袋做實驗。如果是你,你怎麼做?” 施韋爾不愧是位好老師,連在講故事的時候也不忘啟發學生。 江夏想了想,答道:“能不能想辦法把腦子裡的信息激發出來?” “不錯!”施韋爾向著江夏舉了舉咖啡杯,表示贊同,“我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但是怎麼把編碼了夢境信息的腦電波從大腦中激發出來呢?” 江夏搖搖頭。 “聲波!我們做了很多實驗,發現聲波的能量可以把腦電波激活,然後我們就可以從顱外將激發出來的腦電波記錄下來進行研究了!” 江夏很是欽佩。這是用一種能量將另一種能量從腦子裡打出來進行記錄的方法。但這不會對人腦有損傷嗎? 施韋爾看出江夏的疑問,解釋道:“今天我們給你用的記錄儀已經不再用聲波了。用聲波來激發大腦中的腦電波確實不容易控制。後來我們就轉而使用現在這種方法了。更有效、更準確、更安全。” “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我們的實驗取得了重大的進展,積累了很多數據。為了進一步開展研究,我進入了哈佛大學醫學院讀神經醫學博士,可是他卻停止了繼續唸書。” “哦?”江夏以為這些名校的大教授都是一路學出來的。 施韋爾點點頭:“他父親那時候突然病重,詹奎斯選擇了回到老家陪他的父親。雖然我們沒能一起繼續我們的研究,但我還是很欽佩他。要知道,在自己的事業和家人之間能夠選擇後者的男人都是值得欽佩的!他家在俄亥俄州的一個小鎮,並不富裕。那些年我們一直有聯繫,他在照顧自己父親的同時並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也一直在潛心研究如何讓記錄夢境成為現實,並在自己家裡建起了簡陋的實驗室。他的堅韌和執著是我佩服他的第二個原因。他教會我很多東西,包括我們現在用的很多技術。” “那麼他什麼時候又去了麻省理工?”江夏問。 “一九九七年的一月份,”施韋爾拉過椅子坐下,“他被麻省理工聘為教授,那年他還不到四十歲。在麻省理工這樣的學校,一個沒有博士學位的人,沒有經過助理教授和副教授而直接被聘為正教授簡直不可想像。那一年我還只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助理教授而已。詹奎斯完全是靠在老家的那些年自己研究出的一套理論和系統而獲得了麻省理工的賞識。你有沒有聽說過在自家後院的實驗室裡搞研究,然後將成果發表在《自然》和《科學》雜誌上的?署名作者只有一個人?通訊地址是俄亥俄州一小城鎮的什麼什麼路。哈哈哈,這個老東西……虧他想得出來!那些雜誌也竟然就認可了!” 施韋爾眼中泛著淚光,笑得苦澀。 “那一年六月份的時候,我們幾個老朋友都從世界各地趕到波士頓去為他慶祝。哦,我們還在查爾斯河邊看你們中國的龍船比賽來著。” 江夏高興地點點頭。 施韋爾卻搖搖頭:“只可惜兩年前和他見了最後一面之後就……他真是個傳奇人物……” 江夏也收斂起微笑,靜靜聽著,為詹奎斯擔憂。 “他從上大學時就總是說要去西班牙度假。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西班牙似乎有一種不可割捨的情結,總嚮往著有一天能夠踏上那片土地,卻一直沒有時間。當他的夢想最終實現時,卻是一去不復返。我真希望他只是流連忘返,決定在那塊他嚮往的地方度過餘生罷了。” 施韋爾把雙手放在腦後,蹺起二郎腿。 “可我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解釋他的形象會出現在你的夢裡,以及我們怎麼能用這些線索把他找回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但我,有一種感覺,他凶多吉少。” 江夏兜里的手機又振動了,但他沒有理會。 亞當從門口閃進半個身子,手裡捧著一摞論文稿,敲了敲門框:“論文討論會五分鐘後開始。1705會議室。” 施韋爾點點頭,對江夏說道:“亞當了解頻閃項目,你可以問問他,也許能有什麼新發現。” 施韋爾站起身,看得出他心中無盡的沮喪。他轉向亞當:“我們在說詹奎斯博士。” “哦?有消息了?”亞當用手摀著嘴驚訝地說道。 施韋爾在原地站了會兒,終究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徑自走出了辦公室。 江夏目送著老師和亞當,低頭掏出手機。這次是葉廣庭發來的短信,上面寫道:我記起你夢裡的大屋子是什麼地方了,趕緊給我回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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