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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章爆炸的肚子

死亡之書 李西闽 9365 2018-03-22
並不是曲柳村的所有死亡都和黑子有關,比如賭鬼王老吉之死。但黑子目睹了王老吉戲劇性的死亡。 說起王老吉,曲柳村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他是一個讓曲柳村的人不齒的賭鬼。吃喝嫖賭是敗家的法寶,而賭是最厲害的一種敗家方式。王老吉就是年輕的時候迷上了賭,家也敗了,老婆也跟人跑了,弄得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孤身一人,死乞白賴地在曲柳村活著。 王老吉年輕時家境還算殷實,在曲柳村是排得上號的,雖說不能和當時村里的富豪人家相比,但也算是曲柳村里的富裕人家。土改那年,政府定他家的成分為貧農,許多人還不忿呢,認為給他的成分定得太低了,最起碼也該是中農吧。後來,他的確赤貧了,他的家產都被他賭光了。 王老吉十八歲的時候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們恩恩愛愛地過了一段時光。有一天,王老吉心血來潮,說要到縣城裡去做什麼布匹生意。王老吉的父母親不答應,他的兄弟們也不答應,生意場如戰場,他們怕王老吉賠本。

王老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出門做生意。王老吉的父親一怒之下,就讓他分出去過了。分了家的王老吉有了一份屬於他自己的田產,也分了些銀元銅錢。分家之後,他要是能和老婆好好過日子,日子也會過得相當不錯。 分家後不久,王老吉就帶著錢跑縣城裡去了,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留在了曲柳村守活寡。他一走就是一年多,音訊全無。妻子託人去縣城找王老吉,找的人回來說,要在縣城裡找到王老吉無異於大海撈針,還說,兵荒馬亂的,說不定王老吉被抓壯丁抓走了呢。王老吉妻子聽了回話,眼淚汪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女人家,料理家務還行,要耕田種地就顯得力不從心了,好在她是個聰慧的女人,自己留了一點田種,其餘的田地租給別人種,一年裡也有些收入。大年三十那天,王老吉還沒有回來,她孤身一人度過了大年夜,看別人家熱熱鬧鬧的,又是放鞭炮又是吆五喝六地發拳行令,淒清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淌下來,她想捲起行李回娘家去,可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在曲柳村,沒聽說過哪家的媳婦在大年夜回娘家去的。如果她回去了,她父母親也會罵她的,不在家裡好好伺候丈夫,回來幹什麼!她想著想著,就恨得咬牙切齒,“沒良心的東西,是哪個狐狸精把你給迷住了,大年三十也不回家過!”恨之餘,她又有些擔心,她真害怕老公被抓了壯丁,那樣死在外面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啊。她在擔心和憤恨的交織中流了一夜的淚。

到了大年初一的晚上,王老吉回來了。因為丈夫不在家,所以每天只要一入夜,王老吉的妻子就把門關上插緊了。王老吉在外面敲門。妻子警惕地問:“誰?”王老吉壓低了聲音:“是我。”妻子聽到了王老吉的聲音,開了門。一進屋裡,在飄搖的油燈下,王老吉變了模樣,他蓬頭垢面鬍子拉碴,全身衣衫襤褸,散發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妻子目瞪口呆!這難道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王老吉? 王老吉回家的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吃的?” 妻子看到他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趕緊下廚去給他弄吃的了。 王老吉渾身發抖著。 妻子在煮飯的間隙,給他打了盆熱水,讓他洗臉。 王老吉洗完臉,坐在那裡發呆。 妻子很快就弄了一大碗豬肉粉乾給他吃,熱氣騰騰的豬肉粉乾香噴噴的,王老吉顧不了那麼多,稀里滋溜地吃起來。

妻子坐在他面前,又心疼又憤恨! “你的良心讓豺狗吃了!”妻子抱怨道。 王老吉沒理她,只是加快了吃食的速度,一大碗粉乾很快就見了底。妻子又給他盛了一碗過來,他又很快消滅了。妻子煮的一鍋粉乾他一個人全吃下去了。這傢伙不可能在外面一年多什麼也沒吃吧?妻子嘆了口氣。王老吉吃完東西,精神頭又上來了。 這時候,他才開始審視如花似玉的妻子。 他的眼睛閃亮起來。 他使勁地吞了口口水,他那粗大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一把將妻子拉過來,抱在懷裡就要親。妻子一把推開他,“你還沒有說清楚你這一年多到底幹什麼去了呢。” 王老吉說他去縣城裡做布匹生意,後來做虧本了,好不容易翻了本正要回家過年,結果在半路上遭了土匪的搶,所以現在才回來。

妻子聽信了他的話,那天就和歸來的老公相親相愛了一個晚上。幹完那種事之後,摟著香軟的妻子,王老吉在心裡說:“再不能去賭了,還是在家守著老婆過日子!” 原來,他一到縣城裡就在一個旅館住了下來。剛開始,他的確想好好做生意,等攢到錢之後榮耀地回鄉,讓父母兄弟對他刮目相看。沒想到,他碰到了一個損友。那個損友騙他說幫他找門路做生意。損友白天時還真像模像樣地領他去各個布匹商號轉來轉去,挺夠義氣的樣子,可是一到晚上,損友就把他帶到了一個賭窩裡去。起初王老吉只是看,損友也沒讓他押寶。可看來看去,王老吉動心了。第一筆押下去就贏了。他來了情緒,每天晚上都到賭窩裡去押寶,不久,他帶去做生意的本錢就全輸光了。一年多來,他去幹苦力,一發工錢就鑽進賭窩,他不知道凡是賭場,很少有讓誰贏回去一個金娃娃的,去賭的人大凡十有九輸,王老吉也一樣。一年多來,他非但沒有攢到錢,而且還染上了一生都難以戒掉的賭癮,就連大年三十晚上,他還在賭,希望贏一筆錢回家和老婆過個團圓年,可還是血本無歸。

按理說,王老吉回家之後和老婆恩愛了一番,應該收心,好好過日子了。沒想到,沒過上幾天,正月都還沒出呢,他便把幾畝地輸給了財主李旺財。 那天的賭法很奇特。 李旺財在村街的一個小食店裡設局子。 這次賭局不是擲骰子,也不是打麻將,更不是玩紙牌,而是划拳行令。按李旺財的意思,過正月初九,應該熱熱鬧鬧,划划拳行行令喝喝酒。 他先是請參與賭博的人前來吃酒,吃到差不多了,就請出了一位猜拳高手。誰要是輸了,就給一塊銀元;誰要是贏了,李旺財就給他一塊銀元。李旺財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似乎是專等收錢的,而那個猜拳高手是他的一杆槍。 王老吉聽到了李旺財在村街的小食店裡賭寶的消息之後,按捺不住了。他把家裡的積蓄拿了一部分出來,直奔小食店。妻子問他拿錢去幹什麼,他說:“你管不著!”王老吉看著他們划拳賭博,心裡早就癢癢了。

許多人在李旺財的槍手下敗下陣來。 村里有錢的人並不多,好賭的人也不多,有錢人只是給李旺財面子,輸了一兩塊銀元之後自然也就不會再賭下去了。 這時,王老吉跳了出來,“我來試試!” 李旺財一看是王老吉,笑了,“你還是回家摟老婆吧,放著那麼俊秀的老婆不好好侍弄,來這里幹什麼呦!” 王老吉說:“我想試試。” 李旺財說:“你真的要試?” 王老吉拍了拍胸脯,“男子漢大丈夫,說試就試!” 李旺財說:“那好吧,你們發吧,每盤三局兩勝,賭一塊銀元!” 王老吉和槍手五五六六地劃起拳來。 第一盤王老吉贏了。李旺財給了他一塊銀元,給他銀元的時候,臉上露出了莫測的笑容。 第二盤,王老吉又贏了一塊銀元。

圍觀的人很多,大家都訕笑著為王老吉喝彩,誇他的拳劃得好。有人大聲說:“王老吉呀,你過了大年要行財運嘍!” 一聽這些話,王老吉興奮得眉飛色舞,彷彿眼前堆滿了金元寶等著他拿回家。他紅光滿面,划拳的聲音大了起來。 這時,王老吉的父親來了,他來到王老吉面前,用拐杖指著王老吉,“你這混賬東西,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王老吉正在興頭上,被父親這麼一說,頓時來了氣,“你走開,沒你的事,我們早就分家了,我輸贏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李旺財也在一旁幫腔:“老王頭,你兒子玩玩嘛,有什麼不可以的,大家在一起樂樂,你也不必太在意。” 王老吉的父親氣得白鬍鬚亂顫,悻悻而去。 過了一會兒,王老吉的妻子來了,她一上來就拖王老吉回家:“你想幹什麼,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快回家吧。”

王老吉把妻子推倒在地,怒吼道:“滾回去,女人家的管男人算什麼事,再不滾就打斷你的腿!” 妻子含著淚走了。 緊接著,王老吉就沒有好運了。一連幾盤下來,他便輸了個精光。賭徒的本質就是利令智昏,拼上老命也想把老本撈回來。他對李旺財他們說:“你們別走,我回去拿錢,馬上回來再乾!” 李旺財冷笑了一聲,“我們等著你!” 有人勸王老吉:“你還是算了吧,你贏不了他們的,你沒發現李旺財是有備而來的嗎?還是算了吧,輸的那點錢就算是給李旺財抓藥的錢吧。” 王老吉氣呼呼地一歪頭,“不行,我非拼個魚死網破!” 王老吉氣沖沖地回到家裡,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箱子,他打開箱子一看,裡面剩下的錢全不見了。他問妻子:“錢呢?”妻子賭氣地說:“你什麼時候交給我錢了?”王老吉氣得給了妻子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妻子金光燦爛,“你這個臭東西,再不把錢拿出來,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妻子說:“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了你有肉吃了。和你結婚那麼久,你什麼時候攢錢回過家?你在外面敢情都是賭去了,還編什麼瞎話來騙我哄我!”這回王老吉不敢下手了,他知道妻子把錢藏起來了,是要不出來了。他氣呼呼地出了門,又折回了小食店,李旺財和那個槍手果然還沒走,正等著他咧!

看熱鬧的人起哄道:“有好戲看嘍,有好戲看嘍!” 李旺財在冷笑。 王老吉走了進去。李旺財陰惻惻地說:“王老吉,我知道你有種,還賭不賭?” “賭,不賭的是孫子!”王老吉一拳砸在桌子上。 “行,那你錢拿來了嗎?”李旺財說。 王老吉火了,“你是說我沒錢?告訴你,老子是沒錢,但我要命有一條!” 李旺財說:“我可不和你賭命,你的命能值幾個錢!” 王老吉喘著粗氣,豁出去了!他吼道:“老子沒錢,老子總還有幾畝地吧,賭不賭?咱們就賭一把,我要是輸了,我的田地全給你。我要是贏了,你給我一百塊大洋!” 圍觀的人嘩然,這王老吉簡直就是瘋了,哪有這樣賭博的,這簡直就是惡賭!王老吉令曲柳村的人大開了眼界,他們從來沒見過像王老吉這種賭法的,沒了田地,就等於沒了性命。人們看著這台好戲的後續發展。

李旺財慢條斯理地說:“王老吉,你那幾畝地值一百塊大洋嗎?一百塊大洋我拿得出來,但你那幾畝地——” 王老吉到了這個地步,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他說:“李旺財,那你說我那幾畝地值多少大洋?你說個價,馬上就開賭,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李旺財突然斬釘截鐵地說:“好,就算五十塊大洋,按你說的就賭一把,三局兩勝,誰輸了誰就認了!” 王老吉這時候還心存僥倖,他想,自己不一定會輸,要是贏了,嘖嘖,五十塊大洋呀,夠他賭一陣子的了。如果贏了這五十塊大洋,他馬上就回縣城裡去找那幫賭鬼翻本!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王老吉不是孬種! “開賭吧!”王老吉氣喘如牛。 老謀深算的李旺財說:“等等,當著鄉親們的面,咱們還是立個字據吧,免得到時候打死狗再講價錢,賴賬!” 王老吉說:“立就立,沒什麼了不起的!” 李旺財馬上讓人拿來了紙筆,當下立了個字據,各自在字據上按了手印。 最驚心動魄的划拳開始了。 第一局,王老吉輸了,大夥心裡替王老吉捏了一把汗。 第二局,王老吉佔了上風。大夥叫了起來:“王老吉,你可要爭氣哇。” 最後一局,大夥心涼了。鴉雀無聲!王老吉徹底輸了。 王老吉灰溜溜地回家去了,那幾畝地,他祖祖輩輩勤儉持家換來的良田,舉手之間就送給了李旺財,這是真正的敗家子呀。他還有臉回家。他回到家裡,痛心疾首,拿出一把柴刀,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著,妻子嚇壞了,以為他要去殺人。 妻子跪下了:“老吉哇,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呀,殺人是要償命的,錢財田地沒有了可以重新再攢回來,只要人還活著,什麼都會有的。老吉呀,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哇!” 王老吉好似有理了,推開妻子,“你以為我會去殺人嗎,我會那麼笨嗎?” 妻子問:“那你要幹什麼?” 王老吉氣勢洶洶地說:“我要剁掉自己兩個手指,做個教訓!” 妻子說:“老吉哇,你心裡已經悔過了就行了,何苦要自殘呢?” 王老吉說:“你別攔我,我一定要剁掉自己的兩個手指。” 妻子哭了。 王老吉把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放在門檻上,手起刀落,血光飛濺!王老吉的兩截手指飛了出去,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跑過去,啄著那兩截手指,啄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味,閒淡地走開了。 妻子傷心地哭泣。 妻子滿以為王老吉剁掉了兩截手指之後會懸崖勒馬,改邪歸正。沒想到不久之後,王老吉好了傷疤忘了痛,又賭了起來,連一把黃豆都要和人家賭得天昏地暗,自己沒錢還要藉錢去賭,他們這個家無法支撐下去了,討債人天天上門,他家的門檻都被討債人踩爛了。為了躲債,王老吉離開了曲柳村,直到解放之後才回來。他的如花似玉的老婆和一個到曲柳村彈棉花的人跑了,永遠也沒有再回過曲柳村。 儘管王老吉的成分劃成了貧農,也從來沒有人用正眼瞧過他。他老婆走後他也沒有吸取教訓,還是賭性不改,只要一想到賭,他的眼睛裡就會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在黑子的記憶中,王老吉永遠是那麼一副邋裡邋遢的模樣,滿頭髒亂如雞窩一樣的頭髮,臉可能半個月不洗一次,破爛衣服散發出一股臊臭味。 一天深夜,曲柳村騷動起來。 大隊的民兵把王老吉的家包圍了。 民兵們敲著門,敲得山響。 民兵喊道:“王老吉,快開門,你要是不開門,罪加一等!” 王老吉又在聚賭了,因為賭博,他不止一次地被抓到鎮上去關押。這回,他又被民兵們抓住了,鎮上有工作組進駐曲柳村,工作組的同志在這裡蹲點,他王老吉也膽大妄為,公然不把工作組放在眼裡,在家裡聚賭。 門被強行撞開了。 他們衝了進去,王老吉的家裡一片漆黑。 民兵們舉著火把四處搜索,不一會兒,從水缸裡搜出了一個水淋淋的人,一看,不是王老吉,這個人被民兵五花大綁起來。 民兵們從王老吉臭氣熏天的床底下搜出了兩個人,一看,又沒有王老吉。那兩個渾身是蜘蛛網的人又被五花大綁起來。 民兵們又從王老吉的灶房裡抓到了兩名賭博者,還是沒有王老吉。 一共抓了七八個賭鬼,就是沒有發現王老吉。這王老吉神了。民兵營長說:“再搜搜,我就不相信王老吉會飛了!” 民兵們又進屋翻箱倒櫃地搜查起來,除了翻出幾隻吱吱亂叫的老鼠之外,就是沒有王老吉的影子。 民兵營長踢了一個賭鬼一角,那賭鬼哎喲了一聲。 民兵營長厲聲說:“快說,王老吉到哪裡去了!王老吉是主犯,你們只要說出來,我們對你們這些從犯就從輕發落!” 那小子哀怨地說:“他一聽到敲門聲,把燈吹熄了之後,就不知道鑽到哪裡去了。他會不會鑽到老鼠洞裡去?” 民兵營長扑哧一聲笑了,他又使勁踹了那傢伙一腳,“你他媽的怎麼不鑽到老鼠洞裡去!” 民兵們都笑了。 “把他們帶走!”民兵營長說。 民兵們就把那幫賭棍押到大隊部去關了起來。 在押解賭棍們路過村里的大騷包丘寡婦家門口時,民兵營長發現丘寡婦家有動靜。 丘寡婦在罵人:“你這個爛賭鬼想佔老娘的便宜,老娘打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什麼東西!老娘和誰睡都可以,就不會和你這樣的爛賭鬼睡!” 丘寡婦的聲音傳了出來。 舉著火把的民兵營長推了一下丘寡婦的門,發現丘寡婦的門是虛掩著的,這騷婆娘肯定是給哪個野漢子留了門。民兵營長一推開門,就撞到了被丘寡婦用布鞋底抽打著沒臉沒皮地竄逃出來的王老吉。 當下,民兵營長就下令把王老吉給綁了。 丘寡婦一看是民兵營長,馬上換了一副臉孔,“喲,是營長呀,進屋坐坐吧。” 民兵營長厭惡地說:“去去去!”說完就出了丘寡婦家。 丘寡婦把門關上,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就是個民兵營長嘛,有什麼好神氣的,老娘還瞧不上你呢!” 原來,王老吉一聽到敲門聲,把燈一吹滅,就上了房頂,不知怎麼從丘寡婦的天井爬了下去。丘寡婦的確是在等一個野漢子,一聽到響動,以為那野漢子來了,便在床上嬌滴滴地說了一聲:“心肝寶貝,快進來喲,我都急死了哇。” 王老吉聽出了丘寡婦的聲音。 剛逃出民兵手心,馬上要進入一個溫柔鄉里,王老吉心裡一陣竊喜。其實,王老吉對丘寡婦垂涎已久,幾次向丘寡婦示愛,都被丘寡婦罵走了。在曲柳村,沒有女人會喜歡王老吉,王老吉多少次在深夜裡想女人想得心慌。他只有靠一次又一次的手淫來發洩心中的慾火。如今這機會終於來了。民兵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會在丘寡婦的床上做活神仙呢。 他迫不及待地摸進了丘寡婦的房間。 他不敢做聲,怕丘寡婦聽出他的聲音把他趕出去。 丘寡婦看來是等急了,她伸出一隻手把床邊的王老吉拉上了床。 他們抱在了一起。 或者是王老吉身上的氣味讓丘寡婦清醒過來,她問:“你是誰?” 王老吉終於交了底,“心肝寶貝,我是王老吉呀!” “什麼?”丘寡婦一腳就把王老吉踢下了床。 王老吉哎喲地叫了一聲。 丘寡婦跳下床,摸起一隻布鞋,狠狠地在王老吉身上抽打起來,邊打邊罵把他趕了出去。 王老吉走到門口罵了聲:“騷貨!”這時,幾個民兵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把他捉住了。 第二天,黑子去上學時,發現民兵們押著一個個五花大綁的人往鎮上走去,那第一個就是王老吉。民兵用一根繩子把他們串成一串,以防他們半路跑掉。 黑子想起了啞巴大叔帶他去抓青蛙的情景,啞巴大叔就是用一根繩子把青蛙串成一串的,不過,把這些人串成一串的是一根又長又粗的麻繩。 王老吉被押到鎮上去之後,公社革委會派他們去建水庫的工地做義務工去了。 所謂的義務工,就是他們的勞動是沒有工分的,而且還要自己交伙食費。這在當年是一種十分嚴厲的懲罰方式。 王老吉真是個賭鬼。 他走到哪裡就賭到哪裡。在水庫的工地當義務工是苦活,按理說,他只要老老實實幹滿一個月就可以平安回家了,可是,他才乾了沒幾天,賭癮又犯了。 晚上大夥累得都直不起腰來了,他還偷偷地弄了幾個人賭起來。賭博的工具是幾顆石子。每人手上三顆石子,三顆石子倒來換去,然後伸出手來讓對方猜。賭注不是錢,而是一口米飯。也就是說,誰猜輸了,就把自己的那份飯讓給別人吃。儘管王老吉沒有贏,老是把飯輸給別人吃,但還是有人去告發了他。這傢伙是死性不改,做義務工本來就是教育他不要再賭了,沒想到他根本就不把公社革委會放在眼裡,在工地裡也敢頂風作案。於是,公社革委會決定送他去勞動教養一年。 他勞教回來之後,變得沉默了。 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會賭的。 他一聽到賭字,兩眼還會放光。賭好似成了他生命中最寶貴的一部分。 他也這樣說過:“我恨賭,賭讓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不賭,心裡難過哇!” 這是一個賭徒赤裸裸的內心的真實袒露。 命運注定他要死在賭上。 王老吉彷彿無法逃脫這種命運。是的,黑子目睹了賭鬼王老吉戲劇性的死亡。 王老吉在飢餓的春天裡像一隻死狗。 他是在這個飢餓的春天死亡的。許多人都盼望他死去,因為他活在世上害人不淺,他會動員一些百無聊賴的人去賭博,賭博害慘了許多幸福的家庭。很奇怪的是,王老吉不是餓死,而是被食物撐死的。 那天是個陰天。 黑子走出了家門。 他本想到啞巴大叔家去,沒想到他一出門就看到村頭的那棵老樟樹下圍了許多人。他很好奇地走了過去。他擠進了人群。有人對他說:“黑子,你擠什麼呀,有什麼好看的,快回家去。” 原來是王老吉和一個外鄉人在較勁。 那個外鄉人提了半麻袋的地瓜乾在這裡兜售。在飢餓的春天,那半麻袋地瓜乾好比半麻袋的金子。 王老吉說:“我說這些地瓜乾只有二十斤。” 外鄉人面紅耳赤,“明明是三十多斤嘛,你要就算二十五斤賣給你,你也知道,我家離這裡很遠,賣完了我要趕緊回家。” 王老吉說:“只有二十斤。” 有人說:“外鄉人,你要賣也要找個好買主呀,他這個人家裡什麼也沒有,有一分錢都被他賭光了,他哪有錢買你的地瓜乾呀!” 王老吉衝那人道:“關你屁事,誰的褲腰帶沒係緊把你給露出來了!” 那人遭了搶白,臉一紅就不說話了,但他沒走,還是站在那裡看熱鬧。 王老吉說:“只有二十斤。” 外鄉人看來也是個急性子,“你說二十斤就二十斤呀,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這些地瓜乾也是我們全家從嘴巴里省下來的,要不是孩子病了等著錢用,我還捨不得拿出來賣呢!” 王老吉說:“那我們打個賭!” 外鄉人說:“賭就賭,你這個人太不講道理了,我還怕你不成?你不要以為我是外鄉人好欺負,你說怎麼賭法吧!” 王老吉說:“要是這袋地瓜乾有三十多斤,我砸鍋賣鐵也給你五十斤的錢,要是沒有三十斤——嘿嘿——” “沒有三十斤怎麼樣?”外鄉人臉紅脖子粗,他的確是個愛激動的漢子。 王老吉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沒有三十斤,我把這袋地瓜乾全吃了!” 外鄉人考慮都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但他補充了一點:“如果沒有三十斤,你就一口氣把牠吃完,我一分錢都不要了,我自認倒霉,我去賣血給孩子治病!” 王老吉二話不說:“好!” 大夥哄地笑了。 黑子當然不希望王老吉贏,他要是贏了,豈不是白佔了人家的便宜,人家還等著用賣地瓜乾的錢給孩子治病呢。 王老吉怎麼盡幹缺德的事。 黑子希望王老吉輸,讓他真的去砸鍋賣鐵,讓他去賣血還人家錢。 王老吉對外鄉人說:“你等著!” 外鄉人說:“等著就等著,你以為我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嗎,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漢,難道我會失信於你,你可別溜了。” 王老吉冷笑一聲,“我會溜?” 王老吉擠出了人群。 不一會兒,王老吉拿著一桿秤回來了,圍觀的眾人給他讓了一條路,他走進來,拍著胸脯說:“我沒有溜吧。鄉親們,大家做個證明,看誰輸誰贏。” 大夥又哄地笑了。 外鄉人拿起秤,稱了起來。 一稱,外鄉人的臉色變了,他輸了,那地瓜乾才二十多斤。 王老吉大聲地笑起來。 這傢伙賭了一生,多數是輸的,沒想到最後一次賭,他卻贏了。 外鄉人後悔極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的。 他蹲在那裡,有氣無力地說:“老兄,你吃吧!” 他後悔自己鬥一時之氣,一下子就輸掉了這二十多斤的地瓜乾。 王老吉頓時神采飛揚起來。 他一生都沒這麼榮耀過。 他彷彿贏的是半口袋的金子。 今天,他要把這些勝利果實全數吞到肚子裡去,他也該好好吃一頓了。他大模大樣地坐在樹根上,把那半口袋的地瓜乾放在了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吃是有快感的。 王老吉在大口吞嚥地瓜乾時,故意把聲響弄得很大。 他使勁地嚼著,吧嗒吧嗒地響,滿嘴白色地瓜乾的碎片被他嘰里咕嚕地吞下肚子裡去。 外鄉人坐在那裡垂頭喪氣,直翻白眼,他氣得真快昏過去了。 圍觀人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 他們有的拼命地吞著口水,有的還流出了口水,那又香又甜的地瓜乾無疑是山珍海味,他們的食慾被無限制地挑逗起來,他們的胃開始疼痛。 黑子也在吞口水。 他沒想到該死的王老吉能贏,他在擔心那個生病的孩子。 那是個可憐的孩子。 黑子感到了一種殘酷正悄悄地降臨到那個孩子身上,無疑,那個外鄉人做了一件很蠢很笨的事情,是天底下最笨蛋的事情。 人們驚訝於王老吉的食慾。 那半口袋地瓜乾有二十多斤呀,他竟然真的就把牠吃得差不多了。 還剩一個底的時候,王老吉已經撐得不行了,他艱難地打著飽嗝腆著要脹暴的肚子站了起來。 那是個陰天,還有些涼意。 王老吉站起來時,額頭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說話都有些吃力了:“外鄉人,這些你拿回去吧,我不吃了,就算我送你的。” 有人說:“王老吉一個月不吃也不會餓死了。” 這時,外鄉人站了起來,大聲吼道:“不行,你不當著大伙的面吃完,就是不行。你要是不吃完,你就認輸吧,陪我五十斤的地瓜乾錢!” 誰也沒想到外鄉人會這麼倔。 有人說:“王老吉,你可別丟我們曲柳村人的臉,說過的話要辦到。況且,你就快吃完了,還在乎這麼一點點嗎?” 王老吉翻了一下白眼打了個嗝,“不行,我實在吃不下去了!” 外鄉人說:“你非得吃下去!” “吃吧,王老吉!” “吃吧,王老吉!” “王老吉,你吃吧,不會把你撐死的,吃下去就更有力氣去賭了!” 黑子看著王老吉,他想,王老吉肯定不能再吃了,要不然,他真會吃死的。 外鄉人不依不饒,“一定要吃完!” 王老吉抓起了一把地瓜乾,塞進了口裡。他慢慢地嚼著,沒有一點聲響,那聲音和動作都顯得輕微而緩慢。 他慢慢地吞下了那口地瓜乾。 黑子看到王老吉緩緩地張大了嘴巴,他的眼珠子慢慢地突出來,他使勁地干嘔了一下,他的手往前抓了一下什麼,似乎要努力地抓住一點賭本,他的手僵硬起來。 就在這時,黑子和圍觀的人都聽到了砰的一聲,然後他們聞到了一股惡臭,原來是王老吉的肚子被地瓜乾撐得爆炸了。 王老吉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口吐白沫,眼睛翻成了死魚眼,他全身抽搐了幾下,腿蹬了兩下就不動彈了。 黑子目睹王老吉被地瓜乾給撐死了。那時黑沉沉的天空烏雲翻滾,黑子不敢抬頭望天,他也不敢再看王老吉的屍體,心驚肉跳地逃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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